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已经灵力耗尽,明明那一道火剑并不是向着他去的,可是为什么,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击?

  她无法理解。

  连玉卿知道她的问什么,他咳了一口血,没有回答,却是问了她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咳咳……你喜欢连二那个傻瓜吗?”

  青月微微一愣,喜欢?

  盘玉曾经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可是……她连喜欢是什么都还没有弄明白呢。

  盘玉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也毫无道理可讲,就算他待你再坏,你还是喜欢,这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不住。

  可是说这话的时候,盘玉正身中情蛊。

  那些感觉,也只是情蛊带给她的错觉。

  “果然……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喜欢那个傻瓜……”连玉卿笑了一下,眼睛都笑弯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什么,可是细看,眼中却又有些淡淡的悲伤。

  “喜欢是什么?”看着他那样的表情,青月有些不甘心地问。

  这不公平,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没有人教她,她怎么会懂。

  “喜欢……是什么呢……”连玉卿眼神有一刹那的迷离,随即一下子又恢复了清明,他唇角扯了一个讥诮的笑意,有些困难地低头拔下了手上的戒指。

  那个蠢货……如果到死都不让他跟这妖女说上一句话,大概黄泉路上都会缠着他哭吧。

  他可不想拖着一个哭哭啼啼的鼻涕虫踏上黄泉路,太丢脸了。

  戒指被拨下,连玉卿微微一愣。

  那个蠢货……不见了。

  他想了一下,便明白了,那蠢货的灵魂比较弱,竟是先他而去了。

  “连二公子?”青月看他摘下了戒指,迟疑着唤了一声。

  因为他的灵魂受创严重,看起来灰蒙蒙模糊一片,她一时竟无法分清连二公子和玉面公子了。

  连玉卿回过神来,看着青月茫然无措的样子,不自觉放软了面部表情,他有些无力地抬起手,颇为困难地搁在了青月的脑袋上,她的头发像是一匹光滑的锻子,摸起来手感一如想象中那般好。

  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就像那时她抚摸他的脑袋一样。

  “我喜欢你,不忍你死,所以以身相替而已,如今……如今我得偿所愿,甚是欢喜,你不必为我难过。”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

  青月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喜欢她,不忍她死,便能以身相替,代她去死吗?

  玉面公子连玉卿别扭了半辈子,临死顶着那蠢货的名字,竟然觉得说出心里话,也不是那么困难。

  可是就这么死了……以后再也见不着这妖女,只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心中十分难过。

  “青月……”

  “嗯?”青月怔怔地看着他。

  玉面公子看了一眼仍然昏迷着的城主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原谅我娘,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道怎么保护而已……”

  “嗯。”

  “青月……”

  “嗯?”

  “把我制成傀儡吧……”他说。

  明明知道这妖女全然不懂情爱,可是他仍是想待在她身边,就如她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傀儡一样,此时他倒是有些羡慕那邪物了。

  可以永远待在她身边,可以永远陪着她。

  真好。

  青月摇摇头,她的手仍捂在他胸前的伤口上,那些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将她的整只手染成了红色。

  第一次,她觉得鲜血的颜色,是那样的刺眼。

  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流逝。

  那些血,正在慢慢变得冰冷。

  “人死之后,可以去往彼岸,得到新生,我不想把你桎梏在一樽木偶之中,永世不得超脱。”青月轻声说。

  连玉卿有些不甘地看着她,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抵不过死亡的力量,慢慢闭上了眼睛。

  雨生沉默地坐在青月怀里,看着那个逐渐变得气息无全的男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

  傀儡的消亡,只有魂飞魄散一途。

  雨生从来没有跟青月说过,他十分庆幸自己可以以傀儡之身陪伴她这许多年,比起魂飞魄散,他更害怕自己像盘玉姑姑一样,随着时光老去,慢慢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在无尽的遗憾中看着容貌依旧的阿姐,然后……独自一个人孤独地踏上黄泉路。

  搁在她脑袋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青月怔怔地看着连玉卿,她知道他死了。

  她的心突然很难受。

  这便是伤心吧。

  盘玉和雨生死的时候,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人伤心的时候,总是要落泪的,可她到底不是人,明明感觉到了伤心,但眼睛却是干涩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冰天雪地,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天与地被一片冰冷的银白色笼罩,她从火海中救出奄奄一息的盘玉,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挽救,只能静静地跪坐在那里,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气息,看着她的魂魄被鬼差带走,看着神庙被雄雄的大火烧成一片焦黑的废墟,甚至连雨生的尸体都无法找到,只能任由他在那片火海中化为灰烬……

第五章 前缘误

  一、缺失的灵魂

  夏日午后的阳光十分猛烈,连风都是热的。

  阿婉和如玉坐在多宝轩一楼的大厅里,频频向楼梯的方向张望。

  “怎么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阿婉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热出来的汗,有些不安地道。

  “别担心,楼上有仙人设下的禁制,那禁制就是为了阻隔声音,怕收妖动静太大引起恐慌,听不到才是对的。”如玉随手倒了杯茶给她,安慰道。

  虽然这样说,其实如玉也有些不安。

  如玉是六年前在城主府卖身为婢的,她自小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原本哥哥也算疼她,有粥喝粥,有饭吃饭,总不会少了她那一口。好不容易捱到哥哥娶妻,都说长嫂如母,原以为日子会好过些,却不料嫂嫂说动了哥哥,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给了村里一个富户,给那富户家已经病入膏肓的儿子冲喜。

  她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结果合八字的时候,那算命先生见到她的八字大吃一惊,说她八字奇贵,是仙人转世,然后连夜悄悄将她送出了翼城,送进了七弦门。

  那是如玉头一回见着传说中仙人住的地方,比戏文里说的皇宫还要漂亮,连脚下踩的路都是白玉铺成的,那些都是她连做梦都无法梦到的景象,美好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七弦门的大长老知道了她的八字之后,亲自来见了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人,村里最漂亮的王思巧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初见大长老时,她是忐忑的,虽然那算命先生说她八字奇贵,是仙人转世,可是她并不敢相信那样的好事会发生在她身上,然而大长老在仔细问过她的八字之后不但将她留在了七弦门,还收她为徒,亲自教导她修习仙法。

  渐渐地,她习惯了自己贵不可言的命格,习惯了七弦门中高高在上的生活,可是,一场卑劣的阴谋毁了这一切……

  师姐白术因为嫉妒她得师父宠爱,竟在她的饭食之中加了天尾草,废了她的灵根,让她再也无法修习仙法。从云端再一次跌入尘埃的如玉只得回到了翼城,因怕被兄嫂发现再卖她一回,她自卖自身进了城主府。

  白术……

  白术……

  一想起这个名字,如玉便恨不得生啖她的肉,痛饮她的血,是她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可是不甘心又怎么样,恨她入骨又怎么样,从此她们之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她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她却只是城主府中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婢女……

  她原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报这个仇,原以为这辈子只能像一滩烂泥那样活着了。

  可是,白莞出现了。

  原来名动翼城的莞美人,竟然就是她在七弦门时见过的小师姐白莞。

  白莞说,只要帮她这一回,就许她一个报仇的机会。

  多好的交易。

  “如玉,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忽然,阿婉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如玉回过神来,“什么声音?”

  “你没听到么……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阿婉又擦了擦汗,又低声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那妖女那么厉害,你说要是万一仙师没降住它可怎么办啊,它会找我们报复的吧……”

  如玉下意识皱了皱眉,“怎么可能,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婉见她如此笃定,心下终于安稳了一些,她低头饮了一口茶,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二楼的雅间里一片狼藉,却又安静得诡异,除了昏迷着的城主夫人清浅的呼吸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若是此时有人踏进这间房,一定会被这诡异的安静和血腥的场景吓到。

  被魂丝贯胸而过早已气绝身亡的掌柜娘子横尸在屋子中央,暗红色的血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