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揉了揉膝盖,笑:“日子过得这样快,衡逸现今就能抱得起我了,再过些时日,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衡器拧起眉毛,凑近她,“你怎知我现今就不是呢?”

青青笑道:“就你这小气模样,不正跟孩子似的。”

衡逸蓦地置了气,转身狠狠一脚,将圆凳踢翻,仍不解气,又对立在一旁的萍儿吼道:“傻愣愣站在那做什么?爷来了也不知道倒茶么?真跟块木头似的!”

萍儿旋即告罪退下,青青又拿起环带仔仔细细绣起来。

衡逸死死盯着她,眼底猩红。

莫大的痛苦,心像被掏空了一块,他正面临无可阻挡的失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离去。

她笑,混不在意。

那样四目相接的瞬间,他几乎想要杀了她。

他恨她。

他心中陡然烧起熊熊恨意,他恨这世间,他恨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更恨青青——她兜走了他的心,如今却连惜别的话都不言明。

她不在乎他,这样的猜测,将他逼入绝境。

衡逸伸手去,本欲环她的脖颈,却恰好遇上她仰起脸,便顺势流连在她面颊。她笑,满目春光,他仿佛听见花开,先前郁愤通通忘怀,他眼中只剩下这一抹浅笑,他忍不住喟叹,低头吻她的眉心。

他说:“青青,青青,你教我……你教教我怎么做……”

青青有些心疼,拍了拍他的背,思量良久,方开口道:“当断则断。”

衡逸被这四个字惊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心头一刀,鲜血淋漓。

衡逸推开青青,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当断则断……好一个当断则断……”

青青将绣线打结,剪断,那环带总算完成,“不断又能如何?”

衡逸瞧着她冷漠的眼,恨得要将牙关咬碎。

青青将那环带系在衡逸腰间,仰头看着他,平静而又疏远,“没有什么矢志不渝,只是没有遇上更好的。明知是没有结局的事情,又何必费心追逐?衡逸,尔乃堂堂七尺男儿,当有此魄力。”

衡逸吼道:“我偏不!我就要你,青青,我只要你!”

青青也沉下脸来,皱眉道:“你是怎地任性,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人盼着你犯错,你还给我胡闹!你莫不是忘了,三哥是怎么被废的,你也想去那冷宫过一辈子?”

衡逸蓦地上前来,拉住青青的手,急切道:“大不了就是废了我,青青,只要你陪着我,去哪都好。”说着便来抱她,死死往怀里摁。

青青冷笑:“你疯就罢了,别拉上我。平常人家吃穿用度一月多少你知道么?如何营生你知道么?修房补瓦你懂么?五谷菜蔬你分得清么?你凭什么拉我配你一道吃苦?凭的什么?”

“够了,你别说了。”

衡逸猛地将她推开,青青跌坐在暖榻上,却仍是狠狠看他,似乎要将他所有掩藏一一拆开,片甲不留,只剩下红彤彤心脏,随她践踏。

青青一刀刀斩下去,毫不犹豫。

“人一穷,连最细致的感情都粗糙。没有今日权力,你又拿什么留住我?”

衡逸抓着她的肩,逼近她的眼,他粗重呼吸,全然扑打在她脸上。

他狠狠说着:“你等着,青青,我会教你连死都离不开。”

衡逸大步走出去,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被这磅礴大雨消弭殆尽。

青青站在风口,恍恍然,轻声说:“我不想害你。”

青青眼前浮现着衡逸临走时通红的眼和充盈的泪。

她想,她是当真伤了他的心。

青青的心口痛起来,不可抑止的疼痛,几乎要将她吞没。

韶华如驶。

青青数着日子,十月初九,便是她大婚之日。

一叶落,已足知天下秋。

青青掸去落在肩上的银杏叶,对出来引人的季嬷嬷略略笑了笑,便提裙跨过门槛,往屋内去。

鼎炉里仍袅袅升出瑞脑香,丝丝缕缕,婀娜妩媚,缠过鼻尖,袭上一阵阵迷离沉香。

脚步声吸入厚重地毯,一层一层帐幕穿过,内里点着一盏昏黄宫灯,逍遥椅上躺着华裳刺目的雍容妇人,青青承袭着那一袭细致眉眼,水磨皮囊,华如桃李。

青青曲膝行礼,试探着唤一声:“母后。”

陈皇后这才睁眼,由得寻绿、寻云两个丫鬟将她扶起,待到她半坐起身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才将青青唤到跟前来,摸了摸她的下颌说:“哀家瞧着,这些日子怎地又瘦了些?这新媳妇儿要圆润些才显福相。”

寻绿搬了小圆凳,青青便顺势坐下,陈皇后说的话也不甚在意,只微微颔首,垂目不语。

季嬷嬷连忙打趣道:“莫不是念着新驸马,吃不下睡不着?”

青青冷笑:“嬷嬷费心了。”

陈皇后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留我们母女说几句体己话。”

待宫娥散去,屋内便只余下尴尬的沉默。

青青早已习惯这样莫名的对峙,一对母女,仿佛生死相对的仇人,暗自角力,寸步不让。只是这一番,青青没料到,母亲会低头。

最爱的人,总是输家。这定律,无论爱情亲情,都是真理。

她握着青青的手,两人的手都凉的彻骨,她们都是冷情女子,靠理智营生,靠算计过活。

她突然攥紧了青青的手,沉声道:“这门婚事,你可有什么委屈?”

青青笑了笑,摇头道:“既是我自己选的,又何来什么委屈?”

陈皇后叹了口气,顿了顿,方才说道:“你这孩子,也就是瞧着聪明,内里轴得很。左安仁是什么样的人品,哀家清楚得很。要真做了左家的媳妇儿,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

青青道:“我这样的身份,谁又敢真的欺我?”

陈皇后道:“就是你这样的身份,谁又能真心对你好?”

青青心头一暖,“我又何曾稀罕他们的好?”

陈皇后道:“是了,你就是这样的性子,事事都自个撑着,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未待青青开口,陈皇后便又说:“前日里哀家就跟左丞相挑明了,你嫁到左家那是给了他们天大的脸面,到时,他们左家上上下下若是让你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就算是左家老夫人,哀家也决不轻饶。”

青青笑,另一只手也覆上她手背,“左家人倒是最识时务的。”

陈皇后亦展颜,片刻又道:“青青,你须记住,千万不要将男人放在心里。男人,负情是他们的名,薄幸是他们的字,喜新厌旧、贪声逐色便是他们的号。勿学冷宫里的浅陋女子,一心一意全然系在男人身上,最后疯的疯傻的傻,那男人却不知在何处逍遥。只恨女子由来心眼浅,平白便点缀了众生,抬举了男人。”

“青青,哀家说的话,你可能明白几分?”

青青点头微笑,“谢母后教诲。”

陈皇后适才摆摆手,疲倦道:“你下去吧,哀家也乏了。”

青青行礼告辞,走出坤宁宫时瞧见院子里一片萧索,却掩不住唇角浅笑,狡黠灵慧,映着初秋惨淡光景,又是别样风光。

本以为一切就如此了了,她走过的岁月,她即将到来的生命,都平静无澜。却不知人总爱书写一个“但”自,再接一个“突然”,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幻,乾坤倒转,沧海横流,只是此刻,她仍无知无觉,混沌惘然。

十月初七,看似平凡的日子,即将死死刻进青青的生命里,永不磨灭。

试过了火红嫁衣,仍需改一改腰身。青青这一段日子瘦得厉害,倦意更深,倚窗凝眸,盈盈双目却空茫无际,院里一朵大理菊碎裂,花瓣砸在层层秋叶之上,连哭泣的声音都瞬间消逝。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青青自嘲,莫不是当真害了相思。她笑了笑,只当自己愁绪难解,遇景伤怀。

有些事情,她不愿思考,害怕思考。

酉时方过,就见萍儿进来通报,说是承贤宫里的小宫娥来,请她去坐坐。

这样的时辰相邀,青青觉着有些奇怪,但又念着自己即将出宫,而承贤又是那般古怪性子,便点头应了。

青青唤了萍儿一道,随那小宫娥往西面去。

天色已全然暗下来,青青走在九曲回廊之中,迎面拂来冷冷夜风,树影婆娑,枝叶幽明,青青蓦地害怕起来,这是一条不归路,踏出去时,已没了回头的权力。

终点并非废太□,而是宫廷最西面的老旧佛堂。

小宫娥将萍儿拉到一旁,青青推开那赤色的红漆大门,“吱呀”一声,仿佛离世前最后一丝不屈的叫嚷,那声音渐渐渗透进内里,飘摇,拉扯,勾上面前人翻飞的衣袂。

青青瞧着他神采英拔的侧影,心头陡然一紧,转身便要夺门而去,恰时小德子迅速拉合大门,一阵窸窸窣窣的落锁声,青青失了重心,颓然靠在门上,看着衡逸唇边媚态翩然的笑,心中是沁凉的绝望。

青青又恢复一派冷然,恼怒道:“这样晚了,你骗我来这,究竟想要做什么?”

衡逸冷笑,从暗影中走出,幽深的眼眸,映着重重烛火,燃出的竟都是浓浓恨意,他咬牙切齿,似乎要将她剥骨抽筋,吞咽入腹,待到她的骨血都在他体内化作难分难解的一团,待到她的魂灵都与他搅在一处,方才罢休。

“怎么?姐姐愿与三哥秉烛夜谈,却不肯见弟弟一面么?”

这声音,冷得彻骨,幽幽从地底钻进她身体,带着泥土的芬芳与尸体的腥臭,像一缕魑魅,化作了灰烟,绕着佛堂高耸的房梁,凄凉叫嚷。

他看着她,像失去宠爱的孩子,祈求她最后一丝悲悯。

青青害怕,瑟瑟发抖,她怕这样的衡逸,他已入绝境,背后是无底深渊,她拉不回他,他从来都是这样执拗的人,他会笑着,笑着坠落。

衡逸张开双臂,狭长凤眼,似秋水凌波,羽扇似的睫毛,缀满莹莹泪珠,他孩童般的模样触到了青青最柔软的记忆,他哽咽着说:“姐姐,姐姐你不要我了么……”

青青怔忪,她已陷入他设下的魔障,痴痴看着他流泪的眼,乌亮的瞳仁映着她快步上前的身影。

他瞧见她上前,满足地笑。

青青抱住他,任他藏在自己怀里。

衡逸笑着,眼底一片森冷,他靠着她,“姐姐,别离开我。”

青青拍了拍他的背,说:“怎么会,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衡逸低声说道:“姐姐,衡逸好寂寞。”

青青道:“衡逸,你总有长大的一天。”

衡逸突然发火,抓住她双肩,狠狠逼视,“所以,所以你便要嫁人去?”

青青无奈:“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衡逸说:“你教我怎么受得了,你教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旁人?”

青青迎上他的眼,定定道:“这就是命,由不得你不认。”

陡然上窜的烛火,映出衡逸几近扭曲的面庞,他狂乱地笑,青青已认不得眼前人,他拉扯着,将她抵在梁柱上,青青动弹不得,只得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衡逸身后是一尊无量寿佛布施像,佛祖慈悲,普度众生,却偏偏不渡我。

“姐姐,别怪我。我只是……我只是怕有那么一天,你会忘了我。”

衡逸粗重急促的呼吸与她的混杂在一处,乱了,青青连心都乱了。

青青听见门外萍儿的惊呼,一声“公主”之后戛然而止,只余下挣扎时衣料磨擦的声响。

青青几近绝望,怒极,一脚踹在衡逸膝上,他疼得皱眉,却半分不让,死死将她摁在梁柱上。

他们像旷野中两只觅食的兽,在沉默的对峙中互相审视,在寂寥的暗夜里伺机而动,谁都不愿退让,谁都不愿屈从。

青青抬起下颌,冷冷看着他的眼,仿佛一直看到他真实的丑陋的内里。

她恨恨道:“衡逸,别做令自己后悔的蠢事!”

衡逸却似缠绵,在她耳边,轻轻哼:“人说女人的第一次,痛的彻骨,痛的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青青,好姐姐,让衡逸做你的第一个男人好么?即使来日,你恨我入骨,也让衡逸扎根在姐姐的记忆里,永远,永远永远……好不好呢?”

他靠上来,压着她的身体,愈来愈紧,紧得她连呼吸都艰难。

青青不可抑制地颤抖,恐惧,像无边无垠的夜幕,狂乱罩下来,牢牢将她捂紧,一分一秒夺去她的呼吸。

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你可真是狠毒。今夜过后,你教我如何面对后日婚礼,你教我如何在左家自处?或者,子桑衡逸你就期盼着我羞愤难当跳井自沉么?你当真是个好弟弟,半分都不曾为我想过!”

“青青!”衡逸低吼,像受伤的兽,抓住她的颈项,强迫她抬起头,一时间,又换做迷恋色彩,缓缓印上她的唇,仿佛是胆怯,他只伸出舌头,一遍一遍,舔着她的唇,舌尖描绘着饱满唇线,缓缓地,略带羞怯地,尝她唇上滋味,咽下那妖冶的胭脂红。

青青一阵阵酥麻,仿佛春风拂柳,垂柳摇摆,一下下扫过心窝,身如柳絮,心如擂鼓,不由自主,沉下去沉下去。

她推他,他化作了石像,纹丝不动。

他湿热的舌尖勾过她唇角,她听见耳边一声满足的喟叹。他终于放开她,微笑着观览她绯红的面颊,水光潋滟的唇瓣。

衡逸与青青额头相抵,他已高出她半个头,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她,但也许,他一直站在高处,好整以暇,只待她入瓮。

他湊過身來,平坦堅實的胸膛磨蹭著青青墳起的胸乳,她的呼吸越發急促,小腹下清晰地感受到他緊繃的慾望。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無量壽佛布施像,釋迦摩尼涅磐像,觀音成道像。

慈悲的臉,說道的臉,布施的臉,都化作衡逸決絕的面容,像鬼魅,迷亂地笑。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沒有救贖,未得涅槃,唯一出路不過毀滅。

青青認命,心不甘,卻無力回天。

她閉上眼,張口,滿口苦澀,“只求你一件事……”青青忍著眼淚,她不能哭,可以認命,但不可以認輸,“別留下痕跡。”

青青等待著他的觸碰,卻不料等到一陣狂亂的笑。

青青睜眼看他,卻見他眸中冷光一閃,衡逸突然發力,抬手掐住她脖頸,那力道,幾乎要將她捏碎。

他笑,殘酷冷漠,他一邊吻著她的鬢髮,一邊低聲說:“青青,這是你選的,怨不得我。”

青青覺得冷,徹骨的寒冷,像覆骨的蛆,鉆心的蟲,甩脫不去,只由得他,由得他一步步奪走她的精魂,就像這突如其來的一吻,不,已不可說是親吻,這像一場撕咬,衡逸魔障入心,以吞噬對方為目的,不斷地糾纏,噬咬,他要她,所有,全部,而青青不肯繳械,不愿沉淪,耐不住,狠狠咬下去,血在口中劃開,絲絲縷縷,彌散在纏鬥不休的舌尖。

這血腥,成了冰冷佛堂里的催情香。

衡逸痛,酣暢淋漓,他不饒她,含著她的下唇,牙齒一點點合攏,一點一點,直至滿口血腥。

他笑,她亦然。

他說:“青青你看,我們多像。”

猛地撕扯,青青聽見刺耳的裂帛聲。她被衡逸推到在冰冷的地板上,寬大的外袍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她抬起手,便是一記響亮耳光,而衡逸的動作不曾停歇,只留下肚兜褻褲與她,便又拉高她雙手,以碧紗襦群反綁在梁柱上。

衡逸的唇上還留著殷紅的血,映著他蒼白的唇色,如紅梅傲霜,分外妖嬈。他笑著問道:“你怎么不叫呢?”

青青勾了唇角,卻是滿心冷然,“我從不寄望他人相救。”

他低頭,親親她唇上傷口,溫柔眼眸,盡是憐惜,“我會救你,永遠。我保證。”

青青冷笑:“我只怕最想殺我的人是你。”

衡逸笑的溫暖,如三月朝陽,和煦美好,他說:“姐姐你冤枉我。我怎么捨得呢?”

低啞嗓音,繞梁而上,盡是媚惑。

他的手,順著她下巴的弧度,一路往下,流連在她聳起的胸間。

他繞著圈兒,徐徐接近,眼瞼著那小東西陡然收緊,在鵝黃色抹胸下小戰士似的挺立。他惡劣的笑,屈指往上一彈,□腫脹的乳 尖經不住這樣的刺激,“唔……”青青蹙眉,咬住下唇,企圖抑制這樣屈從似的呻吟。

衡逸卻又停手,湊到她眼前來,滿眼心疼,手上卻使了十分力道,掰著她的下顎,使她不得不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