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试了试丈夫的鼻息,半晌,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两个打手也不为所动,照旧上前,要拖那妇人离去,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过度的刺激和惊吓,那妇人倒不哭不闹了,随手推开依偎在身旁的孩子,顺从的站了起来,打手很高兴,嘴里嘀咕着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之类的话,也不再抓她。向前走了几步,围观的人群也四下散开,妇人却一声尖叫,向着街角立着的栓马青石一头撞去,距离又近,又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愣住了,竟没有人拦阻。

眼见那妇人已经扑到了青石上,众人一片惊叫声还没停住,却忽的眼前一花,我忽然有了再来一杯的兴致,看来这哭闹、自尽的戏码今天总算加上了些许新的内容,也不枉我在这里旁观一场,只是想不到这姑苏城里,却也来了如斯高手,在这么一个瞬间,救下了人。

对普通看客来说,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眨眼的瞬间,那妇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想来连番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而她身旁的人影站定,竟然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此时背对着我,看不到长相,不过身材高挑却不见魁梧,裹在一件飘逸的白衫当中,临风而立,倒把周遭的人全比了下去。如果不是刚刚露过一手,还真看不出来是身怀绝迹的高手,唯一奇怪的是,这个背影在我眼中看来,却有些似曾相识,只是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为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两个打手看起来一定经常见这种寻死觅活的场面,微愣了一下,就恶狠狠地奔那妇人走了过来,就像刚刚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本来都意兴阑珊的我,这时终于克服了午后自然的困倦,坐直身子,反正今天心情不错,与其回到客栈去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看看侠士们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两个不知死活的打手此时已经走到了那书生面前,其中一个大咧咧的向那书生一挥说:“闪开闪开,敢碰我们大爷要的女人,你不想活了,爷们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还不哪儿凉快,闪哪儿去。”

另一个此时倒也没闲着,一弯腰,就想一把抓起那妇人,不过眼前白影一晃,不知什么直奔眼睛过来了,本能的,自然是向后连退几步了,再抬头时,一把折扇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再偷眼看同伴,那一个一脸痛楚,想来也是吃了暗亏了。

一直没开口的书生此时却好整以暇的说话了:“二位好汉,不知道这妇人一家有什么得罪之处,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得,你们已然当街逼死一条人命,天大的梁子也该揭过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想不到这书生说起话来,气势还真是很凌人的,说到请回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强硬得不容别人反驳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这个人很像楚飞扬。不过楚飞扬是不会救这种女人的,更不会和这种下三滥的打手说话,如果碰到了,也许他会直接一挥手,了解了他们,然后当什么也没发生般离开。一想到他可能的反应,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溜号的片刻,两个打手已经大吼着冲上去了,看来我实在高估了这两个家伙的智商,连刚刚人家如何出手都没弄明白,就敢往上扑,不是活够了是什么?不过那书生的反应也很奇怪,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立马宰杀了这两个欺压乡里的“恶犬”,为什么还要一再闪躲?

几招下来,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看出了门道,开始大声叫起了好来,两个打手平时仗着九头狮子的权势横行无忌,此番却是吃足了苦头,一拳打过去,不但没有捞到书生的一片衣角,反而被带得脚下不稳,狠狠地来了个狗吃屎。另一个学乖了,上面虚晃一拳,下面抬腿就踢,结果不知怎么,就狠狠踢在了同伴身上,几次下来,两个家伙被对方的拳脚打得鬼哭狼嚎,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绝不是对手,匆匆放下了句“有种就别走”的狠话,逃命去了。那书生却也不追。

看那两个家伙转眼逃得不见了影子,书生向围观的人群问道“不知那位可以帮在下一个忙,将这三口人送回家去?”

没想到,刚刚还看热闹看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听了书生这一句话后,竟然忽然全部变成了哑巴,自顾自地低下了头,看起来是准备离开现场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里,一个下午,都看到了。看热闹叫好时,明白两个打手将来也不会认出自己是谁,有人替他们出气,当然要得意一下了,到了真正要出头的时候,又有谁愿意为这落魄到连顶梁柱都没有了的家庭,去得罪城里出了名的恶霸呢?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在忽然安静的空间里,大概这声音就变得很大了,那书生显然是听到了,因为他马上转身抬起了头,正对上了我的目光。想不到一个这么大的人,还是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竟然有这样一双纯净得如同太湖最深处的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从中看不出江湖,看不到杀戮,看到的竟然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安详。

匆匆一瞥之下,那书生的模样我几乎没看到,不过那双眼睛给我的震撼却很大,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可以这样的澄净,澄净到别人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丑恶,自己的丑恶,真好笑。

那书生也看到我了,很礼貌的轻轻点了一下头,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真的很熟悉,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样的微笑。书生转头继续看向围观的人群,我站起身准备离开,那书生的目光中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一定会有人肯帮忙的。

果然,我走到酒馆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架起了那妇人,也有人抬走了躺在一旁的男人,看了一个下午的“戏”,也该回去歇着了,那书生应该是不放心吧,所以也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向前走去。我出门的时候,刚刚那妇人瘦弱的儿子正低下头从我眼前走过。只是一个低头的瞬间,我竟然在那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却再熟悉不过的目光,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住,我只觉得后背上一抹凉气直冲头顶,好浓的杀气,虽然只是这样的一闪而逝,但却真正的让人感受到了寒意。正是这个感觉让我止步,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怎么会有一个职业杀手都不一定会有的这么强烈的杀气?而且,这气息只是一闪而过,像人的念头一样,马上就消失无踪了。

只是我知道这杀气并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并且功夫极高深的杀手,在转念间不经意泄露出来,又迅速受到了控制的心意,如果不是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错身而过之间,也不会发现,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玄机。

在酒家门前停住,转头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父亲死了,母亲到现在生死不明,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如此镇静,就像一切都和他无关一般,即使是受到刺激,反应也未免奇怪了点。看来这个孩子,也许并不是看到的这么简单。

就这么一想的工夫,前面走的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忽然回了下头,冲着我的位置,没什么表情,就如同任何人走路的时候回头一样,好象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跟着自己,不过,我却真实的感受到了,那目光带给我四周空气的压迫感,就像利箭破空时,周遭气流的变化一样。

看来,我还不该这么早就回客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恐怕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场面上演,只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和我有没有关系,和小镇上那神秘的蒙面人有没有关系,假如有关的话,那说不定今天这一出好戏还是专门设计来唱的,如果这些人真是冲着我来的,实在是没道理不去捧场。虽然不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样不可预期的事情,不过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怕”这个字存在,即便是虎穴狼窝,我也决定要去闯闯看。太好了,事情真是变得越发的有趣了。

惟一让我有点迷惑的,是那个有着如此清澈的眼眸的书生,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想与他为敌,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该生活在罪恶的刀锋火海中,但愿,今天他只是偶然路过吧。

十三、清澈的眼眸

--------------------------------------------------------------------------------

前面的人渐行渐远,我既然决定了要看完全部戏码,当然也不急着回去了。

我喜欢有挑战意味的事情,喜欢不知道结果的未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才能证明,我依然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用别人的鲜血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是我的宿命,而我只能接受这种宿命,不是吗?

刚刚那个孩子,不,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不是一个孩子,他最后留下的目光,给姑苏城这个平静的下午,加上了一抹血的味道,是的,血的味道,我感觉到了,那味道正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我并没有马上跟在刚刚的人群后面,追踪是一门学问,更是一种技巧,人的警觉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使被跟踪的人压根不会任何功夫,没有技巧的人跟在后面一段时间,可能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也会被发觉。何况,前面走着的人群中,究竟有多少是身藏不露的高手,现在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喜欢这种跟在后面的方式,而且,要找到那妇人的家,方法本就有许多种。

闲闲的在街上转了一会,在一个摊位前,发现了刚刚炒好的豆子,很好,既可以当成是小零食,也可以当作其他的用途,眼下,我正需要。跟老板买了一些豆子,很顺便的打听刚刚那死了丈夫的妇人家住何处。不出我所料的是,这妇人搬来的时间不长,不过住处却几乎是远近都知道的。老板是个满面皱纹的老者,听说我也打听那妇人的住处,原本笑容满面的脸怎么也掩藏不住一种鄙视或是冷漠吧,漂亮的女人总是和是非脱不了干系,何况刚刚又发生了这样的一幕,想来,如果不是我的出手还算大方,他压根不会指引我那妇人的家吧。

那妇人家住得挺偏僻的,看来要去还得抓紧时间,我不害怕那里会布置了怎样的陷阱,只是怕,外一错过了什么精彩的镜头。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又是我最喜欢的黄昏时分,为了能走得快一点,我尽量的避开人多的大路,好在上次来执行任务的时候,事先做了好多准备,这里的路,我挺熟悉的。没人的地方,施展轻功比较方便,在房顶和树梢自由穿行,不过,这样的地方太少了,而且妇人的家还真是不太容易找到,折腾了好一会子,才接近了妇人的青砖小房子,这个时候,天色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四周非常的寂静,看来我来得还不是很慢。

小心的在这屋子四周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异常,和城里其他的房子几乎没有区别,而且留神听了一下,屋子里也没有人,正想着进去看看,杂乱的脚步声已经传来,看来那些人已经回来了。刚刚我就发觉,如果说这间房子和其他姑苏城的人家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这房子四周,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没有树木,没有遮挡,而且最近的一处房子距离这里,也在十几丈开外,不过暂时,我也只能先到那里躲一会看看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屋顶上看,原来那妇人此时已经醒了,不过仍要别人搀扶着走路,几个刚刚跟来帮忙的人此时手里多抬了一具棺木,而那个书生此时正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走在最后,像是正在温言安慰着什么,可惜距离有点远,而且逆风,几乎听不到什么。

到了那妇人家,帮忙的人将棺木抬进了院子,就向那书生拱手道别了,看来先前觉得他们都是冷血的家伙,到有点冤枉了,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好人存在的。只是不知道那书生为什么还不走,难道真的是和那妇人孩子一伙的,一想到这里,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了锁儿母子的身影,手中的剑也似乎在剑鞘中跳动,如果他们是那蒙面人的同伙,今天,就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尤其是一直装腔作势的书生,人的杀意一动,心反变得平静了,这是出手前,最后的准备工作了。

看着那些帮忙的人走远了,我索性轻轻的走出了掩藏的地方,预备听听他们准备做什么。刚刚走近,就听到那书生的告辞声了,他劝慰那对母子节哀顺变,这是听见他说的不多的几句话之一,不过声音很温和悦耳。我无声地靠在了小院的外墙上,屏住呼吸,手里紧紧的握着心爱的宝剑,等待着出手的时刻,平静的生活,终究还是不适合我的。

转念间,那书生已说完了节哀保重之类的话,准备转身出门了,难道辛辛苦苦地跟来等到天黑,就是期望这么一出戏码?我开始觉得有些失望了,早知道就不来了,还不如回客栈去睡上一觉来得舒服。

院子里,许久没说话的妇人却在书生几乎走到门口的时候,放声哭了出来,而且听这脚步声,好象还是在跑动,院中有衣带迎风的声音,接着又是孩子的哭声,不行,这站在一人多高的墙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太没意思了,趁着院子里哭成一团的时候,我悄悄绕到屋子后面,此时做翻越之类的动作,衣服在风的作用下还是会发出细微的声音,这声音在平常人来说,是听不到的,不过如果对方是一等一的好手,就会泄露自己的行踪,所以我只能小心的爬上墙头,然后一点一点爬下来,还真是狼狈。

绕到前院的时候,那书生正伸手拦住准备一头碰死在棺材上的妇人,那男孩则抱着母亲的腿痛哭,在这个时候发生这一切,不是非常正常吗?难道是我最近受到袭击后,神经绷得太紧,变得草木皆兵了起来,过度敏感的结果就是在外面喝了这么久的风,再不离开,恐怕要错过晚饭了,我耸耸肩,四处看看,想着直接跳出去好不好的问题。

那号哭的妇人却又忽然晕倒了,这次不偏不倚,正好倒向了那书生的怀中,女人还真奇怪,怎么总是这么容易晕倒,差点忘记了,其实我自己也是女人,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晕倒过,即使是受伤、中毒,也没这么夸张过呀,看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家里刚死了男人,就立马找寻备用的了,不过这次这个,比起棺材里躺的那个,实在好多了,最起码身手了得呀。

实在不想看这无聊的戏码了,我转身准备直接跳出去,如果我刚刚的感觉没出错的话,想找麻烦的人,在我现身时就应该出手了才是。就这么瞬间的功夫,身后的书生却发出了一声闷哼,像是强忍着剧痛一般,我嗖地转回身,才发现此时的情势,有了奇怪的变化,原来书生刚刚正蹲下身,准备将怀里的妇人放在地上时,一直在旁边的孩子忽然扑到他背后,用小拳头敲打着他的背,嘴里嚷嚷着“坏人,快放开我娘……”,大概因为对方是孩子吧,书生没有留意,只是一心想放下妇人,就这么一个不留神,刚刚那个一直给我奇怪感觉的孩子手中,不知怎的就多了几枚银针,随着拳头的起落,直接插入了书生背部的穴道,我转身时,看到的正是那孩子拳头向下落时,几枚银针从手中露出。

在看那书生,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看来是被暗算受了些伤,只是以他的身手,怎么还不反抗呢?反而是已经躺在地上的妇人此时双眼圆睁、目露凶光,手正扣在书生的脉门上,这么卖力的演出了一个下午,难道,目标是这个书生?

事不关己,心情也就不象刚刚那样有嗜血的冲动了,在旁边看看热闹更有趣,留心细听了一下,除了前院,四周非常的安静,剑柄依旧牢牢抓在手中,保护好自己也很重要嘛。确定自己对四面八方可能存在的偷袭都有抵挡的能力,开始重新将目光转移到前院,此时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看来书生已经摆脱了那妇人的辖制,不过身子有些摇摆不定,想来也是受了些伤,那妇人和孩子,不,应该是个侏儒才对,因为此时他的脸正对着我,上面的人皮面具已经撕下,分明是个年过40的男人,手里此时已经多了两把短刀,刚刚的妇人容貌没变,不过神态狰狞,杀机毕露,在院子乎明乎暗的烛光之中,显得格外的可怕,她的手里,此时也多了一条长鞭。

不错的组合,短刀长不过一尺,适合近距离贴身攻击,鞭长一丈,可以在远处出手,如此一来,这书生受伤在先,无论近身肉搏,或是远攻,都没便宜好占。只是这书生怎么还不亮兵器呢?如果再失去了先机,真不知道他预备今天怎样逃循。

双方对峙了片刻,那妇人忽然发难,手中的长鞭一指,直奔书生面门而去,侏儒也在这空挡,在地上几下翻滚,直攻书生下盘,看这阵势,他们如此的配合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毕竟长鞭和短刀,走的是兵器的两个极端,不仅是长短的问题,更有刚柔的差异,如果不是多年苦练,加上充分的实战经验,这两种兵器同时施展,应付高手时非常容易反被利用,绝不会像今天这样,配合得滴水不露。

书生的出手很慢,不知道是不是伤势比较重的原因,展转腾挪间,总不似白天的时候如行云流水一般自如舒缓,不过,行动虽慢,但在关键时刻的闪躲却也恰到好处,只是招式和白天一样,含而不发,让人看不出来历。

今天遇到的人都很有趣,这么多年来,行走江湖也好,平时在山上、在明月山庄也好,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即便不会使用,多少也见过,只是今天这三个人动手半天,我却没有从他们的招式上,看出一点关于门派的信息。只不过,除了书生之外的另外两个人,出手迅捷狠毒,招式模糊却绝不留半点余地的作风,和我们倒是非常的相象,说不定这两个人也是杀手。只是,江湖之中,最好的杀手几乎出自同一个地方,就是明月山庄,我在山庄也住了这么久,每天代替主人处理很多事物,山庄中的人,没道理我不认识呀?说他们是分舵的人,分舵中的杀手数目虽然多,但绝不会有如斯的身手。如果不是山庄的人,那又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总是觉得今天的事情并不平常,江湖有正邪之分,不过无论是正是邪,都是有各自的一条生存法则的,看这对男女,长鞭和短刀舞动的时候,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股子腥臭之味,尽管光线太暗,也几乎可以肯定,这两种兵器都是在剧毒中淬炼过的,沾到皮肉,人是非死即伤,这样阴险,即使是身为杀手如我们,也不会使用,想来他们绝不是什么正道中人。不过,江湖人眼中,邪派是以明月山庄为首的,其他的大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在几百年来和正道的较量中,残存的并不是太多,究竟是什么人,能训练出这样的高手呢?

又看了一会,前院的形势依旧不明朗,那对男女招招强攻,看起来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加上不时传来暗器破空的声音,对书生似乎是越来越不利了,但是又不见书生步伐紊乱,看来他的功夫的确有过人之处,先前被暗器所伤,现在还能一边运功压制伤势,一边以静制动,以慢打快。

又过了片刻,经历了将近一个时辰暴风般的狂攻后,那妇人脚步渐渐放慢,对于善于快攻的人来说,最害怕遇到的可能就是这种沉稳的对手了,一任风吹雨打,却始终稳如磐石,进攻的人一阵急攻过后,难免气力不支,此时对手以逸待劳,胜算就无形中增大了。其实如果我是今天出手的人,遇到书生这样的对手,也会心寒吧,打了快一个时辰了,书生始终见招拆招,却没有真正的还过一招,这样的情形只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练武的人就是这样,看到高手过招时,总是忍不住比较,假如今天我也处于同样的位置,会怎样呢?要是有机会较量一下就好了。

对决的时候,特别是高手对决的时候,胜负之间,有时只是一招而已,就在我暗自比较的时候,那书生忽然出手,一直挂在腰间的长剑在一瞬间代替了一直拿在他手里的折扇,长剑挥出时,剑锋所到之处,划起了一道白虹,真是一把好剑,再看那妇人手中的长鞭,此时已短成四截,侏儒男子闪得飞快,不过终究还是在左右脚踝处各中了一剑。我如果是那个书生,就会再出一剑,痛快的结果了这两个家伙,只是,那书生却已经收剑,轻轻的说出:“胜负已分,两位还是请便吧”,这样的一句话。

怪人,真是怪人,白天也是这样轻易的放走了恶霸的打手,那倒也罢了,只是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不会留下什么祸患,但是晚上这两个,可都是久经江湖身怀绝技的家伙,留下他们,后患无穷,只是,毕竟不关我的事情,犯不着枉做小人,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提醒那书生。

失了手的两个人此时也愣了片刻,不过那侏儒男子很快清醒了过来,重又看了那书生一眼,竟真拉起那妇人离开了。看来我走了眼了,他们不是什么杀手,杀手执行任务,只有成功,没有失败,一旦失了手,就会当场自尽,免得泄露了行踪和秘密,他们怎么会就这样走了,不对,为什么那个侏儒男子临走时,目光竟闪烁阴狠。

正在怀疑揣测间,前院的书生忽然转身面向我藏身的地方,微笑着说:“朋友来了许久,不知此时是否方便现身一见呢?”我略略有点脸红,自己的隐藏虽然不巧妙,但也是格外留神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只好从房子后面转身出来,月光之下,书生的面色不是很好,但看到我之后,却露出了放心的神情,缓缓说道:“刚刚我听屋后的人呼吸轻缓,已经料定是位高人,想不到原来是兄台,白天初见时,已经觉得兄台神清气朗,不过当时有事,竟没机会请教,还以为会就此错过呢……”

书生的话还未说完,脸色却忽然一变,随即跌倒在地,不知怎么,我就是觉得他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尤其是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眸,竟让人忘记了戒备,走了过去。轻轻把了把他的脉搏,他中毒了,而且是毒发的征兆,面透黑气,皮肤滚烫,是了,刚刚那两个家伙擅长用毒,最初暗算书生时,那银针上也一定沾了毒药,难怪书生和他们周旋了许久,却迟迟不还手,果然是一直用全力与毒素对抗,只是这毒,太厉害了,那么,刚刚那两个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运指如飞,点了书生的几处大穴,暂时帮助他压制住体内的毒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反正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没那样是按照我过去的方式去处理的,就当我今夜,发疯了吧。

还没来得急检查他的伤处,外边脚步声响,两个人去而复返,正是刚刚走掉的两个家伙,看到我出现在院子里,两个人都是一愣,不过那侏儒马上狞笑着说:“你不就是白天酒楼里那个小子,想不到还挺多管闲事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娘子,咱们连他一起解决了得了。”

那妇人也在笑,不过那笑容让人浑身不舒服,这时也开了口:“还真是可惜呢,这样两个风流俊俏的后生,今天都要见阎王了,哎,可怜这面皮了……”

侏儒明显是不高兴了,“呸”了一声之后,短刀一挥,直扑了上来,两个人竟然也没给我留下说话的时间,其实我是觉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句话该由我来说,遇到我,实在是他们的大不幸,不过,没人给我感慨的机会呀。

懒得和他们纠缠,加上我还打算救人,手中的剑飞快的出壳,几招过后,我发觉,这两个人的身手、招式说不出的有熟悉的感觉,但细看又看不出什么相同的地方,算了,管他呢,反正是他们先招惹我的,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本来以我们的功夫来看,要想分出胜负至少也要缠斗上几百招,不过他们受伤在先,又失去了得心应手的兵器,不出二十招,已经被我杀的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正想着再有一两招就可以轻易取他们性命的时候,在地上的书生却醒转过来,正好看到我一剑挑断了那妇人左手的手筋,忍不住低声求情说:“兄台,他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罪不至死,饶他们去吧……”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我这时倒成了恶人了,不过,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放走他们才怪,牙一咬,手中剑猛挥,眼见就结束战斗了,那书生不知道怎么来了一股气力,竟然一下到了我的眼前,用自己的剑鞘挡住了我的长剑,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他们是一伙的,存心想让我上当,回身抽剑,就准备在书生身上也戳个透明的窟窿,这时,那妇人和侏儒却同时放出了大蓬的银针,一蓬冲着我来,一蓬则直奔书生,明月当空,针上闪烁着青蓝的光芒,让月夜也变得诡异起来,距离太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尽数闪开,姑且一试吧。

更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明明看着我的长剑直奔自己要害刺了过去,那书生非但没有还手,反而闪身挡在了我的面前,用力舞动着手中没有出鞘的剑,挡下了全部有毒的银针,此时,我的剑却已刺到了距离他不过毫发之间的衣服上,幸好,我收住了招式,不然……眼前这个人,真让人不解。

偷袭不成,妇人和侏儒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这次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任务彻底失败,只好震断了自己的心脉,留个全尸给自己罢了,只是,这做法,倒和山庄里给我们立下的规矩相同,是的,相同的……

十四、古城的夜晚

--------------------------------------------------------------------------------

我缓缓收回了手中的长剑,剑出却没有嗜血夺命,这恐怕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原来没有杀人的感觉,也不是特别糟糕的。刚刚挡在我前面的书生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惟一不同的是,他的剑直接杵到了地上,人也随即坐倒。这也难怪,中毒之后本来就应该不要乱动,他却和那两个人苦战了将近一个时辰,要不是我封住了他几处主要的穴道,他恐怕会一直昏迷下去;醒来了,有人替他挡住敌人,却不知道把握机会运功逼毒,还要逞强冲开穴道,替敌人硬接我的剑招,人的神智不清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够让人无话可说的。

其实我可以一走了之的,本来我也可以不介入今天的事情的,只是有了上次的经历,人也变得对周围的一切有些疑神疑鬼,算了,反正也遇上了,就看在他刚刚替我挡住毒针的份上,再帮他一次好了。

绕过那书生,我来到了刚刚那妇人和侏儒身边,解铃还需系铃人,书生中的毒,还得从他们身上找找看,有没有解药。戴上鹿皮手套,我很不情愿的在两个人身上翻了一遍,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这两个人果然是职业的杀手,出手的时候就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的,所以,他们身上没有解药,甚至连有毒的暗器也在刚刚一次发射一空。再有就是,他们身上,也找不出任何一件和身份有关的东西。

回头看那书生,此时正在运功逼毒,还好刚才点穴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内力精纯,想着眼下还能和剧毒抗衡,只是看他的神色,只怕单纯的靠内力,是很难将毒素清除的,不过既然他还可以支持,我也可以在这屋子里在找找看。

青砖小屋的空间不大,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卧室里只有一个柜子,而柜子里除了几身衣服之外,就没有其他了,厨房里更绝,连水和米都几乎见底了,看来他们还是很节俭的杀手,每一文钱,都没有乱花,这一点应该学习一下。

重新环视这间屋子,没有多余的东西,不过听说他们也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了,如果真是朝夕生活的地方,怎么会什么东西都没有呢?

从身上拿出火折子点燃,重新审视这间屋子,地面平整,没有挖动过的痕迹,房梁上一目了然,墙壁、床铺,柜子,任何可能留下什么痕迹的地方,我重又看过,没有……这就是所谓的老江湖吧,一切都掩饰得非常之好。

退出屋子,忽然又看到了院子里躺着的两个人,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先前的一个疑问,回身看那书生依旧在集中精神逼毒,我蹲下身,像是在他们身上重新翻找解药,其实却似在无意间,卷起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袖,左臂,刚刚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已经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水,悄悄洒在了衣袖之上,现在用袖子轻轻一擦,还好,我有些担心的新月文身没有出现。

没有解药更没有线索,看来今天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还要等书生解毒之后再说了,抬头看看夜色,月光渐暗,眼见到了黎明了,整个夜晚,我最不喜欢这个时候,因为接近黎明时分,夜是最黑的,无边的黑暗,虽然马上就会看到太阳,但是时间在这个时候却总是走得缓慢,慢得让人觉得,这天,恐怕永远也亮不起来似的。每每这个时候,如果我是清醒的,就会觉得恐惧,在害怕些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想再呆在两个死人身边,而且天一亮,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一切,恐怕没有人会相信,眼前的事情,我和书生才是受害者,想想白天指路老人的神情,到时安我们一个因奸不遂,恼怒杀人的罪名是大有可能的,还是应该尽快离开才好。

转回身看那书生,才发觉情况很不妙,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好,身体也在止不住的颤抖,看来他并没有控制住体内的毒性。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忙时,他已经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看来毒已侵入经脉了。算了,反正我也帮过他一次,发疯也不是第一次,就再帮他一次好了,走过去点住他的穴道,暂时帮助他压一下毒血的扩散,也只能这样了。

还好我学的点穴法是师傅的独门手法,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不过片刻,书生的神色平缓了很多,但是神智依旧不是很清楚,看来我只能好人做到底了,一把抓起他的手臂,想想男女终究有别,只好吸一大口气,尽量的托起他而不接触自己的身体。幸好现在,正是普通人睡眠最沉的时候,看好左右无人,也不必再有顾及,只看准一条回客栈的直线路径,放心的施展轻功,见房上房,见树上树,一柱香的工夫,终于跑回了客栈。直接从大门进去明显是不行了,幸好我住的这家客栈的庭院式的格局,我租下的小跨院正在一处角落,翻墙而入,倾听了一下,没有什么早起或是起夜的客人。

回来的时候跑得太快,但是现下已经觉得,手上这个人实在是很沉重,难为我用这样一个姿势托着他走了这么远,还有就是手上的两把长剑,平时怎么就不觉得,剑也这么有分量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很不雅的用脚在身后踢上了门,看来还得牺牲自己的床来救治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了,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毒针,只好先扶他坐好,点燃烛火后,才发现,难怪路上他一声也没哼过,原来这个时候,人的脸色可以这么难看,再把了把他的脉搏,缓慢而无力,看来无论如何是不能等到天明再施救了。

这是生平第二次救人,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的,总之,我用磁石吸出了他背上的毒针,放出了一小盆黑血之后,又在他胸前发现了好些枚毒针,难怪以他的内力,也会昏迷不醒了,这胸前的毒针,应该就是当时挡在我面前时,宝剑没有拦住的。尽管我对这书生的来历和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有一瞬间,心里却还是感觉怪怪的,这些年中,生死相搏的场面我见多了,也麻木了,无论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人在江湖,生死原本就看得再淡不过了,习惯了杀人,被人杀也不奇怪,而且这样才公平嘛。

这些年中,我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性命,最初是不懂得珍惜,后来是有点期望着失去,这是一个人从无心到有心再到无心的过程吧,我只有一次觉得自己活着很重要,就是那次和楚飞扬外出的时候,其实如果当时放手,现在会不会就不这样了,至少,早一点死了心,没有心,就不这么痛苦了。

有点无力的靠在床边,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轻柔的拂去了室内的黑暗,早起的鸟儿已经在放声歌唱了,又是新的的一天了,床上躺着的人依旧没有醒来,不过呼吸平稳而有力,一条命看来是拣回来了,对了,这还得说多亏了厉家的药,上次收获的解药中,虽然没有专门对症的,不过却有天山雪莲炼制的碧灵丹,清毒解毒的功效都是一流的,总算是我一念之仁,拿出来救了他一命。

忙碌着救人,屋子里总是弥漫这血的味道,刚刚还没有注意到,但是一旦发觉了,就觉得很难受。

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闪窗子,姑苏最美的,就是这处处可见的流水,这家客栈贵有贵的道理,几乎每个院落里,都有自外面引进的活水,或因势聚成池塘,或是单纯的水道,清幽处,透着设计者独到的匠心。我这扇窗外的,就是一个不大的池塘,荷花开了但是已经过了最娇艳的时候了,不过荷叶倒还是挺精神的,若是一个有雨的天气,应该会更美丽吧。

深深的吸了吸气,开始隐约觉得有些倦意了,离开小镇的这些天,几乎都是在路上,沿途没有什么适合歇脚的地方,连夜赶了几天的路,本想到了这里好好休息,没想到偏又折腾了一整夜,虽然床上那人多半不是什么朋友,我们能有什么朋友呢?不过,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也不见得是敌人,其实无论怎样,这时也管不了太多了,趁着他没有清醒过来,还是自己睡一会比较好,养养精神,如果还要一战的话,就更要养精蓄锐了。一只手抓住剑柄,另一只手撑着发沉的头,人在似睡非睡间徘徊,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如果说一个人在很多年中从来没有真正安稳的睡过觉,可能普通人听了会觉得不可思异吧,这毕竟是违反人的天性的,但是,我真的就没有睡得非常安稳的时候,最初是因为要接受训练,半夜里经常会被人或野兽突然袭击,后来没有训练了,只是人也养成了习惯,房子周围的风吹草动总是会随时把自己从睡眠中拉回来。今天看来,我选择在白天打盹就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天亮了,客栈里的客人开始出出入入,小二也不时的来拜访,看有没有什么端茶送水的工作,当我被吵醒了几回之后,一股无名的火气开始上涌,还好我的脾气并不暴躁,否则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会拔出剑来,强行把周围恢复宁静。

又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送热水的小二,这个时候,我当然不想让他看到屋子里还躺着的人,只好抢先一步,在门口接过了水壶,顺便将他拦在了门外,趁着我倒水的功夫,小二还是好奇的站在屋门口张望,幸好我已经放下了纱帐,又有屏风的半遮半掩,应该是看不到什么。顺手丢了几两银子给他,告诉他眼下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叫他就不要再过来了。关好门后,想着可以安静一会了。

来到床前,掀起一侧的纱帐,床上的人脸色虽然仍是苍白得没有血色,不过原本的一层黑气却去尽了,此时呼吸平稳,睡意正浓,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忽然有点生气,这家伙竟然能睡得这么舒服,折腾了半夜、九死一生,此刻却依旧能安稳的躺在这里。而他的救命恩人我,此刻却连基本的打个盹的条件都没有,人生还真是挺不公平的。

本想叫小二送点吃的过来,不过人在非常渴望睡眠的时候,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好重又回到桌前,在握住剑柄的同时,暗下决心,这次谁吵醒我,就宝剑伺候。跨院外面,依旧不时有脚步声响过,不过只要没有试图接近院子,我就决定装做没有听到,这样的刻意忽略周围的声音,身上的神经开始逐渐放松……过了很久吧,至少感觉上是的,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明月山庄舒适的屋子里,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对着铜镜梳头,刚醒的缘故吧,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我很用力的想看看周围的一切,只是依旧睡眼朦胧,只是怎么会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我身边传来呢?这屋子里,难道还有别人吗?

屋子里有别人的念头刚刚在脑海中划过,手中的剑已经唰地出鞘,直指向了声音的来源,起身、拔剑、出招的急速动作终于让我的眼睛睁开了,眼前的确有个身影,还是个男人,我的房间里,竟然有男人未经通报擅自闯入,该死,几乎又要挥剑了,那身影却先自倒下,等等,这次我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这那里是我在明月山庄的屋子,这里分明是,分明是我日前租住的客栈,那个人影,我低头一看,正是先前睡着的书生,此时他的手里捧着条被子,只是已经被利器割成了两半,不用说,就是我刚刚那一剑的成果了。

看着我满脸的惊讶,书生苍白的脸上倒先有了笑容:“没想到兄台的反应如此迅速,我刚刚醒来,看见你在休息,就想一定是为了我,一夜未睡,原本想帮你盖上被子,没成想反而惊扰了兄台。”说着,轻轻抖了抖手中成了两截的薄被,又有点自我嘲笑似的说:“刚刚那两剑,来得好快。”

我有点尴尬的收起了长剑,上前一步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

书生抬头,脸上重又现出了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却迟迟没有站起来,我有点愧疚,只好伸手去扶他,借着我的力,书生总算是重新坐回了床上。变成两截的被子自然是不能再用了,我从他手中抽着被子,准备让小二去换一条回来,只是他却紧紧抱着被子,不肯放手。怪人,刚刚连站起来都不能了,这会儿偏又有力气抢被,算了,随他去好了。我松开手,问他:“你流了很多血,要好好养养了,这会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叫小二准备?”

他只是抬头看着我,有点勉强的笑着说:“还真是有点饿了,什么都好吧。”

也好,不挑食的是比较容易糊弄,我转身出去,叫小二准备一点热粥,这是给书生的,另外准备点花雕酒和下酒菜,这当然是给自己准备的,不能舒服的睡觉,如果连舒服的吃点东西都不能的话,人生还真是了无生趣。当然,最重要的是,吩咐小儿多送了两床被子,看那书生的情况,恐怕一两天之内,我还得继续收留他,多几床被子,也可以打个地铺睡觉,当然,最好他主动点去睡地铺。

整理好屏风,彻底挡住了睡床,小二也正好端着食盒进来,看着他放下食物,转身出去,我也站起来,从小罐中舀出了一碗清粥,端到了床边。书生依旧牢牢的抱着被子,我轻轻推了推他,正想告诉他可以吃饭了,他却随着我的动作歪倒在一边。

这人明明都醒过来了,怎么还这么娇弱,有时候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男人,我挠挠头,只好先把碗放下,在床边重新扶他坐好,怎么又晕倒了,这坏了的薄被也不松手,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顺手扯开了薄被,正准备拿刚送来的被子时,破了的薄被上,一抹鲜红让我止步,我很肯定,昨天疗伤时,并没有鲜血粘到这床被子上,而且这血迹未干,分明是刚刚染上不久的,我猛然回身,书生胸前的衣服上,一道两寸多长的血痕触目惊心,这不是昨天的旧伤,而是,我刚刚朦胧中挥剑造成的,难怪他刚刚跌倒,难怪他站不起来,难怪他昏倒,只是,他为什么要牢牢的抱住被子,不让我知道呢?

不知道他伤的情况,虽然男女有别,不过也只好勉强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了,是我剑痕没错,因为我朦胧中出剑,剑是由下而上挥出的,所以他的伤口下深上浅,看来他自己点了穴道止血,不然这会的情况恐怕更加的严重。找出金疮药,帮他包扎好伤口,看来他这身衣服是基本不能穿了,后面是我夜里施救时用匕首割开的,如今前面也破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包袱里有没有可以替换的衣物,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重新替他盖好被子,药物的作用也让他又一次醒来,见我已经知道了刚刚的事情,他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我问他被我刺伤了为什么不说出来时,他脸色微红的半天才说:“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看到兄台的剑,脚下却没力气后退,真的,是我自己没能闪开,兄台一直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我还在一边一直制造麻烦……”

听着他左一声兄台,右一声“是我的错”,我忽然很想笑,世界上怎么会生存着这样的人?什么都是自己的错,连预备杀自己的人都是情非得已,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个血腥的江湖上生存的,他如果不是在这里一味惺惺做态,便真是难得一见的真正好人了。只不过,师傅曾经一再说过,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在江湖行走,欺世盗名的所谓英雄人物,我见的也太多了,江湖之中,纷争随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有什么真正的好人。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想听他说的太多,我果断的端起床边的粥碗递给他,就准备去尝尝我的花雕酒,天转眼又快黑了,早点吃完,也许还能睡上一会呢。不过他的伤还真是很重,一只手端着碗,另外一只手是怎样也举不起勺子了,我除了在心里暗暗叹气,然后接过碗来帮助他之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也许我该一剑解决掉他,这样一了百了最好,不过那么珍贵的碧灵丹都给他吃了,岂不是糟蹋了,算了,就当,看在灵药的面子上吧。

吃饭的空挡,忽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他书生吧,于是塞给他一口粥后,我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书生失笑说:“是吗?原来我们还没说过彼此的姓名,还不能算做认识呢,是我病糊涂了,我姓方,双名云天,还未请教?”

“萧子君”

“原来是萧兄弟”

……

将最后一口粥塞到他嘴里,我忽然想起其实和我呆在一起,对一个重伤的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而他的口音又像是本地人,说不定家就住在城里,倒不如送他回去,反正我还可能在这里住很久,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难,于是问他:“听你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你家住在那里?”

十五、你从那里来

--------------------------------------------------------------------------------

不知为什么,屋子里的空气在我发问之后,变得有点怪异,是安静吧,忽如其来的安静总是让人的心里有一丝的不安,我不想方云天发现我的不安,好在,粥碗空了,我可以暂时走开一下。

把碗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转回身的时候,方云天依旧低着头,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回答自己的家住在那里就有这么难吗?虽然他是受了伤没错,但并没有伤到脑袋,难道会忘记了自己的家住在那里?还是,他的背后,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就这样的僵持了半晌,方云天重又抬起了头,室内的光线已经非常的暗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即使在更黑的环境里,我也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射向我的细小暗器,这是生存的本能,不是吗。所以,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那双明澈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晶莹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看来,家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一段如何美好的回忆了。

方云天接下来的反映,又一次证明了我的判断,他是个绝对的怪人,刚刚还是一副强忍着泪水的模样,才一转眼,俊美的脸上已经又浮现起了笑容,虽然很淡,但是却是那种很温暖的笑容,让幽暗的屋子,一下子也变得明亮了很多。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听不出萧兄的口音是那里人,你的家住在那里呀?”

“是我先问的,所以你先说。”我坚持,其实如果我知道自己的家在那里,说不定我会爽快的回答他,只是,我实在是不知道,天山、明月山庄、还有许多我住过的地方,那里是我的家。

“还是萧兄先告诉我吧。”方云天依旧笑着,却很固执的回答。

“不行,你先说。”

“萧兄先说”

……

我忽然闭上了嘴,屋子里的气氛真是怪透了,从小到大,除了偶尔会和司马浩聊两句天之外,除了会常常用拳头回应他的玩笑外,我从来没和任何人有过这么孩子气的对话,如果说冷漠开始是一种保护色,那么时间长了,也就成为一种习惯了,是的,我不习惯用嘴说话,我只习惯用剑表达自己喜恶。好讨厌现在的自己,还是出去走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