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的少女。半开的情怀。

方青苦笑。世界上少了那个讨人厌的斩凤仪,多了一个无人知的方青。不好吗?

他真的很穷。他懒得挣钱。天不冷,在破庙里也能凑合一宿。意外地,遇到了李若萱。

他本来不想管血蝙蝠的事。他的心依旧薄凉。他坏事不做了,但不一定表示他就要做好事。他不再是人人憎恶的恶棍,可也没必要摇身一变把自己装扮成除暴安良的大侠。

从面容已经认不出若萱了,可听了若萱那熟悉的声音,他就定住了。

长了点本事,有了拼命的气势,还用毒,这个丫头,一定是若萱!

他很激动。有若萱的地方,就应该有李安然。

李安然的头发全白了,雪白。

他真的残疾。他黑雷坏掉了,内力全无,竟然被那个付清流欺负,欺负到死,也没有还手之力。

李安然马上就认出他来了。可李若萱没有,她好像都没有怀疑过。那个懵懂的小丫头,曾经被自己调戏咬牙切齿恨自己的丫头,却在他改变容貌之后,爱上了他。

她给自己送饭,洗衣,帮他打扫房间,缝补被褥。他躺在床上,被褥干干净净,周围窗明几净,这丫头还为他屋里摆上盆月季花,猩红的颜色,馨香艳丽。某种情绪就很微妙地挑动他的心,他突然,就真的很想有个家了。

那天中午,若萱给他送饭,两个青菜,一小碟红烧肉。他狼吞虎咽地吃,若萱正在帮他收拾笔墨纸砚,忍不住侧头欢笑着,脆生生唤他,“方大哥,你慢点吃,先喝口汤!”

他倏尔怔住。突然觉得若萱的笑脸很美,在热辣辣的太阳光中,美得让他昏眩。嚼饭的动作自然就慢了,他又忽而闻到衣服上,散发着的皂角细微的清香。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幸福。

他回过神慌张地扒拉了几口饭,举起碗喝汤,不小心就呛到了。

若萱跑过来为他捶背,然后整个上身伏在案桌上笑,半是开怀半是责备地笑他,“方大哥你真是的,吃饭那么急,又没人抢,不喝还好,喝口汤,就噎到了!”

近在咫尺。他突然觉得,面前这鲜活的少女,如此灵动。

他突然有一个冲动,他想宠这个女孩儿,这辈子拼命往死里宠她,宠死她。

但他心,开始死命地疼。

现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还在死命地疼。

若萱还是纯真的少女,刚刚雕琢出的美玉。而自己,已是劣迹斑斑,一颗心百孔千疮。

配吗?不说别人,就是若萱自己,要知道他就是原来的斩凤仪,也绝不会再喜欢他。

可是,难道,要瞒她一辈子?

好几个晚上了,他睡不着。往事不堪回首,却又纷至沓来。

他曾有七房妻妾,说起来,各个都是好姑娘,可是那时候他少年轻狂,心无定所,得不到的时候费尽心思,得到手之后便了无兴趣。他到底辜负了她们,然后,还害死了她们。

这世上被他轻薄过的女子,数不胜数。连若萱,不也是被他轻薄过?

即便是李安然,也绝对不会把妹妹交给他。

他原来希望自己不被任何人喜欢和信赖,可是现在知道,任何人都不喜欢信赖,是可怕的。

他原来,觉得若萱是个并不出众的姑娘,可是现在,他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思来想去,就决定还是走。李安然渐渐恢复了内力,无需谁的帮助了。他斩凤仪,就该自己一个人,漂泊江湖,了此残生。再也不要招惹情窦初开的少女,再也无法摆脱,日夜纠缠的前尘旧梦。

他连夜收拾包裹,不辞而别。

告别这个城市,告别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的人,告别,他刚刚萌动的,渴望幸福的心。

幸福是一个很神圣的东西,他斩凤仪,不配得,也得不到。

斩凤仪只走了七天,又回来了。原因无他,他后悔了。

他才仅仅二十六岁。了此残生,可是残生还太过漫长。一日一夜地熬起来,很难熬,他禁不住。

与若萱在一起的几个月虽然短暂,可是惯出了他的臭毛病。吃饭店的饭觉得不对味,睡客栈的床,觉得脏。

总之浑身不自在。他突然就舍不得,割舍不下,和若萱在一起的,优哉游哉平凡的小日子。

大概一个人骨子里的无赖性格是无法斩除的。他又上来了那颗无赖的心。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哪怕李安然死也不同意,他也要把若萱,追到手。

追到手,再也不故伎重演,今生今世,宠着那丫头,再也不放手。

他回来了,李若萱欢欣,李安然也是惊喜的。

他说他没地方住了。

李若萱欢天喜地地给他收拾房间,欢天喜地地拉着他说话。

他笑着应酬着,然后说,找李安然有点事。李若萱很奇怪,可是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进了屋,也不再打听。

她甜美地躺在床上想。方大哥回来了,他住进了我们家,一定不会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卖力地日更,原来说过,要日更五千回报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抱歉,现在我觉得自己很辛苦,抱抱各位,常来看啊,~

喜欢不喜欢都没关系,留言说一声我好有劲啊,貌似日更,是个艰苦卓绝的活,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生失意谁堪怜

正是酷暑天气,有几分湿热。

李安然问他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斩凤仪沉默半晌,说道,“哥,我想了很久了,可是想不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斩凤仪了,你说可以吗?”

李安然就笑了。

斩凤仪道,“你笑什么。”

李安然道,“你也说了,是你自己想不开。你不再做斩凤仪,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斩凤仪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你总不是还要让我给你讲讲周处的故事。”

斩凤仪一时怔住,难道,就是这么简单?你李安然固然是这样认为,你固然可以原谅我,可是别人呢,你的宝贝妹妹呢?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李安然一样,肯原谅我?

斩凤仪一时无话。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斩凤仪抬头看他,李安然又知道什么。

李安然莞尔笑,“怎么样,我教出来的妹妹,还不错吧。”

斩凤仪半天不说话,只觉一股暖流从心田里流过,带着种甘甜而又苦涩的味道。

李安然道,“你看不看得上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傻丫头是看上你了。”

斩凤仪苦笑道,“那你,愿意让我来照顾她吗?”

斩凤仪问完,几乎就有点忐忑。

李安然笑,反问道,“你说呢?”

斩凤仪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

李安然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不了解你吗?你若是敛去了原来的那性子,谁又能强过你。若你还是原来的斩凤仪,想娶走若萱,自然是不可以。可是现在的方青,兼具了斩凤仪的优点,少了斩凤仪最为人诟病的缺点,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斩凤仪的心,忽而雀跃。

李安然道,“我们俩年纪相若,又都是家破人亡,历经沧桑。你走到这一步,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我。你能与若萱相爱,我很开心。”

斩凤仪黯然道,“哥,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全都是因为我自己。即便没有你,我便不会和面具人作对吗?”

李安然小笑,不语。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又同时叹了口气。叹完气,又都看着对方笑。

李安然道,“看你这纠结的样子,也是拿若萱当个宝了。你现在历经变故,懂得珍重,渴望幸福,只凭这份心,我也放心把若萱交给你。只是,若萱毕竟小,女孩子总难免有些小脾气,要你多多包容才是。换个角度说,你我是兄弟,你也不防把她当成个小妹子,她做的好的,把她当成可人的妻子,真的哪里气人了,就权当是不懂事的妹子,火过了气过了,还是会疼她。”

斩凤仪忽而哽咽,背过脸去。一听小妹子,就扯得他心生生的痛。

从此以后,不管若萱怎么样,是撒泼还是任性,他都是栽在了她手里。她死死纠缠了他心里的爱和亲情,就注定,牵绊一辈子。

斩凤仪突然就跪在了李安然面前。

李安然有些慌,伸手扶他,问他这是干什么。斩凤仪抱住李安然的腿,埋首其间,叹气着央求道,“哥,求求你别告诉若萱我就是斩凤仪。她知道了,一定再也不理我了。”

李安然道,“她不会的,我去劝她。这种事瞒不住的。”

斩凤仪执拗道,“不,别告诉她。斩凤仪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斩凤仪了,只有方青!哥,你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我曾经是谁,为什么要让那死了的斩凤仪,害了方青一辈子。你若是要说,我就走,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你,再也不见若萱!”

他还是抚不平伤,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李安然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不逼你。我不说,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你自己和她说。”李安然望了方青一眼,说道,“想想我说的话,再想想你该怎么做。”

斩凤仪回了房间很快就睡着了,可是李安然睡不着了。他突然怎么也睡不着。

斩凤仪这就算是向他提亲了,他这也就算是应允了。

可是李安然的胸口有一团说不出的情绪,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是不是,是不是这就意味着,他的若萱从此以后是别人的妻子了,而他自己,终将凄风冷雨,飘然一生。

舍不得。怎么也舍不得。突然就觉得便是把她嫁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还是舍不得。

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顽劣的小孩子。个子小小的,一团稚气,蛮不讲理憎恶读书。怎么就好像是一转眼,她就长大了,个子整整高了一头,亭亭玉立的一少女。

好像还是不久以前,因为她不好好用功,他把那个小丫头拎过来教训,打得她嗷嗷直哭。怎么一转眼,就过了五年。

那丫头,现在都敢责怪他了。饮食起居,嘘寒问暖。

她敛了性子,有了心思。爱上了斩凤仪。

她终不能,跟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她去年一直想回去,为此好久不肯理自己。小武来提亲,她一个人哭。说穿了,她就是迷茫,为她自己的未来迷茫。

他李安然就不迷茫吗?

李安然深夜无眠,来到那个城市最繁华最奢靡的闹市,繁华在这里不会因为夜深而有稍许的停歇。

李安然似乎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想借用一下别人的繁华,填充一下他内心的寂寞空虚。

自己一点一滴带大的孩子,在一起经历了生生死死,然后长成纯美的少女,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成为别人的妻子。

这么多年,若萱陪在身边,习惯了。一下子要嫁人,那他就真的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突然被一个香喷喷妖娆的女人拦住,香艳地拉着他,邀他进屋去解解闷。

不知不觉走到了繁华的青楼,里面灯火辉煌,欢声笑语。

李安然慌乱地塞给那女人一块散碎的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女人惊诧地望着他的背影,高大,瘦削挺拔,一头白发在暗夜里飘。

李安然几乎是逃离。他突然觉得这暗夜里的浮华,只增加他的酸楚。

心底,有他怀念珍藏的人,他不需要任何脂粉,安慰他的寂寥。

刚刚天还有些闷热,此时,却细细地下起来雨。

丝丝凉,沁入肌肤。

前面是一个湖,湖旁皆是垂柳。李安然伫立在柳荫的亭子里,看细雨洒落湖面。

斜风细雨。也是这样的夜,也是这样的雨。曾经在荒芜的白宅,他遇到了他的燕儿。

而今白宅会依旧荒芜,天仍旧会烟雨,可是他,再也无法遇见他的燕儿。

曾记得,她曾在自己的身边轻声地弹唱。

“你的笑丝毫不经意,却让我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 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记忆中的那一场江南烟雨,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谁又曾真见过人世轮回!”

你知道吗,燕儿,我也是在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心力交瘁。

无关你,无关我。我们相爱便是万劫不复的罪。我的心,也被碾碎成灰。

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是燕儿,今生休矣,他生未卜。何况你也说,谁曾见过人世的轮回。

前生还是来世,皆是虚妄。就在这辈子,我已经,失去了你。

失去了你。李安然泪落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