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诗约有点担心,“不如我们去瞧瞧。”

她们正要起身,却发生了突兀的一幕:燕思妩从内寝奔出来,容色仓惶,两只手在身上乱抓乱挠,“好痒啊…为何这么痒…”

她丝毫不顾这是什么场合,不顾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不顾会有什么后果,一个劲儿地挠身子,口中念念有词:“有好多虫子在身上爬…好多好痒…”

一贯淡漠的墨贵妃眉心微蹙,墨太后板着脸,脸色很难看。

喜儿知道,不能让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连忙去拽公主,希望把公主带回内寝。然而,燕思妩的力气很大,一把将喜儿推开,接着解开身上的宫装捉虫。

不少贵妇、闺秀都冷目围观这闹剧一般的公主解衣大戏,尤其是那几个闺秀,眉目间皆是阴冷的笑,好像恨不得青阳公主一丝不挂站在她们面前。

明诗约见墨太后面色铁青,连忙上前,击晕燕思妩,然后与喜儿把她架到内寝。

一场闹剧,总算落下帷幕。

杜轻轻来到墨太后身旁,柔声道:“太后,这是意外,定有内情。”

“不知廉耻。”墨太后冷冷地低斥。

她本就不太喜欢青阳公主,而青阳公主又闹了这么戏剧化的一出,当众解衣,丢尽皇家颜面,损毁自己的清誉,她不动怒才怪?

杜轻轻明白她的心思,尽力劝解道:“公主比任何人都看重这个及笄礼,发誓要当太后最喜欢、仪态万千的皇家公主。出了这样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悲痛欲绝。臣女愚见,这事有蹊跷,定有内情。”

好说歹说,墨太后的怒气消了点,没有当场离去。

徐娇与明婉君对视一眼:这场戏还真精彩,可惜短暂了点,最可惜的是,青阳公主没有脱完。瞧太后那生气的样儿,想必以后太后再也不会喜欢青阳公主了。

墨战天早已吩咐无情去查,眼见及笄宴停僵,便道:“太后,不如请杜小姐为太后奏一曲助兴。杜小姐可愿意?”

杜轻轻朝他莞尔一笑,心里欢喜,“太后想听什么曲子,臣女便奏什么。”

“上次你和天儿合奏的那曲《琼雪》,哀家念念不忘。天儿,你与轻丫头再合奏一曲吧。”墨太后眉开眼笑。

“那臣女献丑了。”杜轻轻美目含笑。

墨战天心下沉重,嘴角一抽,方才怎么就说出这个提议了?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宫人取来金凤流光琴和火凰翠玉箫,二人便开始合奏。

徐娇、明婉君恨恨不已,这个杜轻轻真是多管闲事。若没有她,墨太后早就怒而离去。

在内寝陪伴青阳公主的明诗约,听见琴箫合奏的音律,知道墨战天和杜轻轻再度合奏那曲《琼雪》,心猛地揪紧。

这下好了,杜轻轻的“误会”更深了,事情更难办了。

第166章 拖出去,杖毙

杜轻轻水葱儿似的玉手翻飞如蝶,指尖下流淌出美妙的音律,她时而含情脉脉地看墨战天,眼底眉梢皆是醉人的情意,在场的每个人见了都瞧得出她对御王的心思。

而墨战天并没有看过她一眼,只是追随她的琴声奏出动听的箫音。

墨太后听得出,这次他与杜轻轻合奏并不走心。

一曲毕了,墨贵妃带头拊掌,“杜小姐的与御王的琴箫合奏堪称天衣无缝、天作之合,母后,此曲只应天上有。”

墨太后笑呵呵道:“可不是?哀家活了这把年纪,最喜欢听的曲子就是你们合奏的《琼雪》。”

内寝这边,燕思澜为燕思把了脉,察看了穿过的内外衣物,眉宇略沉。

“公主为什么身上发痒?为什么痒得这么厉害?”明诗约着急地问。

“青阳的贴身衣物被人做了手脚,该是抹了厉害的痒粉,青阳才会痒得受不了。”他忧色重重。

她走到内寝入口,对无情低声说了两句,无情立即离去。

燕思妩哭成了泪人,发髻散乱,妆容也花了,一张清美的小脸变成了花猫,特么的滑稽。虽然她已更衣,但身上还是有点痒,喜儿负责为她挠挠。

先有贴身衣物“被招摇过市”,后有当众挠痒解衣,她这颗脆弱的玻璃心如何承受得住?好好的及笄礼,被那些小婊砸破坏成这样,她怎能不崩溃?这十四年来,她一直活在委屈、自卑、黑暗里,只有这一次是耀眼明亮、万众瞩目的,却变得这么不堪,颜面尽失,清誉被毁,她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明诗约看她神情恍惚、眸光涣散,已被接连的突发事件打击得精神崩溃,心疼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为公主洗白。

“表哥,帮帮公主,好不好?”

“表哥永远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你要我怎么帮?”燕思澜语声柔和。

“将这件事如实禀奏给太后,证明公主是被陷害的、是无辜的。”

他颔首,桃花眸水泽潋滟,“青阳是我皇妹,我帮她也是应该的。”

明诗约叮嘱喜儿好好照看公主,然后和他来到大殿,冷冽的目光从那些小婊砸脸上扫过。

谁心虚,谁就是幕后黑手。

她跪下,义正词严道:“太后,经王爷诊治,公主发痒的症状已有好转。王爷说,公主浑身发扬,不是意外。”

墨战天道:“不是意外,莫非是人为?太后,宫里容不得这些肮脏的东西!”

墨太后懒懒道:“是怎么回事,说吧。”

徐娇、明婉君不安地对视一眼,互相安抚,不会有事的,不会查到她们的。

燕思澜的语气一贯的轻淡,“青阳的贴身衣物被人做了手脚,抹了一种难以察觉的痒粉,这种痒粉功效厉害,只要沾染到身上,就会入骨入肺的痒,好比青阳方才那样。”

“如此说,有人谋害公主?”墨战天接着他的话头道。

“太后,臣女以为,的确有人谋害公主。”无论如何,明诗约要为公主讨回公道,严惩幕后黑手,“今日是公主的及笄之喜,有人见不得公主风光,就想方设法害公主,不仅把公主的贴身衣物拿出去在大庭广众招摇过市,羞辱公主,而且伤害公主的千金贵体,令公主清誉受损。恳请太后为公主做主。”

“太后,公主被人害成这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公主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子。公主本就自卑,再受人指点议论,以后如何活下去?”杜轻轻诚恳地请求,“求太后彻查此事,还公主清白。”

“太后,把这事彻查清楚,便是给青阳最好的生辰之礼。”燕思洛道,也来刷存在感。

“人人都说太后处事公允,想必太后不会让可怜的公主遭人陷害而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吧。”冰无极激将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墨太后再不彻查,就会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自然,此事若有内情,她也希望能查到幕后黑手,还青阳一个公道。

不多时,无情进来禀报:“王爷,太后,小的发现撷芳殿有一个神色有异的宫女想逃跑,眼下这宫女就在殿外候着。”

这宫女名为桃花,每日负责把青阳公主的衣物拿到浣衣所清洗。她见事情败露,想逃出皇宫,却被发现。她战战兢兢地说,有二人给她一百两要她做两件事,一件是把公主的贴身衣物交给那个神智不正常的内侍,再吩咐他拿着贴身衣物展现在众人面前;第二件是把公主今日要穿的贴身衣物抹上一种痒粉,这痒粉是那人交给她的。

桃花不想老死宫中,想出宫嫁人,但是要出宫就只有一个办法:用银两疏通内侍总管,求内侍总管通融。因此,为了这一百两,她答应那二人办好这两件事。

明诗约注意到,徐娇和明婉君小脸发白、神色不安,事情再明白不过了,是这两个小婊砸做的好事!

“是谁给你一百两,指使你这么做?”突然,他墨战天厉声喝问。

“是…”桃红身子发颤,转头寻找,接着指向徐娇和明婉君后面的两个近身侍婢,“是她们。”

那两个近身侍婢看见桃红被抓,早已惧怕得浑身发颤、嘴唇发抖。

徐娇知道事情败露了,为今之计只能弃车保帅,于是拽着侍婢秋霜来到凤驾前,一把推倒她,要她跪下,然后娇声怒问:“是不是你用一百两收买桃红谋害青阳公主?是不是?你和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谋害公主?今日若不交代清楚,我就把你打死,你家人也要受此牵连!”

她对墨太后跪下,惊惧而地诚恳道:“太后,婢子犯错,伤害公主,是臣女没教好她,臣女有罪,还请太后严惩婢子,臣女愿受任何责罚。”

明婉君惊慌失措,只好也如法炮制,将罪责推在侍婢麦冬身上。

秋霜听了主子这番话,怎么会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倘若她供出是主子指使她去谋害青阳公主,那么她的家人就会因此而丧命。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只能代主子认罪,只能自己去死。

“太后,王爷,是奴婢谋害公主…公主善良,性情温顺,连宫人都敢欺负公主,奴婢觉得好玩,有样学样,就…奴婢伤害公主,奴婢该死…”她不断地磕头,额头磕到宫砖的砰砰声特别的响亮。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麦冬也惊惧地磕头。

她们这些卖身做下人的,原本这条命就是主子的,为主子揽罪是迟早的事,只要家人安然无恙,她们就安心了。

墨太后语声含怒,“拖出去,杖毙!”

当即,秋霜和麦冬被侍卫拖出去。

徐娇和明婉君暗暗松了一口去,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可独善其身,却没想到——

墨战天冷沉道:“婢子这般胆大妄为,连皇家公主都欺负、谋害,都是主子惯出来的。太后,主子这疏于管教的罪责,理当严惩。”

“依你之间,如何严惩?”墨太后再明白不过,他追究主子的罪责,还不是为了诗丫头?

“杖责五十。”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

虽然大燕国的名门闺秀都修习武功,但身子骨还是弱,五十杖打下去,起码要休养两个月才能痊愈。因此,徐娇和明婉君像被打了一闷棍,六神无主,快要晕过去了。

冰无极云淡风轻地说道:“杖责五十太便宜她们,照我看,她们毁了公主的清誉,那就让她们尝尝清誉被毁的滋味。不如把她们绑在热闹的大街,身上只穿贴身衣物,供人欣赏。”

这话也没错,在场所有人都心明眼亮,那两个侍婢只是揽了主子的罪。不过,冰王子这惩罚人的招数,阴损了些。

闻言,徐娇和明婉君如五雷轰顶,感觉脑后勺冒烟了。

徐夫人、明怀言早已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为女儿求情。

他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这死丫头,竟会给他惹事,而且惹了这么大的事。回头他一定要好好收拾这死丫头!

这事情与徐家有关,丢尽徐家的颜面,徐贤妃一直抬不起头,不敢说半个字,担心惹火烧身。可是,现在冰无极说出这等荒唐的话,她不得不开口:“母后,她们二人对婢子疏于管教,是有罪,但也不至于毁她们清誉。倘若真把她们绑到大街,丢尽颜面的可不是只是徐家和明家,丢的还有咱们皇室的颜面。”

墨太后不发话,凤颜缭绕着怒气。

“莫非担心丢脸就不惩处了吗?”冰无极讥讽道。

“母后,不如这样吧,罚她们二十杖,半年内不许踏入宫门。”徐贤妃眸光一转,“青阳心地善良,想必也不愿看见她们二人受到严惩。”

“就是因为青阳太过善良,你们这些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伤害她。”燕思洛怒色上脸,重声道,“太后,孙儿以为,再姑息养奸,再不严惩,这些大家闺秀就无法无天,下一次害的就不仅仅是青阳!”

第167章 你的脑子要回炉重造

“好了!杖三十,半年内不许踏入宫门半步!”

墨太后话音一落,一锤定音。

徐娇、明婉君身子一震,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完了,完了…

其实,伤害皇家公主,无论是否造成伤害,问罪下来,惩处不轻。徐娇、明婉君只是杖三十,算是从轻处罚了。

当即,侍卫带走徐娇、明婉君去行刑。徐夫人担心女儿,连忙跟出去。

这么一闹,墨太后没有心思了,回慈宁宫,及笄宴也就散了。

外命妇、闺秀们出宫回府,撷芳殿人走楼空,从繁荣瞬间跌落成荒凉,令人唏嘘。

宫人忙着把大殿的宴案撤下,明诗约、杜轻轻留下来陪伴青阳公主,冰无极、燕思澜、燕思淳也留下来,在大殿饮茶。

“必定是明婉君、徐娇指使她们的侍婢谋害青阳!”燕思淳义愤填膺,气得心肝儿颤,“没想到她们心肠这般恶毒,我再也不和她们玩了!”

“你跟她们玩了这么久还看不清她们的心肠是黑的还是红的,若你没这么好命生在帝王家,分分钟被灭。”冰无极冷嘲热讽地说道。

“我如何知道她们的心肠这么坏?以往跟她们一起玩的时候,她们都很好啊…”燕思淳气苦地反驳。

“看人呢,要用心看,不是用眼去看。”冰无极冷冷地嗤笑,“不过,想必在你眼里,每个人都是好人。所以说,你这脑子塞的不是稻草,而是大便,要回炉重造。”

“你说什么?”

燕思淳听不得这羞辱性的话,瞪着冰无极,耳红脖子粗。

冰无极径自饮茶,清凉道:“我这可是大实话,不信你去问问约儿和杜小姐。”

燕思淳气得一张脸红彤彤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蛤蟆,一鼓一鼓的。

寝殿里,燕思妩靠坐在床榻,双目红肿成核桃,呆呆的不说话,点漆般的瞳仁一动不动。

杜轻轻摸摸她的小手,面色微变,“手这么凉。喜儿,把汤婆子拿来给公主用上。”

明诗约明白,公主精神有异,怎么会感觉得到手足冰冷呢?

她和杜轻轻对视叹气,只能尽力安慰了。

“公主,你心里怎么想,跟我们说说,可好?”杜轻轻柔声如春风细雨,沁人心脾。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已经查出真相了,是徐娇和明婉君的侍婢害你的。那两个贱人已经拖出去杖毙,徐娇和明婉君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可以出一口恶气了是不是?”

“公主,大家都知道不是你的错,是有人要害你。在我们心目中,你仍然是高贵的公主。”

她说了这么多,燕思妩仍然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这番发自肺腑的话。

见公主如此,杜轻轻更担忧了,转头看明诗约,“怎么办?”

明诗约坐到前面,冷冷道:“公主,我知道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今日你不仅丢了皇室的颜面,还毁了自己的清誉,那些名门公子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公主,更不会娶你。这辈子你休想嫁出去!”

“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

杜轻轻的语气略带责备,“公主,诗约妹妹是瞎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燕思妩的瞳仁轻轻一动,两行泪水滑落脸庞,无声的悲痛更令人心疼。

明诗约不理杜轻轻,继续冷酷道:“你想破罐子破摔是不是?你想死是不是?可以,我亲自送你一程,一了百了。像你这种不珍惜性命,不珍惜情谊的姐妹,我和杜姐姐都不稀罕!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妹妹,你不要这样。”杜轻轻劝道,想拉开她,“公主已经这样了,你还这样说…”

“呜呜…”

燕思妩哭得更汹了,泪水像夏日暴雨似的倾泻而下。

杜轻轻连忙抱住她,“诗约妹妹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燕思妩伏在她肩头,嚎啕大哭,鼻涕泪水糊了一脸。

明诗约一向心肠冷硬,此时看公主哭,不由自主地双目也湿润了。

哭出来就好,痛快地哭一场,把悲伤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人会好受一些。

燕思妩哭了好久才止住,喜儿连忙拿来几方丝帕给主子擦拭泪水。杜轻轻也擦去脸上的泪水,吩咐道:“给公主端来热茶。”

燕思妩饮了一杯热茶,还一抽一抽的,鼻头红红的。

“公主,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明诗约继续劝,决定打开她的心结。

“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目睹…”在燕思妩看来,这是灭顶的灾难,这辈子没有任何希望了。

“对!所有人都看见了,可是那又怎样?大家都知道是那两个贱人害你,你没有错!也没损失什么,是你自以为失去了一切!”明诗约语重心长地引导她的思路,“今日你是出糗了,跌倒了,但最可怕的不是跌倒,而是跌倒了不敢爬起来,或是根本不想爬起来。你是不敢爬起来,还是根本不想爬起来?”

“我也不知…”

燕思妩愣愣地看她,扪心自问,她是再也不想出宫,再也不想见任何人。

明诗约盯着她,目光森森,“无论你是不敢,还是不想,若你不爬起来,就不再是我和杜姐姐的好妹妹!我们没有你这样懦弱、自轻自贱的金兰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