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道:“公子有急事外出,要过两日才能回,白姑娘若是饿了,先吃罢。”

“去哪儿了呢?”

管事摇摇头:“公子未说。”

白敏中没精打采地转过身,慢悠悠地晃回了伙房。她懒得一个人跑去餐室吃饭,就在伙房端了张小板凳凑合,盛一大碗饭装了些菜埋头吃完。

张谏之不在府中的时日过得似乎有些慢,甚至有些无趣,夜深人静时,还会觉着有些恐怖。

虽然张谏之在府中时,他们聊的也不多,但在与不在似乎就是差很多——

哪怕只是一起吃顿饭。

何况,张谏之不在府中的这两日,小黄、明安、诸葛康以及理,都像是消失了一般,周围安静得不能再安静。

她醒得很早,天还黑着,这时候去官厅还早。她觉着有些冷,遂绑上沙袋在庭院里跑来跑去,想暖和一些。

她跑得全身热乎乎的,对着木桩想试试拳脚,才刚踢了两腿,便听得门外传来马车声。她陡然一偏头,借着晨曦微光,瞧见张谏之推门进来了。张谏之此时裹着斗篷,斗篷帽子也盖在头上,似乎十分冷的样子。

这微弱日光中并不能看清楚他面容,白敏中站在木桩前却愣住了。张谏之快步走过来,轻描淡写说:“还在练啊。”语调虽很轻松,可声音却是哑的,似乎十分疲倦。

斗篷帽子遮了他小半张脸,白敏中望着那张脸呆了呆,结结巴巴道:“哦,在练……”

他这个模样,像是从黑暗深处走来,带着未苏醒的一部分梦境,让看客眼中只有一片迷雾。白敏中下意识地……想摸摸他看上去冰冷又孤单的脸,又或者是张开双臂拥抱一下这被黑色斗篷所包裹的躯体。

她一定是……脑子里想太多了。

白敏中连忙转过身去,努力挥掉脑子里一些不大好的想法,支吾道:“厨工的早饭快做好了,我再练会儿就去吃。”

她说着便又朝那木桩子挥了几拳。

张谏之本都要进去了,听到她挥拳敲木桩的声音,却又折回来,从身后握了她小臂,示意了一下,依旧是哑着嗓子指点了一二:“你这般毫无章法地硬碰硬太伤了,没必要,记得要讨巧。”

清冷的晨间空气里,唯独身后的人说话时的呼吸带着一丝人间的温热,白敏中后脑壳莫名其妙地一阵发麻。

“知道了……”

张谏之闭了闭眼,倏地松了手,裹紧斗篷进屋去了。

白敏中站在外头缓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里头任何动静,对着木桩敲敲打打多时,也未见他从里头出来。管事恰好从走廊里经过,白敏中问了时辰,算了算,也该去吃早饭了,便解下腿上沙袋,兀自去了餐室。

她吃了好一会儿,都快吃完了,张谏之却仍旧未到。回房睡觉去了吗?可是连夜赶回来,喝些热粥再补眠也好啊。

她往嘴里塞了一只蒸饺,又去伙房盛了一碗热粥,碟子里装些小菜,端着漆盘走到张谏之卧房门口,抬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喝粥吗?喝些粥再睡罢……”

张谏之过了许久才从里头出来,唇色发白,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疲倦。他伸手接过来,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此时单手握住漆盘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抖。

白敏中以为自己眼花,但瞅瞅他的脸色,这才斗胆问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张谏之却伸了另一只手,很是自然地揉了揉她脑袋,对刚刚路过走廊的管事道:“送她去官厅罢,时辰似乎有些晚了。”

白敏中只好乖乖转身离开,走两步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却没料他已是将门关上了。她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一切,他着很寻常的中衣,手温似乎有些凉,一如既往的干燥,声音微哑,神色疲倦苍白……以及右手似乎没什么力气。

若纯粹的疲劳,不该是这个样子。难道又因为魂魄不全,再次病发了么?

白敏中回想起先前那次在客栈里他病发时的痛苦,竟不由觉得背后发冷。

可方才张谏之的举动,都好像要推开她似的。她回头看了几回,在管事的再三催促下,这才上了马车往官厅去。

——*——*——*——*——

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白敏中连午饭都没胃口吃,一到傍晚便迅速飞奔回府。幽长的巷子安静得吓人,她推开门的刹那,小黄拼命喊她,她这才止住了步子。

小黄瞪她,语气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公子被地府的家伙追,你却连这都不知道,笨蛋!”它幽幽叹口气:“好在公子还算厉害,居然能逃走……不过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地府的家伙很执着的,若总这样,公子估计也吃不消。”

白敏中早前便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可一直未发生,便觉得还是很远的事,并不着急。如今当真碰上了,才察觉到其可怖。

“公子魂魄不全,所以在地府那帮家伙眼里,公子其实与孤魂野鬼没什么差别,都是要被捉回去的。这次公子算是运气差,从丰泽回来居然遇上那帮家伙!”小黄忿忿的语气忽转为悲伤,“现在公子应该觉得很难熬罢,元气大伤什么的……我好难过。”

“丰泽?”白敏中记得那地方有大片的海涂湿地,也是齐地的一部分,但鲜少有人居住。张谏之负责官厂事务,为何……会去人烟稀少的丰泽?

小黄陡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跳上跳下岔开话题道:“总之公子现在很难熬,你快去陪陪他啊笨蛋!”

白敏中盯住它:“你还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啊,我只是……”小黄扭过脑袋,“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还有啊,关于那个画我也不知道的,所以什么都不要问我,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公子。”它倏地一下就跑了,白敏中想抓它回来都无计可施。

她连叹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连忙进屋敲了敲张谏之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蔡琼V 影帝奖杯教出来!不交出来弄死你!

51五一

白敏中等着房内的回应,但里头却没什么动静。她紧张地一蹙眉,心道难不成出了什么事。然就在这当口,管事走过来,小声道:“公子似乎睡了许久,白姑娘要不直接进去看看?”

白敏中有些担心,怕他睡太久出事之类,轻轻推了推门,竟果真没锁……

她小心推开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由是这会儿已入了暮,房中又未点灯,许多东西不细看压根儿看不清。她摸索着来到床边,瞥见架子上挂着的黑色斗篷与外袍,又见床帐拉得严严实实,便轻唤一声,未得回应,她这才悄悄拉开一角,探了个脑袋进去瞅瞅。

张谏之睡姿很规矩,看起来就像是刚躺下去全然没有翻过身一般,连被子都像是刚盖上的样子。周遭安安静静,白敏中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便斗胆伸过手,凑近了试试鼻息。感受到微弱平缓的气息,白敏中倏地收回手,陡然松口气。

光线虽暗,但她也忍不住多瞅了两眼,从额头到眉梢,再到睫毛、鼻子以及轻轻抿起的唇……

以前好似都没怎么仔细瞧过呢。她似乎是想起了海姬的那张脸,鬼使神差地便伸了手过去。然而她指腹刚碰到张谏之鼻尖,顿时手腕便被扣住,手臂上传来大力,还未来得及反应,后肩已是磕到了床板,被张谏之压在了床外侧。

她后背被床沿硌着,一阵麻疼。张谏之辨清她的脸,方低头松了一口气。似是方才用力太过,张谏之本就有些虚的身体有些脱力,支在她身侧的手臂,也曲了起来。

“你怎会进来……”依旧是如早上那般哑哑的嗓音,听起来很累。

白敏中大气都不敢喘,似乎是有些做贼心虚,吞吞吐吐道:“管事说……你睡一天没出来了,觉得可能、会……出事……”

由是疲倦,他眼窝深陷,目光也是比往日更平和。白敏中觉得头皮发麻,加之只有上半身被压在床外侧,她的脊柱都快要扭曲了……

张谏之忽然问了一句:“饿么?”

白敏中没说实话,支吾道:“还好……”

“那陪我睡会儿。”低哑着声音说完,他坐起来,上身往前倾,伸臂将白敏中的腿捞上来,又将鞋子脱了,匀了些被子过去,躺下继续睡。

白敏中身体僵直地平躺在外侧,被子里却忽伸过一只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下一瞬,便见张谏之翻了个身,侧对着她而睡。

昏昧光线中,他的脸靠得如此近,似乎还能感受到对面温缓的呼吸声,白敏中望着他的睡颜,脑子里懵了一下。可张谏之似乎当真很累了,自眼睛闭上后便一直安稳睡着,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比先前睡得要轻松一些。

在白敏中心里,张谏之似乎是什么都不必畏惧的人,即便有些东西可能会对他产生威胁,但他也素来从容,好像并没有迈不过去的坎,诸事都有能够解决的笃定。

是当真不怕吗?白敏中望着他的睡颜走神。过了会儿,她将手伸至他眼前晃了晃,却见张谏之毫无反应。唔,这会儿睡得好沉。先前她就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这会儿觉着那气味更浓,便稍稍支起身,使劲嗅嗅,那药味似乎来自他右肩。此时张谏之只着一件宽松中衣,领口微敞,似乎只要伸手拨开一些便能瞧见肩头。

白敏中忍不住咽了咽沫,鬼使神差地伸了手,另一只手则被紧紧握在他手心里。

她深吸一口气,十分紧张地想查看一下他的伤情。可她手指才刚刚搭上他宽松的领口,耳畔便传来低低一声:“别乱动。”

白敏中顿时屏住呼吸,手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又陡然回过神,霍地将手缩回来,迅速钻回被子里。

明明没睡着装着跟睡着了一般!还是只要她乱动心思他就会醒?当真太倒霉了……白敏中心里哀嚎,只好紧闭着眼自欺欺人地当方才都是在梦游。

只是这么一来,她自己倒当真睡着了,一觉竟睡到第二日天亮。她连忙爬起来,却发现头底下不知何时多了枕头,而张谏之早就不在了。

白敏中身上甚至还套着棉袍,掀开被子,下床觉得一阵冷,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正要去餐室吃饭,出来就撞见诸葛康。她还没反应过来,诸葛康见她从张谏之房间出来,惊得快跳起来:“白姑娘你又和张先生一起睡啦?!会出事的啊!”

白敏中忙捂了她的嘴:“别乱说……”

“唔……事实胜于……雄辩。”诸葛康被她捂住嘴却努力地断断续续将话说完。

白敏中小声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哦,理说上次走时落了几册书在这儿,我过来取。”她如实回答,随即揉了揉肚子:“白姑娘,我想吃饭……”

白敏中拖着她往餐室去,并叮嘱她不要乱说话。

诸葛康点点头,老老实实跟去吃饭。张谏之已然在等着,看其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但并不算太好。白敏中盛了碗粥慢慢吃着,旁边的诸葛康好似饿了许久似的,道了声谢便埋头狂吃。

张谏之吃得很慢,随口问了一句:“理还好么?”

诸葛康吃得心满意足,高兴回说:“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不过好像这几日有些闲不住了。”她往嘴里塞了一只蒸饺吃掉,揉了揉自己饱足的胃深吸了一口气,不怕死地问道:“张先生打算何时娶白姑娘呀?我好想喝喜酒的……他们办酒都不喊我的,可是我真的好想喝喜酒。”

白敏中陡然扭过头,愕然看着她,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诸葛康却一副无辜的样子,望着张谏之说:“我娘亲以前说只要和姑娘一起睡觉,就要成亲的。”

张谏之缓缓搁下碗,望了一眼白敏中,又对诸葛康道:“若日子定了,会请你的。”

诸葛康眉开眼笑地朝白敏中吐吐舌头,这才道:“我吃饱啦,你们慢慢吃。”说罢便一副立刻要走的样子。

白敏中肚子虽还没有饱,可眼下却实在坐不下去了,立时起身道:“我陪你去书房取书罢。”

诸葛康笑笑,说:“好啊。”

一出餐室,诸葛康望着白敏中笑得更欢实:“白姑娘,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的!”

白敏中方才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这会儿还要被她接着打趣,这丫头真是了不得了。白敏中转了转拳头,诸葛康知道她眼下在练什么格斗术,遂立时抱肩自卫道:“白姑娘千万莫打我……”

白敏中收回手:“我连个半吊子都不算,不吓你了……”

诸葛康作如释重负状,随即勾了白敏中小臂,拉着她往书房去。

也不知怎么的,一进书房,这丫头便注意到墙上那幅画。她端详良久,又凑近了看了会儿,末了轻声叹道:“卢菡啊……”

白敏中目光随即移了过去,她自然也不会揭穿这画是伪作的事实,只问道:“你知道卢菡?”

诸葛康望着那幅画作若有所思状:“是呢,卢菡。”她说着扭过头:“白姑娘居然不知道吗?”

白敏中并不记得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诸葛康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她的故事很传奇,说起来可以说很久的。”外面传来微弱的钟鼓声,诸葛康道:“这时辰不早了罢?白姑娘是不是还要去官厅干活?”

“对!”白敏中一拍脑袋,迅速将理的几本书包好了递给她:“你与我同路么?要不路上说?”

“行!”诸葛康爽快答应,随即拎过布包便与白敏中一道往外头去。

这天阴沉沉的,看着要么下雪要么下雨,白敏中出门走了一段才后悔没有带把伞。

然这时辰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她对这位叫卢菡的女子实在太感兴趣,遂赶紧问诸葛康到底怎么回事。

诸葛康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不急不忙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卢菡是位女画师,曾经很有名。她出名那时,我们俩应该还很小罢。若你家中有长辈喜好书画之类,应当会听他们提过卢菡的。她留下的画作不是很多,因为死得早。”

白敏中蹙眉:“已不在了?”

“是啊!所以张先生有卢菡这么一幅画,想来也很值钱的。毕竟是出自名家之手,且又不会再有的东西。”

白敏中依旧蹙眉思忖着——张谏之伪造卢菡遗作,自然不可能是为了钱,那目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悼念?似乎又不像。

诸葛康见她锁眉沉思,猛地抓住她手臂摇摇她:“白姑娘你走神我就不说了哦……”

“没有没有,你接着说……”

诸葛康鼓鼓腮帮子,道:“卢菡若还活着,今年也快三十了罢。极具天赋,少年成名,且又早逝,甚至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传闻,自然很博眼球的。大家不就都爱议论这些嘛……虽然眼下不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了……”

白敏中忽地顿住步子:“什么样的传闻?”

诸葛康陡然凑近了,神秘兮兮地与她说道:“听说当今圣上打天下时,卢菡曾经是他挚爱呢。但卢菡是个美人儿,又颇具才情,这样难得的女子,自然不会只令他一人倾心。”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什么掌柜旧情史!!卢菡跟掌柜只是点头交,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部分梗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谜都会解开的!!不要着急不会烂尾!!尼们呼唤的肉肉也是有的!不要着急!!

52五二

白敏中一阵紧张:“还有谁?”

“觊觎卢菡的,还有当今齐王赵昱。”诸葛康说得似乎很起劲:“所以你知道为何最后赵昱被一脚踢到齐地这儿来了罢?兴许卢菡也是个很大的缘由呢。齐王当年可是与圣上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不说手足情深,就单论齐王出力多少,最后也不该是如今这结局。现下齐王被搞得军权皆无,不就是个傀儡封王等着养老嘛……”

关于齐王,白敏中自然有所耳闻。当年叱咤南北心怀壮志的人,又怎会甘心偏居一隅过养老的日子?难道他在暗中谋划什么?可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而张谏之现在为齐王做事,明面上是官厂与海国的贸易事宜,可暗地里……就算与之朝夕相处的白敏中也并不能确定。他只身去人烟稀少的丰泽,又拖着伤回来,这一点就很可疑。再加上平白无故地伪造卢菡画作,实在想不透他在谋划些什么。

张谏之来到齐地后迅速成为官厂与海国贸易往来的负责人,足以证明其与齐王的交情不浅,也许曾经关系极好。又或者,他们只是有共同的敌对方。白敏中虽不知张谏之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既然与皇帝身边的红人重臣叶代均有旧交,便不会是普通角色。何况当时在双桥镇,叶代均一口一个张先生,喊得十分敬重,足见张谏之不仅与齐王有旧交情,就连当真圣上也不例外。

这之间的往来曾经也许是通力合作的关系,但天下初定,张谏之却换了名字偏居在小镇度日,照他的性子,应是被逼无奈才这样做。加上那时明安说他身负执念,求的是现时速报,可见心有不甘,难道……目的是复仇?应当不仅仅是为他自己一人罢,不然也不会到这样的程度。

白敏中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诸葛康喊道:“白姑娘,时辰真的不早了啊,你还停在这儿发呆会赶不及点卯的。”

两人这时已走到了岔路口,白敏中拉紧了身上斗篷,伸手拍拍诸葛康的肩:“你路上小心。”便兀自盖上帽子闷头往前走了。

诸葛康似乎觉得白敏中今日怪怪的,难道是因为说了成亲的事情?可不像啊,与卢菡有关系?也不像。她想着想着觉得脑子打结,便拍拍脑门不再往下琢磨了。

——*——*——*——*——

白敏中急急忙忙赶到官厅账房,已是有些迟了。老师傅正埋头在分账簿,见她来了,随即丢了一套账给她:“这儿是蔡府账房递呈的去年账目,你先核核看。”说罢又转向另一个账房,分另外一套账。

白敏中小声道:“我原先在蔡府做账房,不需要……避嫌吗?”怎么能让做账的人审账呢?

老师傅笑笑说:“无妨,你审完了我还会审一遍。你既然做过蔡府账房,看他们的账应更轻松。”

她低头拿了一本簿子在手里翻了翻,不知不觉竟又想起去年年终时,在蔡府账房看到的那本有问题的日清簿。眼下桌上这一摞,是由那些有问题的日清簿做出来的账吗?这会儿要她拍着胸脯说这些账应都没有问题,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齐地虽声称财政独立,但所有涉及官方的财务情况,事实上是受中央计省控制的。齐地官厅的每一笔账,都要接受计省的严格审查,度支非常之清楚,容不得半分作假。

也正是因为财政大权亦受控,故而齐王若想掀起什么大风浪,没有财力支撑,是很困难的。

不过这其中也存在不需要计省审查的部分,便是蔡行青这类打着官商旗号的私商们。这些大家默许的“半官商”,账目只需要经过齐地自己的账房审查盈亏上报即可,而不需要通过计省复杂又精细的审核。

蔡行青做的买卖很大,故而也一直都是齐地东海纳税大户。从账面上看,去年蔡府的经营算不得好,比一些同行差远了。做假账有可能是为避税,但像这样做得太明显,就算官厅账房的人不说什么,最后将结果报上去,齐王看了也会觉着不可能的。

莫非齐王与蔡行青有交情?可似乎也没有听过他们有什么来往之类,更没有听过“蔡行青的后台其实是齐王啊”这样的传闻。

白敏中不敢妄加揣测,便就此打住。中午吃饭时,主事随口说了一句:“你去年还在蔡府做事,去年的日清簿想必也看过,应当是与报上来的没有太大差别罢?最近人手不够,要忙的事还有许多,若没什么大问题,便赶紧结了罢。说实在的,蔡行青也是老实人,也不至于造假。”

这话从主事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很奇怪,落在白敏中耳中更是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真是的,明知道是假账,还让她一个接触过真账的人来审查,不是让人为难吗?不过他话既然这么说,难道只能这么了掉?

白敏中后来也想过,主事与蔡府账房主事是同门师兄弟,故而有所密谋串通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这日傍晚,刚出官厅不久,在一个拐角处便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喊道:“白姑娘。”

多么熟悉的声音!

白敏中倏地转过头,快步走了过去。蔡琼此时飘在半空中,不是以前那种嬉皮笑脸的模样,反倒是一本正经得陌生。

白敏中盯住他道:“谢谢你上回在宋赌王那儿帮我传话,但是……能不能将我的册子还给我。”

蔡琼却未直接回她,只道:“白姑娘,请你拿着那些假账去告诉我爹,让他不要搀和这个事情,我不想看他涉险。”

白敏中此刻分外冷静:“什么意思?”

“齐王眼下组建秘密军,正是需要大量用钱之事。但上头计省审核太严苛,这笔支出不可能写在官厅账面上,也就意味着,养这批秘密军,不方便挪用官厅的库银。所以……”

“所以蔡老爷在帮着齐王养秘密军?”白敏中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又立刻反问:“凭什么?”私自养秘密军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就算有齐王撑腰,蔡行青也犯不着涉这么大的险。

“我爹以为……我是被害死的,就像,张先生当时被害一样。”

“所以你爹要为此……”白敏中脑子里一团糟,好不容易蹦出两个词来:“报复、谋反?”

她望向蔡琼:“你担心会失败?”

“失败是一方面。”蔡琼神色凝重,“若到时候齐王翻脸不认人,所有的罪过都可能推到我爹身上,那时候就当真是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白敏中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