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听到有王府的下人在窃窃私语,都不明白自家殿下为何将一个外室女扶做自己的正妃。

外室女,这样低贱的身份与血脉,白婉儿有没有夺天能被人认可的优秀与功劳,不过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外室女。

这样的一个女子成为燕王正妃,日后这帝都之中世家豪门内外命妇,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会肯与白婉儿坐在一块儿?

若燕王容誉如今是一言九鼎之人,这些贵妇们也就忍了。

可是燕王明显已经失宠于帝王,一个已经失宠的皇子的身份卑贱的皇子妃,这么一个女子,日后只会被人排斥。

下人们都不知是怎么了。

长公主府的阿曦小姐是多么的好?

出身高贵,又得宠,别看这帝都之中嫉妒她的不少,可是却更多的是认同她这份尊贵的勋贵。

长公主之女,也配得上皇帝赐给她的那一切的荣光。

那才是真正有资格与世家府邸的命妇们坐在一块儿,而不落下风的皇子妃。

可是如今……

容誉隐隐就听见过这些下人的窃窃私语,听到这些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心凉了。

他不能不认同,下人们说的都对。

若不是顾忌白婉儿的身份卑微,还有白曦能给自己带来的助力,他又怎么会按捺着性子,容忍了白曦那么多年?

明明那么多年他都忍耐了,为何到了最后却功亏一篑,还便宜了容伶?

直到此刻,容誉突然就想到,自己越发膨胀,只觉得白曦无法离开自己,仿佛是在那少女在病榻上张开眼睛,苍白着脸对自己柔软一笑时。

她对自己说,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时候。

从前的白曦再骄横,也没有对他说出这样示弱柔软,又仿佛不能失去他的话。

因此他才那样忍耐。

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将白曦紧紧地握在手中,她全心都是自己的时候,就突然懈怠了一般。

事到如今,她却离他而去。

“殿下,你怎么了?”见容誉的脸色惨白,白婉儿从自顾自的羞涩之中急忙起身,含羞带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眉目晶莹娇艳,身上带着一点令人心情愉悦的香气,柔软的娇躯压在容誉的肩膀上,她的美眸潋滟,倾身而下,眼底带着柔情万种,却猛地叫容誉一把推开。这同样穿着一身红衣的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道,“太夫人刚刚过世,你就要与本王欢好?”

白婉儿竟然主动要与他洞房花烛?

说好的孝顺姑娘呢?

白婉儿摇曳在珠帘之后的花容一僵,柔软甜美的表情一时怔忡了。

“殿,殿下……”见容誉用一种重新打量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心中一慌。

她好不容易才成为燕王妃,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被容誉厌弃?

一滴眼泪在她皎洁的脸庞上滚落,她红了眼眶,哽咽地说道,“老太太过世,我自然难过。可是是陛下说过的呀。殿下,我是外室女,因此陛下不允许我守丧。”

容誉却觉得匪夷所思。

他心中温柔善良,柔软可怜的少女的形象,仿佛慢慢地碎裂了一般。

他动了动嘴角,有些木然地问道,“父皇的确是这样说过,可是圣旨是圣旨,形势是形势。父皇命你我大婚,可是难道你就一定要今夜就与我在一块儿?”

若是真心要守丧,哪怕今日是洞房花烛夜,也应该谨守彼此之间的距离,真心实意地为曾经那样疼爱自己的老人守着这最后的一点坚持。若是白婉儿方才没有靠过来,甚至一只柔软雪白的小手都探入他的衣襟,容誉才会觉得,自己心爱的女孩子,的确值得自己去喜欢。

可是她迫不及待,就令容誉感到难受。

“我,我是怕殿下寂寞。”白婉儿不由垂泪说道,“殿下今日心里难过,我只是想安慰殿下。殿下,殿下!”

她听见容誉短促仓皇地笑了一声,转身踉跄地走了。

她追了出去的时候,容誉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娇嫩嫩的呼唤,也没有令容誉有半点展颜,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又仿佛自己什么都失去了。

当燕王大婚三日,皇帝却并未叫燕王入宫的时候,容誉才感到慌乱。

皇子大婚,说起来第二日就会得皇帝召见,与皇子妃一同给皇帝请安。

可是三日之后,宫中却无动于衷。

哪怕不是为了白婉儿,而是为了自己,容誉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入宫去。

他本想单独进宫,可是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白婉儿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扑了出来。

连续三日燕王大婚之后都没有睡在正房,如今白婉儿在燕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承恩伯府已成惊弓之鸟,被皇帝的雷霆一怒给吓破了胆子,早就不敢与白婉儿再有任何牵扯。且白家恼怒白婉儿气死了白家太夫人,又为了荣华富贵守丧都等不及,太夫人尚未安葬就匆匆嫁给燕王做燕王妃去了,已经同白婉儿恩断义绝。

那府里,白婉儿是回不去了。她如今在帝都的名声并不好听,一介外室女迷惑燕王,陷害长公主之女,气死太夫人,害承恩伯府被降爵,为了能做燕王妃,竟然连丧都不守,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她走出去,竟没有勋贵女眷愿意跟她坐在一块儿。

何等丢脸?

从前想象的,当她成为王妃之后被众人艳羡簇拥讨好的一切,都不曾出现。

这个帝都的勋贵与皇家,用沉默排斥着她,并不肯接纳她。

她也知道,自己只有入宫得到皇帝的承认,才能在帝都立足。

因此当看见容誉要进宫的时候,她就冲出来含泪哽咽道,“殿下与妾身已经大婚三日。妾身在外被人轻贱不要紧,可是若连殿下都厌恶妾身,妾身只怕已无容身之地了。”

她柔弱单薄,如弱柳扶风,可怜楚楚地在自己面前流泪,白皙细致的脸上都是泪痕。

容誉如今焦头烂额,心中莫名有些不耐,又默不作声地带她进宫去。

他的王妃,若是不能得到皇族的承认,那么对他今日的前程也是巨大的阻碍。

皇帝怎么会令一个他厌恶的儿媳做未来的皇后?

一想到这里,容誉就闭了闭眼。

他没有娶到白曦,如今白曦又要嫁给谁?

嫁给容伶?

若容伶娶了白曦,那他那位疼爱白曦入骨的父皇,会不会为了叫白曦成为皇后,就扶持容伶?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白婉儿正在怯生生地留意容誉的脸色,见这英俊的青年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压抑,不由用力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她看得出来,容誉在想白曦。

曾经他在白曦的身边,心里满满的都是白婉儿,白婉儿的身影在哪里,容誉的目光就会下意识地跟着哪里。

她曾经那么得意。

白曦只能占据他的人,可是却不能占据容誉的心。

可是如今,仿佛颠倒了过来。

她在他的身边,可是他想念的,心心念念的却是白曦。

她以为自己赢了,可是却输了个彻底。

她从来都没有赢过白曦。

白婉儿只觉得喉咙之中腥甜一片,与容誉坐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竟然惊恐地发现,夫妻两个竟然无话可说。车轮滚滚,带着他们往宫中的方向去,她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慌,仿佛在恐惧那皇宫之中,会带给她更大的羞辱而不是荣耀。

倒是白曦,今日依旧坐在教武场的一个角落,托着雪白的下颚,眉开眼笑地看着对面的那个正在与南关侯各持兵器交锋的英俊少年,见他一次一次被南关侯打倒,又一次次百折不挠地跳起来,哪怕是自己挨了一下子,也要在南关侯身上咬下一块肉般的凶悍。

白曦:“狼崽子!”

系统奄奄一息地哼了一声。

白曦:“不过我喜欢。”垃圾系统躲在小黑屋里,总算是爬出来了。

白曦笑呵呵地戳了戳系统奄奄一息的肚皮,这才看向一旁。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华贵的裙摆,元和长公主难得跟她一块儿在教武场停留。

白曦仰头对目光游弋,脸颊艳若桃李的母亲露出一个小小的坏笑。

“母亲是来看……”

“我不是来看南关侯的!”元和长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垂头真诚地看着自家越发狡黠的女儿。

“真的不是!”

第14章 皇子掌心宠(十四)

白曦仰着头,一双眼睛圆滚滚地瞪着。

元和长公主尴尬地咳了一声,温柔地捧着女儿的脸。

“真的不是。曦儿,母亲只爱你。”

她已经过去了为爱冲动的年纪。

若是白曦不喜欢,觉得被自己丢弃了,那元和长公主不会为了那一点心动,就和南关侯再有瓜葛。

在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女儿,然后才是别的。

“可是南关侯很好啊。”白曦就歪头说道。

她生得娇艳,与元和长公主仿佛,此刻眼睛亮晶晶,神采夺目璀璨,越发美丽。

“母亲,我喜欢南关侯大人,若他能做我的爹爹该多好。”白曦的生命里有元和长公主与皇帝的宠爱,虽然皇帝有那么一大部分充当了父亲这个角色,可是对于白曦来说,真正的父亲还是与舅舅的疼爱不同的。

见元和长公主捧着自己的脸颊愣住了,白曦就想到上一世这位长公主殿下,在独生爱女死去之后发了疯。那种一切都失去之后成了疯子的下场,白曦不想叫元和长公主再经历一次。

她希望她有一段可以在后半辈子也很幸福美满的人生。

也希望她可以儿女绕膝。

“母亲,您喜欢大人么?”白曦就轻轻地问道。

元和长公主想要摇头,却动弹不得。

她想到那一日,那高大强壮的男人追赶上她的脚步,将她禁锢在怀抱里,第一次沉沉地诉说自己的爱慕与思念。

这么多年,他远在边关,可是却从未有一日忘记过她。

她被丈夫辜负,他比她还要难过。

“若早知道你会遇上这样的人,当年,还不如是我。至少,公主,我不会伤害你。”

他压抑地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喃喃地说道。

充满了男子的力量与强大的气息,可是他却一瞬间软弱得不像话。

元和长公主的目光怔忡了起来。

“母亲不说话,可见是喜欢他的。既然喜欢大人,母亲就不要再错过了。他是好人,我相信他会好好儿爱惜母亲,叫母亲幸福。”

白曦抱着自己的母亲,见长公主无声地俯身抱着自己,就小小声儿地说道,“母亲再给曦儿生许多弟弟妹妹吧。母亲疼爱我,那曦儿就去疼爱弟弟妹妹们。小小的团子软乎乎的,多可爱啊。”她这话是真心实意,又觉得快活与满足,感到元和长公主哽咽了起来,就弯起眼睛笑了。

“这是好事,母亲。曦儿希望你能嫁给一个真正的好男子,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父亲。”

“是么,”元和长公主忍着泪意,抬头将额头抵在女儿的额头上笑吟吟地说道,“你希望有一个好父亲?”

“若可以,南关侯大人才是我的父亲。母亲,我也只愿有这一个父亲。”白曦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明艳的笑容。

“然后曦儿又可以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了。”

南关侯,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大靠山。

白曦决定喜欢他。

“好好好,曦儿往后在这帝都里横着走,谁都不敢拿曦儿怎么样。”元和长公主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白曦就默默地觉得,被这么毫无保留地宠爱,原主竟然没有长歪,也蛮了不起的。

换了是她,大概已经上天了。

“你放心,日后你都横着走。”南关侯不知何时带着容伶无声站在一旁偷听,听到白曦就这点儿小小的愿望,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去,抱臂淡淡地说道,“谁敢跟你作对,你来寻我。我……”他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我是你的父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他棱角分明的脸面不改色,元和长公主红着脸唾了一口,白曦就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顺杆爬自己封了自己是爹的南关侯大人。

“您还没有名分呢。”她客气地说道。

南关侯陷入了沉默。

系统觉得南关侯大人肯定是想给狸猫松松皮。

许久,南关侯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扭曲的慈爱的表情。

“你说的对。”

系统顿时惊恐了。

系统:“快闭嘴吧,黑化了可怎么整?”

白曦觉得系统这是想太多。

白曦:“怎么会。说好的给我当爹为我做主呢。”

系统觉得这狸猫要完。

它缩成一团在南关侯大人那僵硬的笑容里瑟瑟发抖,只有容伶的身影才能叫它感到有一点安全感。

躲在容伶护在白曦身边投落的阴影里,系统默默装死了。

“我也可以做你的靠山。”容伶垂头对白曦轻声说道。

白曦仰头微笑。

“你也没有名分。”

系统默默将自己拉黑。

这狸猫已经作死无极限了。

果然,英俊的少年垂头安静地看了这骄傲地抬了抬下颚的少女片刻,微微点头。

“我会努力令父皇认同我,然后娶你。”他看起来很平静。

显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十分绝配。

元和长公主就看着眼前这个冷漠时眼神孤冷,可是将目光投落在白曦身上的时候又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不知怎么,她只觉得自己看见了这一切之后,什么都圆满,仿佛冥冥中有一种会令自己无比痛苦,痛苦得宁愿陷入到疯癫之中也不愿醒来面对现实的伤害在白曦与容伶相视而笑的时候,再也不会出现。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身边一张粗糙坚硬,却小心翼翼不敢合拢唯恐伤了她养尊处优的皮肤的大手。

这样的珍重,却又仿佛……曾经她经历过。

她忍不住侧头,怔怔地看着南关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怎么了?”南关侯低声问道。

“我觉得,仿佛曾经被你这样保护过。”元和长公主喃喃地说道。

或许,是在那悲伤又模糊的梦里。

也有这样的一双手,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直到死亡,都没有再放开她。

南关侯一愣,垂头咳嗽了一声。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大人脸红了。真难得,还是个纯情派。”

容伶陷入了沉思。

心上人这么爱作死,景王殿下压力很大。

“没错,阿曦说的都是对的。”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第一次喜欢了一个人,他就是这样好的人。

“阿伶,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喜欢你?”不是属于从前的白曦,而是如今的,真正的属于她的喜欢?

容伶抿了抿嘴角,微微偏过头去,看似平静,可是却耳尖儿通红。

他勾起了嘴唇,身上冷漠的气息都在慢慢地消融,忍不住伸手,捏住了白曦的一块小小的衣摆。

白曦笑着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中,两个人一块儿从元和长公主与南关侯的身边走开,皇宫之中的御花园很大,难得他们有兴趣逛着这御花园,白曦高高地仰着自己满是快活的脸,腰间别着张扬火烈的红色的长鞭,容伶无声地和她十指相扣走在御花园中。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四下惊诧的宫女们,就想到很久很久之前,这个腰间别着鞭子的娇艳的少女每一天都执着地追在容誉的身后。

他那时冷眼旁观,只觉得她很愚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希望自己有这样的一天?

仿佛是那时,她落水后被皇帝万分宠爱护在怀里,得到了这世间一切的荣宠,可是却会转头对他一笑。

“十表哥!”从那一刻,他就开始喜欢她。

如今,她的眼底清晰地只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身边的人,换成了他。是他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却绝不会如同容誉那样不珍惜她的爱。

“阿曦,我会好好待你。”他迎着她诧异的目光,轻声说道。

白曦似乎一愣,之后就用力点头说道,“我信!”

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击碎了他心底最后一点坚硬的东西,容伶勾了勾嘴角,正要对白曦微笑,却猛地沉了脸,看着前方。

白曦下意识地看去,就见皇帝浩浩荡荡的明黄仪仗蜿蜒出去长长的队伍,皇帝正坐在临湖的石桌旁,他的面前正跪着一双姿容美丽的青年男女,他们都生得很好看,可是此刻脸上却都是一些惶恐与不安。

白曦就见容誉曾经一贯信心满满的脸上,此刻都是焦虑,白婉儿刚刚大婚,可是看起来脸色却很苍白,她仰头美目流转地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皇帝身边一个大宫女就足够呵斥她的仪容。

完全没有将她这个燕王妃放在心上。

也显然来自于皇帝的默许。

白曦脚步顿了顿,就快步拉着容伶走到皇帝的身边。

“舅舅,我有秘密跟你说。”

“若是你母亲与南关侯的,那朕早就知道了。”皇帝纵容地对她说道。

元和长公主想瞒住自己亲哥,只怕还嫩了点儿。

他与白曦无视了下方的一双新人,这样目中如人的轻视,才是最伤害一个人尊严的方式。

可是白曦却觉得还不够。

上一世,容誉与白婉儿将白曦千刀万剐。

这辈子,她一定会回报给他们同样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