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洋不得不提防着陆离——此人不简单!

细细揣摩了一下,萧洋的心却又稍稍放松了些:出师初始,离前线都有一段不近的行程,倘若陆离现在就害了自己,只有让军心分崩离析,那还打什么仗?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于是,却也不认为他现在会起加害之心。

第二日,也就是晚晴被刘恒赶走这日的傍晚,夕阳刚刚欲沉时,萧洋便命令疾行了一天的全军扎营,挖灶生火做饭。

“这么早?”

众将士十分意外。

傍山,同属吕梁山山脉,然却不是刘恒八千人马所行的那支,更与刘恒一干人马的秘密小道大相庭径,萧洋自然不是有心等待与恒殿下会和,更何况,骑兵腿快,怕是已行了不少路了吧?

余晖依稀可见。

陆离一翻眼皮,比女子还要浓黑的睫毛像给眼睑扇了风。

“奇怪,大将军不急着赶路了吗?前边可是吃紧了呢?”步兵们的双腿还是习惯性地往前急迈着,一个士兵意犹未尽地任腿迈进,小跑着疑惑地对自己身旁的另一个士兵嘀咕道。

“大将军让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另一个头也不抬地小跑着回答。

不只这两人,九万多将士多半惊诧了,再不急着赶去支援,云中迟早也得改姓匈奴!

按照前几天的行军规律,每日第二餐是逐日延后的,昨日的饭时已是深夜,如今这才是日渐黄昏,难道?

陆离偷偷扫了萧洋一眼,十分服从地下马故意问:“大将军,怎么今日的第二餐这么早呢?”

萧洋轻扬俊眉,浅笑道:“前将军,诸将士们辛苦了,早点歇息又何妨?”

陆离眼光稍稍一移,又十分感动地笑答:“大将军体恤部下,真是让我们这些部下感动呢。”陆离说完,环顾身后一圈,又提了提嗓子:“大将军的体恤我们心领了,可是战事紧急,我们愿意日夜兼程!”

“我们愿日夜兼程!”

“我们愿早日开往前线!”

“愿早日驱除匈奴!”

。。。。。。

陆离这么放声一喝,身后的几个将军也跟着附和,惹得一些士兵也跟着呼喊起来。

萧洋面朝北方,满目庄重地道:“我大汉的男儿保家卫国,本来即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行为,一片丹心天地可鉴,我又如何舍得你们日夜劳苦?休息得好,才打得好仗!”

陆离紧握自己的雁霾刀,双手抱拳,满眼忠贞地单腿跪地:“大将军,前方的兄弟们正在浴血奋战,我们也等不及了,多走几步路算什么!请允许我们快些赶路,早日抵达战场!”

“我们愿早日抵达战场!”

“我们愿早点打仗!”

“赶走匈奴!”

“我们要打败匈奴!”

又有一些将领和士兵附和,其中,有吕后的亲信,也有陆离的部下,更有早年间周勃的部下。

萧洋一眼瞟见陆离的雁霾刀,心里暗叹着:陆离啊陆离,你究竟是成顺我意,帮我鼓舞动军心号召日夜兼程呢,还是以自己的一呼百应的威信与我叫板?或是,两者兼有?萧洋冷笑:一箭双雕的本事,在我萧洋面前你倒也敢轻易尝试。

萧洋不言,洒脱一笑,抽出陆离的雁霾刀,霎时刀气之罡风“嗤嗤”作响,身后的陆离只觉得有一股鼓荡浩然的真气充溢四方,双股的刀气,沿着刀锋游移至两张开外的倚山巨松之上。巨松顷 刻间灰飞湮灭,一阵烟尘化成雾痕云裳。山石迸裂,碾为细小碎石。

陆离一双黑色薄暮笼罩的双眼即刻间暮消烟散,瞪成两颗套在马脖子上的銮铃大小。一颗汗珠,从太阳穴处滑下,渗入脖间的肌肤,又瞬时消失。

萧洋。。。。。。不是用剑吗?

空鲸释月刀法。

最具杀伤力的一势,翕云破月。

内力深厚至此,倒也是个少有的人物了。

好个威风英武的大将军!好个年轻英俊的武林高手!

陆离既喜又悲,忽觉周身一股彻骨的疼,轰轰隆隆震撼着自己全部的骨质。

“大将军好刀法!”陆离故作欢喜地鼓掌,微笑。

“大将军好刀法!”

“好刀法!”

“真厉害!”

离得不远的将士亲眼目睹,有的目瞪口呆,见过世面的忍不住大赞鼓掌起来。

“嗖!”

萧洋轻轻一掷,雁霾刀不偏不倚,恰入刀鞘。

陆离继续鼓掌,微笑。

“将士们,萧某又何尝不想早日抵达战场!本以为我中原人的体力尚且如此,现在看来,是萧某的估算失误了!匈奴虽是彪悍,有你们在,匈奴人定像那棵粉碎的巨松!你们乃国之英魄!是江山社稷之荣幸!”萧洋神采飞扬地高喝。

陆离继续微笑,笑得满目怆然,无比凄凉。

“前将军,莫非是心疼本大将军借了你的宝刀不成?怎么如此不痛快呢?”

萧洋冲陆离欣然一笑。

陆离忙回过神来,兴冲冲地说:“大将军休要寒碜属下,属下是饿了,早点下令让咱们歇息会儿生火做饭,吃完了咱们也好有力气赶路!”

萧洋疑惑地洞观着陆离异样失常却又瞬间掩饰地不着痕迹的眼睛,突生一种可怕的预感:陆离是一潭千尺的水,自己如今放眼探入的,却最多不过三尺。

——这个深不可测的美貌男子,难不成,会成为他日兴风作浪的无角之虬龙?

萧洋命火头军发放牛肉脯,犒赏军士,自己持剑与陆离并排盘坐着下,火头军头目毕恭毕敬地奉上肉脯与一坛上好的美酒。萧洋一开坛,便觉一股酒香袭面而来。

“上好的新丰酒,白酒一脉?”萧洋笑问。

萧洋的祖父是曾为相国的萧何,小时候,这种名贵的酒他还是见识过的。或者说,他和天华偷酒时,已对此酒情有独钟。

这里,咱们不得不说说这酒的来历。这酒为什么叫新丰酒呢?因为刘恒的祖父也就是刘邦的亲爹在刘邦建汉之后,从家乡丰县搬到长安,原来的丰县也就成了旧丰,长安这边是新丰。刘邦怕老父寂寞,将家乡所有的乡民都搬了来,以酿酒闻名的丰县制酒匠也被统统搬至长安,所酿的新丰酒,自然也成为价高的皇亲国戚、富商大贾们才消受得起的名贵酒。

火头军头目躬身赔笑道:“这是小的孝敬大将军的!”

萧洋说话声音适中,不大不小,柔和清脆,一句“上好的新丰酒,白酒一脉”,却惹得四座将军皆是直愣愣地瞪着他,小范围内,哑了一大片。

男人岂能不好酒色?

萧洋单手举着那坛澄澈碧绿的液体,眼前不由得就有那么一个傻小子晃来晃去。傻小子几日前为了恒殿下,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是,年幼时的棠棣之情尚在,不是吗?

“绵羊你喝不过我,哈哈哈,你醉了!”

六岁的小天华与十一岁的萧洋躲在萧府飘香四溢的酒窖里,倚着堆成小山的酒坛子喝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谁说我醉了,才四坛子而已!天华啊,上好的新丰酒不是让你牛饮马灌的,要慢慢喝!”

萧洋想直起身子,脑袋却打了个弯,腿绕着一个大坛转了一圈。

“萧洋你爷爷真他妈的个大贪官!那么多好酒!”天华又开坛,一仰脖,碧绿的液体顺着那张红得欺了丹霞的小脸淌下,稀里哗啦洒了满胸膛都是。

“我爷爷不贪,哪有那么多酒给你喝啊!”萧洋也是胡话连篇。

--------萧何是宰相,重权在手,为防止刘邦猜忌自己的忠心,不得不贪污受贿、霸占百姓良田,刘邦于是对他十分放心:萧何算是安稳了,压根也没有大志气篡权,可用!

那时怎么就那么开心呢,不长大,多好。

萧何死于当年,即萧洋十一岁那年,第二年,萧洋十二岁的时候便被吕后昭进未央宫,成了太子的陪武侍卫,从此,便时不时有机会与刘恒相会于上林苑。皇家的猎场在萧洋看来,实在是不比真正的野外,然而,却有那么一个人,如一颗无需雨润的树种,自上林苑生出,在自己的心中发芽,直至树繁叶茂,根深蒂固。。。。。。

萧洋眺望远方,心中默念:天华,你和恒殿下还好吗?

“大将军,您尝尝吧。”火头军继续赔笑。

萧洋的心便急忙从回忆里抽出,从容地封上酒坛,站起身高举酒坛宣布:“上好的新丰白酒一脉在此!好酒,当然要留给第一个登上雁门山顶的勇士!”

“恢恢——”

萧洋说话间,隔得近的已鸦雀无声,萧洋话音未落,却听几十匹马一时间齐喑,凄厉的恢恢惨叫声让人浑身起起皮疙瘩。

夕照的橘红已然沉沉堕下,天色将浓。

“恢恢——”哀号声响彻山间,回声激荡,一编编诉说着悲剧的上演。

一阵冷风吹来,与刚刚奔跑过的士兵身上的汗汁打了个照面,黏糊糊的汗汁子便落荒而逃,携带了男子身上特有的菰气。

“恢恢————”

刚才还好好的诸多马儿,突然间嘶鸣不止。

“奇怪!这是怎么了!”萧洋望一眼陆离,也是满脸的惊诧。

再看那些被折磨得发了狂的忠诚生灵,马眼里遍布惊恐,马嘴打着哆嗦。

几十匹壮马前蹄猛地抬起,踢蹬几下,抽搐几下,倒地,萧洋飞身上前握住一站起的马蹄,未等将它摁到地面,却见这马浑身抽搐,脱力而倒,一试鼻息,居然断气了!

第17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众马齐喑究可哀

“啊!我的逸群!”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扑倒在名为逸群枣的红马身上,再看那刚刚抽搐不止的枣红马,已横卧在地,前腿一僵,不动弹了。

“逸群啊!”

胡子将军哆嗦着双手抚着马头,轻轻合上马眼,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破长空。

除却这胡子将军,死了马的将军和骑兵,莫不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形容发愣,也是一头跪倒在马尸前,搂着马双眼发直,一言不发。

都说军人的马比老婆还要紧,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这些良马莫不是随主人出生入死过,也是主人的爱物,几十匹马这么一死,怕是军心都会萎靡下来了!

萧洋环顾四周,生龙活虎地赶了一天路的忠灵们,如今已大片倒下。

再看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最后一抹红絮,也不知丢盔弃甲到哪里去了。

千峰横空,万壑纵地,仿佛已陷入万丈深潭之中,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黑得让人发憷。再看周围的山石,嶙峋、张牙舞爪,嗷一声兽嗥,似是有虎啸龙吟,万里林海,沙沙作响,怨怨如诉,却切切如嘲,杀机四伏。

这些劳苦功高的亡魂,走的时候,已带去了最后一缕亮色么?

“数一数,一共死了多少。” 萧洋面不改色地吩咐身旁一个亲兵,再望一眼不远处自己的的卢黄马,依稀见其正低头啃食小草。

——死了那么多马,为什么自己的马却安然无恙?

萧洋检查一下身边的这匹黑马嶙驹,果然七窍流血,马嚼子亦是被黑血浸透,周身却是没有发现什么伤痕。

“这匹马的马鬃真密实。”陆离凑上前来,蹲下,惋惜地抚摸着黑马由头顶起沿颈背至肩胛的黑鬃毛。

萧洋眼前灵光一现:“难道,问题出自马鬃?”

“前将军小心。”萧洋刚说完,便见陆离从马鬃内拔出一根绣花针大小的银针,纯黑色泽。

“小心手上!”萧洋提醒道。

陆离急忙将针抛到地上。

“哈哈哈哈!陆大将军,伪装得也太好了吧?不是你吩咐我们这么做的吗?”

忽听空中一阵飘忽游移的大笑声,环绕如阵阵阴风。

“你是谁!为何陷害本将军!休要挑拨”陆离霍地站起来,嗖地拔出雁霾宝刀,血光淋淋的宝刀,在夜空中舞动,煌若夜空飞下的红泪。

萧洋斜了陆离一眼,面无表情,蹲在马尸体旁,侧耳辨析着发话人的方位。

“萧大将军,你果然是软弱可欺的绵羊吗?我是你的话,早一剑砍了那个心怀不轨的叛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松涛阵阵,四面八方,灌耳不绝,又如兽鸣,如阎王哭,如山洪怒。

“哈哈哈哈!”萧洋回以清脆磁性的大笑。

“原来冒顿单于就只有这些下三滥的本事吗?挑拨离间?对本大将军无效!畏我大汉的二十万大军,又何必犯我边地呢!速去劝你们单于赶紧收兵,我大汉的热血男儿们且饶你们!”

萧洋一双温暖的美目突地凌厉无比,厉声呵斥道。

“我说萧大将军,你少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一直怀疑你的前将军吗?哈哈哈,现在我告诉你,你的怀疑是正确的。冲你刚才出口污蔑我们单于,你另外的几个没怀疑的将军,我就不告诉你是谁有贰心了,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游移不定的苍吼。

是瘦蛟的苍凉吗?还是野畜的嚣张?

萧洋努力稳住胸腔的怒火,冷笑一声:“说话的人,除了离间,你还有别的招数吗?”

半晌无人发话。

“原来匈奴都是只敢放暗箭!我都怀疑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敢挑拨我汉军主将之间的关系,就不敢现身吗!”

陆离的雁霾刀在夜风中血影惶惶。

“我们自然都是九尺的汉子,不知道你萧洋是不是呢?”

声音不再游移,而是清晰地从一处传来:“萧洋,是条汉子就跟我们来!”

萧洋略一思考,循声答道:“奉陪!”

“慢着!”

一个年逾不惑、英眉方脸的将军从马身边起身阻拦道:“大将军!你的安危可关乎全军!不能跟他们去啊!”

有一人阻拦,近处的人也便纷纷附和,只有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络腮胡子将军哼一声站起来,抽着鼻子说:“大将军是我大军的军魂,岂能被鞑子取笑了去!他要不去,如何树立军威!”

萧洋听罢,宽和一笑:“将军所言极是。”

“我说萧大将军,有种的就跟着来吧!”暗处的声音再度晃入众人耳畔。

萧洋收起笑容,高呼一声:“没有本大将军令,都给我在这里等,不得轻举妄动!违者重惩不怠!”

陆离拍拍萧洋肩膀:“不带上我?”

萧洋一愣。

这陆离,究竟在做什么!

萧洋倒是不信陆离是匈奴的奸细,可他,真是自己一条船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