今夜江湖夜雨。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李安然,一个人。

无需浊酒,不必红颜。彻彻底底只有他一个人。

李安然不想回去。不想回到白衣堂,不想去面对菲虹山庄的废墟。

他无以对。

今日的江湖。少有的平静。晓莲一个人,把菲虹山庄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看似柔弱的一个女孩子,实则刚强而聪慧。菲虹山庄一夕倾灭,弹尽粮绝,人死,财亡。

晓莲能护住的,仅仅是一点点微弱的火种。当年在江南,面对数万流民,他曾施以援手。晓莲护住的,就是这一点点火种。

数万流民回归家乡,菲虹山庄出事,他们坚决不买别人家的东西,只维护菲虹山庄。

就凭这,晓莲就做翻了身,乃至于有了和邱枫染相对峙的资本。

安宁的天下。李安然不想回去。

晓莲做红火了生意,那生意就给她。给她和项君若。

楚狂经营白衣堂,渐渐做大了,那就是楚狂的白衣堂。

这世界本来就不再有菲虹山庄。而他,却只属于菲虹山庄。菲虹山庄,是他的家。家里有他的父母,妹妹,他后来的妻和孩子。还有他自己。

父母早亡。燕儿死,若萱嫁。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哪里还有家。

他已经没有家,还回什么家。

淅淅沥沥的雨,汇成流,响成声,伴随着风,打湿了李安然的衣衫,打湿了他的脸。

燕儿,突然就离开了,然后,慢慢的,若萱也要嫁了。

夜雨江湖,只剩下他,何去何从。

他这即将五十岁的身体,差不多,在不再次受到损伤的情况下,也就是再活二十年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二十年,就差不多了。

可是二十年,一点点过起来,还是很漫长。

他李安然,不求长生,但求速死。

他不想回菲虹山庄,不想回白衣堂。他只想,捣了云初宫。

只是,面具人突然消歇了踪影。生活如此平静,谁知道面具人在干什么,还活不活着。

谁规定,仇人一定会停在原点,等着你来杀?子欲养而亲不待,报仇也往往会有这种遗憾。

血蝙蝠只是个意外,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只是路过,见那么晚院子里有个女孩子突然好奇一下,他并不听令于面具人。

而付清流早在两年前,菲虹山庄刚刚出事不久,就被收买。

也就是说,面具人好久不曾行动,就好像这世界上,不再有不可一世的面具人。

一口气突然堵在李安然胸口,憋得他几乎想吐血死去。

方青依然卖字。一日中午李若萱送饭回来,就躲在屋里久久不出来。下午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上多了根簪子。很漂亮,很精美的翡翠簪子。

李安然看见了,笑,拉过她道,“过来让我看看,这簪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怪漂亮的。咦,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你哪来的钱,那点零用钱,好像根本不够啊!”

李若萱的脸,登时就红了。一把将簪子拔出来,狐疑道,“哥哥,这,很贵吗?”

李安然掩住笑,拿过簪子道,“你多少钱买的,哥哥听听你买贵了没有。”

李若萱结结巴巴道,“三,三贯钱。”

李安然道,“不会吧,这样的翡翠雕工,最起码要二十两。”

李若萱连脖子也红了,争辩道,“他,他说这是假的,所以很便宜的。”

李安然道,“他说,是谁说?”

李若萱一把抢了簪子去,低头就往屋里钻,一面对李安然嚷道,“是卖东西的人说的啦!”

李若萱这一进屋,直到黄昏傍晚做饭时候才出屋,出了屋又一溜烟钻出院子去。

方青正在准备收摊。李若萱看四下无人,一下子把簪子塞进方青手里,嗔道,“你骗人,哥哥说,这起码要二十两银子!”

方青道,“你不喜欢吗?”

若萱质问道,“你哪来的钱!”

方青没说话。若萱道,“你骗我,说两贯钱,我竟然就信了!这么贵的东西,我们怎么戴得起!”

方青拉她的手,她一把甩开,说道,“反正我才不要你没有来路的东西!你哪来的钱!”

方青复又拉住她的手,若萱挣扎没有挣扎开。方青道,“你听我解释。这,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要我送给将来的儿媳妇,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值多少钱。”

李若萱顿时温顺下来,在他面前低头不说话。

方青顺势又把簪子放在若萱手里,柔声道,“你别生气了,我不该瞒你,也是怕说是我娘的东西,你就不要了。”

李若萱接了。半晌道,“你,你真是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了我,我也不知道,真的干活碰掉了弄断了,怎么办。”

方青道,“是我不好,我只当我说的便宜些,你就觉得是个小玩意,就会收了,戴着。”

李若萱拿着簪子珍爱地抚摸着,抬头对方青嫣然一笑,收起簪子道,“我才不要一直戴着,万一弄坏了怎么办,我要好好收起来,藏起来。”

方青柔情地搂过若萱,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温柔笑道,“簪子就是用来戴的,你喜欢,就每天戴,我看着也喜欢。”

李若萱不很习惯被其他男子这样亲近,脸顿时变成了身后夕阳嫣红的色彩,结巴道,“我,我还没跟我哥哥说,就戴了你的簪子,他,他会骂我的。”

方青道,“下午他不是见了吗?”

李若萱嗔道,“你还说,我还以为真的是假的,只值两贯钱,就戴出来,谁知我哥哥眼毒,一眼就看出来啦!”

方青看着若萱红红的脸亮晶晶的眼睛真的是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抚着若萱的脸柔声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知道了,你瞒能瞒到几时,就和他说了吧。”

李若萱嘟着嘴道,“他,他若是不同意,怎么办?”

方青突然就觉得好笑,柔声道,“这话怎么问我,你哥哥要是不同意,我该问你,你会怎么办。”

李若萱黯然道,“我也不知道…”

方青凑到若萱耳边,轻声笑道,“他不同意你也偷偷跟了我,敢吗?”

李若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猛地跳离开,嘴上道,“我不理你了!讨厌!”仓皇而逃。

李若萱知道瞒哥哥是不对的,也是很不明智的。于是当天晚上就结结巴巴和李安然说了。李安然只是笑。对她道,“说完了?”

她点点头。李安然道,“那就回去吧,我知道了。”

李若萱又是忐忑又是着急,哥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于是她不肯走。

李安然笑骂道,“你个死丫头,就你那点心思,你以为我早不知道,要等你现在说!看上人家,都收了人家的定情物,簪子都被我发现了,然后才跟我说,不觉得晚了吗?”

李若萱窘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安然道,“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人家都先跟我说了,傻丫头,别低着脑袋了,快回你自己房间,偷着乐去吧!”

李若萱一溜烟跑了。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脸还在如火如荼地烧。

可是人很快乐,快乐地就想呵呵地笑出来,就想欢声蹦跳得唱起来。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由内而外不可抑止的快乐,让她刚刚抿紧嘴,又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感觉自己幸福得,要飘起来。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变得轻快,几乎要飘。不很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放在内容提要里的那句话,“生而痛苦的人,不是缺少勇气,就是缺少智慧。”很像我自己的自我解嘲。我有时候痛苦,是因为缺钱,没有工作引起的恐慌和没有安全感。像我这样的人,我总结了,我既缺少勇气,也缺少智慧。不过最大的好处是像李若萱一样穷欢乐。昨天我散步在小区花园的树下野草里,发现了野生的鸭跖草,乐坏了,要知道我十块钱一盆买了,结果被我养死了,现在发现野生的了,真的是乐坏了!

我今天早上挖了两盆栽在花盆里,但又怕养死,于是又去下面挖了几颗幼苗栽上,看着青葱的鸭跖草,我那个乐啊,比捡了几百块钱还高兴!

就是种花耽误了时间,一不小心,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一身汗啊~然后一上午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欲望,我好想把外面的所有鸭跖草都移到屋里来,我不停地告诉自己,竭泽而渔,呜呜,违反天道~

抱抱各位,抱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面具人下的爱人

李安然最近很无聊,他为了打发时间,甚至开始编蝈蝈笼子,抓了院子里的蝈蝈放进去,给街上的小孩子们玩。

若萱和方青整天柔情蜜意,方青也不再好好摆摊,两个人经常相约出去玩。若萱非常非常快活,李安然看着妹妹,就有些羡慕和失落。他苍老的心,衰老的身体,在他以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青春年少的若萱那般快活。

他年轻的时候,好像也不曾有若萱这么无拘无束任凭天然的快活。他的快活好像总是带着约束,忙里偷闲一般的样子。连同他新婚,那个面具人还送来株白牡丹,抑制他的欢乐。

李安然舒展身体,叹口气,今天确实是好天气。

若萱他们放风筝去了。叫他也去。可是他觉得他在,若萱就不能尽情地谈情说爱,也就没去。

真的就没有事情做。李安然一向忙惯了,陡然闲下来,非常不适应,想了半天,换了身衣服,去买书。

路过繁华街市,突然看见一处小摊的绢花异常漂亮,三五女子凑在一起选,他不由就停下来,想买上两朵给若萱。

若萱现在正爱打扮,买给她她一定很开心。他掏钱买了,又有些后悔,若萱现在已经有人给她买这些了,自己做哥哥的,好像不应该抢了人家方青的风头。

李安然摇头苦笑,然后看见一身衣服,很漂亮。

他又想买。反正花也买了,连衣服也买一身,妹妹谈恋爱,家里总要给她置办置办。

其实他很怀念若萱欢呼着蹭到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女孩子的笑语和动作,细细的软软的,让他的心也软软的。可是现在这丫头,怕是把她娇羞的柔情和撒娇的本事,都用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女大不中留。李安然一手掏钱,一手拿衣服,一边想起这句话。

傍晚若萱和方青回来,欢声和他打招呼,他们带回了西街美食堂的包子给李安然,两个人竟然在外面吃了,李安然还在傻乎乎等着他们吃饭。

李安然吃着包子,若萱发现了房里的东西,不多时穿出来在李安然面前转圈,欢声道,“哥哥这是你给我买的吗?真漂亮!”

李安然笑,“漂亮吗,有你方大哥给你买的漂亮吗?”

李若萱半红了脸,娇嗔道,“讨厌!你又取笑我!”一转身钻进屋里了。

李安然咬着包子。他还等着若萱开心地扑到他怀里撒娇呢,可这死丫头,连谢也不谢一声,还说了句讨厌。

若萱脸上是白痴般的偷笑,睡不着。

他们的风筝飞得好高。一群孩子跟在他们后面跑。

他们累了,那些孩子一窝蜂来抢他们的风筝,欢呼着前追后赶地跑开。

他们累了坐在草地上休息,她倒在方大哥的怀里。

方大哥搂着她躺下,她就窝在了方大哥的臂弯,闻着他淡淡的体味。

她突然就有一种渴望,渴望方大哥搂得她再紧一点,贴得她再近一点。

方大哥的手抚着她的头,然后伸过头,啄住她的唇,吻她。

她闭上眼,静静地迷醉。

方大哥偶尔会伸手过去隔着衣服抚摸她的胸。原来斩凤仪碰她,后来付清流欺负她,她都觉得很恶心,很惊慌。可是方大哥温柔地摸她,她感觉很美好。

很美好。她甚至想自己变得小小的,钻进他的衣服里,痒他,逗他,然后安安静静贴着他的心房,一辈子,听着他的心,温柔爱宠地跳。她要不舍昼夜地守着,霸道地看着,不许他的心,因为别的女人跳。

平日方大哥吻她,都是浅尝辄止,可是这次,却是越吻越深。她的身体,忽而就湿了。

方大哥在她耳边轻柔地呢喃,他的手温柔地敛着她的发,他说,“若萱,你爱我吗?”

当然爱,可是不想说。接了他的簪子,温顺地被他搂在怀里热吻,不爱他爱谁。

方大哥伏在她的头发间,深深地埋首,似乎轻轻地叹息。

他的身体半压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搂住,满满地沉甸甸地填满了自己身心间所有的空隙。

方大哥好像在叹气。她突然感觉方青像是一个寻求温暖怀抱的孩子。

一瞬间,她带着欲望的身体,充满纯净的幸福还有源自骨子里的怜惜。

她一定好好对他。哪怕以后他们就这样过日子,她卖饭,他卖字。都没关系。真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