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在灵堂外遇见灵魅般恬然微笑的承贤,他笑着,立于清亮跳跃的日光下,坦然无畏,不曾有丝毫掩藏。

青青看着他,低声说:“嬷嬷先走,我与兄长说几句话便回。”

南珍嬷嬷道:“殿下当心身子。”随即朝青青与承贤行礼,缓步去了。

青青提裙往长廊另一端走,承贤伸手相扶,却受她冷冷一瞥,“收起笑,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嫌命长吗?”

承贤愈发愉悦起来,捏了捏青青手背,玩笑道:“奴才该死,公主恕罪。”

青青拧起眉头,心有薄怒,一旋脚尖便要离去,“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些。”

承贤却拉了她的手,于身后咫尺间距,轻声诉说:“兴许明日,便连笑都不可以了呢?”

青青不曾回头,鼻尖微酸,咬牙道:“你要我做什么?别再拐弯抹角。”

承贤轻笑,上前几步站到她身前,扶住她削瘦的肩,温柔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额头,“好青青,一定帮我这一回。”

“你说,我应你就是。”

他轻声叹息,“青青,别让他闯下祸事,我要他好好活着。你明白的,是不是?”

“我明白,我保证,他会活着,至少比我活得长。”

承贤无奈,捧起了青青的脸,笑笑说:“青青,你在赌气。”

青青挣开他,冷冷道:“我赌气?我凭什么赌气?你心里就只担心一个他,我算什么?我迟早要杀了他,活活剐了他,剩下的皮肉都要剁碎了喂狗,教他永不超生!都是他那个扫帚星,将你害成今日这般模样,而你,竟还心心念念放不开他,你真是……真是……”

承贤扑哧笑出声来,浅淡如水的亲吻,落在青青光洁的额头上,“真是贱,是不是?”

青青瞪大了铜陵似的眼睛望他,嗔怒不语。

“可怜的小东西,多久不曾见过你闹脾气?”他捏了捏她微红的鼻尖,郑重道,“青青你要明白,你和他,于我而言,都是无可比拟的。”

“可是……”

他笑,温柔和煦,“青青,忘得掉的,就不是爱了。”

青青默然,又听他绵绵话语,仿佛梦呓,“青青,傻姑娘,好好照顾自己。”

他复又抚着她的额,低声感叹,“其实,还是未长大的小姑娘啊。”

青青适才抬头,不置信地看着他,“你……在同我告别么?”

她收揽他轻薄如雾的温柔笑靥,悄悄揣进口袋,如海边光着脚丫拣拾贝壳的孩童一般,固执地驻守着她心中小小蔚蓝的海。

青青眼中有泪涌出,湿润了初夏散播着无限透明的绿。

聚散离别,都在一瞬。

原来,已到告别时。

青青擦红了眼角,抬头看他,恶狠狠地说:“他不会动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承贤依旧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笑,云淡风清,仿佛置身事外,展露着令人痛恨的颜色。“他会。”

“他不会!”青青朝他大吼。

他眼底流过她孩子气的模样,他说:“青青,你忘了么?当初我犯的是谋逆大罪。你忘了么?他多么厌恶我。”

颓靡

青青与承贤之间不欢而散,空寂的长廊,只余下清风愉悦奔忙。她拥着重重心事,转过腐朽糜烂的宫墙,于碧蓝苍穹中微小一隅,踽踽独行。

她突然停下来,想看一眼,睽熙宫永恒黯淡的天幕。

空灵,洁净,流光婉转。

她默默弯了嘴角,划出一段若有似无的笑。

身后,坤宁宫西侧的小间,门突然拉开一半,内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纤长细致的手,无声无息,从后狠狠捂住她的嘴,将她一把拉进屋内。

青青像是死了,全无挣扎,顺从地被拉进晦暗不明的空间,顺从他的脾气,顺从他的权力。青青嗅到他袖口弥散开的淡淡薄荷香,她闭上眼,从未有过的绝望袭上心头,从今后,再无逃脱一日。

她罪孽深重,在欲望的城池中辗转纠葛。

她不能思考,分不清爱与欲,兴许二者本就一体,无从区分。

他身上还披着素白的丧服,楚楚衣冠,此刻却承载着野兽般的心。

青青单薄的身体被甩在墙上,冰冷的墙体搁疼了瘦削的背脊,横逸在她颈间发出粗重的喘息,恣意地,带着凌虐的意味,重重地啃咬她透出青色脉络的肌肤。

他扯开她的衣衫,将她一身凝重的丧服远远抛开。

青青静静看着前方,一地哭泣的衣衫,落魄着,凄婉着,吟唱出凄厉绝望的曲调。

横逸的手终于蹿进小衣内,狠狠搓揉着她柔软滑腻的胸。

青青胸口坠下一滴灼热的泪,他含住她的桃花容颜一般润泽的乳 尖,急切地吮吻,犹同饿极的婴孩,寻求母亲温暖甜蜜的抚慰。

原来,还未冷漠如斯,还是会躲在人群之后,缅怀哀伤。

青青被他弄得有些疼,她伸手抱住他,侧脸贴着他微微沾湿的面颊,缠绵厮磨,轻轻说:“我在,横逸我在。”

横逸的眼泪落下来,片刻又消失不见,他狠狠将她抱住,狠狠将她往身体里揉。他滚烫的胸膛挤压着她丰盈的乳房,她蜜桃似的臀在他掌心中染上绯红娇羞。

一切,暧昧而甜蜜,他呼吸着她的香——馥郁瑰丽的玫瑰,交叠着一朵一朵开在他心上。

他含着她小巧玲珑的耳垂,轻啜,绵绵低语,“青青,我不想一个人。你陪着我,一定陪着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萦绕着深邃的蛊惑,在她耳边诉说着缠绵情话,青青承受不住,这般极致诱惑,这诱惑源自她的心,她干渴的内心,对爱与真诚的渴望。

“好,我就陪着你,永远……唔……”

横逸的吻猝然袭来,覆盖了她所有感官,她只能依着齿间缠绵,黏着他长驱直入的舌尖,寻找他们壮烈无畏的爱恋。

青青醉了,青青忘了,青青只愿沉沦在今日。

尔后某日不期然惊醒,原来那是她与横逸,最贴近的时刻。

横逸抬高青青一条腿,略略试探,便一寸寸,折磨似的挤进去,直至两人贴合得一丝缝隙也无。

青青的背贴墙面,坚硬而冰冷。她仰着头,看着横逸的眼睛,他眸中闪动的欲望与情愫拉扯着她,将她一丝丝拉近,落入他编织的网。

太近,太真切,青青急剧地渴望,她真实且无可躲避地感受着横逸强悍的侵入,他在她体内灼热发烫,烧疼了她丝华紧致的内里。

她听见他满足的喟叹,他贴着她,紧挨着她的身体,漆黑瞳仁倒影着她的影,漫漫都是她,春色满面的她,媚眼如丝的她。

他隐忍着,捧住她的脸,“青青,有一句话,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你必须永远铭记。若你忘了,我便杀了你!”

青青的眼泪落下来,她望见他眼中绝望颜色,伤痛无言。

“青青,我爱你。”

最后一句,低沉绵长。仿佛将一切放弃,他成了赤身裸体的婴孩,站在孤独旷野中,撕心裂肺却徒劳无功地嘶吼。

青青转而微笑,微翘的嘴角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我记得,你爱我。”

冲撞。

一声一声,低哑沉闷。

是大相国寺的钟声,“咚——咚——咚——”,伴随帝王驾崩的千里缟素,带出死亡的绚烂迷离,一声声,激荡在狭小阴暗的空间,氤氲开华丽颓靡的香,喷涌出无可藏匿的欲望。

青青被这蓬勃的情 欲搅乱了思绪,迷乱中狠狠抓挠着横逸的背,喘息不定地唤着他姓名,她低头咬住他肩头布帛,哼出破碎音调:“不……不行……我站不住……”

横逸便拖住她的臀,将她双腿统统环在腰上,这样的姿势,他闯入更深,“啊——”青青受不住,仰头惊呼,横逸却莽撞地动起来,每一下都重重顶在她深处禁地,伴随疼痛与渴望,焦灼黏腻,不可自拔。

青青紧紧缠着他,身下不断紧缩,横逸地呼吸也愈发沉重,一巴掌拍在她臀上,“好姐姐,太紧了,紧得我都疼了。”

青青气恼,一口咬住他耳垂,末了却细细舔咬起来,惹出横逸愈发高涨的欲 望。

他陡然发力,将青青抱着往圆桌走,于青青而言,这短短几步路,便已足够让愈陷愈深,高高抛起,复又重重落下,两人纠缠的身体击打出极致的快乐。

青青被放倒在小桌上,横逸将她的身体扶正,双手握了她的腰,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便已开始了快速而凌厉的攻势。

青青的身体大敞着,无可依存,便只有牢牢抓着衣襟,她看着不断晃动的屋顶,承受着横逸野兽般无期无尽的撞击,承受着无法拒绝的诱惑,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横逸俯下身子,细细□着青青殷红水润的唇瓣,安静的,全然放松地停留在她温暖湿润的身体里。

他终于觉得安全,头枕着青青柔软舒适的乳房,“青青,我是皇帝了。”

青青有些冷,合上外袍,遮掩住如诗如画的美好身体,“嗯,我知道。”

“姐姐有什么想要的么?我一定允你。“

青青沉默,继而又笑了笑,缓缓道:“想要的太多,一时也想不起来,以后再慢慢说吧。”

横逸亦笑着,一件件为她穿衣,“好,以后说。”

青青突然伸手抱他,带着小女人的软弱与依恋,靠在他胸前。

横逸得了意外之喜,止不住嘴角轻笑,吻了吻青青眉心,满含宠溺,“这阵子忙,过几天,我也去姐姐那处玩玩。”

青青不说话,张口咬住他指尖,轻轻一舔,便听他倒抽一口气,抽出手来,惩罚似的吻上她早已红肿不堪的唇,“坏青青,勾引我么?”

他将她推倒,压上她的身体,青青却躲闪起来,静静看着他,“横逸,你会杀了我么?会有那么一天么?”

横逸眯起眼,危险,且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不知道,别再问我这个,好么?”

虽是询问,却毋庸置疑。

青青点了点头,横逸满意地笑,他驯服她,从今后,她便专属于他,如何不让他欢欣鼓舞。

然,青青却在心底冷笑,她与他道别,说缠绵的情话,脑中浮现出承贤的脸,解脱的笑容,她确定,横逸狠得下心去除掉承贤,必然也舍得下她。

横逸爱她,只在界定的范围内。

她无可逃避,便欣然接受,虽极力抵抗,却无法抑制地沉沦,她也不过是普通女人。

也许,当真要伤过心,才能了悟,青青想着,紧紧抱住自己。

再见

时光游走,九月未央,苍穹炫目的蓝,窗外一树一树炸开了细碎橙黄的桂花,残红落一地,繁华层层灭,院子里全然弥散着她醇香甜蜜的气息。

深呼吸,仿佛就要醉倒在手心一捧桂花春酿之中。

奶娘怀里抱着粉嘟嘟的婴孩,小小的手,攥着青青的衣袖不放。

青青笑,伸手抱他,三个月大的孩子,有些沉了,青青啄了啄怀里粉生生的小脸蛋儿,“元恩好乖。”

元恩欢快地笑起来,晶亮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到青青月牙白的外袍上。

青青想起孩子落地时,三姑六婆长吁一口气的表情——总算值了。

元恩是个男孩,他母亲的死,也算值得。

而左安忠不曾抱过元恩,他正忙着在大嫂生前居所内追悔祷告,他因妻子的死,一连恨上了母亲幼子。世间随夫殉情的女子不少,他若当真爱极,不如追大嫂同去。

青青不禁冷笑,看着元恩纯净的眼,有些心疼。

她突然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她的人,一个可以永恒依靠的人。

青青心底深处巨大的不安骤然涌现,她含着难言苦楚,将元恩送还奶娘。她这一生,大约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以无可比拟的磅礴无期的爱,无私无畏地守候一个生长在她体内的生命。

她做不了母亲,他不会允许。

嘉宝丫头进屋来,“公主,宫里来人了,请您进宫一趟。”

青青有不祥预感,回头,蹙眉道:“哪一处来的人?”

嘉宝道:“闲安王爷宫里的大太监来传的话。”

青青一愣,闲安王爷,真讽刺。

承贤出事了,青青脑中转过可怕念头,心绪繁乱,她唤了萍儿,又扶住嘉宝的手,“进宫去。”

青青见到一具尸体,冰冷的,灰白的尸体,承贤凋零却艳丽到极致的身体。

黄花梨木小圆桌上摆着一杯通透晶莹的鸩酒,白釉酒杯,柔媚线条,呼之欲出的迷离香氛,死亡边沿壮烈旖旎的美丽与疯狂。

她看见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如同昨夜秋雨中凋落的秋海棠,苍白地描绘着他已逝去的生命。

青青低下头,吻了吻他柔软灰白的唇,安静地半躺在他怀里,粉嫩的唇角,荡漾开一朵细小透明的花儿,水光潋滟,隐约难寻。

“你走了……我一个人……剩下我一个人……”

……

“下辈子,你来做妹妹吧。”

……

“我来疼你爱你,宠着你,溺着你,让你快乐,让你……幸福……决不让人伤你半分,我保证。”

……

“我们拉勾。”

她去勾他冰冷的小指,紧紧缠住,急切地想将体温传递给他。

“拉过勾勾,再不许反悔。”

……

“对不起。”

……

院子里,白海棠一朵朵相拥着开放。

青青拔了头上凤头钗,远远丢进小池塘里,“咕咚——”那钗便被淹没无踪,如同承贤的生命,终究要被时光湮没,到时,连她的记忆都变作一团模糊白雾。

承贤死了,她这样告诫自己。

她攫下一朵怒放中的白海棠,淡青色的汁液染绿了指尖,像血,她几乎可以嗅到指尖浓重的血腥,像一场甜美安详的梦,梦中白云扰扰,苍穹如幕,眼前瑰丽坦途,径直走向怒放的死亡。

月牙白轻纱飘渺,白海棠如泣如诉,她如天边浮云,只需轻轻一触,便会散去。

勤政殿,横逸抬起头,便遇见一簇纯白花束,梨蕊白,梅花香,衬出花下人乌发蝉鬓,烟视如丝,一双如水明眸,一对青黛娥眉,两厢凄迷泪光,满地寂寞繁花。

她跨过门槛,走进殿内,白雾似的裙角扬起又落下。

她朝他笑,他放下笔,皱起眉,他不喜欢这样笑着的青青,她离得他这样远,他不能容忍,她在他掌控之外,拈花微笑。

“你杀了他?”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不曾存在。

一切不过虚妄,你虚妄的挣扎与痛苦,都是镜花水月,空虚梦幻。

“你在质问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