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莲英。她儿子在昆明打工,人出事了,我们来通知家属的。”

“出啥事?姜莲英儿子很多年没听过了。”

“工伤,断了条腿。”

“噢,这样。”村长又看了他们几眼,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在他们对话过程中,范无双明显感受到了不对劲儿,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听这个村长的。在村长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插话。而张队长他们一开始并没有表明目的,甚至他们到了当地说好来接应的警方也没有人来。

这里面有猫腻,范无双感觉到了,陆北更加不必说了,他突然间转到了范无双的后边,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人高,这样子,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他将她抱在了怀里一样。

村长领着人在前面出发了,身后跟了一群村民,年纪看上去都是四十岁朝上,村长时不时地用着他们当地民族的方言跟旁边的人说话,一群人哈哈哈的笑着。

这山村可谓是真正的穷乡僻壤,目之所及,几乎没有几家用钻头砌的房子,大多都是写木房,屋旁边对着杂草,人跟牛羊混住。

这姜莲英的住所竟也没什么差别,一幢破破烂烂的木房子,旁边圈养了一些鸡鸭,到了院子外,就听到了姜莲英在院子里吐痰的声音。

“莲英!有人找!你儿子出事了!”村长大喊一声。

这姜莲英慢慢悠悠地从院子里出来,矮胖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她抬头的那一个瞬间,范无双看一眼她的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吊眉斜眼,额角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姜莲英有一点愣住了:“我儿子?贵生?”

“是,你儿子叫李贵生是吧?在昆明第一制鞋厂打工。”

“我那儿子我都十年没见了,你们什么事?”

张队长笑了笑:“进屋谈吧,是大事情。”

姜莲英将信将疑,但是人到了家门口骗她可能性又太低,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她就将人领进了门。

可是当她那破木板门关上的一个瞬间,两个人顿时将她制住了,反手就将她的磕在了家里的墙上。

“救!…”她还没叫出来呢,张队长就掏出了□□,低沉的声音一声喝:“姜莲英,你犯的事情你心里清楚吗?!”

“铐起来!”张队长横眉冷对,姜莲英心里知道这是栽了。

门口的村长跟一帮村民在外头没听到什么大声音,想着大概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在站了十多分钟之后,就都散了。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姜莲英被铐起来嘴巴封住了带出了村子,到了村门口就立即被押上了车,而这整一个过程十分快,村长反应过来时,人都被带走了。

姜莲英在车上哼哼了几声,没有人理睬她,嘴巴依旧被封着,四周坐的都是警察,她心里知道是坏了。

他们准备连夜赶回昆明,在八点多的时候,姜莲英动地厉害,哼哼着,脸色涨红,张队长使了个眼色,旁边的警察这才撕了她嘴上的封条。

“俺要尿尿!”姜莲英不客气:“憋死俺了。”

没人说话,张队长看了这乡野妇人几眼,姜莲英更加不干了:“俺要尿尿,尿尿都不行么?!”

“还有多长时间到服务区?”在姜莲英控诉了几次之后,张队长才发话。

“大概十五分钟。”

“现在高速,不放人,十五分钟,忍不忍?”

姜莲英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意思就是忍了。

十五分钟,姜莲英下了车几乎要冲出去,被张队长一把拉住,他看了范无双一眼,范无双顿时明白了,她点点头:“我跟她一起进去。”

姜莲英不耐烦:“快点,憋死了!”

范无双拽着她的手就走了,姜莲英五六十岁的人了,但因经常干农活的缘由,她力气倒是不小,范无双感觉到她走得很快,脚力不一般。

服务站的女厕是蹲厕,用隔板挡着,从里面锁上了,范无双站在门口,听到“嘘嘘嘘”的水流声。

她全神贯注地站在门口,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其实以她心底里的情绪,这会儿能够听从安排让这姜莲英回去受审已经不错了。

要知道,眼前这个乡野农妇,无知愚昧,手上有多少小孩子的命。

“姜莲英?!姜莲英?!”水声过后,她还不出来,范无双心里一跳:“姜莲英?!”

在连喊三声之后,居然没有回应,范无双准备叫人了,哪知道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而姜莲英不知从哪里拿的一个长的木棍,一棍子就往范无双身上打。

范无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头往旁边偏了,但是肩上却挨了这重重的一记,她疼得咬牙切齿。

而越是疼,这一刻,心里的情绪就越是被点燃了,范无双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她难得有这样子的时刻,做医生的,尤其是外科大夫,都是耐心的,但是现在,她一点都没有耐心。

她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看到卫生间旁边有一个拖把,拿起来就一棍子打向了姜莲英的腿。

“哎呦。”随着这姜莲英这一声哎呦,外面的人也冲了进来。

第34章 chapter35

看见那姜莲英被一棍子打在腿上,“哎呦”一声就倒地不起的样子,范无双心里面有了一丝丝解气。而一想到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前两天,手上吐点唾沫数着钱把深深交易出去的时候,范无双一直压制着的情绪“蹭”一下子就冲破了理智的大关,她拿着拖把走上前朝着姜莲英又是一棍子。

姜莲英又是哎呦一声,立刻大喊:“打人啦!”

外面的人冲进来,就看到范无双冷着脸说道:“她想冲出去逃走。也不想想,怎么可能?”

作为医生的理智理性在这一刻的范无双都不见了。评判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呢?是话语吗?不是的,是他的行为。而姜莲英的行为,都足以去死了。想想看,她每一笔钱上都带着家庭里妈妈的眼泪、爸爸的叹息以及那个最重要的心肝宝贝的所有,甚至鲜血。

陆北站在冲进来的几个警察后头,他清晰地看见了范无双脸上的情绪,在警察将姜莲英重新铐起来带回车上之后,陆北走到了范无双的眼前,他低低的似乎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走吧,回昆明。”

回昆明自有交代,他陆北自会让这一条产业链上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范无双听出了他背后的意思,在两棍子下去之后,她心里的那股气出了些,想想陆北说得并无道理,这些恶人自有法律的裁定,她心里好受了些,也就扔下了拖把跟着大部队出去了。

他们稍作停留休息之后,连夜开车赶回了昆明。高速公路上,这个时候车子很少,前头的探照灯打出去只看到路面上几辆车的身影,在闹腾了一番之后,姜莲英在车里睡着了,翻出“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一众警察对个人纷纷都摇了摇头。

范无双跟在他们后面,头顶着漫天的繁星,她深呼一口气,居然感觉一点也不疲惫,反而有无尽的力气和精力,她想的是,深深,妈妈来了。

在长途驾驶之后,一众人终于将嫌疑人带回了昆明。姜莲英下来的时候身子一颠一颠的,还没睡醒呢,范无双跟在她身后,却是精神都锁的模样。

这个时候陆北抓住了范无双的手,他对着范无双说:“去吃点东西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

“这种时候不用再跟过去,等待结果就是了。”陆北的话语在夜色里显得十分清晰。

范无双没有动,陆北的手却没有放开,他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我这个人不喜欢等待,这种凌迟一样的感觉,经历过几次就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凉,听上去让人觉得有人掐了一把自己的心,有些木木的发酸。范无双终于低了头,她妥协了,她点头跟着陆北离开了。

已经是深夜了,路上也没什么营业的餐厅了,只有些24小时的便利店,在寂静的深夜里慰藉一颗颗孤单的心。

他们没有开车,陆北走在范无双的旁边,路边的灯光昏黄,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就这样子走在异乡的街头。

在这无边星空之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样子近,两颗在时间的长河里曾经远离过的心,也渐渐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陆北领着她去了一家路边的便利店,店里只有一个几乎昏昏欲睡的店员,在看到他们之后打起了精神。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陆北挑了两桶泡面,一个红烧牛肉的,一个香辣牛肉的。

他付过钱之后,就将那个香辣牛肉的泡面给了范无双,他脱口而出的就是:“喏,你爱吃辣的。”

范无双因为他这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垂下了头,在灯光之下她露出纤细瘦弱雪白的脖颈,她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店员给了他们热水,在等待泡面泡开的三分钟时间内,陆北起了话头,他说:“无双…”

这大概是重新相遇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也是第一次叫她,无双。

他大概讲这番话想了很久,所以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压抑着的情绪,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在这寂静无比的夜里,范无双还是听清楚了。

“你决定不要我了,对吧?”

在辗转反侧的无数个夜里,在重逢以来,他曾经想过的要羞辱她,要压制她,用着三十万用着孩子将人拴在自己身边。他咽不下心里那口曾经被那么坚决抛弃的怨气,每一次,越是头痛欲裂就越是恨她。

恨她当初那样子狠心,也恨当初那个傻逼的自己。

十七岁的陆北被范无双抛弃,倒在血泊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相信范无双能够杀了陆图,在上手术台之前屏着最后一口气求着叔伯摆平这件事情。

在陆家成为笑柄之后,又失去男主人的陆氏财团,十七岁的陆北拱手让给叔伯。

后来的他,身体那么差,在陆氏财团投资部一步一步爬上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想,是因为恨吗?

他潜意识里还奢望当年那个狠心的女人能够再看他一眼。

而范无双在酒店里,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明确表示她不要他了。

这叫陆北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三分钟过后,泡面开了,掀开盖子,热气蒸腾,在白气之中,陆北的声音又传来:“你优柔寡断、往往复复、来来回回,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我,对吧?”

“上学的时候,我们经常这样子出来吃宵夜,你还记得吗?每次我想带你吃点好的时候,你总是跟我说吃泡面就行。”

陆北笑了笑:“吃了多少泡面,我自己都要忘记了。”

范无双听着他的话,心里面猛然间酸涩不已,她头低着,陆北说的那些事情,已经很久了,她不知道他竟然也没有忘记。

她一直没有说话,陆北抄起了勺子搅拌了一下杯面,然而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范无双很安静,不回答的姿态就像是十年前那个坚决离开的人一样,他终于放下了勺子,也嗤笑了一声。

“范无双,你凭什么这样子?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说不要就不要,我是什么?我是抹布吗?”

陆北笑:“你不过就是在心底里觉得,我多爱你一点罢了。”

“你底气十足来问我要五百万换孩子,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去美国,你还是能一声不响就跑去。”

“说到底,我怎么对你,你都是有恃无恐,你表面上觉得受了委屈,但是心底里你有着依仗呢。”

“不要说了。”范无双吃起了面,可是这面吃到嘴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索然无味,可是她却一口一口将嘴都塞满了。

陆北失望了,无论他逼迫也好试探也好,甚至推心置腹也好,她都不接招,表面上是他强势,可明明强势的是她啊。

陆北终于从位置上下来,他脸色十分平静,在离开之前他声音很淡,听上去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他说:“找到深深之后,你们走吧。这辈子,你不要回来了。”

他说完就走,范无双留在便利店里,还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嚼着满嘴的泡面。

陆北在走到转弯的地方,弯腰就吐了,他脸色煞白,靠在墙上一直在喘着粗气。

而范无双,一滴泪滴进了面前的泡面盒子里,这大概就是告别了吧。

公安局的人审讯姜莲英审到了天亮,撬开了姜莲英的嘴,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受伤经手的所有儿童,最小的有刚出生一个月的,最大的十三岁的都有,时间跨度在两年,之前一直没有被抓,所以近期越干越频繁,这一阵子就贩卖了五六个,再加上之前了,她手上经手的十个孩子跑不掉。

而她的刑期最少也要十年。而由她这个链条,警方又查到了其他几个同样性质的人员,牵扯出了更多的家庭和孩子,这个地区一个大的拐卖案的冰山一角终于揭开。

天亮时等在公安局门口的陆北和范无双等到了这次主要办案的张队长。

他把陆北叫进去了,半个小时候之后,范无双看见满眼血色地从里面出来。

陆北神色很奇怪,范无双从类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陆北,在冰山一样的脸下好像埋藏了无数的伤悲和愤怒,他双拳紧握,像是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一步一步,他走得十分沉重,沉重到范无双心里陡然间生出一丝丝害怕的情绪来,而这害怕也随着陆北脚步的一步一步走进变得越来越深。

“怎么了?怎…怎么了?”范无双喃喃。

陆北吸了一口气,他站在她面前,慢慢地陈述着:“陆深、陆深…可能…死了…”

“什么?”范无双脑子“嗡”一声:“你说什么?”

陆北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紧闭这双唇,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然后他一把抱住了范无双。

第35章 chapter36

到今天为止,范无双与陆北相识十五年,从十五岁到三十岁。他们彼此爱过,彼此恨过,十五年过去了,在这么长的一段岁月和时光中,他们不知不觉成为最为了解对方的那个人。

而这一个瞬间,范无双感受到的是,陆北的害怕。

他双手死死地抱住她,她看不见他的脸颊和神情,但是她就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听着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终于知道,陆北,这是害怕了。

这十五年来,年少时,他是顽劣又骄傲的少年,即便苏宇死在陆北的面前,她没有见过他害怕,出车祸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只是看见他脸上绝望的神情也没有害怕。更不必说,重逢以来,他惯常是冷漠狠戾的眼神,哪里会有害怕?

范无双的心里面,陆北是不会害怕的。

可是此时此刻,陆深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孱弱瘦小、文静内向的陆深死了。

他怕这辈子恐怕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了吧。

姜莲英招了,但是她跟警方说那个九岁的看上去脑子有问题的男孩子在到山里的第一天就发起了高烧,小孩子人昏昏沉沉但是什么话都不说,烧到了人直接站着就摔倒下来。姜莲英将孩子扔在了卫生所,哪知孩子第二天就高烧过去了,气都没了,卫生所的大夫也说不出原因,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范无双一字一顿地说道。

陆北放开了她,目光沉沉,他脸色很差,有着不一样的苍白:“姜莲英说,孩子就被随便埋在了后院。”

范无双呜咽一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十月怀胎生下,抚养了九年的孩子就这么被随随便便埋了?她感到有一个瞬间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她拼命地喘气。

陆北站在她面前,苍白的脸上闪过几许悲悯和痛苦的神色。对于他而言,他还没有承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他觉得,这难道真的就是事实吗?

深深这样子的孩子,骨子是聪明的,他不敢相信,从被拐卖那一刻开始,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可是事实告诉他,是的啊,陆深恐怕就被埋在了昨天他们站立过的土地里,成为黄土底下的白骨。

“陆北,我们回去,我们去泸水县,陆北,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好不好?”范无双抓住他的衣袖,眼眶发红,她甚至带着一些乞求了,弯着腰,神色怆然。

“好。”陆北闭了闭眼:“好。”

“我要见深深,我要见他,无论生死,我都要见他。”

“好。”他什么都说好,除了好这个字,他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了。

陆北将范无双带出去,他们一辆车,重新踏上去往泸水县的旅程。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昨天的时候,他们抱着无限的希望,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要亲手抓住姜莲英。

而这一次,更多的是,心碎和不敢置信。

范无双坐在副驾上,他们俩这些天都没有睡好,高度紧张之后是强烈的失望和伤心,是人都受不了,范无双做医生的,即便受过高强度的训练,她也受不住了。而陆北,他脸色煞白,依旧开着车。

在经过加油站加过油之后,陆北有买了一些吃的,他给范无双递过去了一些饼干:“吃点吧。”

范无双虽然接了过来,但是怎么吃得下去?她默默地靠在座椅上,眼神之间出神地望着窗外。

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惨淡的阳光被云层掩盖住,大概是要下雨了吧。

范无双的眼泪忽然间就落了下来,这些年来,她哭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一个人缩在那里,眼泪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一滴一滴顺着脸颊低落下来。

她哭得都快要缓不过气了,陆北将车速慢慢开得缓慢了些,他腾出来一只手,悄悄地过去握住了范无双的一只手。

他的手掌带着些许温度,修长宽大的手将她的手都包在了手心里。

“我以前做错好多事情啊。”范无双抹了抹眼泪,低低地说:“陆深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上学,等他再大一些,我去医院当住院医,将他送到寄宿学校,一送就是这么多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恨过我,就连讨厌也没有。”

范无双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说话间带着哽咽:“我儿子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孩子啊,他很乖的,真的很乖的。不好的是我啊,为什么要惩罚他呢,应该要惩罚的是我啊。”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陆北转过头来对她说:“哭吧,无双,你哭吧。”陆深将她另一只紧紧握住的手也握在了手里:“这里就只有你和我,你哭吧。”

范无双终于哭了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就像是悲鸣的小兽,伤口已经出血了,太疼了。

他们又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沿着前一次的路再次开到了泸水县这个不知名的山村里。

陆北带着范无双下车的时候,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村子里大概刚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有些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