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午时没吃多少,这会儿倒觉得饿得慌。”

野外的晚膳颇为丰盛,是打来的野味,经过御厨的巧手烹饪,变成了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洛云卿伺候齐皇进膳,他笑容满面,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外头的萧嫣听见他们的欢笑声,气得跺脚,扭身走了。

膳后,洛云卿伺候他洗漱、擦身,奇怪的是,齐皇很快就昏昏欲睡,一躺下来就沉沉地睡去。

她事先准备好的借口倒是没派上用场。

————

这夜,平静如镜湖。

早间,洛云卿收拾好自己去伺候齐皇,刚出营帐就看见长乐公主站在十步开外,那架势,像是要下挑战书。

她正要行礼,一旁的太子妃道:“洛姑娘,公主要和你赛马,加上我们,是四个。”

赛马?

公主有什么企图?

洛云卿没有拒绝的余地,随公主前往开阔之地。

萧综、萧昭和萧胤都跟来,萧综为裁判,说明了赛马规则。

从这头到那头的两个侍卫,大约有一里。四人策马过去,绕过两个侍卫,回到原点,谁先回到远点谁就赢了。

四女坐在马背上,她们都穿了骑马装,英姿勃发,胯下的骏马蠢蠢欲动,唯有洛云卿敞袖长裙,很不方便。

萧综一声令下,萧嫣一马当先地冲出去,如箭飞射。

洛云卿的骑术很一般,落在最后。最后一个绕过终点时,她的心头闪过不祥之感——公主说输的人任凭处置,那么,公主会不会要处死她?

大有可能。

萧嫣回头看她,得意洋洋,自信一定是第一个抵达远点。

洛云卿从发髻上拔下金簪,发狠地刺入马腹。骏马惨烈地叫起来,发疯地往前冲,最终越过了公主,率先到达原点。糟糕的是,癫狂?的骏马根本不受她的控制,盲目地往前冲,还奋力抛下背上刺伤它的人。

她吓得魂儿都飞跑了,紧紧抓住缰绳,伏低身子,一会儿往左飘,一会儿往右掉,数次差点儿被甩出去,五脏六腑颠得搅在了一起。

萧胤疾步追过来,正想飞上马背控制住马,却见她被马摔下来。

堕马,不死也是重伤。

他心慌意乱地飞身过去,伸臂接住她。

这惊险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抱着她摔在地上,滚了几下。

不过,他身怀武艺,下地的时候已没有多少冲力,并不会造成内伤和严重的外伤,只是轻微的擦伤。

马背上的萧嫣看见萧胤拼了命救洛云卿,还抱在一起滚地,体内的怒火愈发狂烈。

“谁提议的赛马?”

这含怒的声音,令所有人一震,立即转身行礼。

萧胤和洛云卿慢慢走过来,齐皇温柔地问:“可有伤着?”

“陛下,我没事,是萧大人救了我。”她淡淡地笑。

“太子,是谁提议的赛马?”齐皇喝问。

“父皇,是儿臣。”萧嫣有恃无恐地招了,笑眯眯道,“此行只有儿臣、嫂嫂等四个女子,儿臣在想,女子行猎不好比,那就切磋骑术好了。父皇,儿臣自诩骑术精湛,却没想到让她赢了。”

“混账!”他怒斥,“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她从未见过父皇动怒,且是雷霆之怒,到底有点害怕,不作声了。

萧综做起和事佬,“父皇,皇妹还小,任性了些,儿臣会好好教导皇妹,不让她再闯祸。”

齐皇却不罢休,满面怒气,“派人送她回京!朕不想再看见她!”

————

萧嫣不肯回京,跪在御帐前,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午时日头最烈,虽然已是秋凉季节,但跪在日头下晒了这么久,迟早会生病。

齐皇饮着茶水,洛云卿劝道:“陛下,公主跪了两个时辰,也算是惩罚了,就饶了公主吧。公主年纪还小,慢慢教导便是。”

“你不必为她求情,让她跪到天黑。再不教导,她就无法无天了!”他大声道,故意说给外面的女儿听。

“女儿家的面皮比较薄,再跪下去,不单单是病了,公主对陛下的孺慕之情也会凉了。”

齐皇冷哼一声,说再为那丫头求情,就连她一块儿罚。

她不再为公主求情,再过一个时辰,侍卫禀报,公主晕倒了。

洛云卿心里嘀咕,好端端的一个人,跪三个时辰就晕倒,有这么娇弱吗?又不是盛夏的正午日头那么毒辣。

她吩咐侍卫抬公主回营帐歇着,传太医去瞧瞧,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叫醒齐皇,说公主晕倒了。

齐皇到底是疼女儿的,立马要去看望萧嫣。

“陛下刚起来,饮一杯热茶再去吧。不如我先去瞧瞧公主,陛下稍后便来,可好?”洛云卿温柔的声音令人筋骨发软。

“也好。”他应了,吩咐内侍沏茶。

洛云卿来到长乐公主的营帐,径自进去,也不行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帐内没有宫人伺候,萧嫣半躺在寝榻上,秀眸一瞪,“你来做什么?”

“被责罚的滋味如何?在日头下跪几个时辰的滋味如何?”洛云卿笑若春风,语含嘲讽。

“你说什么?”萧嫣的秀眸盈满了怒气。

“跪了三个时辰就晕倒,公主没这么娇弱吧,莫不是装晕、博同情?”洛云卿冷嘲热讽地说道,“也对,不装晕,就要跪到天黑了。再者,装晕还能让陛下心软呢,公主,你这一装晕太及时了,晚点儿陛下就会来看公主呢。”

萧嫣怒不可揭地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扬掌打过来。

一?掌不足以泄恨,两掌,三掌…

洛云卿没有闪避,也没有还手,好像被打懵了,乖乖地被打。

而帐帘已被一支手撩起来,目睹了这一幕。

“住手!”

这道喝声,饱含怒火。

萧嫣一惊,父皇怎么这时候来?

洛云卿捂着脸,千般无辜,万般委屈,一双桃花眸染了泪光,摇摇欲坠。

“父皇…”萧嫣心虚道。

“啪”的一声,齐皇赏了女儿一巴掌。

她再次瞪大眼,惊,怒,伤,痛,汇聚眼底,直逼心头。

父皇怎么可以打她?父皇一向宠爱她,从来没有打过她…

齐皇拿下洛云卿的手,看她发红的脸颊,面上布满了怜惜、呵护之情,“很疼吗?”

洛云卿轻轻地摇头,泪珠滑落,更添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风致,顿时让他的心碎了。

“你再伤她半分,朕就没有你这个女儿!”齐皇厉声怒斥。

“父皇,儿臣不是有意打她的…她故意挑衅儿臣,儿臣才…”萧嫣终于明白了,气得咬牙,怒吼,“父皇,她最会装可怜、扮无辜,为的就是…”

“住口!”他怒吼,“死不悔改!来人,送公主回京,无朕的旨意,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父皇怎么可以禁足儿臣…”萧嫣仍然嚷嚷,死不悔改。

两个侍卫进来候命,齐皇下令道:“将公主押回京!”

她被侍卫带走,上马车的时候,她恨恨地瞪向洛云卿,那锋利的目光,像要剜出人的心。

洛云卿迎上她的目光,仍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楚楚模样。

————

夜风呼呼,枝叶的影子印在营帐上,疯狂地摇动,烛火跳跃地厉害,已经灭了两次。

洛云卿告退,齐皇捉着她的手,想拥着她上榻。

“陛下,我…不太方便…”她只能使出这招了。

“无妨,同寝便好。”

他体贴地笑,扶她躺好,自己则爬到里侧躺下来。

她浑身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唯有等他睡着了再悄悄地溜走。

过了半晌,齐皇忽地翻身,半压着她,吻她的面颊。洛云卿使力推拒,“陛下,不要这样…陛下…”

他充耳不闻,唇舌往下滑,吻她的雪颈、香肩…她费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推翻他,爬起身…

就在这时,有人闯进来,是手持银剑的蒙面刺客。

当即,两个刺客持剑刺来,御帐顿时充满了刀剑光影。

“有刺客…护驾…”

洛云卿扬声喊道,闪避那锋利的剑锋,三魂七魄七零八落。

御帐虽宽敞,但没有躲避的地方,齐皇避无可避,四处乱窜,两个刺客追杀他,那剑尖像蛇一样追着他,帐内一片狼藉,凶险万分。

她觉得奇怪,这两个刺客虽也刺杀自己,但好像只是虚张声势。

侍卫进帐护驾,与刺客展开激烈的搏斗。

她拉着齐皇往外逃,他惨叫一声,后背受了刺客的一剑。

萧胤赶到,与两个刺客过招。

大批侍卫围在齐皇四周,萧综、萧昭也都衣衫不整地持剑护驾。

数十招后,萧胤制服了两个刺客,揭开他们的蒙面黑布。当他们的面容暴露在火光之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辞冰雪为卿热(二十九)

这两个刺客,是太子的近身侍卫。舒悫鹉琻

换言之,太子行刺齐皇?

还未审讯,这两个刺客已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服毒身亡。

————

太子营帐,烛火通明,帐内站满了人,帐外的侍卫严密巡视龛。

萧综跪在地上,等候审讯。齐皇惊魂未定,由着洛云卿伺候着,饮了半杯热茶。

他的后背被刺客刺了一剑,左臂也有剑伤,太医正为他包扎。

萧胤进帐,拱手道:“陛下,卑职问过了,那两个刺客确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顷”

“你有何话说?”

齐皇动了雷霆之怒,文武大臣都知道,陛下从未这样动怒过,这是第一次。

萧综感觉到暴风骤雨带来的灭顶之灾,“儿臣督查不力,罪无可恕,任凭父皇处置。但那二人行刺父皇,儿臣真的一无所知,父皇明察!”

沈相知道他要倒大霉了,很难过这一劫,但他的命运与自己息息相关,岂能不理?沈相道:“陛下,那两个刺客确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但也不可轻易断定此次行刺乃太子殿下主使。臣愚见,行刺陛下乃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死罪,务必彻查清楚!”

“沈大人所言极是。虽然沈大人是太子殿下的母舅,但沈大人一向刚正不阿,忠君爱国,倘若此次行刺真的与太子殿下有关,相信沈大人会大义灭亲。”萧昭道,“父皇,此事着实诡异,不如让萧胤全权彻查。”

“将太子收押,回京后押入天牢,待查清后再行处置。”

发生了行刺一事,齐皇哪敢再在这野外过夜?

当即,萧胤吩咐拔营,连夜回京。

洛云卿陪着齐皇,宽慰他,走了一半路,他终究抵不住睡意的侵袭,靠着睡着了。

入城后,她在洛府附近下车,萧胤派了几个侍卫护送她回府。

两日后,全城都在传,萧胤在太子府搜到白狐狸头面具,太子殿下就是鬼教教主。

她震惊不已,太子就是鬼面狐狸?

太子找《长生诀》做什么?太子劫官银做什么?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如无意外,会接掌齐国,他为什么身入江湖去当鬼教教主?太奇怪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

九华殿。

齐皇靠着大枕,双目微闭,苏惊澜轻步进来,径自为他把脉。

“国师来了。”齐皇清清嗓子,微微地笑。

“陛下的伤势已无大碍,养个把月便能痊愈。”

苏惊澜眸光微转,雪白的脸庞淡若秋水。

齐皇叹气,“在这世上,朕唯一能信的,只有国师你了。”

苏惊澜淡淡道:“臣荣幸。”

“萧胤在太子府搜到鬼面狐狸的面具,依你之见,太子当真是鬼面狐狸?”在齐皇心里,仍然希望这只是误会。

“仅从物证来看,确实如此。臣与鬼面狐狸交过手,鬼面狐狸武艺高强,行事诡异,城府极深,倘若太子真是鬼面狐狸,那么,太子乔装这么多年,当真不易。”苏惊澜语声轻缓。

“太子日夜在天牢喊冤,但铁证如山,朕也不知如何处置了。”齐皇的美眉眼浮现一缕哀伤。

“顺其自然吧。倘若陛下不处置太子,只怕民愤难平;若是将太子斩首,只怕恨错难返。”

“那如何是好?”

“可将太子软禁,终生不得释放。”

苏惊澜睫羽微眨,语气颇为笃定。

这时,大殿传来沈皇后的喝声:“本宫要见陛下,滚开!拦本宫者,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