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不知是否病了,连除夕宴上都不见她踪影,大约……确实是病了,出了年节,还是亲自上门一趟,瞧瞧她究竟如何了。

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心却是高高悬着,飘忽不定,也不知去了何处,心不在焉。

转眼看少年君主,亦是如此,面上虽是笑的,内里却也提不起兴致。

该来的人不曾到场,只想着这宴席早早结束才好。

衡逸却还是要去坤宁宫,按例歇在皇后处的。

大宴过半,皇后因身怀有孕,早早回了坤宁宫休息,程皓然却也是提早退场了。

坤宁宫里,老嬷嬷正在劝皇后娘娘息怒,万事已肚子里的小皇子为重。

程皓然由宫娥领着,入得殿内,便见程青岚轰隆一声砸了青釉茶盏。里头小宫娥吓得跪了一地,程青岚却冷笑说:“怕什么?过年了听个响,讨个吉利。指不定来年你们也爬上枝头了呢?”

小宫娥也不敢答话,一个劲地磕头认错。嘭嘭嘭,声响好似爆竹喜庆。

程青岚看也看得烦了,一挥手,统统赶下去,“都滚,大过节的,瞧着就晦气。”

一屋子宫娥内侍仿佛得了大赦,一溜烟爬起来,惊恐地退了出去。

程皓然兀自走进来,大喇喇坐在圆凳上。因需避嫌,老嬷嬷还留着,见程皓然要倒茶,便抢先提起了茶壶,忙替他斟上。

碧绿的茶叶浮起来,浅淡香气也浮起来,丝丝缕缕从水面升腾而起,似女子楚腰,袅娜多姿。

他啜一口茶,才缓缓说:“听说宫里有个才人也怀上了,你难不成是为这事生气?”

程青岚斜睨他一眼,由老嬷嬷扶着,也坐在对面暖榻,不屑道:“下贱人生出来的也是下贱种,能跳多高?我犯得着为这事生气?”

“那是谁惹了皇后娘娘除夕夜大怒,胆大泼天。”

外头内侍端了药膳来,程青岚闻着便想吐,忙以袖掩鼻,将人赶了出去。“这事你也知道。皇上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打发人去公主府里三催四催也请不来,便一杯复一杯灌酒,恨不得醉死了才好。呵——真不知道那妖精有什么好?把皇上迷得牵肠挂肚神魂颠倒。你说她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子,身份再贱也无妨,可偏偏生得比谁都金贵,睽熙宫里陪着皇上长大,那里头谁知多少龌龊?再狐媚,却是死也进不来宫里的。”

程皓然望着茶盏里浮沉辗转的陈墨般颜色的叶片,怔忡不语。

又听得程青岚感叹,“亲姐弟间都是这般胡来,这宫里头,还不知藏着多少肮脏事。”

继而问:“大哥麾下可有在外将领,人品家世衬得起做五驸马的?干脆将她远嫁,随了夫君去驻地,不在眼前杵着,便也就淡了。”

程皓然道:“你气她做什么?她再得圣上宠爱,却是什么都不能与你争的,何苦计较?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我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这孩子,若是平安生产,那便是我大政朝未来的天子圣君。你有了他,害怕什么?太奶奶这回就是叫我进宫来告诫你,世间男儿皆薄信,你素来出众不凡,与平常女子不同,切记抓紧了确确实实重要的东西,比如你皇后的位置,与你孩儿的太子位。切记切记,莫被小情谊遮住了眼,一子错,满盘皆输。要知道,你背后是一整个程家,能做将你送上高位的垫脚石,指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催命符!皇上性子烈,年少气盛,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料不得何时就要剪除外戚,第一个拿我程家开刀。永远记着,伴君如伴虎。说话做事谨慎再谨慎,莫要留下半点话柄与人。”

程青岚先是沉默,尔后不知体味一番,突然笑出声来,抬眼问他,“真是难为大哥学着太奶奶说‘世间男子皆薄信’了,我多嘴问一声,大哥呢?也是薄信人?”

程皓然懒洋洋坐着,饮茶细品,讳莫如深,“那倒要看是对谁了。”恍然间是谁的身影闪过脑海,模模糊糊,凝一层霜,透着寒冰,看不真切。

程青岚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得掩嘴笑。“大哥这么说,却像是心里有人了。是哪一家的姑娘,你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你说去就是。还怕人不答应?定是欢欢喜喜地叩头谢天恩了。”

程皓然瞟她一眼,轻笑,却是依旧缄默。心底里思量,能告诉你么?指不定当场气得晕过去。

话说到此,陡生牵挂。

新年里家家欢乐,人人喜庆,也不知她在府中过得如何。

险些忘了高兴,她与他做了只一墙之隔的邻居。指不定哪天一枝红杏出墙来。

“母后还念着要将陈素心嫁给你呢。兴许过了年就下旨赐婚,看你还能逍遥多久。”

程皓然一愣,想了想,皱眉问:“是谁?陈素心是哪家的姑娘?”

程青岚不由得乐和,叹道:“啧啧,大哥好没良心。这要叫素心妹妹听了可不伤心死?是陈国舅嫡出的女儿。中秋宴上见过的,你怎么转头就忘。”

程皓然道:“谁记得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四妹,这婚事你得帮我推了。”

程青岚疑惑,“推了这个还是会有下一个,大哥,你是我程家长子嫡孙,就算太后不下旨,太奶奶也迟早为你在名门望族中寻一房妻子。你那中意的人,收了她做小就是,她若是不安分的人,太奶奶又岂会让她进门?大哥,你何时为这种事情计较过?”

“推掉她。”他坚持己见。

“夺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教训起我来条条在理,换了自己,却也是下不了狠心?妹妹送你四个字,当断则断。”

他依旧只说三个字,“推掉她。”

程青岚拗不过他,最终叹道:“应了你就是了。看你能拖到何时。”

程皓然拱手致谢,“大哥先谢过了。”

程青岚摆摆手,又低头望向略微隆起的小腹,目光化作暖意融融,“若是,这一胎不是男儿呢?”

程皓然冷硬声线在屋内响起,堪比得过眼下刀刃般凛冽的夜风。“那这宫里,一年之内都别想再添丁。四妹,你是皇后,这些事情,不都捏在你手里么?怕什么。”

程青岚微笑颔首。“也是,怕什么呢?谁也别想同我争!”

莲花鼎炉里的瑞脑香走向寂灭,程皓然也起告辞。又叮嘱程青岚几句,才转身出门。临走仿佛突然间忆及某事,随口一提,“这些日子,延福公主似乎与新科状元唐彦初走得十分近。”

程微澜一惊,随即露出极其阴狠的笑容,哂笑道:“还说为何连大年夜都不肯进宫来,原来是有了新欢。可怜皇上一片深情,到最后……却是要只余恨了。”继而朝程皓然颔首致谢,“还是大哥最疼我。”

她估算着,过了年,宫里就该准备丧事了。到时候还要挺着大肚子安慰陈太后,辛苦却是极其快乐的。

程皓然不过默然,点点头,离宫去了。

他却是心知肚明,该准备丧事的究竟是谁。

月明星稀,大地苍茫,正是斫人头颅好时节。

他乘马车回府,却发觉从巷子口直到公主府,每隔十步便是一只纸灯笼,白纸糊成,一丝装点也无。这倒不像是大年夜,像七月半,鬼门开,街巷里四处都是引路灯,只怕阴曹地府里的亲眷走错了路,识不得自家门。

他依稀理清了头绪,在公主府门前便下了车。

她家府门大敞着,往里望去,便见一人素衣胜雪,不染纤尘,纤薄的身子似在夜风中微颤,他心中一紧,担心她就此被吹散了,化了今晨离去的雪花,湮灭在寂寥山水中。

她踩着梯子站在高处,颤颤巍巍去挂廊檐下的最后一只灯笼。

下头丫鬟仆役围了一圈,只怕她不慎伤了哪里,这一屋子伺候的人,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萍儿在下头不住地劝,“公主,让奴婢替您挂吧,这……这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还有仆役平安忙不迭点头,“我去我去,平安皮糙肉厚,摔几下也没事。公主,您下来吧。我替您挂。”

可是梯子上的人充耳不闻,青青斜着身子,伸长了手,还差些许,就快钩到了。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挂好了灯笼,青青往下看了看,离地一丈高,下头的人脸都隔得远远,掉下去怕是要摔断腿脚,适才觉得心惊,怯怯地扶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下退。

却是脚下一滑,听得众人惊呼,她急忙抱住扶梯,才险险避过。这下更是胆怯,左顾右盼,才找了落脚地。忽而听身侧传来沉稳男音,似战鼓轻擂,一字一句都敲在心上,“无妨,你大胆往下就是,我接着你。”

青青回头相顾,雪月凄霜之下,那男人身姿挺拔如松,青色袍衫夜风中盈了一袖寒凉,也掩去了周身凛冽杀伐之气。冷月清辉落在他远山峰聚似的眉上,流入他深渊一般苍黑澈亮的瞳仁之中。

他在月下独立,在雪中凝笑。院中抽了蕊的红梅与天边披了薄纱的残月便都成了点缀,天地之中,唯剩他一人。

他却朝她伸出手,青青又听见他说,“下来罢,不会让你伤着。”

那月,那人,那时悄然绽放的腊梅花儿,通通美得令人心碎。

残雪

春红柳绿都谢尽,天地茫茫雪色空濛。

程皓然向她伸出手,他的笑容细看去那般温柔真挚。冬雪都融化在他眼底,丝丝化作春溪叮咚作响。

可是这陡然间的繁华美景令人恐惧。青青终究是转目避过,她扶着木梯,兀自颤颤巍巍却是平稳落地。

萍儿两忙迎上来,左右照看,“可是伤到哪了?”

青青摇头,“都散了吧,做自己的事情去,别一大帮子围在这,倒像真出了什么事似的。”

待到人群散去,青青才回身对程皓然礼貌笑道:“将军怎么来了?看时辰,酒宴还未散吧。”

程皓然负手在后,丝毫不觉尴尬,目光沉沉,落在她被冷风冻红的面颊上,似桃李芬芳,脉脉含情,彰显着一股子女儿家娇憨,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咬一口。她今夜梳着贵妃髻,云鬓轻拢,乌黑发髻间簪着几团绒绒暖暖的狐狸毛,风过时雪花般簌簌颤动,似拂着他的心,微痒,萌动。“公主呢?为何不去?”

他思量着,她总是要想一个妥当借口敷衍过去,谁知青青径直干干脆脆说,“不想去。”

有些任性,又有些跋扈,还有几分小孩子家赌气的意味,听着便让人生出几分怜爱来。

“新年夜家家团聚,一个人在府里,不觉得寂寞?”

萍儿递过来一只白灯笼,青青一支只手提着,任嘉宝为她披上一件猩红大氅,细碎绒毛围绕着尖尖下颌,更衬出一番玲珑可爱。

提着裙角步下阶梯去,一垂首时耳边一对白玉弯月不住晃动,一如他心上某一根细长琴弦,新手乱拨,凄凄空吟。

“我这就要去迎人了。”

青青稍稍侧过身来,望着依旧伫立在廊下的程皓然,低眉浅笑,一时良辰动人,光影绰约,他在她眼中望见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快乐。这快乐却依旧是为了旁人,一个死去的人。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她爱得如此深切。

然而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只不过遇到了,成就一夕劫数,他是她的救赎。

他恍恍惚惚觉得,青青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赵四扬了。

一辈子呵——

青青将随侍婢女都打发在身后,对程皓然礼貌道:“青青送将军一程。”

他本应该说怎敢劳烦公主大驾,却突然间不想与她再做些表面功夫,不过微微颔首,走在她身侧,“我陪你一同去。”

青青点头同意,“也好。”

车巷中了无人烟,凄凄灯影孤照。恍然间,透出茕茕孑立的苦楚。

程皓然忽而笑问:“吃饺子了吗?”

青青略略回想,才说:“并没有什么味口。”

程皓然望着她白皙圆润的耳垂说:“新年夜若是不吃饺子,小心夜里月亮来割耳朵。”

青青忍不住扑哧一笑,掩着嘴说:“将军年方几何?竟还相信哄小孩子的故事。”

“这还是小时候太奶奶说来吓唬人的故事,可怜此后我年年除夕吃饺子吃得胀肚。”

她轻叹:“还是做孩子时最快乐。任是一点点小事情都欢喜得上天。”

程皓然道:“因为年幼时此心赤诚,愿意笃信世间一切。”

便又仰天轻叹,“寂寂无人的街道,寒夜跑马最是痛快。”

青青扬眉顾笑,眼似琉璃,清光流转,熠熠生辉,“锦衣夜行,雪夜狂奔。”

昨夜不眠不休下了整整一夜雪,此时地上已是厚厚一层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青青脚步有些踉跄,他想伸手去扶,她却挥手说,“不必。”

“你很怕我?”程皓然不收手,隔空在后圈着她纤细身躯,仍是不放心。

青青一怔,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月光下雪影中,他双眸堪比星辰璀璨,满满,满满都是她消弭于素白雪色中的影。

青青不愿多做理会,继续深一脚浅一脚沿着高墙上悬挂的灯笼,往巷口走去。

见她避而不答,程皓然不知收束,继续追问,“抑或是,你对我心存芥蒂?”

青青适才还他冷冽笑容,萧索夜风中,能剜走人心头肉,“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能让我心存芥蒂。将军以为我有那样多的闲情逸致,随便什么人都去怨恨?我不过为着将军着想,青青是天煞孤星,克夫克子。您没瞧见,但凡跟我有几分瓜葛的男人,统统都到了地底下陪阎罗王喝酒去了。将军乃程家长子嫡孙,出将入相,鸿途坦荡,莫要也被我害死了才好。”

照这么说来,确也如此,左安仁死在流放途中,赵四扬战死沙场,就连她新欢唐彦初怕是也活不长了。“胜者为王败者寇。征服天下,与征服一个女人,本质相同。永远只有强者能存活于世。”

青青不愿细想程皓然所言所语,头也不回地嗤笑道:“天下在他手里,还有什么能逃得脱?将军,你们程家要争什么,斗什么,都别把算盘打到我身上,青青势单力薄,无力相帮。还请另觅佳选,莫要再在我身上空耗。”

“哦?原来雪夜相逢,鄙人竟还含着这样一层意思,若不是公主提点,我还想不到自己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青青眸中冷光乍现,却是盈盈轻笑,反问道:“难不成程将军突然间开窍,对青青情根深种,爱得肝肠寸断,不能自拔?”

她料定他回绝,谁知他不过点点头,笑容真诚,“不错。正是如此。”

青青起手就要扇过去,谁知却被他当空抓住了手腕,她恨恨挣扎,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紧锁在她腕间的宽大手掌,她咬唇,恨恨道:“我虽死了丈夫,却也不是谁人都能欺负的。你若再敢出言轻薄,本宫一定叫你身首异处。”

谁知他混不在意,抬手捏着她下颌,将被她紧咬着的下唇拨出来,低声道:“尽管来就是,我等着你。”

挣扎间手中的灯笼落了地,在雪中烈烈烧过一阵,便成灰烬灭与暗昧夜色中,唯有远处灯光依稀,映出程皓然刀削斧凿似的坚毅轮廓。他高大身影如羽翼一般将她笼罩,似压抑,又似守护。

他望住她粉白细嫩的面颊,丝丝浮动的狐皮毛随夜风舞动,来回亲吻她柔媚似水的肌肤。心中瞬间柔软的情念止不住倾泻而出,流入四肢百骸,细微末节都是跳动的,跃跃欲试的冲动。

程皓然俯身贴近,淡笑如云,“怎么办才好?你的嘴唇,我忍不住想要亲吻。”

青青大惊,抬脚狠狠踹他小腿,却似蚍蜉撼树,他依旧不懂如松。只得恶声恶气威胁恐吓,“你敢?本宫灭你九族!”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细嫩的唇瓣,细细描绘了菱花似的形状。他的眼将她深锁,含笑轻言,“臣下不敢。”

“唔……”

他嘴上说着不敢,却已经撤下流连在她唇上的手指,往后圈住她纤细腰肢,手臂猛然间发力,将她往怀中一带,已低头印上一双缱绻似水的唇。

他胸膛滚烫而坚硬,不知是有意挑 逗或是无意为之,随着他手臂上的力道紧紧挤压着她酥软丰盈的身体,研磨,碾压,似有还无,或轻或重,他的体温渗透进过衣料,灼烫了她的心,点滴欲念便被如此燃放起来,如身后天空,羽箭般上窜的烟花,怦然绽放,绚烂如花,片片蹁跹,一树树姹紫嫣红,万千妖娆,似春日繁花似锦,芳菲锦簇,熨帖了京都寒冷刺骨的未央夜。

她唇上沾染遥远春早的桃李芬芳,丝丝缕缕浸透他口鼻。他箍紧了手中杨柳般纤细柔软的腰肢,片刻不肯松懈。一一将红唇芳泽舔食过尽,仍不餍足,舌头伸进去,想要挑开她牙关。可叹她执拗,紧咬牙关。置于她腰间的手便伸进大氅中,向下去,揉弄她线条迷人的臀。青青惊惶间忘了抵抗,他的舌头顺势而入,一番狠狠搅弄,缠着她,勾着她,相互推拒,抵触又似逢迎,厌憎又似沉湎,他深入嬉闹,扫过每一处,逡巡一般,惹她微颤,惹她迷离,却又沉醉于她柔媚入骨的喘息与低吟。青青已然在这霸道又强势的亲吻中迷失倾倒,目眩神迷几欲窒息。

他终于收束,却仍是舍不得,吮着她水光潋滟的殷红唇瓣。喘息不定,他亦然失了方寸。忽而在她唇上咬上一口,疼得她皱眉,“还记得吗?你本来就该是指给我的。气什么,我只不过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青青胸口起伏不定,不甘心,追上去狠咬他一口,“是吗?若这是那般,如今你已不知是哪一座山里的孤魂野鬼,或是早早投胎,做猪做狗,任人欺辱!”

“真狠。只不过……”他依旧将青青制得服服帖帖,紧紧抱在怀里,亲昵如情人一般,“只不过是只会咬人的猫儿罢了。”

“你呢?难不成你是百兽之王?不过表面风光,皇上收拾了左家,陈国舅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不就轮到你镇国公程家?我等着看皇后被废,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青青,我今日教你一句话。”他把玩着手中白玉似的耳垂,沉沉低语,“先下手为强。管他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转眼间我可以拆得灰飞烟灭。”

青青望着他,满眼的不置信,“你疯了!就凭这一句话,便可治你谋反大罪,株连九族!”

程皓然抬起她下颌,细细度量她眼中零落的星光,反而问:“你可上奏万岁。你会吗?”

青青避无可避,他充满勃勃野心的瞳仁,她不得不注目,继而深陷泥潭,他是深渊无底,杀伐屠戮,浩气千里。

他一再逼问,未等青青回答,巷尾忽然传来响鞭开路,车行滚滚。

青青陡然一惊,奋力推开他,在深深寒夜之中,予他阴冷嘲讽的笑,扬眉挑衅,“还不走?留着命揭竿起义去吧。”

程皓然却是不疾不徐,站在迷离灯影之下,黑暗掩埋了森然杀意,他说,“青青,我这就替你杀了他,可好?”

青青突然间觉得害怕,丝丝的冷,脚下泥泞残雪透过鞋底传达至心,彻骨的寒凉与恐惧如黑夜一般紧紧包裹。

青青说:“天地轮换,只要你有这个胆子!”

长跪

斑驳的雪影落下去又浮上来,浮浮沉沉如命运诡谲难测。这出是才子佳人,英雄末路,红颜枯骨,唱唱和和转眼就到了头。拨一个高音,灯光一灭一生,又是另一处折子戏。是名角儿姗姗迟来,镇台压场。台上台下静得出奇,一瓣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乐师们埋头苦干,筝弦锣鼓齐齐奏响,台上灯光璀璨,观众屏息以待,场面蔚为壮观。

又倒是戛然而止,停在眼前,待起音。

青青已经重重跪下去。

层层的松软的积雪被膝盖压得密密实实,一会变得跟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她自知是有错的,她又惹了他不舒坦,这就是她大大的错了。

风灭了,烈烈的旗帜都像是霜打的茄子,歪着脖子瘫软着。万岁车架就在眼前,堪堪离得两步远,仿佛要径直碾压过来,将她截成了四瓣花。

御前侍卫二三十,统统高头大马骑着,威风凛凛。小德子也从马车里下来,预备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