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壶水杯全砸碎了,枕头被褥扯作一团,甚至连少数的一些摆件都推倒了扔在地上,整间原本寒酸但好歹整洁的屋子立刻变得一片狼藉。

不多时就有婆子搜出了藏在衣箱底下的几两散碎银子和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立刻大叫一声“搜到了”,然后如获至宝般的送到了尤月的手上:“二小姐,您看!”

尤月拿过来一看,瞳孔便缩了缩。

原本听人说她还不大相信,想尤芳吟不过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废物一个,哪儿来的本事搞到那么多钱?可现在银两和银票就实打实地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由不得她不信。

心中一股愤怒顿时涌了出来。

她攥紧了银票和银两,只道:“好啊,在我眼皮子底下竟然也敢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了!前段时间是有那个不知廉耻的姜雪宁护着你,叫你免了一顿罚。没料想你跟找到了靠山似的,连我的钱都敢偷了!”

几个丫鬟婆子立刻上前按住了尤芳吟,她则剧烈地挣扎起来,瞪大了满布着血丝的眼睛喊:“公堂上审人都还要讲证据,碎银上没有标记,可这两张银票的来路却是清清白白,是我用姨娘留给我的钱去做买卖入了干股赚来的!连钱庄银号都能查得到,二姐姐便是要置我于死地罢了,又何必找这样拙劣的借口?二姐姐房里的钱有没有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尤月没想到她竟然还敢顶嘴了。

被她呛声的这瞬间,她差点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才勃然大怒,立刻就要下吩咐让人掌她的嘴。

可没想到,尤芳吟被丫鬟婆子按住挣扎之时,竟有一方折起来的纸笺从她袖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尤芳吟见了立刻要扑过去抢。

尤月看得心中一动,竟然上前直接用力地踩住了她就要伸过去的手指,还用力地碾了一下,这才噙着嘴角那分冷笑,在尤芳吟那似乎有些不甘又有些惊恐的注视中,将这方纸笺捡了起来:“啧,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情儿写给你的东西……”

说着,她将这方纸笺展开了。

那上面的字迹不算特别好,可辨认起来还没有什么难度。

尤月粗粗一扫,几乎立刻就愣住了:井盐,卓筒井,任为志?

她房里有没有丢银两,自己当然最清楚。

所以对尤芳吟这笔钱的来处,尤月也是好奇的。

此刻看到这页纸,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可冷静下来想想之后,又怀疑尤芳吟的确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有了赚钱的秘诀。

旁边的丫鬟十分好奇,想凑上来看:“小姐,写的什么呀?”

尤月完全下意识地将纸笺掩住了,没让丫鬟看见上面的内容。

她闪烁的目光中透出了几分贪婪,也不声张,只挑了唇角看着直勾勾盯着她的尤芳吟,心内快意至极,道:“先把她关进柴房,别成日里往外头乱跑,没得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

粗使婆子们立刻先将尤芳吟拉了下去。

也因此,尤月并没有能够看到她转过身那一瞬间,消失了所有神情的一张脸,冷冷都是漠然。

*

下午接近酉时的时候,姜府的马车便准备好了。

大约是因为上一次进宫遴选的时候,姜雪宁的表现还不错,也可能是因为她刚回府的那一天就与家里又闹了矛盾,还去找了姜雪蕙的晦气,所以这一次去拜别时,姜伯游与孟氏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提醒了一句谨言慎行,就放她走了。

今日到宫门前时,只她一个。

第二次入宫与第一次入宫不同,毕竟都算得上熟悉环境了,因此并不等人齐了再走,而是来了一个,便由小太监帮忙拎了带进宫的行李,引路先去仰止斋。

姜雪宁下车这一会儿,旁边正好有马车过来。

居然是姚惜。

两天不见,她看着似乎清减了一些,下车来时眉头依旧蹙着,抬眸看见姜雪宁,目光却有些凝滞,仿佛有话想说,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姜雪宁于是想——

这两日,姚惜回去,是怎么处理与张遮的那一桩亲事呢?

第43章 第043章 张遮退亲

上一世, 姚家为着要退掉姚惜与张遮的亲事, 除了四处散布张遮命中克妻的谣言外, 还在朝堂上进行了打压,锦衣卫为除掉张遮这颗绊脚石故意罗织罪名构陷,姚大学士明知张遮冤枉却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落井下石, 在中间推波助澜, 最终害得张遮被投入大狱。

直到后来原河南道御史顾春芳升任刑部尚书,查明情况,在中间周旋,才使张遮官复原职。

这一世姜雪宁曾出言警告过姚惜,但她并不能预料,姚惜与姚大学士会如何选择。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 宫门口有些安静。

姜雪宁淡淡一笑,倒像是将几日前发生的不快都忘记了一般, 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姚小姐。”

姚惜一怔, 也敛衽还礼。

但如此之外, 都没更多的话了。

宫门口的太监为二人检查过了此次携带入宫的东西, 才使人带二人入宫。

伴读照旧住在仰止斋。

因为上次遴选劝退了几位小姐,所以比起上一次入宫时,人已经少了许多, 但依旧十分热闹。

才走到外面, 姜雪宁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你们有听说回头伴读先生们都教什么课吗?”

“除了谢先生会教琴之外, 别的都不清楚, 要明天才知道吧?”

“看,我这一次带了好多东西来呢!”

“如今是要长住,宫中的摆设虽不能动,可咱们自己带来的东西却要讲究,万不能随便放,当心坏了自己的气运。这梅瓶该挪到后面些……”

“萧姐姐带的这些书可都是孤本吧?”

“哇,这桃片糕好好吃!”

……

萧姝、陈淑仪、周宝樱等人都是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已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得差不多,此刻正坐在外面的厅里说话。

神棍方妙闲不住,自言自语地调整着屋内一应器物的摆设。

姚蓉蓉却是端出了一盒桃片糕,挪着细碎的小步,到众人面前,请大家品尝。

周宝樱年岁最小,又最贪吃,原本是坐在陈淑仪旁边的,一听姚蓉蓉说有桃片糕,立刻就从自己座中蹦了起来,道了一声“那我不客气了”,拿起一片来。

才吃一口,就惊喜不已。

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两腮帮子松鼠迅速松鼠似的鼓动起来,话完全是从吃东西的间隙中挤出来的,模糊不清:“你这是在吴云斋买的吗?可我今天上午才去过一趟,吴云斋好像不做桃片糕,也没有这么好吃啊!”

吴云斋是京中著名的糕点铺子之一,因为用料精细、味道上乘而驰名,一向是京中达官贵人们的最爱,只是价钱也昂贵,寻常老百姓消受不起。

姚蓉蓉小门户出身,对吴云斋并不熟悉。

听周宝樱这般说,她脸顿时就红了些许,嗫嚅着回道:“是、是自己在家做的,周妹妹喜欢就好。”

“居然是自己做的?!”

周宝樱两只杏眼顿时瞪得滚圆,一片吃完,又忍不住伸手拿起了一片,还不忘招呼其他人。

“你们快,都来尝尝,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片糕!”

要知道周宝樱吃过的好吃的不计其数,能得她这般赞叹,姚蓉蓉这桃片糕想必不会差,众人先前几天相处大约都知道周宝樱是什么样,一时都感了兴趣,很给面子地拿起来吃。

果然,味道上佳。

就里那萧姝尝了,眉梢都忍不住微微地一挑,看着姚蓉蓉赞了一句:“确实比得过京中那些糕点铺,想不到姚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萧姝是何等显赫的身份?

姚蓉蓉因为先前不会说话,自觉得罪了不少人,虽因学识侥幸留在了宫中,却对自己将来的处境有些惶恐,就连先前拿出桃片糕时都担心旁人看不起她不搭理,没想到萧姝竟然也夸赞了她。

她心里一时充满了惊喜。

甚至有些感激。

那捧着盒子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忙道:“我在家也没什么别的事,就爱做点吃的。前些日子入宫,诸位都对我多有照顾,我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回报,只好做了这糕点来。萧姐姐和大家都喜欢我便欢喜了。”

姜雪宁和姚惜便是这时候一起进来的。

方妙算是几个人当中性情最活泼的,且对着姜雪宁十分自来熟,一见到她就两眼放光,还招呼她:“我还在想姜二姑娘什么时候才来呢,没想到刚念叨人就来了!你们可赶上了,这不,姚姑娘带了糕点来,正请我们吃,味道可好!”

周宝樱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姚蓉蓉于是堆了笑,双手捧了盒子递出去,道:“姜二姑娘也尝尝?”

姜雪宁其实并不喜欢姚蓉蓉,为着她时时刻刻显得楚楚可怜的做派。

可人东西送到面前了,也不好拂人面子。

她道了声谢,便从盒子里取了一片,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

桃片糕乃是用糯米、桃仁和糖一起做的,都切成薄薄的小片,看上去是雪白,口感软糯棉甜,中间嵌着的桃仁又会增添一分甘香。

做得好的桃片,基本入口即化。

不过京中并没有几家铺子做桃片糕特别出名。

上一世姜雪宁刚当上皇后那一年,曾找过宫中很多御厨试着做桃片糕,只是最终也没做出那样好吃的味道,还反倒让自己彻底吃腻了,以至于一听见“桃片糕”三个字都要忍不住反胃。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可是后来闻名遐迩的太师谢危啊。世家出身,才冠天下,乃是君子中的君子,半个圣人,怎会近庖厨,沾烟火?

姜雪宁想起如今又入了宫,也想起上一回考校学问后与谢危那一番对答,眼皮便跳了跳,别说这桃片糕在她口中仅算平平,便是山珍海味此刻也索然无味了。

但旁人却很关心她的反应。

尤其是周宝樱,这会儿十分诧异地望着她。

姜雪宁还纳闷,不知她为何这般看自己:“怎么了?”

周宝樱似乎觉得有些不相信,自己拿起桃片糕来,依旧好吃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所以看姜雪宁的反应就更奇怪了。

她道:“你不觉得很好吃吗?”

好吃?

姜雪宁实在没有什么感觉。

若不是还要在宫中待半年,还要做做表面功夫,她只怕连这一片桃片糕都不想拿起来。只是心念一转,又看见旁边默默咬了嘴唇低下头的姚蓉蓉,便明了了大概,淡淡一笑道:“当然好吃。京中还没有哪家糕点铺子能做得这样好吧?”

姚蓉蓉的脸色好了些。

周宝樱心思单纯,只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嘛,全天下好吃的东西我都吃了大半,这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片糕,不可能有错。看姜姐姐的反应,我还当是自己没吃过好吃的呢。”

姚蓉蓉脸色又变了变,手指微微掐紧了盒子。

姜雪宁不好再接话了。

倒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萧姝,听见周宝樱这话后,转眸望着姜雪宁,若有所思,忽然目光便落在了她身后抱着琴的宫女身上:“这是姜二姑娘带的琴吗?”

姜雪宁回头看了一眼。

这自然是之前燕临带她去幽篁馆买的琴,此刻装在墨绿色的琴囊里,被宫女帮忙抱着。

姜雪宁没在意,便回道:“是。”

萧姝便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香扇,淡淡一笑,似乎有些惋惜:“我看着琴囊有些眼熟。前段时间听人说幽篁馆来了一张名曰‘蕉庵’的古琴,于是差了人去买。没料想被幽篁馆主人婉言谢绝,说这琴是为燕世子找的,不卖给别人。没料想,今日倒在姜二姑娘这里看见了。看来,那琴怕不是燕世子自己要用,而是特为姜二姑娘寻的了。”

燕临与姜雪宁关系不浅,自之前清远伯府的重阳宴便传开了,只是谁都知道燕临下个月便行冠礼,两家怕是已经提前商定好了亲事,所以也并不去诟病。

至少不会当着姜雪宁的面提。

可现在萧姝竟然这样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姜雪宁看着萧姝,这一张明艳的脸上充满着身为世家大族大小姐的隐藏的骄傲,并不是故意不将谁放在眼底,而是别人本不配同她相比。

只是……

勇毅侯府尚未失势,她便这般无所顾忌了吗?

姜雪宁想起萧氏一族上一世的下场,忍不住要想,在勇毅侯府这一场劫难中,他们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话她不好回,所以干脆不回。

只回头看了一眼情绪似乎依旧低沉的姚惜,平平道:“萧小姐还是多关注下自己的朋友吧,我去收拾一下房间,失陪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可萧姝听了也不生气,只目送着她离开,然后才转眸去看姚惜,叹了口气问:“可是与那个张遮的事有了结果?”

*

那张“蕉庵”被姜雪宁轻轻放在了琴桌上,心里却一片都是阴影。

收拾房间有宫女帮忙。

她没带多少东西,本不需整理多少时间,只是不大想立刻回去,所以宫人走后,在窗前看了外面朱红色的宫墙许久,才起身往外走。

可没想到,刚上走廊,抬眼就看见一名小宫女手里捏了一封信,低着头疾步从外头进来,就进了厅中,向里面道:“几位姑娘,这是外面姚大人托人传来的信,给姚姑娘的。”

此刻姚惜正低声同萧姝、陈淑仪二人说话,其他人都坐在旁边听着,偶尔宽慰两句。

听见宫女这般,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那信被她接到手中拆开,只一看那信笺上的字迹便怔了一怔:父亲习惯写行书,可这一行行却是用笔细劲,结体疏朗的瘦金体,有点过于一板一眼,绝不是父亲的字迹。

这一时,众人只能看到姚惜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潮红,似乎是羞似乎是愧,末了却是泪盈于睫,将那信笺一搁,竟将脸埋了,伏在案上哭了起来。

众人都吓住了。

萧姝和陈淑仪原本已将她安抚住了,哪里料着还有这一出?

“怎么了,不都说差不多解决了吗?”

陈淑仪不由拿起那封信来扫了一眼,便怔然,然后下意识向萧姝看去。

萧姝道:“不是姚大人的信吗?”

陈淑仪低声道:“是张遮写给姚大人的信。”

姜雪宁就站在门外,突地笑了一笑。

张遮呀……

不欺暗室,防意如城。

她上辈子是走了怎样的好运,才能遇着这样好的一个人呢?

姜雪宁远望着远远近近重叠的宫墙,忽然觉出了所有失去的勇气都复得,又回到了身上。

她走了进去。

只停步在陈淑仪面前,笑道:“我能看看吗?”

第44章 第044章 变化

萧姝在几个人之中乃是身份最高的, 且与姚惜的关系本来就不错, 问她半天, 见她只哭不答,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一些。

她索性不问了,径直将那页信笺从姚惜手臂下取了出来。

读过后便了然了。

很显然,这封信本不是写给姚惜的, 而是写给姚惜的父亲, 太子太傅姚庆余。

姚太傅在看过后,将这封信转给了姚惜看。

但除此之外再无一字,也不说这封信寄来是干什么用。

“这张遮倒是个人物……”

萧姝看信后低低呢喃了一声。

她其实是要强的做派,不大耐烦听人哭,所以对姚惜道:“别哭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姚惜的哭声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