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牛奶!”楚扬道,“晚上,不要喝咖啡。”

张萌不吭声,乖乖地坐下,啜一口服务生端上来的热牛奶,觉得胃里很舒服。楚扬再不理她,看着窗外,张萌想不出该和他说什么,也慢慢地喝着牛奶,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晚上上了课,有点疲倦。想起自己读大学时也是这样常常拉着一个人来喝咖啡,讲着话,那些话其实很多都是傻傻的,但是对面那个人总是兴味盎然地听,温柔地看着她,让她以为这辈子都可以在这种宠爱的目光里诉说自己的心事和愿望,现在她知道,心事和愿望一旦讲出来,那样的目光便会转移。很多时候她在想,如果她没讲出来,现在她会在哪里,在他身边,吃饭的时候他会为她挑鱼刺,晚上无论多晚都等她回家,和她去打球,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带她去跳舞,在同伴嫉妒的目光里搂着她旋转,应该是那样的吧?为什么她不能满足,张萌有些后悔。她该留在C城,就那样守着他也已知足,不像现在,思念啃啮着自己的心,每一下都是疼,星吧克总是能轻易撩起她思念的网。

楚扬从玻璃窗里看着张萌,她窝在沙发里,有点累的样子。他从范一荻那里早就知道她搬了新居,她不肯告诉他,一定是被他那张挂在办公室里的照片吓着了。他找不出理由来约她,今天碰到姐姐楚玲的事,心里郁闷,气冲冲地给她打电话,想着她一定又是一大堆理由推托,没想到她乖乖地就来了。他故意不去理她,他今天犯了别扭,想着就这样冷冷地让自己死了心吧,可是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她静静地陪了自己一个小时了,什么也不问,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他舍不得放下。

“我姐姐,今天在我的办公室大哭,你知道,大名鼎鼎的商界女强人楚玲,被丈夫抛弃,被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打败。”楚扬冷漠地开口,仿佛说着陌生人的故事。“楚天集团虽说最终要交给我,可这么多年来,姐姐的付出比我多得多,因为姐姐,我总算过着还算正常人的生活。她一直是让我父母骄傲的女儿,在我印象中,她唯一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就是她的婚事,那个男人当时只是一名小军官,都没上过大学,家在农村,外貌也不出众,可姐姐不知迷上了他什么非他不嫁,父母拗不过,最终答应了她。那男人不肯到公司任职,转业后到了政府机关,几年下来也不过是个小处长。这么多年来追求我姐姐的人如过江之鲫,她从不动心,一心一意守着丈夫,我常常笑话她是天下第一贤妻。可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被她的丈夫抛弃,那个女孩怀上了她丈夫的孩子。”楚扬吸了口烟,慢慢地吐出烟雾,“更可笑的是,那个女孩来向我姐姐要两百万,两百万把丈夫还给她,而那个傻男人,则愿意倾家荡产和她离婚去娶别人。这个世界,到底是男人负了女人,还是女人负了男人,是男人无情,还是女人无情。”

张萌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爱情,原来在现实面前如此苍白无力。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十二点,星吧克打烊时间,楚扬站起来:“我送你回去吧!”

张萌摇摇头道:“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开车很快到家了。”

这次楚扬没有坚持。

张萌回到车上,发现手机忘在座位上,她打开一看,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吓了一跳,刚想翻看,电话又响了,接起来还没应声,那边传来刘之珩怒气冲冲的声音:“张萌,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

张萌赶紧道:“我在外面,我把手机忘在车里了,刘厅长,出什么事了吗?”

刘之珩说不出话,他只是想确认她有没有安全回家,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越打心里越发慌,胡思乱想几乎想去报警,现在她轻描淡写地一问,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厅长,刘厅长”张萌紧张起来,该不是赵阿姨唐叔叔出了什么事了吧,她慌里慌张地叫着

“没什么事。”刘之珩泄气地挂了电话,这个女人,哪里是到D城来创业的,分明是来折磨他的。

张萌不放心,她想打电话到唐教授家,看看已经十二点半了,按平时的作息时间应该已经睡了。想打给李思瑶,怕吵着他们家宝贝儿子。打了电话到眼科值班室,值班护士说没找她。想来想去怕是刘之珩有什么事,虽然刚刚听着他火气那么大有点难堪,但万一真出了什么重要的事呢,张萌咬咬牙,电话拨了回去。

刘之珩浑身乏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闪烁不停,他不耐烦地抓过来。

“刘厅长,我是张萌,对不起,我还是想问一下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

刘之珩极度挫败,他被这个女人逼得无路可走,忍无可忍。我在担心你! 因为该死的我喜欢上了你!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一个朋友眼睛出了点问题,我已经找了吴主任,现在没事了。”

“哦”张萌轻轻舒了口气,她有点回过神来,后悔打回去这个电话,呐呐道:“那——刘厅长晚安!”

刘之珩很想问刚刚她从自己身边逃开后和谁在一起,终于还是无法开口。

生日

张萌是值周五的夜班,周六早上,刚交完班准备回去,小吴顶着两只肿得水袋一样的眼睛来上班,张萌看了笑道:“怎么了,偷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起长针眼了!”

小吴红了眼,不吭声,张萌觉察到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拉着小吴躲到值班医生休息室问道:“出了什么事?和范一荻吵架了?”

小吴刷地眼泪掉下来了:“我爸爸妈妈知道了他是小三阳,要我们断了。”

张萌呆了一下:“跟你父母好好解释一下,小三阳不会影响生活,不是很大的问题。”

小吴擦了擦眼泪:“没用,我妈说了,这么多健康的人,干吗非要找有病的。范一荻也是蠢,问他身体如何,说好的就是了,说小三阳干什么!”

张萌安慰道:“别哭,跟自己的父母慢慢磨就是了,只要你们感情好父母最后会妥协的。”

小吴突然抱住张萌大哭:“怎么办,被说服的是他,他昨天说怕害了我一辈子,要和我分手。”

张萌搂住小吴的肩,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张萌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踯躅在街头。阴天,灰色的天空布满厚厚的云层,这样的日子她总是不敢抬头望天,觉得天空分外狰狞,如一头巨大的灰狼,要把自己吞了去。有恻恻的风,吹得心里寒嗖嗖的,脸上有点疼。独自走在街头,自由而孤独。马路上人来人往,所有的人她都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她,无论异国和他乡,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相似。张萌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已沦落至此啊!她不想自己这么可怜地度过今天,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该对自己好一点,到D城不就是为了自己生活的轻松一点吗?她想了想,打车去了“夏娃女子生活馆”,好好地去做一个熏香SPA,岁月无情,起码今天轻轻挽留一下它的脚步。

全身轻松地从“夏娃”出来。做个有钱的单身女人也不错,她这样想着,美容美体美发全套,站在巨大的镜子面前,有点绝代佳人的味道。禁不住抿了嘴轻笑,掏出手机给李思瑶打电话:“思瑶,这D城最豪华的酒店是哪家?晚上我请你吃饭!”

李思瑶乐了:“今天拣了钱了,说得像个暴发户,今晚儿子被他姑姑接家去了,大姚他们几个约了打球,我正没地方吃饭,好的,去‘玉玲珑’吃你这个大户。”

张萌咯咯笑着:“你得打扮得漂漂亮亮来,性感一点更好!”

李思瑶笑骂道:“去那种地方谁敢穿得破破烂烂,门口就不让进啊,要不你在大门口等我,我再怎么打扮也只能冒充你大小姐的丫环,还是一老丫鬟!”

两人打趣了半天,约好了时间。

张萌有点无聊,去了D城大厦,和新世纪一样,这里是D城服装精品荟萃的地方。自从知道楚扬是新世纪的老总以后,张萌一次也没去新世纪购物过,心里总是有点疙瘩,D城大厦就来的多一点。她流连在三楼四楼女装部,今天下午有大把的时间花不出去,索性把自己好好装备装备。每个生日妈妈都要给她买衣服,即便在国外也要寄来。当然,还有一个人的生日祝福是从来不会迟到的,在她32岁之前,今天,也会有吗?张萌甩甩头,她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她要为自己买件生日礼物。

大姚楚扬几个打完球冲了澡从健身馆出来,大姚请客去张记吃火锅,刚坐下,大姚接到了手机短信。“啊呀”一声,站起来便要走,“你们先吃着,我十万火急处理一件事再回来。”

“医院里的事?”楚扬不耐烦道:“你做东,一开席就跑掉,太不够意思了吧!”

大姚道:“我马上回来,但这件事非办不可,见谅见谅。”

刘之珩问:“到底什么事啊,你走了,我们两个怎么吃火锅?”

大姚没法,翻出那条短信给刘之珩看,是李思瑶的。“萌萌请我在‘玉玲珑’吃饭,她今天生日,你赶紧给我送一大捧花过来补台,要漂亮!7号区,十万火急!”

刘之珩看了没吭声,她不想让大家知道,他有点难过,终究不是亲近的人。

楚扬见了奇怪,抢过来一看,道:“这张萌怎么这么小气啊,请客只请你老婆一个人,我们好歹也算师兄吧,不行,我要去蹭那儿的寿筵。”抓了外套就往外走,回头道:“快点啊,我都饿了!”三个人往“玉玲珑”赶,把买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玉玲珑楼上分了8个区,用柱子和玻璃半隔,每个区有18个敞开式包厢,现代与古典、私密与通透完美结合,各包厢灯光可根据客人喜好自行调节,进餐氛围营造一流。

大姚他们找到包厢时,见李思瑶一个人坐着,忙问寿星呢。李思瑶上下左右把三个人看了个遍,冲大姚生气道:“花呢?”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楚扬道:“我们这三个大男人捧着花走过这么长的厅,人家当是来求婚的呢!”

李思瑶火大道:“那你们来干嘛?吃白食啊?”

“谁来吃白食啊?”温软的江南口音,带着几分调笑,在他们身后响起。张萌穿了条黑色银丝的短袖薄羊毛连衣裙,大V领开得很低,腰部的辫子花镶了水钻,衬得的她雪白的肌肤和玲珑的身材,一个心形的水晶挂件压着她精巧的锁骨,头发烫得微卷,尾稍处略略外翻,时尚俏皮,妆容淡淡而精致,可能喝了点酒的缘故,人比桃花。三个人看着愣在那里,这是和平时不同的张萌,美艳迷人,眼睛里有魅惑的风情。

“别站着呀,快坐吧。”张萌弯腰去拉椅子,乳沟若隐似现。

楚扬一把把她拉直,“坐到自己位子上去!”他生气她穿得如此性感出现在这么多男人面前,手不知不觉就用了力。

张萌吃痛,轻叫出声,横一眼李思瑶道:“又是你叫来欺负我的吧?我都这么巴结你了!”

思瑶打开楚扬的手道:“我遇人不淑,没办法。”

大家笑着坐下。大姚道:“张萌你怎么可以这样甩了我们,痛心疾首啊!”

张萌撇撇嘴:“我请了你们家领导了,你看到过司机和领导一桌吃饭的吗?”平时大姚老说自己是思瑶的司机,听了这话思瑶先笑翻。

张萌见楚扬和刘之珩都转过头来看她,又理直气壮道:“你们一个大厅长,一个大老板,我一个小医生可没那么厚脸皮去高攀,这也算高风亮节吧?”

两人气笑,心里却盘缠了这话,有点不是滋味。

张萌又加点了菜,再叫了瓶红酒。

李思瑶道:“你们南方人怎么过生日呢?”

张萌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记得小时候过生日妈妈非要煮两个糖水鸡蛋给我吃的,不知是不是风俗。”

大姚笑道:“大学里会有很多男生给你过生日吧?”

张萌冲他翻白眼:“大学毕业快十年了,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喜欢装浪漫,现在要是一捧花放我面前,我得晕过去。”

于是几个男人一起笑话李思瑶,李思瑶气得要打张萌,张萌逃开,脚上绊了一下,撞在一边的刘之珩身上,笑着喊“对不起”。

刘之珩扶了她一下,小声问道:“喝了多少酒?”

李思瑶抢着说:“这坏丫头尽骗人,喝了大半瓶红酒也没醉,我还没她喝得多!”

这下轮到其他三人愣住。楚扬怪叫道:“萌萌,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张萌无限妖娆地站在那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神气道:“多着呢,我会喝酒,喝一口是这样,喝一瓶也是这样。会跳舞,拉丁舞还得过奖呢。会游泳,说不定你还游不过我。会弹钢琴,这个弱一点,只会翻来覆去弹那么几首。”说得自己也笑了:“我醉了吧,这么丢人的事也说,我应该说自己弹得行云流水,任何曲子手到擒来!”这个样子的张萌,回眸一笑百媚生,似张扬,似撒娇,让人迷恋。思瑶看着那两个男人的眼神,心里暗叹“妖精啊!”

正说着,手机响了,张萌接起来:“妈!”她冲大家摆摆手,“在吃饭呢,喝朋友在一起,挺好的,什么,衣服给我快递过来了,我昨天值班,今天还没回去过,不知道,好看吗?是是是,你女儿绝代佳人!”一边向大家吐吐舌头,“爸,身体好吗?萌萌很想你,嗯,等我玩够了就回去,每天在家睡懒觉,让你和妈养我,行吗?好的好的。”这边张萌还在向父母撒娇,那边有人早就黯了神色。

好不容易一个电话接完,李思瑶叹气道:“你说你来这儿干吗呀,老爸老妈这么舍不得,高学历高水平,哪儿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都不愁,有人排队等着养你睡懒觉!”

张萌笑道:“我曾经想着这辈子能像我妈妈那样当个院士夫人多好啊,可惜院士不要我,我现在就是一离婚女人,靠谁啊,只能靠我自己!”说着举起酒杯:“来,为自力更生干杯!”

李思瑶道:“不行,我得靠老公!”看着大姚。

大姚忙拉过她:“靠着吧靠着吧!”

张萌去拉李思瑶:“又欺负我,在我面前秀恩爱,李思瑶你太不厚到了!”

思瑶带着醉意道:“知道多少人喜欢你吗?不说别的,就说这屋里……”

张萌打断道:“你醉了!吃点菜。”

思瑶非得说完:“萌萌,不厚道的是你,不要老装傻!”

张萌道:“好好好,我是坏蛋,大哥大姐们原谅我吧!”说着要喝下杯中酒。

刘之珩夺下她的酒杯:“酒量好也别喝太猛,你还让不让我们喝了,怎么不招呼我们这些祝寿的人啊!”

于是几个又慢慢喝着聊些别的人别的事。

张萌的手机又响了几次,同学、同事陆陆续续打来贺生日,很多C城的,也有别的地方的,还有国外的。手机再响起的时候,张萌示意大家静一下,轻声道:“我前夫。”大家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她。

“师兄,恩,谢谢。饮食还习惯,你知道我这人也不怎么挑食,没感觉到太冷,室内有暖气,比我们那儿还暖和。知道了,一定炖补品吃,吃人参跟吃罗卜一样好不好?嗬嗬嗬,当然怕上火,你让师姐给我开份去火保湿营养菜单,恩,当作生日礼物吧。小宝宝好吗?到时候QQ上传几张照片给我。什么?没减肥,没瘦没瘦,放心吧,我吃得好睡得好。好好好,一定回C城。问师姐好。”

李思瑶狐疑地看着她问:“真是你前夫吗?”

张萌道:“是的,是我爸爸的学生,现在和我妈妈的学生结婚了,刚生了孩子。”

李思瑶叹道:“他还喜欢你吧,吃喝拉撒问得这么仔细,萌萌你是个害人精!”

张萌道:“瞎说什么呢,他和我师姐感情可好了,他们只是关心我,毕竟我孤苦伶仃在外谋生不容易。”见思瑶瞪着她,赶紧改口道:“不可怜不可怜,你们都对我这么好。”

楚扬烦躁地喝着酒想,看她和前夫很融洽啊,令她伤心的另有其人吧。刘之珩也默默的喝着酒,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答应着回去,他的心慢慢地沉下去,那么多人宠着她盼着她,她是要回去的吧?

李思瑶左看右看,心里骂着张萌,一个晚上这样接电话,这样明显的拒绝别人,存心让人难受。她看出楚扬的烦躁,也看出刘之珩的沮丧,这两个从来都意气风发的男人,失恋离婚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却被杀于无形,这个江南小女子也太骄傲了吧。她忍不住气道:“萌萌,你老说回去干什么呢,你不把我们的这份情意放在心里,总该放在眼里吧。”

张萌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软下来道:“我只是搭一下腔,难道宁死不屈啊,好姐姐你原谅我吧。”说这在思瑶脸上亲了一口。也是有了点酒意。

思瑶“啊呀”一声,笑着恨声道:“幸亏我不是男人,否则得死在你手上!”

另外两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无奈地笑。

楚扬讲起自己小时候过生日怎么变着法地折磨她姐姐的事,大姚更是把自己上房揭瓦讲得眉飞色舞,刘之珩的兴致也来了,揭露楚扬大学追女生的糗事,到后来便是三人互相攻击,听得张萌和思瑶笑痛肚子。正笑着,电话又响起,张萌看着手机上的号码发呆,思瑶推她一把:“接啊,别被我说得都不敢接电话,那我罪莫大焉。”

张萌拿了手机往包厢外走,耳朵里传来一个她日思夜想的声音,“萌萌!”她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电话

原来自己从早上起就在等他的电话,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等。以前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总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平常相处。即使远在美国,也会在QQ聊天,通过视频看到彼此,听到熟悉的声音。可是这次不同,来D城后,没有电话,没有EMAIL,没有QQ,虽然常常挂在线上,每天打开邮箱,心底无比盼望,可是终究失望。自她说出那句话,他就转身离去。她在D 城开始她的新生活,他在C城一如既往。张萌强迫自己在慢慢地埋葬那些回忆,有时候甚至好多天都不再想起。现在明白回忆是无法埋葬的,已经深入骨血,随时流进她的心房。

张萌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她想走出包厢,可是走到一半便无法迈步,她紧紧抓着手机,微微颤抖着贴着耳朵,她很想应一声,可说不出话,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毯上,无声渗入。“萌萌!”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她听了三十年,每一声都深入她的心里,她听得出其中的宠爱。

“萌萌!”声音里有了一分不安。

“哥”,几乎轻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张萌的眼泪成串地掉下,她无法遏止地颤抖,手死死抓住一旁的椅背。

沉默,再沉默。

“生日快乐!”

“嗯”张萌应着,她不想他担心,只是这声应答在对方听起来是这样的哀伤,电话猝然挂断。

张萌呆在那里,好久,才慢慢放下手机。

李思瑶赶紧拿了她的包拉她出去,“萌萌,陪我去一下洗手间。”

留下三个男人在包厢里沉默。

张萌补好妆,和李思瑶若无其事地回来,含羞带笑地对大家道:“不好意思,我太想家了。”眼圈有点红,娇弱的样子让人怜惜。

见另外两人不吭声,大姚只得大声道:“人之常情嘛,不过张萌你哭的样子也很漂亮。”

李思瑶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刘之珩回过神来赶紧笑道:“大姚是象嘴里吐出了狗牙!”

张萌乐道:“怎么听着像那个笑话,说老太太那没牙的嘴,不小心说成了老太太那没嘴的牙,想想就恐怖!”

楚扬道:“恐怖?你们说大晚上出门见什么最恐怖?”

思瑶道:“吊死鬼!”楚扬哼哼。

大姚道:“有人朝你哭!”楚扬又哼哼。

张萌道:“我知道,有人朝你呲牙笑.!”说完用双手蒙住了脸叫道:“哎呀,我今晚不敢回家了!”

楚扬笑,“太聪明也不好,看,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张萌道:“干脆我们都别回家了,跳舞去,跳通宵,D城有没有这样的歌舞厅?”

楚扬道:“有,金碧辉煌,我带你去。”

张萌高兴道:“刘厅长,把你的美女主持叫上一起去!”

刘之珩有点反应不过来,楚扬提醒他:“上次新世纪碰到的那个,挺年轻漂亮的。”

刘之珩淡淡道:“只是工作关系,怎么可以贸然去叫!”

楚扬道:“美女包在我身上,我叫我的公关部经理来陪你,绝不比那小主持差。”

张萌要埋单,被楚扬拉住:“今天的一切费用我来,请张萌小姐笑纳。”

张萌笑道:“怪不得小姑娘都要傍大款,我只是目击了一次这大款电话泡妞,便省了好几顿饭钱了。”楚扬气得七窍生烟。

张萌心知大家插科打诨地为她掩饰,所以愈加配合,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悄悄问思瑶:“刘厅长去歌舞厅方不方便?”想他一个政府官员,有些地方是应该避讳的。

思瑶愣了一下,又悄悄问大姚,大姚道:“之珩,你不方便就别去了,我们几个在,放心好了”。

大姚夫妇早看出来刘之珩对张萌不一般。刚才张萌那么一哭,哭得刘之珩心里又怜又痛又酸又涩,去歌舞厅的兴致哪有半分,只是不忍拂了她的意,现在被大姚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去了,便踌躇着。

楚扬道:“你们俩也回家管孩子去吧,我带萌萌去。”他的司机早已开了车过来等着,他一把拉住张萌便要上车,张萌抱歉地回头对他们思瑶说:“对不起啊,我都忘了你们家里的孩子了,快去接回来吧。今天谢谢大家了。”便随楚扬上了车。

刘之珩送大姚夫妇上出租车,才慢慢地开着自己的车回家。他晚上基本上没喝什么酒,脑子清醒得发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觉得自己深埋进黑暗中走不出来,他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离婚时是两个理智的人经过长时间时断时续的分离最终达成的共识,当时只觉得遗憾,却没有这么猝不及防的绝望,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陷得这么深,他都没见张萌几次,张萌更是“刘厅长”叫得疏离。现在他知道,她的疏离是因为她爱着别人。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放纵自己的失落,眼前都是张萌哭得说不出话接电话的样子,眼泪一滴一滴,成串地坠落,那样美丽的眼睛,为另一个人如此忧伤,他的心火烧一样地嫉妒。

想着楚扬拉着张萌上车的样子,他有点羡慕楚扬的为所欲为。楚扬也喜欢着张萌吧?这点他早就看出来,他们这么好的朋友,也在一起谈女人,但从不谈起张萌。两个人都在回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须各凭手段和运气。今天晚上他们会在一起吗?在张萌这么软弱的时候。

刘之珩烦躁地点了一根烟。那是谁的电话?她为他远走D城,显然她爱他。他也是爱她的吧,忘不了她在?这样的时刻打电话来。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今晚C城打电话来的人都在叫张萌回去,显然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让她在那里难以立足,他们的爱不被允许而不能公开?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地反复思量,又有点恨自己刚才的犹豫,歌舞厅怎么了,又不是没去过,更何况是朋友聚会。他刚才听到张萌悄悄问思瑶的话,为她的细致体贴感动,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心思。可现在坐在家里,简直是煎熬。他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楚扬低头看着依在他臂弯里的张萌,这样的乖巧,带着略略的醉意,甜美性感,随着音乐的节奏懒懒地移动脚步,她的目光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迷茫而忧郁。楚扬看着心疼,是哪个人让她如此失态?她从来都是聪慧的、快乐的、镇静自如,进退有度,应对时四两拨千斤,让他毫无办法。他靠近时,她便转身,不肯给他机会,今天却这样放心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楚扬有些微的感动,这个女人,还是信任他的吧?她的眼泪,也肯这样地为他流吗?到底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如此动心和痛心?楚扬带着她避开旁边一对对舞伴,这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女人,对他的体贴视而不见。

楚扬递给张萌一杯橙汁,张萌轻轻转动着杯子,看着泡沫一点一点地破碎,笑道:“我很喜欢一句诗——我款款而行,就像来自远方而不存到达希望的人。觉得很像自己,简直就是自己。”

楚扬拉过她的手,“为什么不存希望?你只看着过去,也看看现在吧。”

张萌抽出手来:“我在努力,可还是看不到希望。这样也很好,你不觉得这诗很美吗?”

楚扬道:“太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