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吼音未落,一个前来阻拦的匈奴兵手中的弯刀一松,咣当落地。

后退,后退,再是凶悍无比的匈奴兵,也带马靠后,却依旧形成一个包围圈。

天华挥剑横扫,一干匈奴的头颅飞抛于空中,降下一阵血雨。

“哧!“

一声弯刀刺入之响。

天华抓住缰绳的左胳膊一抖。

“嘣!”

天华使劲一用力,刚刚从背后刺入胳膊的刀飞迸出来。

原来是那叱干罗提在天华背后死粘不松,趁天华集中精力追紫袍少年之时,操起弯刀便用力一掷。

天华这一停顿,紫袍少年的人马已离了一段距离。

“岑寿,快救病包!”天华冲着刚削下两个肥匈奴人头的岑寿大声召唤。

“啊!”

岑寿听天华一吼,方发觉刘恒已被擒,也催马奔向紫袍少年。

再说那汉军,见素日待他们极好的主将被俘,情绪更像钱塘江涨了的潮水,红着眼汹涌反扑过来,杀地匈奴兵竟也呼喊声越来越弱,跟着紫袍少年后退开来。

“休得恋战!统统给我撤!”

紫袍少年再次发号施令。

此时,被紫袍少年死死逮住肩膀的刘恒已痛的浑身发抖冷汗直淌,一滴滴连成线打湿了马腹,头脑也僵硬,视线也模糊起来,一听紫袍少年那句“休得恋战,统统给我撤”,猛地清醒过来,粗声喘息着,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喊道:“都,别过来!以大局为重!我刘恒替大汉谢谢…”

话音未落,腿负重伤的虚弱妙人已恹恹地闭上双目,身子一软,一头栽在紫袍少年手臂上,昏厥过去了。

“病包!”

天华的声音已嘶哑得被浓烟呛过一般,磁性尽失。

“统统不准追!”

天华自然是催马不休,马痛嘶不已,硬着头皮往前冲,却被岑寿一抓马头栏住了。

“死禽兽你给我滚开!”

天华劈起青锷剑冲着岑寿便砍。

“殿下不让我们追!你他娘的耳朵聋了!”

岑寿坚定一手地牢牢握着马头,施以真气阻挡着马步,另一手握住天华劈来的剑刃,一脸郑重与忧怆。

刚与两大高手兼数十个匈奴兵苦战过却毫发无伤的人,如今已手上鲜血化成一股,顺着天华的青锷之剑刃流下。

一滴一滴,像是青锷之泪,坠地,岑寿几乎听得到声音。

岑寿也算个读过兵书的人,听刘恒那话,又岂能不知其用意?穷寇莫追这常识,他懂。

万一后面还有伏兵,这八千余骑,怕不是得全军覆没,还能剩下几骑?

“你他娘的耳朵聋了!我说我要去救病包!”天华踢马不止,马腹被踢穿,肠子软塌塌地流出,如此一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前蹄一抬,惨啾一声,“扑通”跪倒在地,断气了。

天华顾不得马,拾腿便往前冲,任紫袍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

轰一声雷鸣。

天边黑压压的乌云乌拉拉涌上这山头。

闪电如一把利剑,活生生地把天华的心都一劈两半了。

雷滚不断,撕扯着天空,肆虐地□□着天空,整个天空霎时全黑了下来。

“哗--------哗------“

斗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落下来,砸得岑寿隔着头盔都觉得头皮生疼。脸上冲刷着的,是雨,还是泪?

岑寿只知道,自己和一群手下此刻正死死地抱住穆天华的肩膀,拖住穆天华的大腿,拦着穆天华的腰,按着穆天华的胳膊,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张箭,为什么!为什么会背叛我!为什么要演那么多好戏给我看!老子也是你能骗的!殿下,你曾以煌瑁珠救我性命,我又岂能顾大局而弃你不救?

“禽兽我他奶奶的求你放开我,否则病包一定会被他们折磨死的!你听到了没有。。。。。。”

穆天华眼全是血丝,眼珠子都已血红,被众人抱的抱,按的按,拖的拖,一动也动不了,说到这里,嗓子已沙哑到干张口而无声。

骤雨冷得像清凉殿里的冰块来袭,穆天华胸腔却火焰不止,烧了心,烧了肺,烧了肝、脾,整个胸腔于烈火中耗干了,披散着滴水的一绺绺头发,眼看紫袍少年的战马在视线里、在雨幕中消失不见,加之刚刚使用过“杜宇苍风”,功力损耗了一半,“噗”地吐出一口急火攻心之血,往后一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塞下秋来风景异

“报——”

“报大将军,代王殿下偷袭失利,反被稽粥立王子擒了!”

探子前来报信时,九万大军已马不停蹄了大半夜,刚暂歇下。

萧洋听后,良久没有发话。

夜,深沉地无边无际。乌云黑压压的,憋闷的空气让人窒息,让人望而生畏。

今夜,无月。

已是深夜,前的路,再有几步即到达云中。

探子单腿跪地,抬起头来,看不清萧洋的表情。

“大将军?”终于,探子忍不住问道。

萧洋还是坐在一块大石上,一言不发,手中的玥鹜剑剑柄的寒光微微颤抖着。

萧洋第一次觉得,嘴唇的味道竟是如此腥咸。

“大将军累了吗?”陆离一听探子的话,凑上来,故作不经意地捣了下萧洋的胳膊,萧洋依旧没有出声,深吸一口气,吐出,再吸一口,再吐出,然后,平静地道:“那,穆将军呢?敌我伤亡情况又是如何?”

探子便说:“回大将军,穆将军杀敌无数,后来敌军退兵之后便晕了过去,我军八千余骑现存四千余骑,匈奴兵人马一万二剩六千余。”

萧洋依旧用听不出一丝悲忧的语调说:“本大将军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退下,萧洋仗剑的手骨关节嘎嘣做响,再看他手中的玥鹜剑,已有半截被他死死地按压着,已埋于地面之下。

再说灌婴,早已千里有耳,见不远处探见探子刚退下,再看萧洋怔已成了石头人,便忍不住过来问个究竟:“陆将军,大将军身体不舒服吗?”

陆离还没等答话,便见萧洋“嗖”地将自己刚深深按压进土里的长剑拔出。

陆离清晰地听到,萧洋的牙齿在嘎嘣嘎嘣作响。

前方,便是云中,抗击匈奴的主战场。

前方,便是我引来我大批大汉将士与匈奴决一死战的地方。

可是,恒殿下。。。。。。

如果失去你,我打这场仗还有什么意义?

大汉江山,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真的要置大汉江山于不顾吗?

再说刘恒。

疼。

当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刘恒当下所有的知觉,便是右腿剧烈的疼痛。

天华,天华我口渴。。。。。。

刘恒喃喃地在心中低唤。

隐约中,刘恒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英勇的王子,这个汉人首领的腿骨头严重折断,我已给他固定好,再给他涂些止疼的草药…”

“多事,退下。”

刘恒听到,老人还未等说完,便闻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刘恒抬抬沉重的眼皮,缓慢的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一张羊毛毯床上,四周都是束身铠甲的匈奴兵持刀站立两旁,不远处那个身着紫袍、皮肤在油灯下依旧稍显淡白的年轻人冷冷的盯着自己。

活动下手臂,居然没有被绑缚。刘恒咬咬牙,皱着眉头勉强支撑起上身,牵动了受伤的右腿,痛得他差点没叫出声来。使劲咬咬嘴唇,忍住了彻骨之痛,固定住姿势,一抬眼,便迎上了那双藐视一切世间物的眼睛。

不屑。

倨傲。

刘恒没有躲,嘴角一勾,嘲弄地一笑以回应。

紫袍少年手上依旧持那股长鞭,慢慢走近,斜一眼刘恒的固定住夹板的伤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大汉王族,果然是废物。”

刘恒本想站起来,平视这双目空一切的狼眼,一伸腿,却发现自己连站的力气都已丧失殆尽,只得强迫自己保持坐姿,抚着自己的伤腿,微微一笑道:“劳烦阁下费心了,就起你们与野狼为友,处烧杀抢略,草菅人命而论,我们的确都是些废物了。”

紫袍少年的眼睛里好像飘过一丝波纹,回击道:“枉你们自称天邦大国,派一个废物首领也就罢了,居然使出偷袭手段。。。。。。”

“敢情我如今有幸坐在这里,不是王子殿下偷袭俘获,而是你们请我来喝茶的?真的很荣幸,也要感谢王子把自己的亲信送至汉军效力,麻烦转告军响隔日散发。”刘恒不慌不忙地打断紫袍少年,一边轻笑着。

“你说什么!”紫袍少年一听,挥起九尺铁鞭便欲教训这嘴硬的俘虏。

刘恒祥和地闭眼,等待。

不知这一鞭,会落到哪里呢?

脸上?男人要这相貌也无非是祸根,罢了。

腿上?已经断了一条,还差另一条么?

“在马背上有什么了不起!他朝我就是怀抱美人,也能骑射!”旧时,小萧洋一扬清秀英挺的小眉毛,自信地说。

伯溢,莫非,多年前你便已预见了么?我这一被擒,定会成为你必胜的动力吧?

天华,你受了伤,不要冒冒失失来救我。。。。。。。

帐内,安静得出奇。

帐外,夜晚的风声呼呼作响。

刘恒光洁的额头沁着让人心疼的汗珠,眉宇间,尽是王胄才拥有的那派翩翩之气,一排浓密的睫毛在羊脂油灯的映衬下,宛若草原上栖息在扁桃花上的蝴蝶翼。他十分勉强地坐在那里,虽有一条腿已被夹板固定住,腿部线条,依然是说不出的优雅。。。。。。

“娘的,真好看。”

紫袍少年身后的叱干罗提痴望着那睫毛,忍不住下巴一松,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等了那么久,为什么铁鞭还是没有落下?

刘恒睁开眼睛,只见紫袍少年眼皮一动,嗖地一圈圈将鞭子卷于手上,轻哼一声:“我只鞭打英雄,从不鞭挞病残废疾者。”

刘恒苦笑,再见紫袍少年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敬赏,眼前灵光一闪。

刘恒撑着身子,不失风度地答道:“所以,王子殿下直接将我这病残废疾者一刀解决了就是。”

“不杀病残废疾,是匈奴人的风度!”

紫袍少年说完,转身对帐内的士兵吩咐道:“送贵客去牛棚。”说罢,还特意瞪了叱干罗提一眼。

“牛棚!”

叱干罗提有些吃惊。

真的,要将这比神人还美妙的明珠关进满是牛粪味的牛棚?

刘恒一听牛棚,依旧是撑着身体微笑:“王子果然有风度,今日一见,果然长了见识。很抱歉,孤已寸步难行,劳烦王子让人抬我过去也罢,拖我过去也罢,孤谢谢了。”

“我抱他过去!” 叱干罗提接着刘恒的话不假思索便答。

“嗯?”王子面色严峻,冲着帐门一拧头,拾脚便往帐外走。

接到王子的目示,叱干罗提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走出软禁刘恒的营帐,眼睛却扎在那细皮嫩肉的中原美人脸上,一出营帐,一脚踩在王子的牛皮靴上,一转头,撞上王子满是警戒的刀子眼。

紫袍的王子狠狠剜了这素日惯于欺男霸女的家伙瞳孔已放大的眼珠子,剜得叱干罗提浑身肉痒痒,却忍不住舔着嘴唇问紫袍少年:“我说世子,咱们,真的要这么干吗?你不是刚才还说咱们有风度吗?”

紫袍王子不答,望着前方,似是在考虑部下的意见,叱干罗提见王子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却听到了两个字:“闪开。”

王子说完,便把这战场上威八面,如今却一脸猥琐的部下往旁边一扒,面无表情地目送两个匈奴兵用担架抬着断腿的俘虏前往牛棚的方向。

抬担架尾部的,是一个嘴边尚且毛茸茸的匈奴少年,路经王子身边,脚步顿了一下。真的要把这个虚弱的汉人抬到牛堆里让牛踩吗?王子没有阻拦,那么,送他去吧。

刘恒一双早已湿滑得黏糊糊的冰冷双手,固执地把着担架,努力让自己不是软弱地卧倒在担架上,倔强而颀长的脖颈不屈地挺立着,嘴角,甚至还保留了一抹无谓的微笑。

穿过匈奴的营帐,刘恒心里暗自估摸着一路上瞥见伤病的数量。

“哞——”

一声响亮的牛叫声,将他带回现实中。

“咳咳。”

不堪入鼻的牛体气味直、牛粪味戳鼻间和嗓子,刘恒忍 不住呛地咳起来,身子一动,却牵连着伤腿,本已彻骨的疼痛如今已骨髓也已被猛地抽出来一般。

咣当一声响。

担架落地时,更剧烈的疼痛感猛地袭来,疼得刘恒身子猛地一打挺。

今夜无月。

忽一阵冷风钻进他单薄的绸衣,爬上他本已冰凉的身躯,刘恒只听自己上下牙碰撞不止,忽然间,一股强烈的小解念头涌上心来。

抬自己来的匈奴兵皆已行至远处看守自己,咬紧牙关撑着身子试图站起来,手滑,力乏,身子刚一离开担架,便粘上了一样跌下来。

“哞——”又一声牛鸣,黑夜间,但见牛毛黑幽幽地透着亮色,草原上养得肥壮黑牛牛蹄一撂,咣地冲着刘恒仅着绸单衣的胳膊便是一脚。绸衣上立马落上一朵黑乎乎的虞美人花。

刘恒一双修眉轻扬。

稽粥立,你也不过尔尔。想看我自杀?做梦!伯溢定会在主战场上大胜而来,至于天华他们,我即在此,哀兵必胜,何乐而不为?

释然一笑,刘恒刚启齿,笑容却僵住了,坐了那么久,腿上已胀得被水泡过似的。

慢慢地,将极致的痛楚减小到最小,吃力地扶着担架躺下,刘恒闭眼,自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