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乃立国之本。你说能大到什么地步?”赵筠原先只想着趁着桑树患病,多囤积些丝棉,借此时机大发其财,没想到这里头会牵扯出这么多事。而且,红豆一个闺阁女子,怎会和陶纵谈起这些话?

扈婆子瞧这三个青年男女在这忧国忧民,顿时觉得十分可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没事操心这个?”

“想叫皇帝急,难呢,除非在亲桑典礼上,天降凶兆。皇帝急了,朝廷自会派人去处置,如此天下人就不用愁了。”红豆说。

陶纵凝视着砚台里慢慢凝固的墨汁,忽地问:“我在这耽搁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赵筠说。

“这么快?”陶纵念叨着,已兀自走出亭子。

“阿弥陀佛,”扈婆子捂着心口,忽地念叨一声,埋怨说,“二姑娘,无缘无故的,扯这些话干什么?咱小老百姓的,听得多心慌?”

红豆笑道:“心慌什么?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咱们去顶。老妈妈,咱们给陶少爷出这个主意,也算是积德了,将来有咱们的福报呢。”

“老身稀罕什么福报?老身撮合的良缘无数,难道还少我的福报吗?”扈婆子暧昧地一笑,“就说眼前,难道将来筠二爷会不给我谢媒钱吗?你们二位慢慢地聊,老身这腿脚不好,得去房里烤烤炉火。”走出亭子,立在松柏枝旁,又忍不住回头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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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这个老婆子——”赵筠摇着头, 叹一口气, 在栏杆上靠着, 眺望着远处的红梅、松柏,“原本已经说服了宋五,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被柳祺截住了。”

“算了,不义之财如流水,犯不着挂在心上。”

“不义之财如流水,正是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赵筠又叹了一声。

红豆好笑道:“哪来这么多的感慨?十六那天, 我去烧香, 你去吗?”

赵筠不料她会主动邀请, 很吃了一惊。

红豆对他的诧异, 不以为意, 坦然地说:“像我这样排行第二, 被大姐、小妹夹在中间的女孩子,从小就要懂得, 幸福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世间男儿虽多,但能有几个可以让她早早地相识、熟悉?就连跟蘅姑定亲的乔英才,人虽住在对门,但至今还没让蘅姑见过面呢。

“姑娘这样说,我非去不可了。”对面的女孩子毫不扭捏,赵筠就也大方地应下。

扈婆子嘴里咝地一声, 连声说:“二姑娘,你请筠二爷同去,怎不早跟老身说呢?你瞧这事弄得!”

“这老婆子又怎么了?”

红豆笑道:“这老东西把我当摇钱树了,不用问,她听说我要去烧香,一准又准备带了谁过去相看我。”

“哪有这样的事!”扈婆子赶紧撇清,“是柳少爷听说姑娘要去烧香,说十五各处庙里人山人海,怕脸生的人挤到姑娘,就说他和如意庵的尼姑相熟,不如叫如意庵的尼姑提前扫好庵堂,屏退闲人,叫姑娘自自在在地烧香祈愿。”

“柳祺过去么?”红豆问,见扈婆子说话前迟疑了一下,又开口说,“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说,不然,谁有闲工夫带着你一同买地?”

扈婆子连连讪笑,艰难地走到亭子里,在红豆耳边说:“柳少爷说在东厢跟你说话,他要解释葛姑子引出来的误会。”

“知道了。”

“二姑娘,不是我说,大姑娘、三姑娘的事眼瞅着都定下来了,就你这夹在中间的二姑娘,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叫老身看着,替你着急呀!”扈婆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赵筠,“有劳筠二爷替杨举人给家里送个信,事关李大姑娘的终身,筠二爷千万上心些。”

赵筠接了信,在手心里拍了一下,调笑道:“二姑娘,你着不着急?”

“赵二爷,有些事,你并不知情,与其日后着急,不如现在慢着点。”

扈婆子道:“二姑娘,还慢呢,等大姑娘的事正儿八经地定下来,只落下你一个,就惹人笑话了。”笑了一阵,见榆钱又送茶来,拉着榆钱说,“好姐姐,扶着我点,我实在动弹不得了。”

榆钱笑道:“老妈妈,你要是动弹不得,太太那边给的赏赐,我就全领去了?”

“太太那边知道大姑娘的事了?”扈婆子心里一喜,榆钱点了点头,挽着扈婆子缓缓地向外走。

赵筠端起茶盏,回忆起方才红豆替陶纵端茶时的动作,心里恍惚了一下,那熟稔的举止,不得不让他多想。

“二姑娘和陶少爷究竟是什么亲戚?”

红豆掰着点心,喂给雪地上不住蹦跶的麻雀,“这亲戚,三杆子都未必打得着。实不相瞒,我是陶少爷身边的婢女。”

“哦。”赵筠恍然大悟。

“赵二爷这反应太小了点,”红豆扭头看他,“赵二爷上了那么大一个当,就没点恼羞成怒?”

只有天知道赵筠心里的诧异,虽自常有人说大户人家的丫鬟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可是他从没想过,红豆竟当真做过丫鬟。可是心里虽诧异,他面上却纹丝不露。

赵筠道:“这就解释得通了,不然,煊煊赫赫的江南王府上,却有那么一户穷亲戚,实在太蹊跷了点。”

“我猜测,大概是我母亲为了遮面子,随口说得一句,不想被人传扬开。”

“那姑娘现在对赵某坦诚,是因为……”

“你说要等我,”红豆微笑着望向赵筠,“就冲你那句话,我想,无论如何,都不该骗你。”

“这句话,光明正大的不像是从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赵筠也十分地坦诚,“我以为,姑娘在男婚女嫁这件事上,也要来一场尔虞我诈呢。”

“世道已如此艰难,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骗别人,不过做戏一场,过了就过了。在男婚女嫁上做手脚,可要难受一辈子了。太得不偿失了。”红豆引赵筠向游廊中去,觑见扈婆子不在,悄声地说,“十五那天,你设法带着我离开如意庵。我料到那一天,定有一场是非。”

莫非前面坦诚,是为了现在让他办事?赵筠点头应下。

隔着百来步,来打探消息的邹氏一眼瞅见红豆和赵筠并肩走着,看他二人有说有笑,不禁喉咙一哽,忙避开红豆、赵筠,快步地向书房走来。

书房的门响了两下,李正清撇下正一脸痴笑的杨之谚走了出来。

“他爹,赵家打发人来提亲,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邹氏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正清咳嗽一声,“不如,用个缓兵之计。”

“什么缓兵之计?”

“跟赵家说,蕙娘的亲事,一等杨家回信就能定下。叫他家稍安勿躁,等上个把月。”

“老爷也中意赵筠?”

李正清眉头一拧,他刚才一直留意亭子里的事,据他所见,陶纵对红豆没什么男女之情,不然,他岂会撇下红豆,叫她和赵筠孤男寡女地站在亭子里,虽说还有个扈婆子,但扈婆子一个虔婆子,能顶什么事?

如此看来,陶纵隔三差五地向红豆嘘寒问暖,定有旁的意思。

“我瞧那筠哥儿做事明白得很,咱家也没那能耐攀龙附凤,也就是他了。”

“那我就把老爷的话,叫扈婆子转给赵家了。我琢磨着,赵家怕得罪陶家,也巴不得这样。”

“太太,又有人过来送礼了。”柳先恩家的喜气洋洋地走过来。

邹氏问:“谁家?”

柳先恩家的笑得合不拢嘴,“是京兆尹的连襟家。”

“我们又不认识……”邹氏嘀咕了一句,赶紧地和柳先恩家的出去见人。

柳先恩家的笑道:“太太,咱不认识人家,人家认识咱们!这两天,又有人家的女孩子递帖子,邀请咱们家的姑娘去她们家玩呢。难怪人家说一举成名天下知呢,瞧老爷多风光,连大老爷都跟着沾了光。”

邹氏似笑非笑地说:“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等着瞧吧,有他和我们翻脸的那一天!”

“太太可别这样说,哪有触自家霉头的?”柳先恩家的抿唇一笑。

眨眼之间,新年已至。

从大年初一开始,又陆陆续续地有人登门拜访,邹氏不胜其烦地迎来送往,幸而有柳先恩两口子襄助,才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年初二,乔家打发扈婆子过来请期,邹氏借口没有嫁妆,不好仓促嫁女,不想这话传到了陶家,陶二太太亲自问蘅姑料理,不过几天光景,就为蘅姑操办出二十抬嫁妆。

陶家如此器重李家,给李家拜节的人更多了。

邹氏忙得脚不沾地,虽看着琳琅满目的礼物时心花怒放,可一想到谎话拆穿后的结果,不禁又惶恐了,忍痛定下二月初嫁蘅姑,便一头病倒在床上。

李正清早先闭门读书,如今见邹氏病了,登时没了读书的心思,也不向花园书房去了,只捧着书本日日在邹氏床前坐着。

如此,替蘅姑准备嫁衣等零碎物件的担子,便落在了红豆、蕙娘肩上,姊妹三个一通忙碌,直到元宵节这天,红豆才陡地想起烧香的事。

蘅姑出嫁在即,蕙娘焦急地等待杨家回信,如此,就只剩下红豆一个人出门了。

这一天,料峭的寒风吹着,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

替邹氏当家的蔺氏,叫人雇了一顶轿子给红豆,租了一辆马车,叫榆钱、胡六嫂、扈婆子坐着。

红豆上了轿子,就琢磨赵筠会怎么把她弄出如意庵。

正琢磨着,忽听咣当一声,原来轿子已经抬到了青云街上,一阵狂风刮来,将街旁挂在柱子上的鲤鱼灯刮掉了。

“快把灯笼捡起来!”有人大声地吆喝着。

这一串灯笼还没拾掇好,那边哗地一声,却是一串莲花灯和一只仙鹤灯缠在了一起。

“这天真是邪门了!入了冬就开始下雪,到现在也没停过!”有人哑着嗓子抱怨,忽地又有人大叫:“走水了,快救火!”看去,却是有人放了一支烟花,那烟花恰把挂在架子上的五彩斑斓的彩灯点着了。

“这个鬼天气!还叫不叫人活了?”不停地有人在抱怨。

雪片穿过窗子飞进来,红豆伸手接了一下,恰瞧见荣喜喜滋滋地从一间酒楼里出来,她就叫了他一声。

荣喜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瞅着堂妹出门的仪仗,嘴里啧了两声。虽说邹氏防着蔺氏,可是这些日子里,荣喜、李正白父子两个日子滋润得很。他走到红豆轿子边,问:“二妹妹,你向哪去?”

“去城外烧香。”

荣喜造作地一皱眉,“怎么不多带两个人?奉官呢?远山、近水呢?”他一偏头,瞅着紧随在自己个身后的两个小厮,心里的得意更深了一层。

“这些人也就够了,大哥哥,我瞧你红光满面,莫不是又遇上了什么好事?”

荣喜一挑眉毛,手搭在轿子边,叫人停下轿子,立时捂着嘴小声地说:“二妹妹,你要多个嫂子了。”

“真的?”

“二妹妹,你猜你嫂子家是干什么的?”荣喜抖着一条腿,背着手,恨不得满京城人都来瞧他的满面春风。

“这我可猜不着。”红豆连连摇头,她不会看相,算不准倒霉的是谁。

荣喜一字一顿地得意道:“是长安县县令一母同胞的妹子,虽说已经二十岁了,但雪白的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小小的一点樱桃嘴。爹前头嫌她年纪大,”荣喜一撇嘴,“爹说,咱们耐着性子等一等,等叔父高中了,还有更好的呢。后头她哥乐意多出两千两嫁妆银子,我爹就点头了。”

“这个媒人,还请扈妈妈做吧。”红豆为李正白捏了一把汗,现在把架子摆得那样大,以后怎么收场?忽地又听见外面一阵豪迈的笑,探着头向后一望,恰是丰腴富态了许多的李正白,穿着一身缎袍、腆着肚子,被一群醉态百出的人簇拥着走出酒楼。

李正白一个踉跄,靴子踩在了泥地里,他直挺挺地站着,只低头去看靴子,立时就有人矮下身子,拿帕子替他擦拭。

“旺儿,等着吧,你李大爷不会忘了你的好!”李正白意气风发地说,边上一群人恭维道:“旺儿,有李大哥这句话,你小子这辈子不用发愁了!”

“哈巴狗似的。”荣喜倨傲地翻了个白眼。

围住李正白的人,丝毫没听见荣喜的话,反而因荣喜站在轿子边,好奇地向轿子看来。

“这位就是二姑娘?”有人仰慕地问,有人艳羡地说:“果然人物出众,难怪会入了陶家上人的青眼!”

红豆被瞧得不耐烦了,“大哥,我们先回去了。”放下帘子,令轿夫抬起轿子。

因今儿个出城烧香的人家太多,不时有大户人家的家丁出来阻断道路,一路走走停停,车轿擦挤,竟分不清究竟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

一直到轿子停下,轿帘打起,红豆在一阵冷风中下了轿子,一眼望见赵筠站在面前,却不见扈婆子、胡六嫂、榆钱,她不禁纳闷起来。

“才刚如贵妃娘家人出来阻断道路时,我叫人用一顶轿子替换了你的轿子。”

“那轿子里坐的是谁?”

“是杜新词,她要见柳祺。”赵筠领着红豆向前走,走到一处山坡前,二人向下一眺,只见下面的山道上游人如织,缎面、青绸装裹的轿子络绎不绝。

大雪纷飞,红豆望着那冒着风祈求一年好运的人群,笑道,“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找个地烧香去?免得被人污蔑时,没个人证?”

“去华严寺吧,陶二太太正在那边烧香吃斋。因为陶二老爷点了主考官,很多官家夫人都在那陪着陶二太太。”

寒风中,一缕暖暖的香气飞来,赵筠低下头,再一次认真地端详红豆,见她大半张脸藏在毛风中,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一管挺拔小巧的鼻,整个人小巧的,仿佛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个地握住。

红豆留意到赵筠的神色,粲然一笑。

赵筠忽然不想立刻去华严寺了,他领着红豆慢慢地走,慢慢地说。

“姑祖母听说父亲要把大哥发配到南边搭理庄子,动了真气。在初八我们一家去给她拜年时,甩了脸子,发下狠话,说父亲若是当真将大哥发配到南边,她就和我家断绝来往。父亲没理会她,没想到,她竟跑到靖国公府一哭二闹三上吊,靖国公府的老太太叫了我父亲、母亲过去说话,现在,父亲说,等过了年,叫我再去南边历练两年。我将买地的事,说给父亲,父亲动了心,现在正在筹集银两,准备叫我去。”

红豆眸光一闪,治疫病的事,交给朝廷、两淮节度使府上费心,她和赵筠这平头老百姓必要抓住机会,多积攒一些家业。

家业,红豆的心被这个字融化了,陶家的一切当然与她无关,李家的一切和她关系不大,但将来,她的“家业”,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

赵筠握住红豆的手,红豆反手握了过去。

“我不能再送你了,”赵筠把红豆送到轿子边,留恋不舍地放下握在手心里的柔胰,外面是漫天飞雪,他心中却有一簇火苗在不断地跳跃、不停地蔓延,渐渐烧成一片火海。他像是停留在水岸边芙蓉花树上的一只白鹭,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点燃火苗的女子,“你去吧,放心,陶少爷会安排你进华严寺。”

“陶少爷也知道?”

赵筠点了点头,自嘲地说:“你现在可是江南王府相中的人儿,不经过人家点头,我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吗?”

“你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动了我五根!”红豆走进轿子里,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望见赵筠仍在冲着她笑,忍不住把赵筠握过的手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地瞧,映入眸子中的手,仍和早先一模一样,心底却觉得这只手怪怪的,似乎自己个会发烫。

她把手放到窗口吹风,风刮进来,将另一边的帘子鼓起,也把她的心鼓了起来。

她这样的恍惚,竟然连进了华严寺都没留意到,直到进了偏殿,听见有人议论起她来,她才稍稍回神,站在一座高大的铜炉子后面向前看。

“陶家当真相中了那个李正清的女儿?”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妇人,她足有三十四五了,仍打扮得像个出嫁的少妇。

“那可不,听说为了抬举李二姑娘,把李家的姻亲都抬举了一遍!”回话的,是一个仅仅二十出头的妇人。

这两个妇人,红豆都在康国公府里见过。

“真是昏了头了,门不当户不对的!”

“他们那等人家,要门当户对还不容易?再说,李正清可是个状元之才……就算他不是,陶家也有能耐让他是!”

“这话怎么说?”

“只要五百两,你那口子,也有可能中状元!”

两个妇人头凑在一处,一阵嘁嘁喳喳,说完了话,怀着心中的隐秘默契地一笑,斜地里忽然有个小丫鬟跑来,喘着气像是在笑,“奶奶,李举人家的二姑娘在如意庵里撞死了!”

“撞死了?”圆脸的妇人不敢置信,小丫鬟恶狠狠地啐了一声,“听说是和人通奸时,被人撞破,狗急跳墙撞死的!”

“别胡说!”

“奶奶,这可不是我胡说!山脚下的如意庵闹成一锅粥,连官差和仵作都赶过来了。外头人都在传,说死的是状元李正清的二姑娘。”

“哎呦,这么大的事得赶紧跟陶二太太说去。”圆脸的妇人眸子里闪出兴奋的光。

幸灾乐祸的声音越来越远,红豆从香炉后走出,循着声音向厢房走去,还没走进厢房院落,隔着窗洞上的万字,就听见里面义愤填膺的声响。

“二太太,纵哥儿可被那个红豆骗惨了!像纵哥儿这样的公子哥,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那些穷酸的女孩子心机有多深!”

“真没想到,她这样的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虽说死者为大,但她也忒不知道廉耻了。”

……

“人当真撞死了?”陶二太太问。

“死了,丫鬟说官差和仵作都来了。”

“嗳,赶在这当口寻死,又为了那种脏事死的,只怕她老子也没心思考试了。”

“当真撞死了?”陶二太太再次发问,红豆推门走进去,好奇地问:“谁撞死了?”

香雾缭绕的厢房中登时鸦雀无声,陶二太太对红豆招了招手,“你过来坐下,你才刚向哪去了?”

“我替我娘在菩萨面前烧了一炷香。”红豆在陶二太太身边坐下。

陶二太太好笑道:“你们瞧瞧,人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么。你们呀,听风就是雨,那种逼死人不偿命的谣言,也敢胡乱说?”

“那么,是谁死了?”圆脸的妇人小声地嘀咕,和边上的妇面面相觑,旋即凌厉地望向那来传话的小丫鬟,“去问一问,到底是谁死了。”

小丫鬟不敢去看红豆,一溜烟地跑出去,回来后喘着气惊慌地叫:“是康国公府大姑娘没了……听说,靖国公府的祺少爷调戏她,她为保清白,先用烛台砸伤靖国公府的少爷,然后一头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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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圆脸的妇人惊叫一声,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消息确切吗?千万别又是以讹传讹。”

“……我跑到如意庵里问的。”小丫鬟打了个寒噤。

“说起来……”一个妇人面上挂着犹豫的笑, 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杜大姑娘常年去如意庵里烧香,大概是柳家少爷听说了什么。”

“嗳!这下子,靖国公府、康国公府更要闹个不可开交了!”有个妇人貌似担忧, 实则幸灾乐祸。

有人怜香惜玉地说:“可惜了,若康国公府、靖国公府没有结仇,他两个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什么天造地设?杜大姑娘贞洁自重,柳家那个浮浪子弟哪配得上她?”圆脸的妇人忍不住维护康国公府的名誉。

陶二太太说:“我也没情绪吃斋菜了, 咱们散了吧。”说话时, 仍挽着红豆的手。

“等一等, ”圆脸的妇人陡地发现一处蹊跷, “一开始, 为什么说出事的是李二姑娘?李二姑娘, 你的下人呢?”

红豆微微抿唇, 尚未言语,外边就响起榆钱、扈婆子、胡六嫂的说笑声, 她下巴向外一点,“人都在这呢。”

陶二太太睨了圆脸妇人一眼,“菩萨面前,把心放端正一些吧。”依旧拉着红豆的手,含笑地问:“大考在即,你父亲准备得怎么样了?”

“父亲虽口中谦虚,但据我看, 他胸有成竹得很。”红豆轻声答话,随着陶二太太走到山门前,临上轿子时向山下一望,只见一队官差在如意庵外踟蹰不前,两队人马争先恐后地向如意庵奔来。

先送陶二太太上轿子,红豆随即也上了轿子,一直到进了家门,胡六嫂慌慌张张地去向邹氏回话时,红豆才在抱厦房里,问榆钱、扈婆子,“如意庵里出了什么事?”

“二姑娘,你真叫人寒心,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扈婆子假惺惺地擦眼睛,“姑娘坐的那顶轿子,在如意庵里落了地,走出一个裹着大氅的姑娘家……老身瞧那姑娘披着的大氅,和姑娘早先披着的不是同一件,心里就纳闷得很。后头榆钱拉着胡六嫂,要和我三个向水月庵买馒头去。我觉得蹊跷,就和榆钱一起拉胡六嫂一起去,等买了馒头回来,还没进如意庵,就瞧见一个小尼姑嘴里喊着师父,哭天抹泪地跑出来。我拦住她,问她‘小秃子,大节下的嚎什么丧?’那个小尼姑只顾抽抽搭搭,话说不出个整句。吃我扇了她一巴掌,吓唬她,跟她说,再不老实回话,就叫她师父不给她饭吃。这小尼姑才说,她师父收了柳少爷银子,不但替柳少爷向杜大姑娘传话传信,还腾出厢房,叫他们两个幽会……前几天,柳少爷捎信来,叫她师父屏退闲人、腾出厢房,说要和二姑娘在厢房里一会。她师父气不过前几天我找她的不是,认定我抢了她的行当,犹豫着,就跟杜家大姑娘说了。杜大姑娘一直没有回音,偏今天从二姑娘的轿子里走出来。她师父以为是杜大姑娘能耐大,先降服了姑娘,再出其不意收拾柳少爷,就没揭穿。谁知道,柳少爷没进厢房,叫了他姓孙的表兄进去了,过了一会子,姓孙的表兄出来,叫柳少爷进去。柳少爷一进去,杜大姑娘就用烛台砸昏了他,然后撞死在条案上。她师父见出人命了,哄着她去扶杜大姑娘,自己个一溜烟地回了禅房,收拾了盘缠,跑了!”

榆钱拍着心口,心有余悸地说:“亏得那两个轿夫不住地向我眨眼睛,我觉得蹊跷,要走时,胡六嫂还赖着不肯去呢。”

如此说来,柳祺是想让他那个姓孙的表兄来污她清白?红豆思量着杜新词撞死前,心底的心思,默默地为她祷祝一回。

“……就怕康国公府、靖国公府打官司时,会把咱们叫去对簿公堂。”扈婆子的心猛地又提了上去。

“放心吧,不会有官司。”

“姑娘怎么会知道?”扈婆子、榆钱四只眼睛疑惑地看向红豆,早先为了互相攻讦,一点小事,靖国公府、康国公府都要闹个你死我活,现在,出了人命,康国公府、靖国公府还能善罢甘休?

“我猜的。”红豆故意地卖关子。

早先,康国公府跟靖国公府过不去,乃是为了蒙蔽当今皇上的眼睛,让皇上以为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可现在康国公府死了姑娘、靖国公府伤了少爷,眼瞅着杜、柳两家再不收手,就再无握手言和的机会了,不管是靖国公,还是康国公,都要忍一口气,后退一步。

榆钱将信将疑,扈婆子不信,怕被官府或者杜家、柳家抓走,连自己个的家都不敢回,叫奉官去她家替她收拾几件衣裳,当晚就在胡六嫂房里睡下了。

当夜,处处火树银花,爆竹、烟花声轰轰隆隆,响个没完。不时有人叫一声“走水了,快拎水来!”,或者有人心焦地喊“狗儿,你个少死的,又跑哪去了?”

邹氏唯恐被杜新词的死牵扯到,叫柳先恩、奉官把院门关上,不但不许荣安、蘅姑出门,就连荣喜、妙莲也不许他们出去。

万籁俱寂的如意庵中,尼姑们被锁在一间狭窄的禅房里,已死的杜新词、昏迷的柳祺被双双地摆放在东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