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瞧她一身白衣,婀娜身段,秀丽面庞,眼底眉梢皆是江南古韵,举手投足暗含娇媚风情,好一张细白小脸,好一双勾魂妙目。这时下,已向衡逸道万福,那怯生生模样,似弱风拂柳,楚楚动人。

青青在宫里见惯了,素来不甚待见这般娇弱女子,又见她粉面含春,还未出声,就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下厌烦得很,也不叫起,调高了音调对衡逸道:“你瞧着,这模样如何?”

衡逸朝那白香上下打量一番,依着青青的意思,散漫答道:“无非是章台里常见的颜色,也值得你二人这般争来抢去的闹笑话?”

不出所料,白香身子一震,竟默默流下泪来,好不可怜。

青青以扇遮面,掩住嘴角凉薄笑容,眼角一挑,对上赵四扬的愤怒眼眸,面上一副傲人面孔,心底却笑他初生牛犊胆大泼天,敢对当朝公主如此放肆。

可她偏笑,偏教他生气难过,她饶有兴致,将他玩弄鼓掌,谁让他在此刻出现,恰逢她生活无趣,需要调剂。

赵四扬,浑身是刺的赵四扬,像一匹难驯的胭脂马,青青有兴趣,也有资本做着驯马人。

赵四扬愤恨地偏过头去,青青的笑容便更盛了。

左安仁眼中流泻出些许怜惜,放柔了语调,问道:“香儿,你与这赵四扬可否有婚约在先?”

白香拭了拭眼角,避过赵四扬灼热的目光,缓缓摇头,细声细气地说:“妾……妾与赵大人虽然相识,但从无定亲一说。”

左安仁志得意满,居高临下,鄙夷相望。

赵四扬先是一愣,继而像发狂的狮,不顾一切地朝左安仁与白香冲去,左安仁大喝一声,“大胆赵四扬,胆敢以下犯上,快快将他拿下。”

在座女眷皆是一惊,忙起身散开,唯青青衡逸仍悠悠然坐着,衡逸瞧那被打得面目不堪的赵四扬,似笑非笑,“好姐姐,戏演完了,可看得尽兴?”

青青轻勾唇角,“左安仁与这女人倒真是般配得很。”

赵四扬眼角中了一拳,眉骨碎裂,血不断涌出,视野中尽是猩红。被人狠狠踩在地上,穿过众人腿间缝隙,远远看见一双莲花缎面修鞋遮掩在薄薄轻纱下,一步步朝眼前移来,太红,太妖冶——全因被他眼中血雾渲染。

又一莽汉,正欲一拳下去,忽闻身后左安仁大喊,“公主。”随即定睛一看,一把侍女小团扇挡在赵四扬身前,扇柄上捏着一只纤长小手,象牙色的肤,贝壳似的指甲,微微弯曲的小指……堪堪一只手,便已是惊心动魄。

左安仁一脚踹在那莽汉身上,叱道:“蠢货。”片刻又转了温柔面孔,关怀道:“公主可曾受伤?”

青青不理会他,勾了唇角,似笑非笑,与衡逸先前表情,一般无二。“好歹同朝为官,左大人如此做法,不怕落人口实?”

左安仁拱手行礼,道:“公主明鉴,前些日子,这赵四扬就在大朝时公然诬蔑我父,今日又胆敢以下犯上……”

左安仁还未将以下犯上四字说尽,青青便已打断他,高声反问:“以下犯上?何谓以下犯上?可说的是犯了左大人威严?”

“臣不敢。”

青青缓和面色,又笑道:“这场戏到此也该散了,本宫看左大人新纳侍妾倒是受了不小惊吓,左大人当好生安抚才是。”

左安仁听了这话,只当她是寻常女子呷醋使小性,偏要与他作对,便想顺了她的心,待她气消了也便罢了。随即挥开侍从,对挣扎着爬起来的赵四扬道:“这番便也算了,若你再来相府捣乱,左某定不饶你。”

青青看着赵四扬方才站直了,却又一个踉跄倒下,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口中混混沌沌念念有词,仔细听了,仍是:“香儿,你怎地不认我。定是这狗贼逼你,香儿……香儿……”

再看那女人,闪闪躲躲,拭泪同时还不忘斜觑一眼气息奄奄的赵四扬,丰肌弱骨,逞娇呈美,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青青心下冷笑,见赵四扬终于挺直了,顷刻,要上前来与左安仁拼命,当下侍卫便已拔剑相向,而赵四扬仍是不管不顾,大有死不旋踵之意。

“你是要让赵家绝后么?”

赵四扬停住,眼底染血,死死盯着她。

“就为了这么个鄙贱女人?”

青青眼神犀利,冷冷瞧着白香。

白香不由得冷颤,又似乞怜地望向赵四扬。

“人说死诸葛能走生仲达,而今看赵家余威,统统教你赵四扬自践了。”

闻言,左安仁得了警告,不敢多言,赵四扬亦停下,面如死灰。

青青旋即不再多留,谢过众人,招呼衡逸,回宫去了。

车轱辘悠悠转,像紧密咬合的齿轮,咯吱咯吱轻轻响。

衡逸的目光不曾随马车晃动,他沉默着,专注地看着暗影中,那一张熟悉面孔,顺着她的轮廓,在默默心中描摹,恍然间,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青青有了些许出入,但又说不上变在何处。

这感觉微妙,令他突然生出几分恐惧,他害怕这样的变迁,他唯恐遗漏了她。

青青,青青。

唯有爱,席卷来铺天盖地的恐惧,使得人人都害怕失去。于是神经过敏,战战兢兢,疑神疑鬼,一刻不能消停,稍有风吹草动,便觉天塌地陷,沧海倒流。

他伸手去,抚摸她尖利的下颌,低声叹,青青,我是不是,疯了。

他随目光一道,沉浸在那一抹桃红粉嫩的唇瓣上,不觉青青早已睁开眼,静静看他多时。

她长舒一口气,握住衡逸置于她下颌的手,使他脱离对这一双唇瓣的迷恋。

她捧起衡逸的脸,仿佛对着幼小任性的孩子,温暖的指尖,满是怜惜。

衡逸喜欢她这样的眼神,脉脉温情,一切仿佛回到小时候,最熟悉,也最遥远。飘渺如雾,浮沉天际。

青青。

青青于衡逸,是沾满美好事物的名字。他所有美丽的,洁净的记忆,都与这两个字有关。

所以,青青,别将她带走。

青青说:“衡逸,好弟弟,别总这样任性。”

他陡然明白过来,不错,好弟弟。他已了然,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胸中义愤,他凭何要将自己珍藏了十余年的宝贝拱手让人,他不甘心,他心疼,难过,可是有谁明白?所有人,但凡有一张能说话的嘴,都能用伦理纲常驳得他遍体鳞伤,可是他不甘放手,他执着,爱而不得,受命运折磨,全因“不甘心”。

衡逸想,他这一生,入了魔障,不得解脱,也许死也不得脱。

连日来的徘徊惆怅充斥胸襟,他抓着青青的手腕,越抓越紧。

他顾不得了,他已顾不得了。

他攥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往前一拉,于翻滚的情 欲中捉住她的唇——那一双桃红的水光潋滟的柔软唇瓣,妖娆妩媚,像是无底深渊,牢牢将他吸食,滔天的浪,蔽日的霞,远古洪荒,天涯海角,未到尽头,这欲望,这攫取,这美好,哪里来的尽头。

不够,不够,怎么会够。他似癫狂,不断索取,她躲藏,他也不顾,伸手牢牢按住她后脑,恣意放纵,他的心,如咆哮黄河水,狂乱奔腾,无头无脑,冲进四肢百骸,细枝末节。他丢了魂,失了心,倾尽所有地吻着她,他要沿着这纠缠的舌尖,吸出她的灵魂,吞下她的心,即便是死了,他也要抓住她,抓牢她,拖她去无间地狱。

他与她,本是一体。

他们从同一个地方降临尘世,也要一同故去。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任谁也不能。

青青闭上眼,心神恍惚。

他的唇很热,她的唇冰凉。

他横冲直闯,攻城略地,她退无可退,背水一战。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他是衡逸,她为青青。

他们,拥有同一个姓氏。

这痴狂迷离的一吻,像一场磅礴大雨,打乱了青青心头荡漾着的一池春水。

青青乱了,她睁开眼看他,喘息不定。

虎饱鸱咽,衡逸得尝夙愿,孩子般满足地笑,低头倚入青青肩窝,双手牢牢抱着她的腰。

他温良呼吸,全然拂在她线长颈项上,惹出一粒一粒小疙瘩。他觉着好玩,便抬手去碰,来来去去地抚摸,青青终于缓过神来,拍开他的手,他痴痴地笑,反手握住,在她掌心撩拨。

抬头,他瞧见她悲悯的眼神,仿佛他是街上破落的乞儿,呼天抢地,才得来她的些许慈悲心。先前令他心神激荡的亲吻,就像是她的施舍一般。

他恨这样的眼神,他恨她。

衡逸撤了围在她腰间的手臂,双手各自钻进她宽大的衣袖,绕过玲珑腕间,蛇一般缓缓爬上滑溜溜的小臂,继而缓缓向前,一寸一寸,他的温度,燃过她的肌肤,渐渐到达圆润双肩,她陡然紧张起来,以为他要往下,去抓那一对微微颤抖的乳 房,然他只是稍稍侧过手,在她腋下撩拨,似远又近,温热指尖,一圈一圈,划出春水中的粼粼波光。她化作了水,早已没了骨头,一滩丢了魂的肉,任他揉捏在掌心。

他掌心炽热,薄薄的茧与肩头上柔软的肌肤摩擦。他手指灵活,一路向下,抚摸她光滑如锻的背脊。一,二,三,四,五,六,七……指尖缓缓下滑,细细数着她的骨节,最后到达凸出的尾骨,他便不动了,十指,一根接一根,扫过那末端。她浑身都颤起来,眼中垂泪。

“别……”她禁不住喊出声来,又小又软,绕着圈儿,绵绵飘进他耳里。

衡逸挑起嘴角,邪邪地笑。

低头,凑在她耳垂处,他说:“好。”满含笑意。

衡逸的手指不曾停,却不再撩拨她的尾骨,转而展开手心,趁着马车的颠簸,双手垫在青青臀下,待到车轱辘走过坑洼,再跌下时,青青便坐在他手心之中,他笑着,突然合起手指,狠狠抓住臀瓣。

青青瞳孔陡然放大,失声,只能在巨大无垠的恐惧与空茫中攥住衡逸双肩,她怕坠落,一旦落下,永无再起之日。

不顾她哀求的眼神,他握着她的臀,将她放在腿上,背对着自己坐下。

衡逸亲昵地低下头,贴着她的脸摩梭,喟叹:“青青,你想我么?”

马车陡然颠簸起来,青青的臀被他强行掰开,柔软的衣料,被他身 下坚硬的物件撑起,随着车轴滚动,一下接一下,撞着她最柔软之处。

她的心脏失了节拍,也随着这样的撞击,一下下跳动。

得不到回答的衡逸,突然怒起来,撤了手,用膝盖撑开她双腿,手掌绕到前方,沿着她的平滑小腹,往上,往上,钻进肚兜,攀上峰顶,细心描摹。

青青浑身都是颤抖,藏在绣鞋里的脚趾也弯曲起来。这样扭曲的姿势,她浑身重量,全在于他宽厚双掌。

兴许是遇上石块,马车陡然一个大起伏,身下硬物随同两人跌下的力度,猛地往前冲,连带着衣料挤进青青身体里。

她禁不住这样的折磨,咬着唇求他:“衡逸,衡逸……”

她唤他的名字,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别的音节。

衡逸抓着她饱满柔嫩的□,闭着眼,仿佛可以看见,那牛乳似的肌肤在他指间渐渐染上桃瓣似的春色,仿佛可以观览,那充盈的乳肉从他指缝间漏出。

他已癫狂,小口小口,咬着青青耳垂。

“青青,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青青的衣物扭曲着横在身上,如同她的心。被他折磨得不成形状,她已找不到自己,她只觉着自己也许生来就是这样放荡的女人。

她扭着手臂,扶住衡逸的肩,侧过脸来,去吻他有些苍白的唇。

衡逸出乎意料地温柔,他依着她,缠着她,他怎么能放开她。

他呜咽一声,身体猛地往前送,浑身的力道都在收紧,箍得她几近窒息。

她说:“衡逸,衡逸,断了吧。”

他松开手,低着头替她整理衣裙。

他抱着她,沉沉道:“青青,我断不了,我没日没夜地想着你,你教我如何断的了。”

马车进了睽熙宫,夕霞散去,夜色已遮盖了大半天空。

那缠绵情思,随同斜阳一道,落入彼端。

天阴沉得骇人,窗外乌云蔽日,雷声翻滚。

白日里竟寻不到丝毫光亮,青青无处可去,只好点了灯,坐在屋里绣着手中双麒麟环带。

屋子里极静,只听见针线来回穿梭的声音。

青青绣的极其认真,这一双麒麟仿佛是在虚耗着她的生命,她强迫自己忘却,一切不过浮华幻影,匆匆来去,万念自在心。

忽而,穿堂里起了脚步声,杂乱无章,青青蹙眉,南珍嬷嬷起身,挑了帘子欲探究竟,迎面碰上直闯而入的季嬷嬷,不由的一怔,回头看青青,那眉头皱的更深。

季嬷嬷进了门,她便垂下眼,看也不看。

季嬷嬷倒是一派欢天喜地,高声道:“老婆子给公主道喜了。”

青青不答,默默绣着环带,气氛一时僵下来,南珍嬷嬷只得细声问道:“这喜从何来呢?”

季嬷嬷不计较许多,仍是笑道:“今儿大朝,圣上下旨赐婚,将殿下指给了左丞相三子。”

平地一声惊雷,积攒了半个月的雨一时间落下,狂躁得骇人。

“嘶——”针尖一晃,钻进指腹,青青疼得咬住下唇。

一朵圆润血花绽放在指尖,映着青青苍白的脸,一时又散开,落在麒麟脚下一团白亮祥云上。

云,血色的云朵。

南珍嬷嬷连忙来看,端着她的手,对站在一旁的丫鬟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药去!真真都是些没长眼睛的东西!”

闻言,季嬷嬷脸色一变,因在这碧洗阁里,不好发作,只道:“老奴该死,惊了公主殿下。”

拭干了血迹,青青推开南珍嬷嬷的手,勉强换上寡淡笑容,“有劳嬷嬷报喜,萍儿,看赏。”

萍儿取了三两碎银推进季嬷嬷手里,季嬷嬷也不推搪,转手塞入袖中,朝青青一福身,谢恩。

青青还有些恍然,站起身,脚下软绵绵的,眼见着就要倒下,幸而南珍嬷嬷一把扶住。

季嬷嬷见了这光景,只好禁言,临走时仍不忘提醒:“一会子德政殿里的就该来宣旨了,殿下做些准备才好。”

青青说谢过,便半靠在暖榻上,半眯着眼,甚是疲倦。

萍儿送了季嬷嬷出去,屋里又只剩下南珍嬷嬷与青青两人,只听见雨声,疯也是的砸着窗户。

青青问:“嬷嬷,这是什么时日了?”

南珍嬷嬷答:“八月二十三。”

青青叹:“噢,原来早已过了夏日。”

余下是长久的静默。

青青有些茫然,她算着时日,不知不觉间已走到现下光年,八月二十三。青青摸了摸面颊,觉着时间过得真是太快,还没来得及回味,便已到离别。

笑一笑,万事皆罢了。

伸手又将环带扯过来,细细看了,没瞧出错处,便继续绣起来。

还差一点,一双麒麟眼,这环带便完结。

青青坐在暖榻上,僵直着背脊,等待,等待圣旨驾临。

亦等待,所谓命运。

跟随德政殿高公公一同来宣旨的还有衡逸。

青青跪在羊绒地毯上,听着高公公的尖利嗓音,眼睛瞟向另一方衡逸被雨水浇湿的皂靴。青青仍有些茫然,仿佛出离尘世,在彼端冷冷瞧着人世变迁。

高公公说恭喜,青青才回过神来,接旨谢恩。

人散了,青青却仍跪着,静静瞧着衡逸的脚尖。

空气闷的让人窒息,青青被这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锁住了喉咙。

她惦念着,需说些什么,当做宽慰。但满口苦涩,无语凝噎。

屋内弥漫着衡逸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在狭小的空间里摆渡,却驱不散满心凝重。

云缝中一道蛇形闪电瞬息滑过,屋里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轰隆一声惊雷炸开,青青吓得一震,这才觉着跪了太久,膝盖发麻。

她撑着地想起身,萍儿快步上前来扶,青青搭着萍儿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站直。

手上攥着明晃晃的圣旨,青青朝暖榻走了几步,仍是晃晃悠悠,脚下虚浮得很,正迈出左脚,身后却突然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原是衡逸急匆匆冲过来,鲁钝地将她打横抱起,萍儿漠然松开手,垂下头去。

青青在衡逸怀里,圣旨已经滚落到地面。她抬手勾住他脖颈,往他胸膛上依了依,痴痴地笑。

衡逸将她放在暖榻上,又皱了眉头问:“无端端的,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