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论是玄衣、贺熠、夜阑雨或是姬钺白,都执拗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该怎么说?

“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姬钺白起身,行至简禾面前,放轻声音,引诱似的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不可以吗?”

这种“我理解你、我会帮你”的语气,比起逼问,更能攻破一个人的心防。

“你们谁都帮不了我,你们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简禾抱头蹲下,破罐子破摔道:“你以为骗人的我就好受了吗?普通的人只要死一次,如果可以选择,我怎么会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被……杀死!”

姬钺白一凛,握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一次次地杀死你的人是谁?”

你就是其中一个杀了我的人啊——简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记忆有损?”姬钺白长眉微蹙,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道:“其实你是记得一些事的,却不能说。你被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挟持着,才会周旋于好几个身体之间的,我说得对不对?”

简禾默认了。

姬钺白沉吟了一下,试探道:“这个秘密与你的出身有关。你不是九州的人,而能在多个身体中跳转,肉体沦亡而魂丝不散,魂魄不灭,也全因于此。是么?”

简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一个模糊的想法窜上心头,她忽然道:“不过,我总觉得我很久以前是来过九州的。”

姬钺白一愣:“这话是何意?”

“我不敢肯定……但是,总觉得,只要能找到古战场的遗迹,真相就会大白了。”

系统:“叮!仙盟大会主线剧情进展,成功触发最后的一个副本破碎重生。咸鱼值—50,实时总值:200点。”

夜已深了,一番针锋相对的诘问下来,简禾心神紧绷,已是疲惫不堪。姬钺白考虑了片刻,道:“好。战场之行,我会带你一同前去。”随后便让简禾先行去休息。

待她进屋,气息平定之后。姬钺白在空荡荡的花厅站了片晌,方绕过了屏风,撩开了珠帘。

屏风之后,烛火摇曳。

夜阑雨坐在窗边,双目幽深,杯中之茶同样一点都没动。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坐在了这里。简禾所说的话,自然一个字都没有漏过他的耳朵。

可以说,饶是早已有所预料,但他感受到的震惊绝不比姬钺白要少。甚至,为了让简禾能继续说下去,他必须苦苦压抑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姬钺白道:“都听见了?”

夜阑雨不语,只饮下了冷茶,道:“古战场之行,我也同行。”

第111章 第111个修罗场

到了翌日, 简禾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被她忘到了爪哇国去的阿泫。

简禾:“……”

糟糕。

虽说阿泫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np,但他年纪那么小, 又是个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魔族人,她将人带到了人类的地盘,又自顾不暇地将人弄丢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思及此,简禾冲一个端着午饭进门的侍女招招手, 道:“你来一下。”

这名侍女皮肤黝黑, 五大三粗,警惕地停在了距简禾两米之外,道:“夫人?”

简禾很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好像自从她上次敲晕了那个瘦弱的np侍女、偷换她衣服跑路之后,凡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侍女, 都摇身一变, 成了这种魁梧壮硕的风格。别说妄想一闷棍敲晕她们了, 就是拎出去当街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估计也不成问题。

不仅如此, 她们还一个个防她跟防狼似的,能躲远绝不靠近。

简禾悻悻, 垂下手,在空气中比了个高度:“这段时间,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子?眼珠是红色的。”

侍女茫然摇头。

没见过么?简禾看见问不出来, 只得做罢, 挥挥手让她走了。

就在这时, 房间的一角里, 堆砌着好几个匆忙搬回来的、装满了细软的木箱。那柔软的丝帛不着痕迹地拱动了一下,显然是里面躲了个活物,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不甘寂寞地动了动。

简禾背对着木箱,并没有察觉,吃了几口饭,忽地一拍脑门,心想:“不对,是我糊涂了,这些侍女一步都没离开过潼关,能知道些什么?我应该找个当天在现场的人来问问!”

再过两日,就是仙盟各家联合进入古战场腹地的日子。各家正值最忙碌最紧张的准备时刻,即便有胆子找姬钺白问问,也见不到他的人。

既然找不到正主,那就只好找小朋友玩玩了。

简禾三两口扒完了饭,擦了把嘴,便风一样晃出了房间。

长廊空荡,药味扑鼻。简禾刚关上门,就被迎面呛得咳了一声,掐住了鼻子。

自从毒疫的大潮爆发以后,各世家与宗派都在镇守地中煮上了一锅药汤,用料不明,药方成迷,气味辛辣,以驱赶走那些可能会携带毒液的蛇虫鼠蚁。

凡是没有被感染的人都挪到了潼关的上风口居住。故而,这里早已不是她上回切换账号时的地方了,而是一栋回字形的建筑。她就住在最顶层。

莫说是一楼的大门,就连栏杆上也下了一层禁制,没有通行口诀,根本就是插翅难飞,踏不出此处一步。

简禾背着手,游手好闲地在走廊上晃了一圈,趴在了对内的栏杆上叹气。一低头,恰好看见了下一层,姬砚奚几个小辈正聚在一起说话,简禾大喜,夺步下楼,道:“好巧!”

几个小辈:“……”

众人纷纷见礼:“夫人。”

“你们好你们好。”简禾逮住了姬砚奚,将他堵在了楼梯上,道:“砚奚,我有个事儿问你。那天你也在玉柝,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儿?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姬砚奚道:“你说的是一个魔族小童吗?”

简禾松了口气,道:“对。他人呢?有没有跟来?”

姬砚奚不确定地道:“没有吧。那晚人多事乱,我就一个晃神,他人就不见了,我猜是自己走了……就算他有跟上来,之后那十多天我们总该看见吧?”

简禾道:“说得也是。”

重新回到房间,刚关上门,简禾忽然听见了空无一人的内间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啪嗒”声。她一愣,顿生怀疑,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门闩,一步步地靠近了内间。正欲扬手砸下,却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湿润眼睛。

简禾:“……”

半开的箱口边上趴着一只小兽,正与其大眼瞪小眼。其形态与玄衣最弱小时有点儿像,体型却小得多,鳞片也不甚有光泽,微微发灰,并非那种流光熠熠的玄鳞。

简禾扔掉了木棍,哑然道:“你……阿泫?”

小兽一头扎回了衣服堆中。简禾一惊,连忙去拨开上层的衣裳,却被小兽拉住了,不让她掀开。

妖里妖气的魔气滋滋冒出,下一刻,再从衣服堆中伸出来的,就是一只雪白的人类小手了。

“……”简禾不可思议道:“你不会这大半个月一直都躲在这里吧?你就是这样跟过来的?”

阿泫点头。

只有跟着她一起进来,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穿过外面的禁制。

看到他没被人类逮住,简禾心里一块石头下了地,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藏在里面这么久都不吭声?不怕闷死吗?不饿吗?你知道这是哪里不?”

阿泫哼道:“我不怕闷。”

明明是个三寸钉,这四个字却无端带了一股倨傲自矜的意味,仿佛在说“你也太小看我了”。

简禾喃喃自语:“也对,你们魔族人天赋异禀,技能树也比别人多。”

阿泫一愣,道:“什么?”

“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简禾挥了挥手,席地而坐,道:“你没事就好。这里是潼关,现在外面正爆发着毒疫,挺严重的,后天我得离开这儿一趟,只剩你一个在了,记得机灵一点,别四处跑。等我出来了,到时候再带你回九州。”

在这里躲了那么久,简禾与姬钺白所说的话,阿泫早已听了个七七八八。可他还是明知故问道:“哦,你要去哪里?”

简禾便略过了期间的爱恨情仇叽里呱啦的部分,大致与他说了一通。

阿泫深深地看着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简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失笑道:“那地方危险着呢。你跟去做什么?能做什么?”

阿泫道:“我可以藏在你身上,不会被发现的。”

系统:“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此行将阿泫带在身边。”

简禾的眉毛抽了一下。

已经是第二次了,系统再次下了“带着阿泫”的要求。

虽然没有得到过多解释,但她也不是蠢人。在最后的副本中,被多次强调要带上的人,能是个普通np吗?

特意提醒她将人带上,总不可能是为了多送一个人头吧?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简禾那点飘飘转转的怀疑终于落到了实处,一个颇为荒谬的联想升上心头。

阿泫……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化形而成的吧?

可不等这个猜测成型,走廊外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窗纸之上浮出了一个浅淡的人影:“夫人,家主唤您过去议事厅。”

出发前,姬钺白必定有诸多的禁忌要跟她说清楚。简禾反手将阿泫的头摁回了衣服堆里,应了声:“来了!”

罢了,都最后关头了,她就要看看带上阿泫还翻得出什么花来。

两日之后,仙盟的联军于潼关出发。此次不再是试探性地进入古战场,经过一番商约,各方势力不仅甄选出了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有不少功力深厚的家主、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随行,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在,不知道是否比得上一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战的三分。

丛熙宗、赤云宗、蝶泽姬氏、骆溪白氏……黑压压的人潮挤满了城门外的空地,成百上千,成群结队,佩剑束冠,仙气凛凛。凭着家袍的式样,就能很轻易地区分出所属的家族。

丛熙宗的弟子正分发着一些扎好了的纸包,各家族派出代表去领取。

简禾跨骑在马背上,黑发高束,身着姬家猎袍,作仙门弟子打扮,看了看天。

今天可真不是个好天气,清晨时分,天空阴沉,乌云翻滚,几欲摧城。潼关的高塔与石楼高低错落,鬼影幢幢,零星的几点灯光,更衬得冷意森森。

看另一边,荒漠无际,沙尘轻扬。人人望之却步,她却是驻足看得越久,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一只通体漆黑的魔兽从马身旁垂悬的布袋中钻出,双瞳之色,艳红更甚于她的衣袍。

“啪嗒”一声,一只威风的魔宠收起长翅,落在了简禾身后的马车顶上,忽然警觉地歪着头,盯着简禾腿旁的布袋上露出的那个小小的后脑勺。

仿佛是生物嗅到了了比自己强大的同类的气息,受其威亚,这鸟兽迟疑了一下,竟朝后跳了好几步。

简禾在这边等着出发,而旁边的方阵中,已有不少弟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纷纷交头接耳,艳羡不已。

“姬家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这样的姑娘?”

“是本家的人吗?”

“看衣袍,是的。”

“不用看衣袍。她肩上不是蹲了只魔宠么?猎魔驯兽,一看就是姬家人的作风……”

……

誓师完毕,家主们分归各自的方阵。

姬钺白同样是一袭鲜红猎袍,只是衣袖与袍角要比平常人多上细密的银纹。他一走近,沿路的修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噤若寒蝉,胆战心惊,心道这位家主今日怎么如此生人勿进,活像被老婆戴了几顶绿帽似的……

策马在简禾身旁停住后,姬钺白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纸包,放进了简禾手中。

现在看见姬钺白,简禾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发恘的。硬要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她如今的心情,就类似于“出轨的相公被抓包、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再偷看两眼,姬钺白却仍是一眼都没有看她。

他越是这样,简禾就越是心痒,屁股往前挪了挪,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个破冰的话题,好结束冷战。在脑海里演练几遍,一抬头,却看见姬钺白走了。

简禾:“……”

第一回合搭讪失败。

她悻悻然靠后坐下,晃了晃这小纸包。其晃动时沙沙作响,二指夹捏时,则为碎末的触感,应该是某种药粉。

不止是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一包这样的东西。

刚才还在议论她的几个子弟奇道:“这什么东西?”

另一人也一知半解:“应当是些涂伤的药粉吧。”

有人道:“都不是,你们刚才光顾着走神没听家主说话了吧?这是贺熠调制出的驱虫粉。”

此名一出,几人瞬时目露嫌恶,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说起来,那贺狗倒也是个命大的,死到临头,居然还能有个由头把他的命留下!”

“听说他现在被丛熙宗扣着,今天也会跟我们一起出发。”

“哼,丛熙宗……现在弃仙和驱虫粉的药方都在他们手里了。这可真是,占尽了便宜啊……”

一个少年鄙夷道:“也不用脑子想想,贺熠做的东西,能信吗?能用吗?怎么知道是不是有毒的?我就不信没了这包东西不行。”

“岑兄,同感啊!”

“没错,我宁愿被虫子咬死,也不会被贺熠阴死!”

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道:“那好,你们不要,就都给我吧。”

几名子弟惊讶地转头去。简禾坐在马上,朝他们摊开手来,微微一笑道:“不是说害怕药包里有毒么?那就别勉强自己用了,都给我吧。”

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拽紧了药包。

“不给?那就算了。哦,对了,我看你们几个的衣袍挺眼熟的……被贺熠救活了的那批人里面,好几个都是你们家的吧。”简禾轻嗤一声,摇头道:“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没意思。”

方才骂得最起劲的岑姓少年涨红了脸,怒道:“你!”

姬家的队列先行一步,等简禾走后,其余人才开始宽慰他,道:“岑兄,别放心上。”

“就是,一个女人,懂什么啊!”

“此去一程,贺狗可得烧香拜佛别在我们面前出现,不然咱们可要叫他好看了。”

忽然,后方冷不丁地响起了一个甜丝丝的声音:“怎么个‘好看’法?告诉我嘛。”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他们口中被“严加看管”的贺熠,竟然晃到了这里来,翘着手臂,下垂的手中牵着一匹马,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众人吓了一大跳,看到贺熠居然佩了剑,更是瞬间戒备:“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贺熠,劝你别玩小花样,我爹可是瞿宗主,这里没人怕你。”

“就是,没人怕你!”

贺熠笑意不改:“真的?”

话音未落,他猛然出剑,寒芒直冲一个少年的脖颈。少年肝胆欲裂,尖叫道:“啊啊啊啊——”

没有血花喷出来,剑在他的皮肉一寸之外停住了。贺熠爆出了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魂未定的大家这才发现,丛熙宗根本没有将那把隔空可断人头的弃仙还给贺熠,如今,他所持的只是一把黯淡的铜剑而已。

贺熠笑够了,才将剑搭在自己肩上,瞥了简禾离开的方向一眼,晃晃荡荡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岑姓少年咬牙道:“真是个疯子。看我这次不把你……”

古战场真正的入口距离潼关有一百多里,能骑马的人都上了马匹,减轻马车的负荷。

这段路虽然不是绝对安全,但是,不管是什么魍魉或者魔兽,远远看到这浩浩荡荡的成百上千人,想要作恶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故而,这段路走得很顺,几个小时就到了。

无垠的沙地中,伫立着一尊形状怪异的圆锥形山石,上宽下窄,最窄的地方,也要十个成年人合抱才围得住。像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从天而降的一块碎石,突兀而又巨大。

过了这块巨石,就代表着正式进入了古战场。

九州赤日炎炎、当空日丽,此地却俨然像是另一片空间。上空氤氲着深紫色的瘴气,缠绕着漆黑的魔气腾腾升空,站在当中,肉眼能见度不足三米,更挡掉了剩余不多的阳光。

但是,无论如何冲撞,它们好似被一张透明的结界兜住了,没有越出这块巨石的边界。

大部分的人都是生平首次来到这里,包括简禾。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道防线吧?”

“防线?”

“百余年前的仙魔大战开始前,先贤们划下的结界。事实证明他们是真的很有先见之明,魔界之门被封上时爆出的魔气将方圆百里夷为了寸草不生的平地。若不是这道防线挡了挡,搞不好,潼关早就不存在了。”

“我一直以为就道防线只是个传说而已!原来是真的存在的?!一百多年了,居然还没消失,太厉害了!”

……

大概是本能作祟,仙宠们与马匹都有些躁动不安。一头狼犬的长尾恰好扫过了马屁股,马匹冷不丁受了惊吓,鼻孔喷气,前蹄上抬!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了她的缰绳。

简禾惊魂未定,脱口道:“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