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他坐下,“本来明天就请假了,我陪你,放心吧,会没事的。”

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僵硬地点头。

梁其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朋友有麻烦,他总是很热心。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如此紧张,亲人毕竟是亲人,他一定很爱他奶奶。

我累了一天,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干净的病房内,时间是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梁其趴在床边,睡得很沉,眼底虽有青色,但表情很放松。如此来看,他奶奶应该没事了。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刚站起来,他就醒了,迷糊地揉着眼睛,看清我后对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昨天没时间送你回去,就先在这儿睡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又问:“你奶奶没事了吧?”

“嗯。”他紧了紧眉头,“不过老人的身体,总是脆弱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我安慰了他一会儿,和他一起出门,心想既然来了,还是去看下他奶奶,但他没开口我怎么好意思自己贴上去?

胡乱想着,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我迭声道歉时听梁其僵硬地叫了一声妈。

他妈妈?

再看面前这个端庄的女士,眉眼间确实和梁其有几分相似,我怎么也没想到,和他家人的第一次会面是在医院,赶紧叫了声伯母好。

他妈妈看了梁其一眼,又笑着对我说:“你是孟溪吧?”

我茫然地点头,她亲切地拉了我的手,继续说:“麻烦你跑这趟了,梁其冒冒失失的,又太紧张他奶奶,一急不管什么人都找来验血,可血这东西,哪能说输就输的。”

“妈…”梁其在后面不满地叫,我陪着笑说不会,心里却有些不爽。

要不是为了梁其,谁还涎着脸来给你献血不成?!你们家人的身子金贵,我的血就不值钱了?我只听说血有血型之别,没听说有贵贱之分的…你家又不是古时候的天子之家,装个什么高贵啊!

梁其一点纨绔子弟的习气都没有,甚至可以说人品优良,我一直以为他的家庭教育很好,他妈妈看着也是很贤淑的模样,怎么一开口就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他们家还不是首富什么的吧,充其量算得上有钱人而已。

他妈妈拉着我边往楼上的高级病房走,边问我的工作家庭情况,我礼貌地一一回答,毕竟她是梁其的妈妈。离病房不远时,梁其突然走上前来说:“妈,小溪昨天累了一天,我送她回去休息,你先进去看奶奶吧。”

他妈妈明显不乐意,“不管怎么说,小溪也是为奶奶来的,哪怕血没有用上,也应该见见的,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何时呢。”

梁其皱着眉非常不悦的模样,可也没有反驳。

梁其在长辈面前,原来是如此恭顺的模样啊,这对于我来说,还是新鲜知识呢。

他奶奶银发苍苍,完全不像是八十的人,尽管昨天才做过性命攸关的手术,麻醉药效又刚过,但看上去依然精神镌铄,眉目间正气凛凛,是一个很有威严的老人。

我们进去时,昨天那个大妈还在喂她喝药,梁其的妈妈先打了招呼,我跟过去问好,她斜着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情绪淡淡的。

梁其笑着夸赞她精神气好,她才有了笑容,喝完药梁其给她擦嘴,她就拉着梁其的手话家常,她说话很慢,大概身体还是虚弱,只是他们说的人和事我都不知道。一会儿后,梁其才过来拉着我走到床前,笑嘻嘻地说:“奶奶,这是孟溪,专程来看你的。”

我又笑着问好,说了些场面话。

他奶奶这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原来你就是孟溪啊,辛苦你了。”

于是又是一番问话,问到一半儿她就有些困,梁其赶紧张罗让她休息,他妈妈示意我先跟着她出了病房。

说实话,我真是松了口气!

我也不是惧怕长辈的人,只是他奶奶虽然和气,却比话里藏刀的妈妈更难应付。

也许是我的松懈太明显,他妈妈了然地笑,又说:“奶奶是出了名的严肃,也不是针对你。”

我感激地笑了笑,他妈妈就接着问:“你和梁其在一起两年多了吧?”

我点头,心想既然你们都知道我的存在,不是应该什么都调查好了吗。

“你喜欢成都吗?”

“喜欢啊,很适合居住。”

“是啊,所以奶奶才说要来这里养老,去年搬过来就不想走了。”

我默默盘算了下,梁其常回家好像也是从去年开始的。

我露出蒙娜丽莎似的微笑,不敢贸然回话,她妈妈拉着我在一边坐下,状似无意地说:“我们家里人多,却各有各的事,都不住一块儿。我前两年本来是在北方的,可他奶奶说要回成都,我也只能跟着回来了,谁让我是长媳呢。”

这什么意思?怎么听着跟电视剧一样。

“不说这些无聊的…”他妈妈笑着摆手,又绕回我身上,“你现在这工作做着怎么样?薪水如何?”

“还行吧,能养活自己。”

“现在的女孩子啊,大多都以养活自己为目标,其实有时候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如果对象能负担家庭,女孩子在家呆着多好,我就好多年没出去工作了,梁其的三位婶婶,也只有小婶还在搞什么事业…我就觉得女人的事业,那就是家庭,相夫教子完成得好了,那就是大成功了,你觉得呢?”

只和他妈妈呆了一会儿,我就知道她不会说无意义的话,因此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我也很好地理解了,于是笑着说:“人各有志。而且现在的社会,价值观越来越多样化,每个人对成功的理解不同,这也不是能天下大同的事。”

她笑着看我,看了好一会儿,又准备开口时,梁其从病房出来,我们便断了对话。

难怪梁其以前问我愿不愿意做家庭主妇,敢情这是他们家的传统?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实在理解无能。

梁其送我回去时,我趴在车窗上看飞掠而过的街景,这座安逸的城市,我待了近五年,也慢慢爱上它,但是这一刻,我好想家。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夸张地把头伸出去,他才伸手把我拉回来,手握着就不放了。我的手静静地蜷缩在他手掌之内,一如既往地契合,只是再也没有一直以来的安定感。

又行了一段,他突然开口说:“你和我妈聊什么了?她很开心。”

他妈妈开心?

我可没看出来,若硬要说开心,大概是成功地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吧。

我现在算是理解梁其为什么不让我见他父母,他肯定在家里提过,是长辈不愿意见吧?但我自己觉得我也不是拿不出手啊。

既然到了这份儿上,我干脆问他,“你家里人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梁其立马反驳,不过回答得越快越有问题,我呵呵笑两声,“是吗?”

“我妈是这样的性格,以后接触多了你就知道了,奶奶也是,其实很和蔼的。”

我点了点头,鬼知道有没有以后。

趴在窗台看梁其离开后,我给离夏打电话,她对梁家的状况也表示咋舌,“什么家庭啊?还有这种规矩?小溪,你这一入侯门深似海啊。”

“入不入还是未知数呢。”

“真奇怪,我看梁其挺好的啊,以为他家也是最开明的那种呢。”

我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

“那怎么办?听你说着梁其好像很听家里人的话?”

“是啊是啊…”这才是我烦恼的地方。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和他会很顺利呢…”

我沉默下来,我一直以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前一段感情太曲折太痛苦,我也曾抱怨爱神是否对我太不公平,但有了梁其,我又觉得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谁知美好时光终究是有限。

离夏轻轻叹息,然后说:“小溪,如果沈修家也是这样,你觉得我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这什么假设?就算他家那样,他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啊。”

“你别管他会怎么做,只回答你觉得我还会嫁给他吗?”

我想了会儿,“会吧,你那么爱他。”

“知我者,小溪也,哈哈…”离夏爽朗地笑着,我幡然醒悟。

不管对方会怎么做,自己的行为是自己决定的,离夏会为了沈修做任何事是因为她深爱他。

而我呢?我可以为梁其放弃这些,甘愿做个深闺中的主妇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

这件事后,梁其的妈妈偶尔会找我逛街聊天,每次都会拐弯抹角地问我会不会辞职什么的,我每次都装蒙娜丽莎。

离夏的那个问题,我还没找到答案,但要我现在放弃梁其,我也舍不得,我想我在等的,是梁其的答案吧。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吧狗血吧。。。不过现实生活就有这样的案例~~~~(>_<)~~~~ 所以我拒绝挨揍。

争取五章之内完结!

Chapter 24

接下来的半年,我在期望和失望中徘徊,和梁其依然不温不火地过着,他妈妈找我的频率也渐渐慢了下来。我也无数次地想过,干脆分手了吧…或者,为了他也许我可以试一下…或者,和他好好谈谈,他会不会为我争取。

但这些,我都没有做。

分手,舍不得;顺从,又觉得背叛了自己;而和他谈,我害怕戳破这个问题,我再舍不得也要舍得。

如此到了年末,元旦假期,梁其很高兴地告诉我,下周他奶奶生日,请我同去家里庆祝。我想起去年元旦和他的那位可爱堂妹,感叹了下时间过得很快,又暗自揣测这是不是一个友好讯号。

梁其兴致高涨,没有留意我的深思,当即就拉着我去逛街买礼物,“奶奶喜欢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放心,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勉强雀跃起来,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好征兆,也许我不用再挣扎。

他奶奶生日那天,我请了半天假,很重视地去做了美容弄了头发,又不放心地问梁其是否需要穿正式一点。原谅我怪异的想象力,从今年慢慢对他家的了解,我总觉得要穿晚礼服才能进他家似的。

梁其甜蜜地嘲笑我的紧张,边帮我弄围巾边说:“这次生日,没几个人,家庭小聚会而已,你已经很漂亮了。”

我缩着脖子笑,笑颜映在他晶亮的眼睛里,那些纯粹的恋爱时光好像又回来了,我又自恋地觉得,他爱我爱到无可救药,看着我的眼神和以前一样热诚,他奶奶请我去参加,他也很开心吧?

我抱着这样的乐观欣然前往。

他家和我想象中大不一样,我还以为会是独栋豪宅,结果是在某高级小区里的楼中楼格局的大套房,我跟在梁其身后进屋,听得一阵笑闹声,走进去一看,客厅里围了五个年轻人,其中还有一个熟面孔。

这个熟面孔首先看见我们,热情地招手,“你们来了,过来和我们一起玩杀人游戏!”

梁倩我是见过的,剩下四个全好奇地看着我,梁其拉着我过去一一介绍,全是他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之类的。梁倩力邀我加入他们玩游戏,被梁其拒绝,然后他带我上楼见长辈。

我以为人会很多,至少那几个孩子的父母会在,结果书房里只有他奶奶和他妈妈。

我把礼物送上,如梁其所料,他奶奶很喜欢,但也直接地说:“是梁其选的吧,他最知道怎么讨好我…”

我只能干笑,然后坐下和她们聊天,梁其说得不错,他奶奶虽然严肃,还是很和蔼的,说了会儿话,紧张消失无踪,一直坐在我身后的梁其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留意。

饭后,我们象征性地切了个蛋糕,他奶奶是不吃的,被几个年轻人洗劫一空。然后他们就开始一个个表演节目,这个是我没想到的…梁其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忘了告诉你,每年孩子们除了送礼物外,还会表演个把节目让奶奶开心,不过你放心,你不用的。”

我才稍稍安心,梁倩就非要拉着我和她一起唱歌,我硬着头皮合作完几首民歌,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地鼓掌,气氛还不错,给我一种真的融入了这个家庭的错觉。

热闹过后,他奶奶上楼休息,梁倩便拉着我聊天,又说:“我晚上去你那儿睡好吗?”

“你不在家睡?”

“家里房间哪够?”梁倩指指那几个弟弟妹妹,“让他们在这儿疯吧,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学校,不想吵到奶奶。”

我点头说好,心想梁倩还真有孝心,专程赶回来陪老人过生日。

我以为他奶奶或者妈妈还会留我说话,结果梁其下楼就说送我们回去。预料中的严肃对话没有出现,我神经彻底放松,梁倩也是自来熟的性格,回家的路上我们就相谈甚欢,晚上她给我说了下他们家的情况,我听完不由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解放前,她奶奶家是河北某地的大地主,和门当户对的爷爷结婚后,更是如日中天,不曾想地主后来不吃香了,他们也由此受了不少苦。但幸运的是,他们的儿女都很争气,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有各自的事业,而且都做得不错,梁其的爸爸是老大,做医药生意做到了成都,老太太觉得成都宜居住,去年才搬过来。

“我奶奶可喜欢其哥了,大伯他们忙,其哥从小就跟着奶奶,这么多孙子外孙里,其哥和她最亲。”梁倩兴奋地说着,“以前过年我们还抢着看奶奶给其哥的红包,看是不是比我们的多,哈哈。”

我跟着笑了两声,如此说来,梁其的性格倒是说得过去了。

“小溪,你今年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过年吧?包管吓你一跳!”

“为什么?”

梁倩侧身贼兮兮地说:“因为我们家过年,有近两百人…”

“两百?!”我惊叫,“奶奶不是只有六个孩子么?你们又大多是独生子女,怎么会有两百?”

“奶奶虽然只有六个孩子,本家的就几十个,可奶奶还有兄弟姐妹啊,去世的爷爷也有啊,加上我们父母的各自亲戚,平时事业差不多都在一起,奶奶又喜欢过年热闹些,所以过年大家也是一起,这样算起来,差不多就两百了。”

我吐吐舌头,“那得坐多少桌啊…”

“每次年夜饭,都得包餐厅的,还要定酒店住宿,嘿嘿,说实话,我们创造多少GDP啊。”梁倩颇为期待地说:“我很喜欢过年,好多一年没见的人,都会回来。今年你也一起好不好?”

我还在消化两百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景象,没回答她。她又趴卧过来,认真地说:“你和其哥要结婚吗?”

“八字还没一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