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先动手的人居然会是来历不明的对方,众人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简禾一看贺熠已经动手了,反应极快,拽着他道:“跑!”

乔瑛想要拉住简禾,却抓了个空,愕然道:“姐姐!你跟着跑什么?!”

反应过来的其余紫衣弟子朝城墙上方发出了信号,道:“弓箭手!快射箭!”

刷刷刷地,黑漆漆的城墙上露出了一排弓箭,只要简禾他们敢进入射程,十有八九会被射成刺猬。城门是不能去了,简禾敏捷地拐了个弯,拖着贺熠与阿泫往大街的深处跑去!

紫衣弟子气道:“还等什么!快射箭!不用活捉!”

乔瑛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射伤我姐姐怎么办?!”

紫衣弟子冷冷道:“通缉令所写,贺熠与其同党格杀勿论,乔公子是想包庇这个恶徒吗?”

“那人是不是贺熠都不一定呢!”

“即便不是贺熠,也是可疑之徒。都给我放箭!”

天空万箭齐发。要说躲避流矢,简禾已经颇有经验了,三人并没有沿着直线奔跑,一边打滚一边闪躲,狂奔出一定距离后,射中率急速下降。再加上城墙上的箭矢储备不多,把箭囊射空后,简禾三人都愣是没掉一滴血。

紫衣弟子大怒,一脚踹开了一个小门生,从他手中夺过了弓箭,瞄准了长街尽头。从持弓的姿势即可看出此人是名好手。乔瑛涨红了脸,一下大力,撞歪了他的身体,高声道:“姐姐快跑!去胡子老头那里!胡子老头!”

“胡子老头”指的是乔迩与乔瑛小时候经常溜去玩的一个荷塘,边上住了个胡子老头。这个暗号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乔瑛这样说,就说明那里应该没有潜伏的人马。

简禾大喜,脚底抹了油一般,拐了个弯,道:“跟我来!”

三人狂奔至了荷塘旁边,四下无人,石桥下有些空置的小木屋,堆了无数的箩筐。

屋子没有门,躲在里面太容易被发现了,三人将箩筐搬进屋中,挡在身前,透过藤条编织的空隙偷看外面。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追兵的声音与火把的光亮。几拨人马经过,可都只是用火把草草地照了一下,发现是个空屋子,就擦身而过,没有进来搜索了。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根本不能聊天。简禾用箩筐罩着头,缩在角落,直至双脚发麻。

过了很久,外面都没有声音传来了,简禾摘掉了箩筐,鬼鬼祟祟地爬了出来,捻掉了自己发上的一根枯草:“应该不会回来搜这里了。”

没有弃仙,又被重重人马监视着,出城肯定是出不了的了,但乔家还可以躲上一段时间。这些世家大多有自己的密室或密道,只要自己人不说,没人能找到入口。

她将自己的打算与贺熠合计一番,贺熠自然没有异议。简禾锤了锤发麻的小腿,望向了一声不吭的阿泫,道:“阿泫,你……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不要跟着我们了。”

阿泫倏然抬头,道:“我跑得快,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简禾捂额,给他讲道理:“不是拖累不拖累,只是那些人本来要抓的人就不是你,你何必被我们拖下水呢?”

阿泫依然摇头,非常坚决。

简禾无法,只好同意了。同时心想:“他身为魔族人,应该有几门保命绝技吧。”

玉柝里的路,没人会比简禾更熟悉。沿着寂静的小路一路跑向了乔家,藏在了街角后,简禾悄然探头,往乔府的大门看去。

墙内灯火通明,可惜府门紧闭。两只仙宠拴在门前,应该都是乔家豢养的。

简禾松了口气。

有句话叫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两只仙宠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冲着他们的方向发出了一阵激烈的狂吠。

简禾:“……”

她一口老血涌上喉咙。这两只胳膊超外拐的狗!

所在地一被发现,马上就有数支箭矢朝着他们的脑门飞驰而来。眼前一花,脚边已经钉了一排了。

“小心!”阿泫一个箭步冲上去,扑倒了简禾。两人在地上翻滚到了数丈之外,刚才简禾站着的地方,墙上的青石已被箭头洞穿。

若是躲避不及,那么上一刻开花的就是简禾的头了。

“叮叮当当”数声,直冲着他们去的箭都被贺熠打掉了。

简禾吃了一嘴的尘土,晕坨坨地抬头,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溢出了血,看来连番颠簸,这具身体又有点儿受不住了。

阿泫脸色一变,道:“你?!”

“没事没事,撞的而已……”

话未说完,简禾就笑不出来了。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伏在了地上,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叮”的一声,又一支长箭被贺熠打歪,偏了方向。

只可惜,他如今手上的剑不是弃仙那样的神兵,虽然还有余力抵挡,那薄薄的剑身却挡不住那么多次的攻击。挡完了这一下,它就喀拉地断成了两截。

没有任何停顿,又有人挽弓。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抵挡物了。

阿泫满目阴鸷,袖下指尖微蜷,已经溢出了一缕极为浓烈而妖异的魔气。

危急关头,简禾不假思索,使出了一招“大鹏展翅”,将贺熠拦腰抱住,强行压下。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她现在虽然能吃能睡能呼吸,看似与活人没有区别,但说到底是个傀儡身体,怎样也比折损掉贺熠的命、导致努力至今的任务over划算多了。

落地后,简禾闭眼缩成一团,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金箭横空而来,来速极快,落点精准。与朝着简禾飞去的竹箭相撞,众人都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炸开!

竹箭被金箭的劲力震碎成了数截,箭头歪斜,落在了尘土中。

“嗡——”

金箭击落了竹箭后,却还不止歇,直插入地,穿透了贺熠的一片衣角,将他钉在了地上,入土三分,羽翎犹在震动。

阿泫微愕,迅速一思索,手上几欲成型的魔气倏然收了。

人群后,姬砚奚下马,道:“潼关传来的急报,要活捉贺熠,不可私杀。”

紫衣修士道:“不是说格杀勿论吗?什么急报,我怎么不知道?”

姬砚奚道:“既然是急报,那么传递的顺序,必定是从上到下,从重要到微末的,你们或许过两天就会知道了吧。”

紫衣修士:“……”

姬小朋友的语气很诚恳,听在耳中,就莫名多了一种嘲讽的意味……

而那边厢,手持火把的众人似有所觉,让开了一条道。

来者一袭艳红猎袍,手持长弓,若闲庭信步,穿行而来。

最终,一双黑靴停在了她面前。

简禾:“……”

哦擦,这种“跟情夫拖了个小的离家出走,结果被丈夫抓个正着”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贺熠还欲再动,嗖地一声,绛仪的金弦已经捆住了他。

姬钺白微微笑了下,道:“别动了。要是连具全尸都留不下,你也会挺烦的吧。”

威胁的意味太重,无人敢出声。

姬钺白淡道:“押走。”

亲眼看到贺熠被制服,其他人敢接近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少年。

贺熠撇嘴道:“别推我,我自己会走。”

人走了后,姬钺白还站在原地。

简禾的拳头松了又紧,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姬钺白看了她片刻,捏紧了长弓,悠悠道:“迩迩,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第110章 第110个修罗场

吐血这种事,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掉马这种事,掉着掉着就淡然了。

大概是老天爷垂怜她百口莫辩,简禾微微地晃了一下,于众目睽睽之下,看上去十分狗腿地抱住了姬钺白的腿。

众人:“……”

可很快,她的双手就脱力地松了开来, 整个人侧倒在地。却也因祸得福, 暂时逃避掉了来自于姬钺白的诘问。

……

这一次的掉线持续了多久, 简禾并不知道。恍若隔世地睁开眼睛时, 正值子夜。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静悄悄的。

因她的暂时离线而被迫延迟的系统提示, 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叮!仙盟大会剧情进展, 咸鱼值—150,实时总值:250点。”

简禾:“……”

二百五,还真是很符合她的状态啊。

唉,原本还以为1000点的咸鱼值很漫长,但其实每走一步关键剧情, 它就会毫不吝啬地嗖嗖减少,转眼就清空了四分之三了。

简禾叹了一声。

虽说客观上进行的时间不长,但对于在不同的时间点、不同的身体间不断跳跃, 周旋于几个病友之间的她来说, 最后的这一段旅程, 却比任何的一次都漫长和煎熬。

好在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不光是咸鱼值即将清零, 就连“掉马进度条”也变作了10/10、10/10、9.99/10、9.99/10, 跟满了也没啥区别了。

系统:“宿主,这里已经是潼关了。”

潼关?那么说,按照路程,她起码也昏了个十多天了吧?还真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了。

简禾五味纷杂,自言自语道:“所以说,我这是兜兜转转一个圈,又回来了。”

系统:“可以这么说吧。但这是一次必不可少的‘兜圈’。”

就在简禾私放贺熠,二人一同逃离潼关这短短的大半个月中,古战场的局势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的剧变。

原本进入腹地探查魔界之门的最大阻挠,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毒虫。拥有战力的人一个接一个个倒下,所以才需要留下贺熠的命去引出毒虫。但是,因为受伤的人并不多,在“贺熠逃跑”的隐忧面前,救人并不显得那么重要。

仿佛说好了似的,就在贺熠逃狱的翌日,气急败坏的众人正四处放出仙宠探寻贺熠的行踪,焦头烂额之际,意料不到的厄运从天而降——毒性变异,出现了让人难以招架的传染性!

倒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弟子,尚不会对大局造成负面影响。可现在,就连照顾他们的人也会被连累,如若在蔓延的瘟疫,受难人数呈几何形态增长。潼关满空药味,人人心中惶惶。很多散修听闻了消息以后,都连夜收拾包袱、仓惶逃离,唯恐跑慢了自己会遭殃。

他们可以跑,而有宗派或世家管束的弟子却必须留下共渡难关。

祸不单行的是,早春冰雪初融,温度上升,很多在寒冬时就潜伏在沙土下的生物,都开始冒头了。

故而,仙盟才会急于向各地发出紧急诏令——这一次不是为了取贺熠的人头,而是要活捉他,押着他与几大世家、几大宗派一同上战场。

简禾心道:“原来如此。”

贺熠注定是要一同进入这个副本的。可问题是,按照仙盟处决他的速度,他根本没命活到那个时候。唯有离开这里,才能躲过这避无可避的一劫。等到赦免的事件一到,即使又落入仙盟之手,胸前挂着免死金牌的贺熠也不会死了。

简禾挠了挠头,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换了地点关押了吧?”

系统:“西城楼兵器库的密道已经被发现了,不过,仙盟只发现了底下是空的,不知道打开石板的方法,是硬生生地炸开它的。兵器库已经不能用了。贺熠现在被关在了丛熙宗的地盘里,暂时是安全的。”

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丛熙宗虽然看得严,但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没人能再在贺熠的饭菜里下|毒了,省得他还要天天抓老鼠试毒。

春寒料峭。简禾舔了舔嘴唇,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应当是有人一直为她沾湿嘴唇、免其干裂的。可还是耐不住地想大口喝水。简禾撩开床帘,这才发现这个陌生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上方别说茶壶,连个杯子也没有。

房间的另一边是连排紧闭的桃木高门,一窗纸之外,灯火通明,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简禾踢上了鞋子,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向门边,一边默默思索起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为什么姬钺白那个晚上会出现在玉柝?

为了传信?不可能。骑马再快,也快不过仙宠飞行。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是为了传信,这种事交给小辈做不就行了?一介家主,何必屈尊降贵地去当个送信工?

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巧了,简直巧得像是提早预知到了她的行踪,并以送信之名,特地去那里堵她。

沉重的木门根本没落锁,轻轻推了一把就开了。简禾面带倦色,一脚踏了出去,霎时僵住,硬生生地忍住了把脚收回来的冲动。

这个小房间外面,竟是连接着一个花厅。

厅中茶香四溢,一扇华美昂贵、花团锦簇的屏风伫立在厅中,姬钺白正斜斜地歪坐在贵妃椅上,黑发倾泻,只着单衣,姿态闲适,那张黄金面具被他搁在了一旁。

他的大腿上,就放着一叠书信,还有一支金钗——正是在河清被她卖掉、当做路费的那支。

简禾:“……”

她眼前一黑,心道:完蛋了,这可是人赃并获。

余光看见了人影晃出来,姬钺白身体不动,只抬眼缓缓地看了她一眼。

不论是姿态还是表情,都十分舒展,威仪自盛,无丝毫愠怒之色外露。可是,简禾却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姬钺白收拾手下的模样,心中开始发虚,膝盖阵阵酸软,瞬间就不渴了。

依据经验,他越是沉默,气氛越压抑,就说明事态越严重。

此间的空气凝滞,却又好似漂浮满了火药因子,随时会噼里啪啦地点燃。

上一次,一个“乔瑛表白”的似是而非的乌龙,都能让他家法伺候她了。这一次可不是被打几下屁股就可以蒙混过关的了。

简禾:“……”

好吧,换了是她她也生气。

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柜子中的金饰。贺熠要有机会,肯定马上就跑了,怎么可能蠢到在危急关头还自投罗网、跑来这儿偷路费。唯一的解释,就是简禾“卷款”,上赶着去救人的。

连路途中的赃物都被姬钺白截获了,那就说明……他一定去过河清,对她的行程也了解得七七八八的了,没有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辩白的可能性。

莫名地,简禾的腿肚子又是一阵抽抽。她深吸一口气,像个做错了事情、等待教训的小孩一样,迎着他刺人的注视,放弃了另外的一把椅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姬钺白的面前。

明明站着的自己比坐着的姬钺白高,可在气势上她却觉得自己矮了他一个头不止。

简禾手足无措地说了句废话:“我、我醒了。”

似乎是被她这副老实等候发落的态度取悦了,姬钺白支着下巴,审视了她片刻,勾了勾唇,道:“我知道你醒了,不然这是在梦游?”

浅灰双瞳波光粼粼,却无甚笑意。

简禾满脸的惨不忍睹。

她真是选了句失败的开场白。

姬钺白把玩着那支金钗,结满弓弦磨出的薄茧的指腹轻轻点着尖锐的钗头,忽然道:“贺熠曾在几年前与一名叫做卞七的姑娘同行,卞七又曾在江州城化名为简禾。后来,贺熠与玄衣争锋数次,带着卞七的尸身四处游荡。”

简禾:“!”

“夜阑雨的霜梧认你为主,而他早年有一个傀儡叫做‘小禾’,与卞七的化名有一字相同。这个傀儡不仅有自己的意识,同时也曾被霜梧认作主人。而你,乔迩,在上了一艘从河清开出的船后,也向一个船工的妻子自称为‘简禾’。”

姬家树大根深,在各地的暗探及门生不知有多少。若他想知道,简禾逃窜期间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甚至是贺熠与玄衣间的曾发生过的摩擦,都不难查到。

简禾:“……”这特么老底都被挖光了啊!

姬钺白凝视着她,复杂道:“我想问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应该叫你做乔迩,还是简禾?”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简禾痛定思痛,自报家门:“……简禾。”

姬钺白的上身不自觉地微微前探,盯着她道:“夜阑雨的傀儡‘小禾’、救贺熠的‘卞七’都是你。”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简禾大着胆子,讪讪道:“都是我。”

此话一出,空气静默。

“都是你。”姬钺白扯了扯嘴角,唇色发白。克制了许久,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砸落地上。

杯盏四分五裂,热茶淌了一地。简禾吓得脖子一缩,胆战心惊。

砸了一杯茶,仿佛借此宣泄掉了心中的一部分戾气。姬钺白倚回靠背上,目若利剑,直视着她,道:“名字是骗我的。那身世呢?婚约呢?所有都是骗我的?”

简禾摇头如拨浪鼓,辩解道:“绝对没有,我并不是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姬钺白又何尝不明白,即使她是隐瞒了些事,可为他转移咒烙、彻底化灰,都是确确实实地发生过的事。

可他依据蛛丝马迹所查出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灵魂跳转的能力,仿佛先知似的危险预见感……这一切,都在隐隐地指向了一个让他心惊的秘密——她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同的。

即使将手伸得再长,他也只能知道她做过什么,无法逾越过彼此之间的那道距离,更无法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可以这样做。

虽然有种预感,真相会让他倍感震撼。可是,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这一步,若是连自己到底喜欢上了一个什么人也弄不清楚,由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他又如何能甘心?!

思及此,姬钺白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子,抬眸,盯着她道:“你还记得在出发去潼关之前,我跟你下过一盘棋吗?”

简禾猛地抬头。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对我说实话。”

“不要用谎话搪塞我。我要听的是你毫无保留的真心话。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