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自诩算无遗策,却独独没有想着要去防备自己的母亲。

  青樱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一脸温柔地看着连玉卿,“连二公子被妖女所惑,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他,一切待我收了那妖女再说吧。”说着,她看向仍然坐在八仙桌旁没有动的青月,在看到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之后,微微蹙了眉,“你这妖女倒是淡定。”

  青月没有理会她,只是伸手摆弄了一下那个弹出禁锢法阵的匣子,为什么看到这匣子,她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似怒似痛。作为一个木头人,青月一向是没什么情绪的,因此这样从心底直接涌上来的情绪让她感觉有些新鲜有些不解。

  而且,这情绪来得如此没有缘由。

  是因为她与这木匣子有什么渊源吗?

  “你这没脸没皮的妖女,当初要不是我家阿姐收留你,你早就被那劳什子玉面公子砍成十段八段了,如今你便是这样回报我家阿姐的救命之恩的吗?”青月没有开口,她怀中的傀儡雨生却是按捺不住了,冷哼一声,连珠炮一样出言相讥道。

  连玉卿听了这话颇有些意外,他在那个妖异的山庄之内追上那妖女的时候见到了青月,便一直以为她们是一伙的,虽然后来对青月有了些改观,但也一直怀疑她来路不正,如今看来竟不是这样?

  “邪物。”那厢,青缨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翻手便是一道白光直直地击向青月怀中的傀儡。

  青月祭出魂丝抵挡,却发现在这禁锢法阵之内自己竟然无力施展出魂丝,不由得微惊,傀儡雨生也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竟是半丝力气都使不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白光击中了自己,半边身子立刻焦黑一片。

  “这禁锢法阵便是特地为你而准备的,可还满意?”青缨勾起唇,笑盈盈地看着青月道。

  青月皱了皱眉。

  “怎么了?”连玉卿见青月不闪不避地任由她那从不离身的宝贝傀儡受了一击,不由得有些惊讶。

  “我的身体不太对劲,这法阵对我有压制作用。”青月抚了抚怀中的傀儡雨生,看向那个小匣子,若有所思。

  “你倒是明白得很嘛。”禁锢法阵外,青缨笑道。

  青月没有理会她,只低头查看了一下傀儡雨生,见他只是躯体受了些伤,灵魂尚且完好,便放了心。

  见她如此轻视自己,青缨收敛了笑意,眼中一片阴鸷,就是这样的态度,当初那贱人也总是这样无视她,不把她放在眼中,明明是邪门歪道,凭什么让师兄另眼相待!明明如今已经落在她手中任人鱼肉,她又凭什么这样高傲!

  “不知死活。”青缨翻手又是一道白光,这一次那白光是向着青月去的。

  连玉卿此时正在仔细观察这个禁锢法阵,他对于法阵之道也算是精通,城主府外那个法阵便是出自他的手,可如今他竟然看不出这法阵的由来,可见这法阵倒真是不简单。

  最为奇怪的是,他对这法阵竟然有一丝奇怪的熟悉感,还有一丝奇怪的感应。

  正研究着,感觉到那道向着青月而去的杀意,他想起青月说这法阵对她有压制,便顺手上前一挥袖子,将那道隐含着杀意的白光纳入了袖中,那白光仿佛被那袖子一口吞了似的,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果然,这法阵对他并没有绝对的压制,不过也并不简单,这样一个简单的袖里乾坤术竟然耗去了他平时十倍的灵力。

  见连玉卿护住了青月,青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当下反手便是十道剑光直指青月,连玉卿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全数接下。

  “呵呵,玉面公子真是好能耐。”青缨眼中杀意更甚,嘴角却是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来,“不过在这禁锢法阵之中,灵气的消耗是平时的十倍,你以为你能护着她多久?”

  “不劳费心。”连玉卿淡淡开口,面色冷冷的,连一丝表情都欠奉。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休怪我无情了。”青缨看了一眼青月,那眼神杀气四溢又满含妒意,她恨极反而笑出声来,她双手相合,便见她双手之上突然燃起一朵透明的蓝焰,随即相合的双手微微错开,以极其曼妙的手势微微一弹,那小小的蓝焰在空气中越滚越大,竟是仿佛将空气也烧着了似的,一路裹挟着无限的威势向着那禁锢法阵袭卷而去。

  “不要!”城主夫人惊叫出声。

  而青月终于面色微变。

  这是……琉璃天火。

  原身是木偶的她,本该最是惧火,而天火更该是她的天敌,若是被这天火沾了身,只怕不消半刻,她便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可是为什么,她竟然知道这天火的名称,并且对这天火有着亲切熟稔的感觉……

  然而不管她对这天火有什么感觉,她的身体禁不起天火焚烧是事实,她怀中半边身子焦黑一片的傀儡雨生也勃然变色,它的身体是木偶,最是惧火。

  连玉卿自然也识得这天火的厉害,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那禁锢法阵之中硬是撑出了一面结界。

  见他撑出了结界,青缨也不恼,只微微后退一步,一副打算作壁上观的模样。

  一旁的掌柜娘子极有眼色地挪了一张玉凳过来。

  青缨眯了眯眼睛,在那玉凳上坐下。

  那掌柜娘子不是旁人,正是七弦门的四长老,多宝轩便是她名下的产业。

  禁锢法阵之内,透明的蓝色火焰雄雄地燃烧着,带着可怕的气息,只有连玉卿撑起的那片小小的结界之内还算安稳,只是连玉卿感觉到体内的灵气流失极快,面上虽然不显,心下却暗暗有些焦急起来,照这样下去,他体内的灵气最多不过再支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过,他们都会被耗死在这里。

  这琉璃天火的威名他也是听过的,只是不知道这妖女是什么来路,手中竟然有这么恐怖的上古天火。

  一旁原本面色煞白的城主夫人见儿子并没有被那恐怖诡异的蓝色火焰烧死,稍稍松了一口气,见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当下不由得急道,“仙师,先救我儿子再收那妖女吧!”

  青缨却是笑了起来,“令公子已经被妖女迷了心志,一时半会儿是救不回来了。”

  城主夫人闻言,顿时白了一张脸,“你……你当初不是这样讲的……”

  “母亲,你还不明白么,你中计了。”连玉卿神色淡然地开口。

  城主夫人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样冷静的,甚至接近于冷酷的儿子,是她所不熟悉的。青月说这是因为她儿子的体内有两个灵魂,可是仙师却说是他儿子被妖女所惑,被脏东西附了身……

  城主夫人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又是谁在骗她?她无比希望是青月在骗她,她希望仙师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已经作了抉择没有退路了,可是眼下这个情况……

  青缨呵呵低笑,“玉面公子何出此言,是城主夫人亲自到七弦门拜会,我才会出手相助的。”

  “惺惺作态,那一日若非你对我暗下杀手,我又何必出手伤你。”连玉卿淡淡地道,“虽然不知你因何要取我性命,但今日就算我没有出手,你也一样会杀我。”

  他的语气十分的笃定。

  青缨抿了抿唇,嘴角微弯,竟是没有反驳。

  她默认了。

  城主夫人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面色一片死灰。

  她都干了什么……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你这妖妇,放了我儿子!”城主夫人猛地大叫起来,面色狰狞地向着青缨直冲了过去。

  青缨看都未看她一眼,一拂袖便甩了开了她。

  城主夫人一界凡人,哪里禁得起她这一击,当下便直直地撞在一旁的墙上,又狠狠滑落在地,口鼻中立刻涌出血来,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连玉卿见状,眼中几欲滴血,可是他身处禁锢法阵之中,根本无法闯出去,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受了那一击。

  他闭了闭眼睛,没有去看那妖女,而是再一次专注在那禁锢法阵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连玉卿的面色越来越白,结界的力量也越来越弱。

  青缨好整以暇地喝着一旁四长老递过来的茶,看着他们在结界中垂死挣扎,她看得分明,那连玉卿已是强弩之末,结界很快要就要崩溃了,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之前的怒气消失不见,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终于,结界消失了。

  青缨弯了弯唇,站起身,准备看着他们葬生火海。

  她的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芒,琉璃天火会彻底炼化这个贱人的力量,然后,她就可以得到那些力量,重回仙界。而师兄,也会因为得回一个缺失的魂魄而再清醒一些。

  然而,就在结界彻底崩溃的时候,禁锢法阵突然消失了。

  禁锢法阵一消失,那法阵中雄雄燃烧气势惊人的琉璃天火也一下子消失不见。

  连玉卿在最后一刻破开了法阵,也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以这妖女的能力还不足以驾驭这天火,只能借着这禁锢法阵来控制天火的攻势,一旦法阵消失,那琉璃天火也会随之消失。

  “怎么可能?!这是师兄的法阵,怎么可能被破!”青缨大惊失色,一脸的不敢置信,随即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死死盯着连玉卿,明明只是师兄的一魂一魄……竟然能够解了这禁锢法阵……

  怎么可能……

  连玉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把将桌上的小匣子拂在地上,然后抬脚踩碎了那个小匣子。

  青缨被他冷眼一瞥,竟是微微一窒,恍惚间仿佛是师兄在这样看她,她的脸色不自觉地微微白了一分,下意识后退一步,踢倒了玉凳,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她很快便回过神来,且愈发的恼羞成怒起来,不过只是师兄的一魂一魄而已,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竟然还敢这样看她,“嗬,你以为你赢了?”青缨冷笑出声,“既然你想护着她,我就偏要她死在你面前!”说着,她双手再一次掐出了繁杂的指诀,召唤出了琉璃天火,只是这一回,那琉璃天火只有小小的一簇,饶是这样小小的一簇,青缨的面色也有了几分灰败,显然是她透支灵力强行召唤出来的。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簇,其恐怖的气息却并不弱,那小小的一簇天火在空气中化作一柄小小的火剑,直直地刺向青月。

  青月迎着那恐怖的气息祭出魂丝去挡,琉璃天火幻化而成的火剑却直接将那魂丝烧化,然后直直地刺向青月。

  “阿姐!”感觉到那恐怖的火的气息,傀儡雨生大叫出声。

  然而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火剑刺向阿姐。

  这一刻,他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之时,连玉卿上前一步,“噗”地一声,火剑入体。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了开来,青月怔怔地看着那个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的男子,只觉得耳边轰鸣作响,那些血的气味让她的胸口仿佛鲠住了似的,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慢慢地碎裂了开来。

  左手细细的魂线暴涨,瞬间幻化,仿佛一匹光华惊人的白练,带着无比凌厉的杀气,直直地袭向青缨。

  青缨身后的四长老上前抵挡,却被那白练贯胸而出,当场殒命,那白练收割了四长老的性命之后攻势不减,直直地袭向青缨,青缨慌忙后退,却仍是被那白练贯穿,好在有四长老那一挡,白练失了准头,只伤了她的肩骨。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左肩上那一大片血迹,她身上穿着当年师兄亲手为她炼制的软甲,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她伤了……

  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便逃。

  青月冷冷地看着她踏着风轮逃逸而去,知道追不上她,便没有去追,只转身急急地走到连玉卿身边。

  人界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想,她应该用不了十年。

  连玉卿躺在地上,胸口便被琉璃天火烧了一个大洞,伤口四周皮肤焦黑,却仍有血汩汩而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一切仿佛梦境一样不真实,他竟然就这样要死了……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

  连玉卿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苦笑,“咳咳……似乎不用再等一年之期了。”

  他的声音很弱,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有大量的血涌了出来。

  “为什么?”青月看着他,问。

  在禁锢法阵之中,他出手救她,她可以理解。替她挡下攻击,是因为他有余力,拼死设下结界,是因为他也需要自救。

  可是为什么,他会替她挡下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她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