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谚,他是谁?”闹事的书生们叽叽咕咕,没一会子,杨之谚就被人拥了出来。

邹氏忙着说:“快,绣鸾、绣凤拿赏钱出来!小哥儿,不知道我家老爷中了第几名?”

“你家老爷是?”

“李正清。”邹氏傲然地说。

“不算数!有人在考试之前,大卖考题,今科的榜单不算数!”宋枕书猛地一挥手,邹氏冷笑道:“你考试了吗?你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李正清呢?他考了第几名?”一群人不停地催问,报喜的人愣住了,将抄来的喜报在手中翻了又翻。

“你只说,一甲中有李正清没有?”书生们急眼了,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闹事,不少人都已经准备为了维护科考的庄严撞壁自戕。准备得太久,情绪酝酿得太足,所以,这群人竟没留意到,看过榜单的书生都没向杏花巷来,过来的,都是没看过榜单的。

报喜的说:“第一名姓丁,是丁翰林的内侄儿;第二名姓杨,就是咱们杨之谚老爷;第三名姓鲍,是鲍御史的第三子。”

“这么说,没有我家老爷了?”只要李正清不中前三甲,邹氏的底气就来了,她掐着腰,抬手向一个年级小小的书生脑门上弹,“难怪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该闹的不闹,不该闹的瞎胡闹!有本事,你们去丁翰林、鲍御史家门前闹去!”

“走,全都走!”李正清怒吼一声。

“等一下,杨老爷,你中了江南省第几名?”有人忍不住问,邹氏怒急了,她柳眉倒竖地说:“你们先去问问丁状元、鲍探花中了第几名,再来问我们!”伸手把书生们使劲地向外推。

“喜报!”又有报喜的人登门,那群书生们冷笑着,站住了不走,“一甲第四名、第五名,也可疑得很!”

邹氏、李正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喜报,恭叩李老爷讳正清高中殿试三甲第一百七十名进士。”

赵筠蹙眉,“三甲拢共有多少名?”

“一百七十二名。”报喜的人等着领赏钱。

倒数第三?书生们呆住了,江南省的倒数第八,中三甲的倒数第三,也不算不合理。

“还不滚?”邹氏忍不住来了一声狮子吼,李正清忽地叫道“我中了!我中了!

众人看他一蹦三尺高,以为他要痰迷心窍,谁知他又安静了下来,负着手,对邹氏说:“快,我要沐浴更衣,告慰列祖列宗!”

“是、是。”邹氏喜出望外地送李正清去堂屋,赵筠忙说:“快送杨榜眼去更衣!老三,回家拿几吊钱来,重重地赏!”

“哼,别高兴得太早,这名次未必作数!”宋枕书哼了一声,却见一堆官差涌来,见到书生就抓。

赵筠拱了手,上前问道:“为什么抓人?”

“这群落榜书生大闹贡院,还不该抓吗?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书生里只有几个硬骨头的,还在不停地叫嚣,余下的见大势已去,纷纷做鸟兽散。

杏花巷里一阵鸡飞狗跳,赵颁却很有闲心地来说,“怎么把个门框挤掉了?赶紧找人把院门修一修。”远远地望见李正清神清气爽地走来,忙上前道喜,“恭喜李老爷!”

“欸,也不知是哪个说我中了第八名,将我捧在半空中,下不来。”李正清言谈从容了许多。

赵颁含笑道:“还提那老黄历做什么?李老爷现在可是进士了——李老爷,不知道早先你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李正清迟疑。

赵颁含笑望了望赵筠,李正清不在一甲之列,不堪和陶府结为儿女亲家,想来,李正清不会再攀龙附凤了。

李正清不知赵颁大笔钱财,已败在他身上,料到自己就算做官,也是个穷官,还得赵筠这大财主帮衬,笑道:“李某说话,从来一言九鼎,怎么不作数?待李某叩谢天恩后,就来定下红豆和筠哥儿的事!”

杏花巷里一片喧腾,李正清不似早先那般畏首畏尾,笔架似地坐在前厅上,和前来道贺的老爷们谈笑风生。

赵颁一直陪坐在边上。

次日五更时分,杨之谚、李正清一同进宫朝见皇帝。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先扫过一甲,最后向长长的队尾望去。昨儿抓了七十几个书生,竟有一半未参加今次科考。一甲的卷子,他瞧过,丁状元、鲍探花个个都是真才实学,杨榜眼虽略差一些,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也挑不出什么大错。就算他这皇帝,在榜单上也挑不出错来。

怎么会出现这个结果?皇帝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陶纵,依着他的算计,中榜眼的该是李正清,如此,皇帝做主令今次科考作废,他趁此时机挑唆御史台、翰林院等一众清流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让皇帝彻底做个孤家寡人。

心中疑惑着,陶纵最后一次来到杏花巷。

“红豆已经和筠哥儿定亲了。”邹氏的声音十分生硬。

陶纵说:“我听赵筠说了。”撇下邹氏,熟门熟路地向抱厦房走。

抱厦房前的梅花树上挂着青青的梅子,榆钱正捧罐子摘那梅子,见他来,忙向红豆通禀一声。

红豆捧着绣绷子,将炕边的窗户推开,笑道:“你来了。”

“早先流传出去的文章,是杨之谚的?”原就不是什么千古谜题,陶纵走到廊下,就想明白了,不管是他还是皇帝,叫人解析的都是杨之谚的文章,那么中第二名的,自然就是杨之谚了。

红豆点了点头,知道陶家和皇帝打个平手,陶纵心里不痛快。

“你真不是个好奴才。”陶纵摇头哂笑,很平淡地问,“你说,皇帝会叫你老子去哪做官?”

“杭州吧,那边的疫情未必缓解得了,需要人顶着骂名过去征收赋税呢。”

“说的也是,你不怕你老子的官还没坐稳,就被人骂为狗官?被人一折子弹劾下去?”

“兴许我爹处置得好,连连升官呢。凡事都得向好处想,譬如,早先谁能想到我爹当真中了进士?”

“那就江南见。”陶纵抬脚走过几步,忽然回头向窗内望去,见那个秀美可人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绣一个鲜红的盖头,心中不由地有些茫然。他有无数机会,将这个女子占为己有,然而,那些机会都消逝了。

初夏时节,银杏树梢头挂满累累果实时,就如同来时一样,邹氏高兴地站在巷子里,吆喝道:“该上轿子的都上轿子去,别站在这碍事!——荣安,抱着荣宝跟你二姐夫走!——奉官,别叫人摔了我的箱子。”

“娘,怎么连拔步床都搬走了?”蕙娘心中有些不悦,虽说她和杨之谚要赶回江南成亲,可是邹氏已经把这所宅子给她做嫁妆了,到处空荡荡的,将来置办家当,又要耗费一笔银子。

邹氏望着还没出嫁,已开始勤俭持家的大女儿,心中一阵地满足。

蔺氏因李正清两口子给妙莲添的嫁妆少,心不痛快,笑吟吟地插嘴:“蕙娘,你就知足吧。不然,你娘恨不得把地皮洗一洗,也带回老家去。呵,二叔点了杭州县衙的父母官,有道是十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娘,二叔还没做官呢,你怎么就说他是贪官呢?”荣喜没好气地一哼,因为李正清只中了倒数第三名,他内人的嫁妆菲薄得很。

“该打,该打!”蔺氏作势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立时踩着凳子钻进车轿里。

“娘子,请吧。”赵筠一拱手,请红豆上轿子,他随后上了那一匹枣红马。

车轮滚滚,马蹄嘚嘚,车窗上鹅黄的帘子不时地被风鼓起,时不时地露出一张粉嫩的俏脸。

他们都知道,在江南,有已经凝聚成形的暴风雨在等着他们,可是除了风雨,江南还有青青翠柳、艳艳桃花,以及那在梁间呢喃成对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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