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要!天华在心里怒不可遏。

多么好的机会!天华咬咬嘴唇,眼睛里直冒火。

吕后又拈起一朵血红的玫瑰蜜饯,放入血红的唇中,慢慢悠悠地咀嚼几下,又慢慢悠悠地问:“为什么呢,绛侯大人?”

“回太皇太后,萧洋调戏殿下,按照汉律是得受罚的,而且,我家亚夫孩儿不过十三四岁,怕是萧洋到了我家…更何况,惠帝的死因还没有查明,我又怎么能这样带一个疑犯隐归田园…”周勃道.

话音未落,便被刘恒打断:“绛侯大人,咳…求您救救萧洋吧!!”

“恒儿,住口。”吕后狞笑一声,斜眼瞟着周勃说:“绛候大人即不肯收留,那萧洋这命,可就谁也保不住了。”

“王…”

天华一听,刚要破口大骂,被刘恒拽住。

刘恒拽着天华的手臂,咳了几声,奔至周勃的短桌前,双手晃着周勃:“绛侯大人,周叔叔,您就不能看在田姨的份上,咳…帮恒儿一把吗?”

吕后听完这话,倒是乐不可支:或许,刘恒和周勃的关系,真是仅限于两家女人之间的姐妹情?

好吧,那就最后一招杀手锏。

“怎么酒菜还没上来呢?孙公公,去催催御厨,是不是他们又偷懒了?帮哀家问问,他们有几颗脑袋?”吕后对孙公公使了个眼色。

孙公公刚出了大殿,便有小太监通报:“启禀太皇太后,未央卫尉陆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吕后不着痕迹一笑,说:“传。”

只见陆离手上、腿上,皆有大伤,用白布条包着,白布条中间处还渗着鲜红的色泽。

“微臣口见太皇太后,微臣失职,萧洋在解压回京的途中,被匈奴王子劫走了!”陆离单腿跪地,碰到了伤口,一边嘴里撕撕拉拉地□□着。

“匈奴王子!”吕后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那是匈奴王子?那萧洋和匈奴人岂不是!

"回太皇太后,这把弯刀,便是证明!刀刃上刻有冒顿单于亲赐王子的刻字!”

陆离随即从袖口中取出一把镶嵌一颗红宝石,周围环绕着五颗绿宝石的匈奴弯刀。

这下,在场的人皆是颜色大变。

“恒儿!”吕后一拍桌子,痛斥道:“说!你还有多少背着哀家的事!”

刘恒一听,完全傻了,呆呆得望着吕后,忘了咳嗽。

“来人呀,把代王打入天牢!”吕后枯黄的手指一挥,几乎是兴奋地命令道。

刘恒挖空心思都没料到,吕后居然能使出这招。

通敌?

这顶帽子也太重了些。

本以为,惠帝之后,凭自己的辛苦经营,下一个不会轮到自己呢。

原本只想收周勃于自己旗下,这也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哪里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反栽在这事手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吕雉,你赢了。

刘恒惨淡一笑,甚至都忘记辩白一字了。

“你们谁敢动他!”

身后的一声震天吼,将刘恒从呆滞状态中揪了回来。

“勾结匈奴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一把弯刀能说明什么!萧洋绝不会那么做,病包,不对,殿下更不会!”

天华一面说着,一面从刘恒身后跳出来。

只见天华身长九尺有余,剑眉掣入天际,麦色面皮威风凛凛,威武强健的身姿,英挺高大的块头让人生栗。前来押解刘恒的两个身着兽面吞头连环铠的禁卫兵脚底被粘住了一般,不敢向前。

“何人大胆至此!给我拿下!”

吕后未敢直视那双火焰山也似的眸子,鸡爪般的手指舞动着,有些僵化的面容上仿佛正有香粉簌簌下落。

一群身着鱼鳞细甲的禁卫军鱼贯而入。

这种盔甲,周勃亦是未多见过。原本不都是大块的札甲吗?这种改善过后的铠甲显然保护身体更严密。这本是骁骑都尉萧洋发明的,没想到,却用来对付自己人了。

一帮饭桶!我才不怕你们!

天华一挑英眉。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在场所有人窒息。

唯那更漏,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母后且慢!”

突然间,一个温柔而紧迫的女声划破了僵局。

来人一身素衣黑裙,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脸的忧伤与决绝。

“鲁元,你怎么来了?”吕后大惊。

“母后,您不希望见到儿臣吗?您可知道,四弟做这些,全是为了儿臣!萧洋是我的爱人!”鲁元公主一语惊倒在座的所有人。

这里,咱们还得说说鲁元公主是什么人。

没错,她是吕后所生,乃是吕后的掌上明珠,鲁元十三岁时候,匈奴单于冒顿曾求亲于刘邦,要求娶鲁元为阏氏,吕后硬是不舍得嫁闺女,将一个宫女嫁了出去鱼目混珠,之后,这鲁元公主嫁于张敖。不久,便生了一女叫张嫣,被吕后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惠帝。也就是说惠帝刘盈这个舅舅被吕后强迫娶了自己的6岁的亲外甥。张敖早死,剩下鲁元公主年纪轻轻苦守空房,见这萧洋年轻英俊,早就倾心不已,只是这鲁元公主也并非轻薄女子,便将这事掖在了心里,后来萧洋逃离长安城,便是鲁元公主搭救的。

“母后,这把弯刀真好看啊。”鲁元公主拾起吕后桌上的弯刀,摸摸,拔刀出金鞘,说:“想不到冒顿单于十二年前赠的求亲礼物,如今又被这陆大人借了来。”

殿内鸦雀无声。

第7章 第六章

第六章 男儿生当佩吴钩

“元儿,你还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吕后气得浑身直打颤。

“母后,儿臣说,萧洋没有通敌,萧洋是儿臣的爱人。他更不是杀我皇弟的凶手,儿臣愿以性命担保!”鲁元公主说着,转身牵过自己身后的家臣的手,领到吕后面前,坚定地说:“母后,他冒着被冤枉成弑君和通敌的死囚回到长安,就是因为与女儿相爱!刚才他还在东阙现身救了儿臣!求母后成全!”

鲁元说完,决绝地转身拔下家臣唇上的假胡须。一张清俊又不失英锐的脸登时呈现于吕后面前。

“是你!”

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人会亲自送上门来,而且是以这种身份。

萧洋。

他,他到底是谁?

萧何的孙子?刘恒的男宠?元儿的新欢?

元儿还年轻,再嫁虽不是个好名声,难不成,让她独守空房一辈子?

吕后只觉得,心,突然间异样的疲惫,周身一脱力,咚一声跌坐于坐秤之上,面色如墙。刘邦啊刘邦,你也从阴间爬出来,瞧瞧你这几个肖儿肖女吧!

兀地,吕后侧脸逼视着刘恒:“恒儿,那你,到底和萧洋到底怎么回事?”

刘恒宽和一笑,如释重负:“只要皇姐幸福,儿臣就安心了。咳…这事,本就是儿臣一厢情愿。”

“统统都给哀家退下,哀家累了。”最后,吕后像哄苍蝇一样挥挥黑爪子,赶散了这干人,自己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卧在清凉殿紫琉璃帐内的白玉床上,头脑中糨糊成一团,无法思考,却又难以入睡,口舌干燥得嗓子都要燃烧起来,却连喊太监给自己倒杯茶的力气也荡然无存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殿外有一武夫的大嗓门喧哗:“求公公赶紧去通报一声吧!边关告急啊!!”

“嘘——”孙公公唯唯诺诺一拱手,右手中的拂尘也跟着一晃。那太监悄声说:“太皇太后醒来之后,老奴定会第一时间通报,可是,可是太皇太后正睡着呢。”

“可是!可是匈奴兵都把平城围得跟铁桶似的啦!”报信的大兵急得直跺脚。

“哎呦,您可小点声啊…”公公诚惶诚恐地小声说着,急忙去堵大兵的大厚嘴。

“什么事——?”

公公和边报兵正纠结着,只听一声居高临下的苍老女声传来。

“太皇太后!匈奴大举进犯,雁门已经被他们层层包围了!”大兵一脸的忧怆,吕后听了,却是不动声色,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爬上了满是皱纹的额头。

“刘恒啊刘恒,那快土地是你最熟悉不过的,不知道,以你这身子骨,戍边的滋味会如何?”吕后放声大笑,整个清凉殿抖了三抖.

再说刘恒、周勃他们。

一出东阙宫门,只见鲁元公主的凤辇和刘恒的辇车都已在外候着了。天华就把萧洋的肩膀拍得邦邦地响:“绵羊你没事了,太好了,哈哈哈!走,咱们好久没喝上几坛子了,回去好好喝个痛快!”

“且慢。”鲁元公主眉眼低低的,柔柔地说:“萧大人既是本宫的,未来驸马,还请随本宫回府,免得母后生疑。”

“哎呀!我怎么忘了!”天华有些遗憾地说。

刘恒一听,只觉得心中一紧,继而微笑:“那萧大人,咱们改日再会。”

午后的强烈日耀得刘恒眼睛微迷着,愈显皮肤莹白,睫毛垂影,优雅而款款的笑让萧洋望得失神。好久没见他了。

“绵羊你想什么呢?病包和你说话了。”天华晃晃萧洋。

“没什么,我在想,什么时候去代王府一遭。”萧洋也勉强一笑,只是,眼睛依旧停留在刘恒身上。

“代王府随时恭候,可惜的是,大约刘恒明天便要启程回晋阳了。”刘恒依旧笑着,仿佛,周围一切都已消失,与萧洋对望得忘情。

代王殿下,今生我们缘分至此了吗?难道,你竟无一点眷恋?儿时的信誓旦旦,怕只是一场忧伤而穷及一生的梦罢。萧洋一面想着,神色黯淡下来。

待到申时,萧洋一身夜行衣潜入代王府,只见,大厅内空无一人。

莫非,又有重大事情相商?萧洋曾来过几次代王府,对地形记忆犹新,他记得,假山之后,有一个小木门。

轻轻敲门时,萧洋袅声说了两个字:“卢,令。”

便有人缓缓开门。

“绵羊,我就知道是你。”天华迅速掩门锁上,亲昵地拍了拍比自己矮得多的萧洋的脑袋,但是没有以往那般趔口大笑,眉头竟还头一次郁结了。

顺着微弱的油灯光,萧洋探见,除了刘恒,众人皆是一脸切切的愁。

“天华,你怎么知道是萧大人来了呢?”刘恒淡定一笑。

“绵羊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吗?神秘兮兮地说莫名其妙的话,他也是绵羊。”天华不顾萧洋使劲摇晃自己的肩膀,憨憨地说。

“绵羊你晃我做什么啊,卢令是什么意思?”天华不解地问。

“卢令。”刘恒会心地笑了。

“死到临头了,病包你还笑?”天华重重地锤了墙一记,咬牙忿忿道,“真是气死我了!绵羊,他奶奶的!死老太婆说,病包熟悉边关的风土人情,让病包做大将军,去打该死的匈奴!”

“殿下任大将军?打匈奴?殿下的身体…”萧洋有些震惊,吕雉啊吕雉,非要他死无全尸,你才安心吗?

此时,箫洋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大漠,一阵暴风刮过,眼前,尽是怒沙扬起之后露出的一堆堆白骨。偶有沙土回落,撒在骷髅残骸之上,流入漆黑的眼洞之中。

箫洋惊骇地捏过刘恒的手。凝脂般滑腻,琼枝样颀长,这样的手,怎么打仗!

“殿下,这仗,你断不能去打。”

萧洋一脸的果断,“吕雉实在是居心叵测,一来,以殿下的身体,是不是承受得了这种磨砺?二来,殿下要是在战中有所表现,凯旋之后,只怕更是成了她眼中钉,到时候,她最想铲除的人,不是殿下,又是哪个?其三,匈奴人果真那么容易击退吗?匈奴人最擅长打闪电战,这次,怕是想引诱我汉军大举北上,在北面交锋,这场大战得打多久,谁又预料的到?是依我看,殿下倒不如‘大病一场,断了她的念想。。。。。。”

“什么?让病包再大病一场?绵羊你还嫌他不够弱吗?”天华打断道。

刘恒和萧洋皆是一愣,既而相视一笑。昏暗的灯火下,两人相顾无言。

“喂,恒殿下,你骑马的样子很难看啊,怎么都快要趴在马背上了!”

十年前,十三岁的萧洋已挺拔如秀树,侧一张锐意风发却又恬然的脸冲刘恒嘻笑着,骑马邀那体质虚弱的小人儿同去同去上林苑打猎,绿得如盖的林中,萧洋如是对那人说。

“萧兄,这样才衬的你更英武啊。”十岁的刘恒伏在白马上,眉头微敛,挺秀的鼻上布了一层汗珠。

“少废话,是不是又胃疼了?”萧洋急急地一勒的卢黄马,“不如,还是回去吧!”

刘恒笑得若春风拂栏般让人爽心,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必了,即便回去了,也还是疼。”

萧洋心下一阵酸楚。

其实,萧洋又怎么不知道落下这病的原因?

这可怜人,是当天亲眼见自己的三哥赵如意被吕后用毒酒猛灌而死,又在同一天目睹了吕后将三哥的母亲戚夫人砍成“人彘“的场景之后,受了极度的惊吓。那是多惨烈的场景,三哥七窍流血,黑血浸染了枕头,印得被面上黑花斑斑,黑血,顺着牀一直流到地上;戚夫人手足全部被砍去、眼珠也被挖出,昔日美不胜收的女子,如今成了遍身血肉模糊的一团,像被扒了皮待烹的血淋淋活羊,活羊脸上又哪有如此狰狞的黑洞?像待烤的全猪,蠕动着、抽搐着。。。。。。为这惊吓,刘恒三个月亦不能进食,一张惨白而俊俏的瘦脸形容更像是爷爷家养得瘦白兔了。同样受了惊吓的另一位,也就是刘恒的二哥、当今的万岁爷刘盈,还依旧病卧在床,满口胡话。

萧洋一咬咬唇,狠狠一蹬马腹,猛拽黄色的卢马,便听这额上有白斑的烈马“咴”一声脆嘶,飞跑如梭。

“嗷”一声惊叫。

刘恒赶上时,只见一只棕皮獾猪倒在地上,挣扎,挣扎,尖爪子刨土,再刨土,直至不能动弹了。

萧洋淡淡地瞄了獾猪一眼,收起刘恒赠与的云钏弓,只听刘恒悠悠念道:“卢令令,其人美且仁。卢重环,其人美且鬈。卢重鋂,其人美且偲。”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萧洋问。

“说的是,猎人又英俊,又仁厚,且白面有须。”刘恒捂着胃说。

“可是,我还没留胡子呢。”萧洋笑得云淡风清,像云,又像海。

----刘恒亦笑,笑容胜似江南的翠竹当风。这供皇家打猎的上林苑里,林木绿得艳溢香融,未能敌得上他的清,那御花园里名花无数,未能敌得上他的雅。

可这家伙正笑着,却终于禁不住疼痛,双手捂住小腹,身子微微打着颤,惹得浮云白马啾啾直鸣。

萧洋嗖地跳下马,拥上去,想搀刘恒下马,又想跳上马抱他下来,却见那浮云白马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曲前腿,曲后腿,直至平稳跪地。

刘恒腾出一只手,轻抚了马的头,“你们不用紧张,我没事。”

萧洋扶刘恒下马,突地在心中喃喃地念着:愿我此生,只若浮云。。。。。。

抬头,迎上如洗的蓝天,这是春天呵,上林苑中,还有燕啼唧唧,撩拨的人心里说不出的萌动,心中似是有些疼,又有些感动。

萧洋依然记得,那天的天,那么蓝,满林子里的绿叶,绿满了自己的整个生命,只是,那绿,却不敌那人的一笑。

那时年少,竟不知道伸开双臂拥紧那人,甚至去摸摸那张好看的脸,当年,为什么我们年纪太小。

两人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并排坐于林中,浮云白马和的卢黄马亦是静悄的.直至晌午,萧洋支起树枝烤透了獾猪,猪油被烤得滋滋拉拉直叫唤着,刘恒捂着小腹沉沉道:“我好久都不记得,原来肉食能炙得这么香!”

刘恒破天荒地能咽下食物去了。

“太香了!”刘恒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吃得满脸都是油。三个月无法进食,他是真的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