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酒肆外的屋檐下,一个打扮邋遢、眼窝深陷、笑意吟吟的异族少年摆着担子,在耍戏法。大手一拂,铜绕的枝桠蜕变成为青竹。解开酒囊,淡淡醇香的清酒滴落在这家青竹上,瞬间便盛开了无数如雪般柔嫩的花儿。

几个小豆丁蹲在摊子前,看得如痴如醉,惊呼连连,叽叽喳喳。

“哥哥,好厉害啊!这一定是仙人的法术!”

“再来一次!”

“我还想再看!”

简禾也津津有味地趴在了窗边欣赏。

少年的手在空气中一挽,再摊开时,手心便躺上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儿。他以洞箫抵唇,轻轻一吹,如同施展了魔法,花瓣飘然逸散,随风浮沉,甚至飘入了马车之中。一小片犹在盘旋,三瓣连着的花瓣,却恰好落在了简禾的下唇处。

鼻端嗅到了甜香,这花瓣居然是真的——简禾叼着它,咬了咬其根部,远不如闻起来甜。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简禾恍然地侧过头去,唇角粘着枚花瓣,冲夜阑雨笑了笑。

不知道该说是系统选身体的眼光又在线了一次,还是该称赞夜阑雨雕琢的傀儡越发出神入化。她这次的身体,虽然不是乔迩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绝色美人,却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肤若羊脂玉,恍若是春山中的薄雾浸润凝聚而成,眼皮微带薄红,眼波澹澹,神色明净,左看右看,完全挑不出毛病。

这种叼着花瓣笑的动作,别人做就显得十成十的傻叉。简禾做起来,却非但没有给人装逼之感,倒像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飞扬的神采。

好似被人用一片羽毛轻轻地搔了搔心脏,夜阑雨搭在膝上的手未动,手指却轻轻一蜷。方才,还在马车内上下浮动的花瓣被淆乱了的气息一吹拂,颤巍巍地落在了藤席上。

城西连府。连老爷早已经率领好了妻女家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守在了石阶上。甚至,他们看门的大狗也蹲在了石阶上,吐舌摇尾,伸长了脖子在等候。

马车甫一停下,人人面露喜色,道:“他们回来了!”

“高人们来了!”

连老爷搀扶着结发妻子,迎上前来,张口便是一段NPC的专属台词,道:“高人们!大仙们!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

知道要干正事了,简禾捻掉了花瓣,拾起了包袱,随夜阑雨跳落在地。

连府中,早已空出了干净的房间供他们入住。连老爷亲自带路,与妻女一同簇拥着他们进府。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连天佑失踪一案的信息。

说起来,这位连家的公子,虽然对仙道抱持着异于常人的热情,但其实只有早年在某个门派学过两年仙功。因修为一直原地踏步,无法再精进,不得已就下了山。之后,他结交的也尽是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故而,这还是连家之人生平第一次与真正出身自仙门世家的子弟打交道,只觉其仙气飘飘,眼都看直了。

——难怪大少爷天天嚷着要修道、失败那么多次了还不死心,这凌然傲雪的仙气真不是普通人能长出来的。

其中,又尤以夜阑雨最为出挑,深红猎袍衬得他肤色如雪,身姿挺拔,端是一位俊俏郎君,站在人群中格外抢眼,鹤立鸡群。与之一打照面,下至几岁上至二十几的女子均是双颊飞红、含羞带怯。

简禾:“……”

说句不好听但很形象的话——这些热心观众,似乎把他们当成了猴子来看。

当然,在递来求救的书信之前,连老爷对丹暄夜氏也有个基本了解,知道他们最擅的是傀儡术。同行之人里,凡是没穿枣红色校服的,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傀儡了。

连老爷自诩眼光毒辣,可都挨到这么近了,却还是看不出它们与活人有何区别,会动会说话,眼珠会转动,肌理也细腻得吓人。

连府不愧是当地土豪,府邸深广,装潢用心。但简禾却发现了,不论是厅堂还是房间,都起码会有一把大刀或长剑悬挂在墙壁上装饰,不是木头刻的那种,而是真的金属道具,有的微微发红,颇具杀伐之气。

一问之下,原来这都是连天佑的个人兴趣,喜爱从各地搜来无主的刀剑。

据连老爷交代,临平怪事年年有,而他儿子掺和到这些麻烦里也不是第一次了。凡是听到哪儿传出了妖物作祟的消息,他就会拉着一帮结识的散修一起去“调查”。

可查到最后呢,这些怪事都被证实了,要么就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或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不过是以讹传讹,才传成了怪事。空有一颗除暴安良的心,却成了无功而返的常态。

这一次,众人都以为又会重演一次过往的“听说有邪祟——真相大白——虚惊一场”的过程,每次都免不了鸡飞狗跳一轮,所以根本没有多问。

哪里知道,连天佑就这样失踪了。

追问过那天与他一同的散修,他们称:那天本来约好了在城门见面,结果到了太阳高挂,连天佑还是没现身。他们以为他临时有事爽约,便没有带他,自己动身出了城。线索就这样丢掉了。

临平有好几个城门,连天佑又没有带随从。推来推去,推到最后,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出城了还是没出城都不知道。足足三四天都没音讯传回,人命关天,所以,在房间歇息片刻后,夜阑雨就与简禾一同动身出府了。

夜家的其余弟子的房间都关着门,估计是各自出府打探消息,毫无合作的意识。不过,心要是不齐,合作也没什么意义。

系统:“也没必要,这个根本不算是副本,因为评不上难度。”

置身于人流如梭的大街上,听着路人的嬉闹话语声,简禾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唯一遗憾的是,刚才那个街角的表演的摊子已经散了。

“连大富一问三那不知,连那小公子到底要查什么怪事也不知道。”简禾踢了踢街上的石头,道:“主人,你说我们先去哪里打听消息比较好?”

与夜阑雨相处,本来是很简单的,只要服从他的命令就好了。可这样的话,心动数值的进度条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升满。道理很简单——谁会喜欢上一个只听自己命令、没有思想的娃娃?

该如何把握“有性格”和“不OOC”二者间的平衡,是简禾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而难上加难的是,在这之前,简禾曾经与夜阑雨朝夕相对了大半年,很多事都形成了习惯。分开的六年对她来说,真的就是打个喷嚏的功夫。虽然有在克制,但有时,难免还是会飘出一两句以前常用的话语来。

夜阑雨站定在街上,抬头望了眼烈日,淡道:“先去饭馆。”

明明没说喜恶,可他看天时却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简禾暗忖:夜阑雨应该是不太喜欢阳光太炽盛的日子的。

简禾道:“也是。饭馆这种地方,客人又多又品流复杂。连家是这儿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定有很多人知道他们工资失踪的……呃!”

原来是光顾着说话,一不留神,她的肩膀即被一个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一下。

夜阑雨身姿挺拔、不动如山。简禾却一不留神,根本没站稳,踉跄了几步,连忙扒住了夜阑雨的手臂保持平衡。

向来都不习惯、也不喜欢跟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夜阑雨一回头,简禾立即松开手,示意自己无辜。可稍稍分开片刻,人潮又是一涌,简禾瞠目结舌,这次是直接一头撞到了夜阑雨的胸膛前。

那个撞到她的五大三粗的妇人还回过头来,用不知什么地方的乡音训道:“哎哟,两个小年轻,莫要在路中心打情骂俏哩!”

如果她知道自己教训的“小年轻”,只要抬抬手就能把她的脖子捏碎,不知会作何感想。

既然天意如此,简禾干脆不放手了,厚着脸皮揪住了夜阑雨的袖子,催促道:“主人,我们走吧。”

二人行来到了一处酒招子迎风招展的饭馆,在角落的小方桌边上坐了下来。

除了爱吃甜这一项以外,夜阑雨的口味其实颇为清淡,至少,简禾就从未见过他吃汤面上飘过红油的菜,就连一根辣椒也没有。

很快,菜就上齐了。简禾趁机叫住伙计,套近乎道:“这位小哥,我听说最近临平发生了不少怪事,你有收到什么消息么?”

“怪事么?嘿,多了去了。”那伙计倒是个健谈的,把擦台的布巾往肩上一甩,道:“客人想知道哪方面的?”

夜阑雨擦了擦嘴,开门见山道:“城西连家的独子失踪一案。”

“哦,这个,听过听过,当然听过了,这几天城里都在讨论这件事呢。”伙计道:“不过嘛,说起近段时间的失踪案,他也不是第一个了。喏,两位客官往那边看看,有没有看到一片槐林?”

简禾与夜阑雨一起转头,果不其然,透过酒馆的门,在远处层叠的屋顶之后,露出了一片苍翠欲滴的树梢:“看到了。”

“那片槐树林里,原本住了一户人。那丈夫是个屠户,还是咱们这家店的常客,收了摊以后经常都回来光顾我们。他夫人喜欢吃卤猪手,所以他每次都要买两小块回去。”伙计唏嘘道:“可最近就突然没来了,因为他失踪了。”

夜阑雨道:“失踪了?为何?”

“这就是离奇的开端啦。这屠户的家里,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五口人。也就是上个月前的事儿吧,屠户失踪后,他的妻女自然是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可结果呢,人没找着,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伙计绘声绘色道:“下面就是最离奇的地方了——他们不是同一天消失的,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见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寻人启事一天比一天张贴得多,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仇家还是什么魍魉。除非一步都不踏出家门,不然怎么可能防得住嘛。至今,一家五口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离奇不离奇?”

简禾与夜阑雨对视一眼,迅速扒完了饭,结了账,直奔那片槐树林。

直入槐树林数十米,果然看到了一座民宅。柴门轻掩,寂寥无声。

透过柴门的门缝往里看,内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翻个墙对两人来说不是难事。轻巧地落地后,两人一同在这个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满地落叶,晾衣竹上还挂着几件姑娘的裙裳,可竹竿上却积满了灰尘。屋后的灶台里还塞着几根潮湿了的木柴,锅里放了几块已经馊了的肉。锅盖一开,臭气熏天。

简禾首当其冲,脸都绿了,飞快地扔下了锅盖,道:“看来那伙计说的是真的,这家人真的消失得很突然。”

看这情形,不太像是有计划地出远门。否则,怎么可能不先把晾晒的衣服收起来,怎么可能就把食物放在锅里等着发臭。

唯一的解释就是,主人是临时出门,却在途中遇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根本没命活着回来了,才会留下那么多的“罪证”。看这肉腐烂的程度,时间也跟那伙计说的对上了。

夜阑雨有轻微的洁癖,略微嫌恶地倒退了小半步。靴后跟却踢到了一根硬邦邦的东西。

他扬扬眉,拂袖生风,落叶被扫开,才发现地上的一把锅铲。

如果是自己出门、遇到了意外才回不来的。那么,总不至于连把锅铲也不捡吧?这样看,反而比较像是在这里就遇害了。

反正都私闯院落了,也不差私闯民宅。简禾试探着推了推屋门,果不其然,门也根本没有锁上,是虚掩着的。

屋内无灯,空气浮沉乱舞,弥漫着一股久无人居的霉味。横梁上结着蜘网。虽说此时阳光正炽盛着,可槐树林中气温偏低,进屋后,因为采光不好,颇为阴森。

夜阑雨袖子一拂,点燃了烛灯,屋内顿时被烛火照亮了。

简禾心道:“果然,又要点灯。虽然房间黑了点,但这可是大中午啊,难不成他真的怕黑?可他走夜路都不怕,在屋里的这点程度的黑,不至于吧?”

夜阑雨不知她腹诽,端着烛台,绕到了书案之后,动手翻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却只有一些小孩儿练字的手稿,除此以外毫无发现。简禾也凑上去,只见夜阑雨抬手,从纸页上撕掉了无关紧要的空白一角,在烛火上轻轻一放。瞬间,一缕紫烟冲天而起。

简禾喃喃道:“是紫烟。”

作怪的果然是魍魉。而且,它显然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纸片燃尽,夜阑雨往手心吹了口气,顷刻间,它便化作漫天黑色藕粉,散落在地:“若真的是魍魉,那么,为什么它要分成好几次带人离开,而不一次过把人全带走?”

简禾随口道:“说不定是它力气小,一次过带不走那么多人呢?”

“啪嗒。”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当空砸下了一块凉飕飕沉甸甸的软肉,落到了她的肩上,发出了一声黏腻而沉闷的声音。

第66章 第66个修罗场

伴随那块软肉一起掉下来的, 是搔刮脸颊的一阵刺痛之感。这掉下来的竟是一只腐烂了一半的死老鼠。

简禾:“!!!”

虽说她自问从来都不怕蛇虫鼠蚁, 但这种东西,隔得远远地、有心理准备地看,和猝不及防地与之肉贴肉, 再被它的爪子挠挠脸颊,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简禾恶心得仿若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飞快地抖掉了它。这下,头上又有黑影掉落。为了躲避老鼠雨, 简禾把正背对着她的夜阑雨撞倒了。他在举着烛台翻动东西。愕然之中, 两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咚——”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夜阑雨肩胛骨着了地, 简禾的鼻子也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口处。

人都倒下了,手中的烛台自然也拿不稳, 翻侧在地,扑地熄灭了。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些许光明瞬间消失, 只剩些许黯淡的日光从窗外照入。

她晕头转脑地在夜阑雨的心口处趴了一会儿, 闻到了从他衣服散发出的淡淡檀香味, 倏地清醒过来, 回头一看, 发现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多只老鼠尸体。往天花板看, 原来上方的失修的阁楼破了个洞, 把积压在里面的鼠尸给漏下来了。

夜阑雨任由她躺着,并未失态, 可呼吸却明显加促加粗了。他的声音又僵硬又阴, 似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来的:“——起来。”

糟了, 烛台!忘了夜阑雨是个“熄灯怂”!

简禾瞬间清醒了,一咕噜爬起身来。伸长了手臂,去够那滚进了床底的烛台。摸出了火折子,以最快的速度将之点燃。

就在燃亮的一瞬,她余光似乎瞥到了床底有一些奇怪的图案。不过,现在暂时无暇细看了。

火光重新亮起以后,简禾再回过头去,夜阑雨已经坐了起来,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着,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次,为了不再打翻烛台,简禾把它放在了高处,这才回过头,对夜阑雨道:“对了,我刚才捡烛台的时候,看到床底的白墙上好像印了点东西。”

缠于腰上的软剑出鞘,冷光照亮了床下的一方小空间。

甫一看清,简禾心脏便是咯噔一下。

她没有看错。

床底下那惨白的墙壁上,印了一排凌乱的血手印。

这印子的颜色,原本应当是鲜红的。可时间过去那么久,它们已经干涸成了结块的深红。

这手的形状也是奇特,手心很小。与之相比,五根手指却长得很,几乎瘦长得有点畸形。而且,手指的印记是断断续续的。

很现在,印上去的不是人的手,很可能是一只化成了白骨的小手。

从左到右,一共五个手印。

恰好对上了这屠户家的五口人。

这种手印,简禾不是没听说过。可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换了那么多具躯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体。

这是一种魍魉留下的催命符。

一些冤死的人有着深重的怨气,即便魂丝已散尽,他们本身也已经投生了,可他们冤死的场所,仍会积邪成形,代替他们出来作恶。比方说,曾经淹死过人的水潭极容易再发生同样的惨案。

而与最常见的魍魉不同的是,这种邪祟形成以后,并不是自主地选择侵害的对象的,不是说“我喜欢谁就选谁下手”。往往会被又阴又腥的地方吸引,往那里去作恶。而且作恶的时候,一定会按照曾经冤死的方式来杀人,倒不一定是为了吃人肉。

同时,这东西虽然是断断续续地抓人,但没够数目,是不会中途停下的。杀完了一户,它就会游荡到下个地方去,选下个目标。

很显然,连府就是它选择的另一个下手目标。而连天佑,就是连府第一个被抓走的人。

血手印,就代表着它“预定”了这家人,就像是小偷在别人门口留的印记。而血手印的数目,就代表着它要夺取的人命总数。

印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所以,这户人从头至尾都没看到过这惊悚的图案,也就无从防范了。

简禾:“……”

难怪系统根本没有播报过这次副本的信息,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让仙宠顺着这些掌印去,就能找到受害人的所在地了。不论是死是活,都一定能找到。

简禾:“这样的副本不会太没挑战性了吗?”

系统:“不,宿主,这个副本确实非常简单,应该说毫无推理难度。但是,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打怪。”

简禾:“怎么说?”

系统:“你现在已经开启了【黑夜中的太阳】这段主线剧情,实不相瞒,它是夜阑雨这条线的唯一一个副本,但是过程比较漫长。现在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这段主线剧情做铺垫。等经过了这个热身,你就能读出很多信息了。而且,请注意,这些信息不会很直白地告诉你,需要你自己好好领会。”

既然系统这么说了,那就多注意一下吧。

简禾回过神来。

这一家五口人估计是凶多吉少的了,但就是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把连家少爷也关在同一个地方。

夜阑雨以剑锋刮下了一层薄薄的墙灰,吹了声口哨。窗外翅膀声飞扑,一只银翅似隼的鸟儿落在了窗台上,嗅了嗅这血气,便展开双翼,冲着一个方向飞去了。

追着它出了城门,奔赴了一段长路,两人在一处荒郊野地前停了下来。鸟儿不断在某个草垛上盘旋尖叫,看来是有发现。

警惕地拨开了半人高的杂草,那草垛的后面,原来是一个碧绿色的池塘。满池的莲花荷叶,接壤连天无穷碧。

简禾皱眉:“难不成在水底下?”

旁边就有支竹竿,她弯腰拾了起来,将挡在池水面上的荷叶都拨开。

水波池底有一块特别深色的隆起物,看着像是石头,可形状却不规则,且相当巨大。随着水波,某些部分还会微微地飘动。

简禾已经隐约预料到了那是什么了。

以竹竿轻轻地戳了戳这东西,果然……它是软的。

夜阑雨接过了竹竿。他臂力极佳,手腕一转,柔韧的竹竿挑动了这块死沉死沉的东西。倏地,一张泡得浮肿发白的人脸隔着满塘的绿水,直愣愣地瞪视着他们。

夜阑雨收起了竹竿,吁了口气,道:“一家五口都在这里了。他们身上有石头,是沉塘。”

“原来作恶的这东西是这种死法……怪不得有那么深的怨气了,死都死了,还要不断拉人垫背。”

事到如今,也什么都明了了。这东西会被至阴至腥的地方吸引。槐树聚阴,屠户身上的腥气更是吸引它的灵丹,不选他们家还选谁?

至于,选连府的原因嘛,也很简单。都是连天佑那从各地搜集刀剑的爱好所惹的祸。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刀剑,又怎能保证其中的一些不是极阴之物?

堂而皇之地供奉在墙壁上,简直是等于在急不可耐地跟那东西说“看我看我”。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便是这五口人似乎是被捆成了一扎同时沉塘的。也就意味着,那东西很可能会“搜集”完所有它预定的目标,才开始动手杀人。

也就是说,光抓到一个人,它是不会动手的。

原本以为连天佑已经凶多吉少了,可现在看来却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在这草垛附近仔仔细细地寻了好几遍,却还是找不到连天佑的身影。那东西还懂得狡兔三窟,不知道把新猎物藏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那东西迟早还会回到连府找第二个目标,那么,回府守株待兔,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

两人风驰电掣地赶回了连府。连老爷一听这事,大惊失色,立即命人仔仔细细地把府中搜寻了一遍。最终,一间废弃了的杂物房中,仆人拉开了遮光的帘布,只见那面原本有发黄、但并不算太脏的白墙的角落,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两个……十五个。

恰好是连府之内,与连天佑有亲缘关系的人的数量。

连老爷及夫人均吓得跌坐在地,被人搀扶出去以后,二老均已六神无主。鉴于这条线索乃是夜阑雨发现的,在连家夫妇的心目中,他已经是这批高人里的头头,故而都像揪着救命稻草一样围着他,问东问西。

“天佑他现在怎么样了?天佑会被抓去什么地方?”

“被盯上的意思……是说这只魍魉随时会回来么?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待旁人向他们解释清楚说这次的魍魉会自己找回来以后,二老松了口气,感激涕零道:“犬子就麻烦几位了!”

为了被盯上的人的安全,当晚,凡是与连天佑有血亲关系之人都被保护在了一个房间里,有三名夜家弟子镇守着。

而在空荡荡的庭院中,最易招邪的水池边,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少年。

根据那屠户一家五口人被害的间歇时间,今晚就是第二位受害者即将被沉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