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说不过他,只得作罢,余光看见缠着他手的布条又有些渗血:“你的伤口渗血了。”

“只是干了的血。”

简禾靠墙坐下。

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第四天,就是温若流的体力极限,之后就会一路走下坡路。如果明天找不到办法离开,又没人来救,那就等于宣判了死刑。

遭人一箭穿心的死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生生地耗到死。

兴许是想到了同样的地方去,温若流忽然道:“害怕吗?”

问得没头没脑的,简禾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低落道:“当然害怕啊。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过呢。”

没活够,没游历过世界,没谈过恋爱……简禾心底忽然一动,侧过头去,执起了温若流的手,端详着他的无名指。

当年,在屠雪城外,温若流为了遮掩他们两人的行踪,被碎石在手指上划了一道,结痂掉落后,留下了一环浅浅的伤痕……好似戴了个一个婚戒。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们家乡的一个风俗。”简禾的心跳越来越快,反手在砖缝里折了两根干草,搓啊搓的,卷成了一个粗糙的指环:“看好了。”

在温若流的注视下,她将这个指环推上了他的无名指指根:“好了!”

温若流扬眉:“这是什么意思?”

简禾眨了眨眼:“就是……互相祈福的意思。”

温若流将手翻过来,端详了片晌,评价道:“稀奇古怪。”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嘛,其实金指环才最正式。”

温若流道:“再编一个给我。”

简禾一怔,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草戒指递给了他。温若流照样画葫芦,将它推到了她的无名指上,抬头冲她勾唇道:“这样?”

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浅灰双瞳熠熠生辉,歪头冲她笑的模样又俊又灵,让人心动不已。

简禾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偷偷做了件坏事,欺骗一代巨巨在这个简陋的地方跟她结了婚……唉,怎么看都是她占了便宜啊。她摩挲着简陋的戒指,一边虚伪地内疚着,一边在偷笑。

明日就是极限,不能再睡下去。简禾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温若流一起清醒地坐到明天了。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那柄无名的长剑,剑鞘竟然亮起了光来。

两人俱是精神一振。

天无绝人之路,剑灵修复多日,居然在这时候回来了!

温若流从怀中取出了那几圈的弦丝,刚一脱手,它便龙蛇舞动般游了过去,灵活而柔软地缠了上去。褪尽绣色,暗红如血的剑鞘上,如有生命地盘旋着一道金色的流光,神秘而诡异。

剑柄下两寸处,隐约浮现了两个古朴而妖异的文字。

——藏锋。

简禾高兴道:“这一定就是它的名字!这下我们有救了!”

温若流抬手,长剑飞入了他的手中,虎口上的鲜血浸润到了剑身之上,点血认主。轰然之间,灵气暴涨,尖锐的兽类长啸几乎要将耳膜刺穿。近在咫尺下,温若流的长发与衣裳猛烈地飞舞,简禾更是差点被升起的飓风掀飞!

她抓稳了温若流的手,却惊惧地发现——这片兵器库抵受不住这阵剧烈的冲击,终于要塌了!

天花石瓦成片地砸下。有了藏锋在手,轻而易举就能破开那块石板。下面果然有一条路!温若流先行跃入,反手将简禾抱下来。岂料这一刻,连入口边缘的石头也要塌了,一块巨石砸上了简禾的后背,剧烈的疼痛瞬间攫取住了她的神经。简禾失去了意识。

……

昏迷了好一阵子,简禾悠悠转醒,立刻就被胸膛附近密密麻麻的痛楚而刺得倒吸了一口气。

黑暗中,响起了温若流的声音:“别乱动,你的肋骨断了两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似乎颇为僵硬,并不像是看到她没事了如释重负的语气。

简禾喃喃道:“我还以为这次肯定没命了,断就断了吧,捡回一条命就好。我们现在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她。

温若流似乎在发愣。

“怎么了,咱们逃出生天了,你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藏锋已经归鞘了,然而剑鞘的金弦仍有幽光发出。简禾微觉奇怪,正想看看他什么表情,温若流却转过了头去,将脸藏进了黑暗里,逃避了和她对视。

须臾后,他回答道:“我们在兵器库下的地道里。”

因为担心肆意搬动她会加重伤势,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等她醒来,再继续往前走。

如今简禾醒了就好办了。温若流将她背了起来,慢慢地朝前走。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简禾是因为辛苦才不想说话,温若流却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他背上迷迷蒙蒙地睡了两轮,两人终于看见了前方有一道石梯上去。

出口到了!

第140章 第140个修罗场

藏锋出鞘时, 引发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原本就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西城楼,这下, 大半面墙彻底土崩瓦解, 滑脱坍塌,尘土漫天。好在,潼关城民已经又跑了大半,如今还没走的人, 都聚集在潼关的东面, 并未受到波及。

三天三夜了, 丛熙宗的所有人、以及赤云宗抽得出身的人, 都在西城楼下找人。有句话叫做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他们不敢用符咒去炸开石堆,要是温若流二人还活着, 他们鲁莽地一炸, 可能会将他们生存的小空间彻底弄塌。只能用仙器徒手挖掘。

时间逐渐流失,若是过了今晚还找不到人, 他们可以活着出来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万念俱灰之际, 西城楼的地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颠荡的震荡。

魔族人早已撤离潼关, 这动静绝不会是他们的手笔,而极可能是还生还着的温若流和简禾发出的信号!

地下。

头上有石板挡路, 理应有机关可以打开。看痕迹,这里原先应该有一道石楼梯, 估计是被震碎了, 现在只能跃上去。

简禾断的两根肋骨恰好位于肺中附近, 动作大了,或是稍有不慎,就会插破肺叶。不能背着她爬上去,他得先上去,找来帮手,再想办法把简禾运上去。

温若流蹙眉,长叹了一声,将有点下滑的简禾往上托了托,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对待易碎品,低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简禾萎靡地趴在他背上,呼吸浅而急促,用鼻子发出了一个哼音。

“辛苦就不要说话了。还可以就用手指划我一下,很难受就划我两下。”

简禾的手就垂在了他心口,走一路碰了一路,闻言,她轻轻地搔了他的心口一下。

以前摸到温若流时,血条值就犹如脱缰的野马,疯狂上涨。系统消失以后,【恋爱砰砰砰2.0】安装包也随之失效了,血条值只会降不会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原来系统的安装包也是有优点的。

说来也奇怪,在被石头砸晕前,她的血条值就只剩下一点儿血皮挂着了。换了在从前,随便打个喷嚏就game over了。可睁眼醒来,她肋骨都被砸断了两根,这血条值居然还没完,堪堪而稳定地维持着原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还是在臆想,它不仅没掉落,似乎还往上……升了一点儿。莫非是她练功有了成果?还是说,这是在回光返照?

简禾被自己不吉利的猜测弄得一阵恶寒,在脑海了“呸”了几声。

就在这时,她听见温若流道:“你肋骨有伤,不能乱动,我先把头上石板打开,上去后,再找木板将你抬出去。”

简禾又划了他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温若流轻轻地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让她平躺在地。简禾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信赖地看着他。

温若流单膝蹲下,抚了抚她的头发,食中二指的指尖隐隐作痛。

回忆起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就有一团纷乱复杂如杂乱荆棘的思绪,痛苦地撕扯着他,几乎要撑破他的心口。可她状况堪忧,他要忍住,先离开这个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的密道,等她脱离了危险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地问清楚,问清楚……

最终,他睁目,嘶声道:“等我。”

简禾轻微地点了点头,虚弱地冲他笑了一下。

藏锋出鞘威力过大,他不敢轻举妄动,遂只以剑鞘的光来照明。这一段路,虽说也受到了余波震荡,墙面上有不少裂缝,但是机关并没有被毁坏。温若流侧身,将手探入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之中,摸到了一个粗糙的石柄,用力旋转。

石板轰隆作响,尘土沙沙洒下,月光一寸寸地镀亮了二人的身姿、新鲜的空气涌入了地道!

简禾费力地扭头看着他。温若流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一跃而上。他这边才刚上去,闻讯而来的丛熙宗及赤云宗的弟子就看见他了。一个二个都惊喜万分,大叫道:“在那里!”

“是大师兄!他在那边!”

“都过来这里!”

有些年纪小的弟子甚至要喜极而泣了。众人冲了上去,搀住了他。温若流来不及说别的,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们简禾的情况,让人去找平坦的木板和绳索,这才记起自己这么长时间滴水未尽,接过了澹台怜递来的水,干裂的喉咙泛出了铁锈的味道。

“小师妹在下面?!”

“不管如何,你们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原来西城楼下有个兵器库,兵器库里还有一条密道是通向别的城墙的,工匠想得太周全了。”

“周全有什么用,兵器库已经塌了,除非重建吧,不然谁也进不去。”

温若流扔开了水囊,折身往回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澹台怜搀住了他,道:“哥哥,你这么多天不吃不喝的,休息一下吧,我去帮你看着就行。”

温若流摇头,坚持道:“等她出来,我再去。”

潼关到处都是破房子,找块板子谈何容易。不等多久,就有几个小弟子搬来了一块有成人长的木板。

这时,有人抬手擦了擦汗,忽然察觉到了些不对劲,脸色微变:“你们听见什么声音吗?”

“糟了,城墙在动!!!”

“小师妹还在下面!”

温若流眼神剧变。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几乎是本能地,他已经猛地推搡开了澹台怜,飞身掠上前去。大惊失色的众人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只可惜,已经迟了。

黑暗中,“喀拉、喀拉”的声音沿着城墙扩散,青黑色的蛛网状裂纹迅速爬遍了整面墙……被西城墙牵连的南墙砖碎石裂,伴随着无数绝望惊恐的尖叫,响彻云霄,惊天动地。瓦砾不断滚入密道的入口,填满了它,再严丝合缝地层叠掩埋起来,堆成了一座尖锐而高耸的土山!

有时候,一瞬的错估,就是一生的错过。天意如此,世间得以双全的美满结局终究少之又少。

无论下面的人是谁,都难逃尸骨无存的下场,而且必然是极为痛苦的一死。被势若万钧的泥石流活埋,窒息、痛苦、害怕,不知哪一个会先将她打入地狱。

滚滚烟尘升腾而起,藏锋暴戾地嗡鸣,温若流喉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崩溃嘶吼,疯了一样,根本没有缓下速度,一看遍知道想与巨石抗衡。

澹台怜拼死勒住了他的腰,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道:“哥哥,不要过去!”

要拦住一个如此虚弱的人,也得使尽全力。可见温若流此时爆发出的力气有多大。二人齐齐侧滚到了草垛里,勉强避开顺流冲下的巨石。澹台怜踹开了一块迎面而开的黑漆漆的硬物,半条腿都震麻了。

身后的众多弟子也狼狈地躲开了滚石,伤的伤,趴的趴,东倒西歪。震荡平息后,他们一个扶着一个,惊惧而又惶恐地支起了身来,浑浑噩噩地看着前方的废墟。

差一点点而已,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

……

还没睁眼,简禾就听见了一个久违了的、有点烦人电子音——

“宿主,宿主!”

“快醒一醒。”

“一会儿你未必联系得上我了,听好了,我先跟你说——在城墙倒下的时候,我将你的意识从原本的身体里抽调开了,转移到了另一个濒死的身体里去。由于我没法将你带出《仙途》,这是唯一保住你身体的办法了。”

“宿主,听见了吗?我要走了,记得我说的话……”

柔软的丝帛盖住了□□的肌肤,如水的秀发铺盖了满床,简禾全身沾满了冷汗,漫长见不到尽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眉峰一动,简禾睁目,大口喘气。

陌生的床幔,陌生的房间。

简禾平躺了许久,才抖着手,用衣袖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皱了皱眉。深黑而长宽的袖下,苍白纤瘦的手腕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银饰,指甲猩红,妖里妖气的。

在记忆中,前一秒还是漫空倒下的石墙。在第一块砖瓦砸落前,她就失去了意识。如今看来,是系统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听系统的语气,遇到危险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它来救人,她就会被砸死……而且,它只能将她移到NPC的身体里,却不能把她带出游戏。看来,和她猜的一模一样,《仙途》这个世界,一定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安全系统已经彻底失效了。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见温若流,告诉他她还没死。

简禾坐起身来,牵动到了上半身,发出了一声闷哼。不可思议地撩开了衣衫,简禾看见这具身体的皮肤上,扭曲着一道狰狞的伤痕。

果然是重伤未愈的NPC……

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放轻了动作,下床撩开了窗帘,定睛一看,呆住了。

城楼万千,飘满了漆黑的旗帜。魔兵拉着庞大的魔兽在城墙巡视,长尾一甩一甩。街上行人寥寥,亦非人类。

这里是一座被魔族人挟持了的城池!

简禾脑子“嗡”一声。虽说情况紧急,可系统也太不挑剔了吧,将她送进了贼窝?

转念一想,又有点不对。

这个身体的主人住那么好的房间,地位应该挺尊贵的。在魔族人的地盘里,人类比蝼蚁还卑微。怎么可能会被奉为座上宾?

意识到了什么,简禾跌跌撞撞地越过了宽敞的房间,掀开了梳妆台上的纱布。

镜中,映出了一张陌生而精致万分的容颜。赤红色的双瞳倒映着暮色,恍如燃烧的烈焰。

简禾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次奥!这他妈是个魔族人的身体!

开什么玩笑!

就在简禾几乎要捶地抓狂之时,脑海中忽然幽幽地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电子音:“宿主,你醒来了。”

简禾:“……”

刚说完要走的系统又回来了?

来得正好,她找它有事!

简禾磨牙。

系统:“宿主,如你所见,《仙途》的系统出现了一些难以说清的严重谬误。安全锁失效以后,在游戏中造成的伤害,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对本体造成影响。我不断地尝试与你联系,却屡试屡败。城楼倒下时,按道理,你的角色失败,游戏以失败告终,将回到初始页面……可我们此刻既无法把你带出来,也无法移动你的意识。你为何会进入这个魔族人的身体,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简禾一愣。

等等,系统这说的话……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刚才她才亲耳听到它说,是它在危急时刻,将她的意识移到这个魔族女人的身体里的。为什么现在它又说自己无法移动她的意识,还说对整件事都不知情?

这精分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同一个空间,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系统!而且,前者知道后者的存在,后者不知道前者的存在。

简禾越想越觉得怀疑,忍住了没有打草惊蛇,反问道:“难道我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吗?”

系统道:“当然不会。我们会加快速度,将有问题的部分拨乱反正,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了。”

“一次两次都这样,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故了吧。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系统默然了片刻,答道:“是角色‘温若流’。”

“事实上,在你的前一任员工攻略他失败时,我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只是没有想过会那么严重。”

“他无法被我们调控,无法被清除缓存,已经有了失控独立的征兆。”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是开玩笑的啦。

放心,温巨巨没有失忆。

第141章 第141个修罗场

系统的声音消失后, 简禾踩着房间奢华的地毯,心烦气躁地来回走动。

将她弄到这个身体里的系统——姑且认为有两个意志不同的系统吧,估计是业务不熟练吧,时间线也发生了跳跃。

如今, 距离她在潼关被倒塌的城墙活埋,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年半。

在潼关遭到飞来横祸后,丛熙宗与赤云宗却没有如她所预知的那样, 败退而归。在潼关的旧城休养了大半个月,他们重振旗鼓, 循着魔族人留下的痕迹, 九死一生地闯到了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大漠腹地, 并将沿途所见画成了一张地图。在未来的仙魔大战中,这张地图将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反攻战中。

不光是角色失控,连剧情线也开始扭曲, 朝着与预设相反的方向奔去……全盘在握的迷境公司却查不出具体原因, 极为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