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突兀的转身向外走,方云天也愣了一下,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轻声问到:“萧兄,你生气了吗?”

是的,我很生气,倒也不是为了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家乡在何处,大家萍水相逢,今天是朋友,但是也许明天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互相知道的太多,出手的时候,也许顾忌也会很多,反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我气的是自己,刚刚说话的人,不是我熟悉的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萧子君。

“我没那么幼稚”丢下这句话之后,我拉开门出去了。晚风席席,吹在人脸上非常的舒服,只是心情太差,差的非常想喝酒。

屋子里有一个基本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终究是没有远走,在客栈的大堂找了个位置,点了点酒菜,也不觉暗自嘲讽自己,萧子君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好人了,一个好人,笑话,我是一个好人吗?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思维总是异常清晰又凌乱的,二斤花雕转眼就见了底,我却连一分醉意都没有,大堂里的客人渐渐散去了,屋子里从开始的喧闹变得安静下来,累了一天的小二开始在一旁小心的打盹,抬头向外看了看,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虽然不情愿,但是,还是回去吧。

绕过回环的长廊,我租的小跨院已经到了,从院子一直到屋子门前,我努力的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小心的推开了门。早晨推开的窗子一直没关,月光这时正透过那里,为小屋铺上了一室的银白,屏风外面的地上,这时却多了一样东西,不,确定的说,是一个人。因为我的推门而入,地上的人挣扎着欠起了身子,正是那个原本该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静养的方云天。看到我进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使得他的眼睛闪烁着温暖的光亮。

“萧兄回来了”

“谁让你躺在地上的?”

两个人看清彼此后的第一句话,让我离开时有点尴尬的气氛又变得和谐了,白天让小二拿来的几床被子,其中的一床已经被方云天包裹在了身上,看来另一床被,此时该在他空出来的床上,只是他的旧伤加上新伤,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时间做了这些。

同我打过招呼之后,方云天重又躺在了地上,看见我站着没动,他的头略略向床的方向晃了一下,“快点休息吧”,他笑着轻声说。

我恍然,赶紧关好门,快步绕过他,来到屏风后的大床边,是我听错了吗,为什么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耳语般的喃喃说着“你回来了,真好”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呢?

真的有点累了,只是屋子里还躺着一个男人,虽然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但毕竟也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还好我不是什么弱女子,男女大防这种话也从来没有老人在耳边时时提醒,所以我只是小心的把剑抱在怀里,和衣躺在了床上,月光柔和的洒在下面的地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我的心情也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屏风那侧,方云天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的平缓,睡着了吧,想不到这个人还很有这么细致的时候,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却让人心里很暖和,其实这也是他一直给我的感觉,如果不是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中毒后,我会想都不想的掉头走掉吧。

想着想着,也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几天太累了,能舒服的躺在床上,拥着温暖的被子,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服,而且,这一夜,楚飞扬也好,明月山庄也好,过去的场场杀戮也好,都没有来梦中找我的麻烦,真的很舒服。

……

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怎么睡到这个时辰,我有点抱怨的翻身起来,绕过屏风,方云天看来是醒了很久了,正盘膝坐在地上做功课,这么快就恢复到这种状况,看来他的内功,要比我想象的来得精纯得多。不想惊扰他,我只好悄悄退回到了床边,这才想起这几天因为和他共处一室,一直就没有换过外衣,加上昨天又和衣睡了一夜,衣服都皱了。赶紧从放在一边的包袱里,拽出了一套男装。怎么忘记了,真是百密一疏,包袱一直就放在床上,虽然里面既没有明月山庄的任何身份证明,甚至连暗器都没有一枚,但是除了两套崭新的男装之外,却还有自己最喜欢的两套白纱雪纺的衣裙在其中,甚至还有几件喜欢的饰物,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方云天会不会从中发现了什么。

匆忙的换了件外衣出来,方云天的吐纳功课也正好告一段落,所以他抬头笑着说:“早呀,萧兄”。

总觉得这萧兄两个字,听在耳朵里是说不出的别扭,于是我告诉他,最好说话的时候直接称呼“你”,就像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样,实在不行,也可以叫名字,就是别兄台、萧兄的称呼了,酸死了。

笑容在方云天脸上扩大,看到我有点生气的别过脸,他说好吧,以后就称呼萧兄为“你”好了,不行,还是叫你的名字好了,这样就显得我们是熟悉的朋友了。看着他脸上有点兴奋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说那好,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叫你的名字好了,那么,现在,云天你想吃什么?

方云天没有马上回答我,反而是想了想才小心的问到:“你也叫我的名字,那我们是不是就真的是朋友了?”

我一愣,奇怪的人,根本不知道彼此的来历,却那么在意是不是朋友,朋友是要志同道合的不是吗?可是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吗?不知为什么,我非常不希望他也是我走的这条路上的人,世上的路很多,只是有黑有白,有正有邪,有平坦的通向幸福的,也有充满坎坷不能回头的路,而我走的,就是这样一条永远不能回头的路。其实以前也没觉得这条路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忽然正经的想起来,却觉得,眼前这个总是露着温暖笑容的人,不该是走这条路的人。

看着我迟迟没有回答,方云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清澈的眼眸紧盯着我,“我们不能是朋友吗?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是因为我昨天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吗?那我回答你好了……”

从来没从任何一个人眼里读出过这样的一种无奈,甚至是一种悲凉吧,怎么会,方云天不一直是微笑着的吗?即使面对致命的敌人,现在是怎么了?总是觉得他一提起昨天我的那个问题,就会变得说不出的奇怪,但是我还是比较希望看到一直笑着的他,于是我打断了他的话,飞快的说:“没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然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是现在而已,在他养伤的这几天里,我们是朋友,至于以后,我只能说,但愿,我们不会在某一天变成敌人。

方云天的伤心表情在听了我的回答后很快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几天我已经熟悉了的微笑,表情变化之快,让我觉得刚刚他的伤心可信度不高,不过,要是妄图欺骗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走着瞧吧。

“我不要吃粥了,很饿,你吃什么就给我来什么好了。”方云天高兴的说。

“是吗?可是我早晨一贯是吃粥的,怎么办?”

看着他垮下去的笑脸,我有点高兴的出去了,吩咐小二,准备清粥小点心。

……

一晃三天就过去了,每天早晨方云天运功疗伤,我也抓紧时间做作吐纳功课,习武之人,本来就不可有一日松懈,都不练功的时候,我也会和他下下棋,随便聊上几句天,不过彼此都会小心的回避着对方的身世,其实我是很好奇的,眼前这个和我天南海北谈论诗词歌赋、天下武功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我想,他也会好奇,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吧。只是,我们都小心的收藏了自己的疑问,不去破坏眼下这份平静。

方云天的伤势好转的很快,三天之后,他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也许,如果不是被我无意间伤到,他会好转的更快些。只是有些时候,我竟然会期待他不要恢复的那么快,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吧,也许是太害怕身边空无一人时的寂寞了吧,我真是一个坏人,是吧。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之好,困在屋子里三天,多少还是有点气闷,方云天运过功后一跃而起,看来伤势是基本复原了,看见我靠在床边看书,就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这几天你一定闷坏了。”

其实出不出去,对我而言也没什么不同,因为我一贯不喜欢热闹,也不适应人多的场合,不过外面的天气真的很好,也值得处处走走,合上书,我们一前一后出了跨院。这家客栈的生意非常之好,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所以,多了个把人,老板和小二都没有注意,这样当然是最好了。

感觉上,方云天对姑苏城非常的熟悉,带着我这里看看那里走走,几乎没有多绕任何的圈子,江南的城镇里,姑苏的景致是数一数二的好了,处处的小桥流水,处处的亭台飞榭,透着江南特有的幽雅别致,就一如江南的少女,秀美温婉,让人一见难忘。

无论走到那里,都有被注视的感觉,容貌秀丽的少女走在街头引人注目,俊雅的男人当然也不会例外,何况是两个这样的男人了。太多的关注总是让人有点别扭,特别是接受到同是女人的目光的时候,就更有点浑身不舒服了,这样的闪躲别人目光的时候,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就有点迟钝了,不过我还是留意到,方云天的神色有些抑郁,是一种忧伤吧。

就这么一直的闲逛,几乎在姑苏城里绕了大大的一圈,我们在天色将黑时回到了客栈,方云天几乎没有多说一句话,和平时的他很不相同,而我,不说话本来就是习惯,竟然就这么闷闷的走了一天,连午饭都省略了。

直接回到房间,我重又拿起书靠在床边,点燃蜡烛读了起来,逛了一天,本来应该很饿了,可是今天却一点也不觉得,方云天也没说话,推开了面向水池的窗子,一个人靠在那里发呆。我无意间抬头扫了他一眼,眼前的身影却让我一窒,胸口有如被大锤猛击了一下般,一股熟悉的痛楚从心口瞬间传递到四肢,有些无力的闭了闭眼,重又仔细看了看,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又靠在了明月山庄的那棵大树下,遥望着一个看着距离自己很近其实又好遥远的人,楚飞扬,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相隔天涯海角,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却不能开口说爱你。

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眼前一点点变的模糊,为什么我的心充满了酸涩,只是因为一个好相似的身影吗?也许,是这相似的身影,还有给我的相似的感觉吧,方云天的沉默,让我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和害怕,总是觉得,眼前的平静和安详,马上就会被不可预知却早已注定的不幸打破,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的生命中,为什么永远也留不住一点的安详和幸福呢?

忽然觉得这屋子变的好冷,冷的让我一刻也不能停留,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快点离开,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里!我几乎是一跃而起,抓起身边的长剑,飞似的冲出了门,我的动作当然也惊动了窗边的方云天,他惊讶的转身,似乎想拦住我,只是这却让我跑得更快,耳边似乎听到他的呼声,只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晃眼间,人已在半里之外了。

十六、秋雨的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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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夜格外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月光的关系,今天是初几呢?平时总是挂在那里的月亮,今夜也不理我了吗?

一口气也不知跑出了多远,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我的急速奔跑还是惊动了一些依旧在外面纳凉闲逛的人,我也不去管他们,只是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我般的,没有目的的奔跑,一直跑到自己没了力气的时候。

茫然的停了下来,这是那里呢?早已跑出了城的我四下环顾,除了摇曳的树木和呼呼的风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又向前走了一会,清凉的夜风让我一直恍惚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竟然会如此慌张的从客栈逃离,为的不过是一个非常相似的身影。看来我是疯掉了,不是吗?

其实这个身影的相似,我发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今夜,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如此让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拍了拍自己的头,不能不说,这一刻,我很讨厌自己,讨厌直到今天,楚飞扬仍然会让我如此的失态。

走了半天了,在这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里,我发觉,自己似乎迷失在这片树林中了,走来走去,树木的长相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也没有发觉任何可以走出树林的道路,这是怎么了,看来今夜,只好在这树林中度过了,路,就留到天亮的时候再去找吧,反正,我也不是那种天黑之前就一定要回家的闺阁少女,不怕名节会受到损害失去嫁人的资格。

随便找了一棵大树,盘膝坐了下来,安静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饿了,今天跟那个怪人方云天走了一整天,不仅没说过话,没吃过饭,甚至水都没喝一杯,回去的时候心情郁闷,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这一天竟这么熬了过来。不过我终究也是人,杀手也是血肉之躯呀,一顿不吃尚且会饿的发慌,何况是两顿没吃之下,又飞奔了许久呢?凝神运气,希望借此暂时抵挡一下腹中难耐的饥饿,半晌过后,那种因为饥饿而心慌难受的情形算是消失了,只是依旧口干舌躁,而且有点五内如焚的感觉,天呀,这江南不是有水乡之称吗?平时在城里,小桥流水随处可见,怎么到了需要的时候,竟然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呢?

不过静坐了一会之后,人是彻底的清醒了,微微闭了会眼,楚飞扬和方云天的身影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认识方云天的时间不过只有几天而已,认识楚飞扬的时间当然要长一些,但他们给我的感觉,却都是熟悉又陌生的,不过现在坐在这里仔细的回想,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又实在说不出来。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把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放在一起比较,也许是心里觉得,他们是不同的人,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吧,不单单是身影,还有好多,不过当脑海里两个身影重叠的时候,楚飞扬唇边露出了冷冷的、嘲讽的笑容,就是这个笑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觉得自己的体温下降,而且心在刺痛,也多亏这个笑容,让我意识中有点重叠的身影嗖的分开了,方云天的笑容,是会让人温暖的,即使是在再黑暗的地方,也会带来阳光般的明亮,笑容,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脑海里浮现出方云天的笑容,自己也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重新张开眼睛,周围的黑暗让我非常的难受,忽然好想看到那个怪人的笑容,只是现在究竟该朝哪个方向走呢?周围的树木还是刚刚的老样子,而且也没什么别人留下的走过的痕迹,风一阵阵的吹过,有点微微的凉意,可是这风又不同于北方的风,不是单纯的从一个方向吹来,不足以借此判断方向。抬头重新看看天色,显然,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原因是因为厚厚的乌云,看来白天的好天气并没能持续到夜里,也许一场很大的雨就要来了。

在下雨的时候呆在树林里明显是非常不智的举动,树叶是挡不住又大又密的雨点太久的,而且树木又容易受到雷击,所以,趁着还没下雨,好歹也还是要试试找出路的。

重新站起来,仗剑在浓密的树林中摸索道路,走了一会之后,低矮的灌木丛增多了,我只好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剑,斩断眼前挡路的枝叶,当然,还要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南方的山野树丛中,毒蛇是最常见不过了,这么一个时候,挨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才想着,耳朵已经告诉我,一条不怕死的蛇已经凑过来了,长剑一挑,断成两截远远的落在一边,这就是招惹我的下场,毒蛇也好,或是什么人也好。

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还是蛇,只是不再是一条,而是好多条吧,不仅是地上,周围的树上也有,吐着信子,这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什么都不对头,竟然一次遇到这么多毒蛇,即使我一身的武功,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小心的后退,太多的毒蛇聚集在一起,空气中的腥臭味道也变得浓了,这种味道是足以使人出现中毒反映的,所以,我只能后退,在从别的方向找找看了。

为了绕过蛇群,也不知又在树林里走了多久,让我感到有点安慰的就是现在树木间距拉大了,树丛也不似刚才的密不透风了,也许这个方向是对的,我正在接近树林的边缘。只是我还没有高兴太久,天空中的一声炸雷就宣告一场大雷雨降临了,漆黑的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不时划破黑暗的闪电分外的让人触目惊心,加上我手里还有一把地道的绝不能抛弃的铁器——长剑,危险就变得无处不在了。我真想立刻离开树林,最好马上回到客栈,一个人不论武功有多么高强,都不该做出试图与自然之力对抗的愚蠢行为,象过去的李元霸,曾经是何等的英雄盖世,如果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要去和惊雷比试,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是快点跑才是上策呀。

一边观察着闪电和惊雷的方向,一边朝着前方飞驰,终于是跑出树林了,幸好,这次命运之神没有完全丢下我不管,前面的姑苏城不是遥遥在望了。只是瓢泼般的大雨严重的影响了我的轻功发挥,脚下的路实在是太湿滑了,几乎每一步下去,都会滑出去几分,好几次不受控制的几乎跌倒,加上雨水不停的往眼睛里猛灌,眼睛酸涩的几乎难以睁开,所以我的飞驰很快变成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奔跑,衣物则是完全不客气的贴在了身上,我真是很久没有如此的狼狈过了。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腹中的饥饿让我几乎失去了前进的力量,只好勉强逆着风,一步一滑的向前,该死的城墙,这时却像在和我作对般,我越是朝着它的方向前进,感觉上,它就越是在一点点后退,该死。

又往前挪了几步,为什么风中传来了人的呼唤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叫什么……

我晃了晃头,耳朵里也进了些水,不知这样能不能晃出来,不过声音却逐渐清晰了,他分明是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子君”……“萧兄弟”……,这,是在呼唤我吗?怎么会有人在这样一个风雨之夜,在旷野呼唤我的名字,听错了,一定是耳朵进了水,都产生幻觉了。我自嘲的笑了笑,重又掏了掏耳朵里的水,继续向前走,又走了几步,那声音依旧在耳边出现,有人在呼唤着“子君,你在那里”……

我停下了脚步,这次,我,没有听错,真的是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因为,透过绵绵密密的雨幕,我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是方云天,是他,不知为什么,这次我就这样的笃定。

那个身影明显也看到了我,因为他在冲我挥手,而且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向我靠了过来。讨厌的雨一直在拼命的向我的眼睛里钻着,让我眼睛好酸涩好难受,不过,心里,却有了一股暖意,我也加快脚步,迎着那个身影。

果然是方云天,我们在距离彼此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嘴微微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能说“谢谢你出来找我”这样的话吗?正在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时,本来已经站住的方云天却几步走了过来,一把捉住了我的手,什么都没说,转身拖着我向着姑苏城的方向走去。我的手好冰,冰的有些麻木了,但是他的手却是温热的,好暖和。这次,姑苏城很乖,没有再跟我玩什么进退躲闪的游戏,它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没有再移动分毫。

翻越我们遇到的所有挡路的高墙,不一会的功夫,我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可以躲避雷雨的客栈跨院,一路上,方云天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牢牢的捉住我的手,很用力,是那种很强硬,不容人置疑的,不容人拒绝的坚持,这是我第二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气势,开始时觉得这种气息和楚飞扬身上散发的强硬气息非常的相似,只是这次,才觉得其中是有很多不同的,楚飞扬流露出这种强硬气息的时候,是一种凌厉的霸气,让任何感受到这种气势的人不敢抗拒;方云天流露出的这种强硬的气息,却是一种带着温柔的坚持,让感受到这气势的不能抗拒,甚至是,不想去抗拒吧,天呀,我这是怎么了。

等到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或者说他放开了我更加贴切吧,我们已经进了屋子,外面的大雨让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衣服不仅牢牢的贴在身上,而且还能从中至少拧出几斤水来。

“快换衣服吧,不然会着凉了”,这是今天早晨出门之后到现在,方云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神色已经不似傍晚时的抑郁,也不象刚刚那么强硬,而是,怎么会是一种有点掩饰不住的喜悦呢?身为两只落汤鸡之一的他,此时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呢?不知是不是被我很控诉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忽然转身,一边告诉我快点换衣服,一边往门外走。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这也是我今天早晨出门到现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方云天在门口站住了,低低的说了声,“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你也饿了不是吗?”就出去了。拍了拍空空的肚子,我当然饿了,而且是饿得要命,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趁他出去的时间,快点换下湿的衣服。

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看来客栈里是没有什么现成的吃的了,因为他真的去了很久,我换好了衣服,擦了头发,重新收拾停当,他还没有回来。绕过屏风,他的包袱还放在桌上,湿衣服都没换,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我有点生气的想。

正想着出去看看的时候,跨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方云天回来了,我连忙转身,跑回到了床边,装成闭目养神的样子,他却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塞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碗在我手上,是一碗面条,上面还有一只雪白的荷包蛋,他的湿衣服果然还穿在身上,我有点生气的用另一只手推了推他,叫他快点换换衣服,他却好整以暇,反而催促我尝尝碗里的面味道如何,扭不过他,我赶紧尝了一口,味道其实是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好象不是这客栈里师傅的手艺,不过我在低头吃面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他的手上,很大一块皮肤明显变得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是烫伤了,这么晚,客栈的师傅当然不会起身来煮面了,想到他去了那么久和手上的烫伤,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酸,不敢抬头在看他的脸,只是拼命的把面条塞进嘴里,很多年了,我从来没吃光过这么大的一碗面条,这是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吃完面条,才发觉他已经回到了屏风外面,换好了衣服,席地而卧。我从包袱里拿出药膏来到他面前,要他伸出烫伤的手来,这个怪人的脸竟然红了,嘴里说着“好久没煮过东西了,不过没事没事”这样的怪话,懒得和他浪费唇舌,我看准了机会,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臂,一用力拉他,就发觉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瞬间苍白了起来,冷汗也迅速在额头现身,怎么了,对了,他胸口的伤,虽然这几天我没再问过他的伤势,而他的表现也仿佛是伤完全好了的样子,但是我自己的剑造成的伤痕,自己心里也有数,没有这么快痊愈,看来刚刚我的动作,已经牵动了他的伤口。

我很内疚的放开了手,小心的在他烫伤的手背上涂了层药膏,本来我也想看看他的剑伤的,不过方云天在我松手之后,脸上就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反而一派轻松的说没什么。外面的风雨声依旧很紧,不过应该也快黎明时分了,既然他不肯让我看他的伤势,也许让他抓紧时间睡一会更好,于是我退回到了床边。

十七、抽出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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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都淋了半夜的雨,还好初秋虽冷,但是江南终究不同于北方,侥幸都没有生病,不过那天的雨还是让方云天的伤逝出现了反复,以至于以后的两天里,他都只能困守在客栈跨院的小房间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还是呆在房间里时,感觉自然舒服一些。虽然对于那天我们各自奇怪的表现,彼此都有疑问,但是却没有人真正开口去询问些什么,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在这些秘密还能够成为秘密的时候,我们的关系是和谐而安详的,而我们都很享受这份和谐的感觉,所以,没有必要去打破这个砂锅。

开始越来越多的喜欢逗留在房间中,除了我原本就不喜欢人群之外,更多的东西我不去想,也许是不敢去想吧,呆在屋子里的时候,聊天之外的很多时候,我会在一边发呆,因为他的箫声,原来他对于音律的了解竟然这么深,对音乐的表现也如此的纯熟自然。我经常会在他的箫声中失去思考的能力,那是怎样的一种旋律呢?就如同一个最熟悉、最了解我的人,在耳边低声的细语,它知道我的悲伤、我的无奈、我的渴望、我的……很多东西吧。

其实他的萧也并不是为我而吹奏的,这个我也知道,因为他每次吹箫的时候,总是站在水池边的窗口,每次沉醉于其中的时候,有些悲伤的神情就会在他的脸上浮现,而他的神情,每每也只专注于池塘或是天空的一轮明月,从来没有看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此时,我的心情就会没来由的变坏,因为那箫声吧,它传递给我的东西和我的心情何其相似,想爱而不能爱的感觉,是可以痛苦得让人疯狂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样的痛苦,看来,他也不知道。

这一天,从傍晚起他一直在练功,看来是不会吹箫了,没有这箫声也好,这几天,我又渴望听到这箫声又被这箫声绞得夜夜辗转反侧,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受不了了,所以索性连晚饭也没有吃就和衣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早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一个接连着一个,一会是我几岁的时候被奶娘带离了家园,一会是在冰峰上几乎冻死,一会又恍惚的回到了明月山庄,场景在不停的转变,我似乎也在不停的奔跑,真的好累,我可以停下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梦境最终还是受到我自己控制的原因,我终于停了下来,这是那里呢?对了,这不是上次和楚飞扬出来办事的地方吗?怎么会来到了这里,对了,那天我们一起离开了明月山庄,一路上楚飞扬一直没有说我们究竟要去那里,只是沿着山势一直的走着,开始时向西,走着走着又似乎是偏南的方向了,就这么一直走到深夜,在山间露宿天亮继续,只是不知为什么,感觉上一连几天,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走远,虽然也说不上是在原地绕圈子,但是好象也差不多,如果是从前的我,肯定会直接问楚飞扬我们这究竟是准备去那里,不过自从那次被拒绝之后,我开始有意的回避他,尽可能的不和他说任何话,又怎么能开口问他呢?

事情就发生在第三天清晨,我们照旧露宿在野外,清早醒来,司马浩发现跟随我们一起出门的轿夫全部被人挑断了手脚的经脉,少主楚飞扬不知去向,可笑的是,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两个自诩是明月山庄数一数二的高手的人竟然毫无察觉,甚至连少主失踪这样的大事,我们也没有发觉。

弄醒了轿夫,这些家伙的表现就更加的离谱了,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不说,竟然在醒来前都不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实,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呀,看从他们身上也问不出少主的去向,我和司马浩只好约定分头在附近山林中找寻一番,然后在回到这里集合。

这片山林的确是很古怪的,前几天一直是楚飞扬带路还不觉得,这次自己走,感觉就不一样了,每一棵树的方位甚至距离都是确定的,走几步之后,来时的道路就消失无踪,分明是一处布置好的奇门阵法,难怪这几天总是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原地绕圈子呢,以眼前的情形看,我的感觉并没有出错,惟一让我不解的是,楚飞扬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样一个透着古怪的地方,而他自己,又去了那里?

阵法随着我的移动不断发生着变化,我自然也找不到来时的道路了,好在我的胆子一贯非常的大,这时倒也并不十分惊惶。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人之所以会还害怕,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一旦知道了,尽管危险可能无处不在,心反到是平静了许多。

我在阵中移动了一会,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也没有随时会出现的冷箭之类的暗器,心情就更加轻松了,只要时间足够,也许我就可以找到这个阵法的破绽究竟在那里,我开始留神细看周围的一切,也许再有一点时间就好,只是,就在我刚刚觉得有点奇怪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已经无声的朝着我扑了过来,猛的一回头,对方的剑已经堪堪刺到了我的面门,这一惊,人竟然醒了过来。

屋子里依旧是黑暗一片,一时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了,只是窗外这时传来的悠悠箫声,终于为我解答了疑惑,这是我已经住了一阵子的客栈,只是,今天的梦,实在是太真实了,或者,直到今天,我依旧非常不愿意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不愿意相信,那天发生的一切吧。

忽然觉得这箫声有时候带给我的,也不纯粹是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至少这次不是,它不是把我从一个噩梦中带了回来吗,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一个我幻想中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不太久之前真实的发生过的,但我宁愿只把它当成是一个梦,一个梦,有人在旁边轻轻推推我或是叫我一声,我睁开眼睛,然后就可以对自己说,都是梦而已,没发生过的。

掀起床边的纱帐,看来他练过功之后,发现我已经睡下了,就自动到外面的水池边去吹了吧,好在我们呆的跨院和客栈里其他的房间阁着回环的长长的走廊,他轻声的吹奏也不至于影响这里的其他住客。

今天的箫声听起来不似前几天的沉重,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轻松,看来他的心情也在变好,不想直接推开窗子打扰了他的兴致,我只是轻轻的挪到了面向水池的窗户前,透过缝隙向外看了看,他就坐在水池边,一个仰望明月的姿势,很想看看他这会的表情,我小心的伸出手,一点一点的轻轻的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可以看到他侧影的缝隙,月光映得水面闪着点点的光华,看起来真的很美,不过他的眼神中,却闪烁着更加美丽的光华,只是不知道,透过这一轮高挂在天空的明月,他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谁呢?

这一夜的箫声委婉清悦,我背靠着窗子慢慢坐下,微微闭上眼睛,箫声便在眼前勾勒出了一副好美的画卷,江南的早春,繁花似锦、垂柳依依,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和一个活泼美丽的女孩在喧嚣的尘世中偶然相遇,宿命中的缘分默默的牵引着两颗年轻的心灵,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与快乐呢?箫声时而跳脱时而婉转,到像是两个年轻人在低声细语、轻笑玩闹……

美好的音乐总是能够让人从心底微笑、浮想联翩,即使倾听的对象是我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只是就在我犹自沉醉其中的时候,箫声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快得连我嘴边的微笑都不及收敛,石破天惊的巨变,伤痛的离别,牵动着我的心,在隐隐做痛,这是怎么了?我很想起身看看窗外,方云天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出这样的美丽和悲凉,他的表情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是当我的手触到窗户的时候,却始终是没有勇气向外看上一眼,我的心分明在告戒自己,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和他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他无论高兴也好,悲伤也罢,终究是不关我的事情的,就如同今夜这箫声,那份甜蜜不因我而起,这悲凉自然也就和我毫无关系了。只是,我的心,为什么这么难过,这是怎么了?

忽然觉得很冷,我无力的缩回手,抱着双膝,尽量的让自己团成一团,这样可能会比较暖和,也比较安全,箫声在最悲凉的地方嘎然而止,四周留下的只是一片让人害怕的寂静。那一夜方云天始终呆在水池边,就如同我始终团坐在窗边一样。

我的心一直在瑟缩着,又冷又痛,先前的睡意不知何时又缠绕在了我的周围,朦朦胧胧的,柳飞烟的笑容在眼前放大着,这个幸福的女人,她竟然能够那么轻易的赢得一颗高高在上的心,楚飞扬的心,只因为她是单纯又善良的女子吗?怎么会忘记,一个男人,无论是操纵着怎样黑暗的势力的男人,最终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接受别人目光的女人,都该是这种纯净无暇的美丽女子,她可以不懂人情事故,不知道江湖的险恶,不知道面前的一张张笑脸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她只要在危险出现时,第一时间躲藏在男人身后就足够了,当然,如果她还精通厨艺、会一些女工针黹、懂点音律绘画就简直完美了,很不幸的是,柳飞烟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她所拥有的,是我今生,不,也许几辈子都不会有的,像我这样满手血腥的女人,即便是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一身的血债之下,还会有怎样的将来呢?我,注定是不能变成一个那样柔弱、善良的女子的。何况,也许,连一个可以期望来生的机会也没有了。在我眼前晃动的,又何止是柳飞烟,还有楚飞扬,他可以对我那么不屑一顾,却为她露出那么温柔的笑容,微笑着,看着柳飞烟在院中捕蝶嬉戏,在她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出现……

不知何时,楚飞扬和柳飞烟的笑声远去了,眼前的人影又变成了方云天,那样的朝着我的方向微笑着,驱散了周围的阴暗,我很想跑过去,不知为什么,就是好想靠近过去,只是腿上却忽然变得千斤般沉重,越是着急,越是不能挪动分毫,就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已经扑到了方云天的怀中,那身影也一样的熟悉,但又好象不是柳飞烟,女人,娇小的女人,我还认识谁呢?是谁呢?要把我向往的阳光一点不留的全部带走?我很想叫住方云天,叫他不要走,不要留下我在无边的黑暗里,但是方云天对着那女孩露出的温暖的笑容让我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在这个生命的躯壳中,为我保留的,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了,如果要我开口去企求什么,我宁愿选择死亡,是的,我宁愿去死。

当然,这去死的念头一下子惊醒了朦胧的我,四周好黑也好安静,我的身边,只有一直都在那里的长剑,我惟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就是它了,好可笑,为什么要我去死,今天的一切,并不是我最初的期望,今天的一切,也不全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为什么却要我来承受一切,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假如是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的到。

就这么想的时候,人已经悄悄出了房门,绕到了水池边,方云天靠在池边的柳树干上,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很平稳,应该是睡着了,真是个好机会,手中的剑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就这个距离,我的剑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只要内力一吐,方云天带给我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我杀的人太多了,绝不在乎多他一个人,反正也是一个注定不会属于我的人,与其将来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时心碎神伤,倒不如杀了他。

就在宝剑要完全出壳的时候,方云天忽然动了一下,醒了,我急忙把剑推了回去,但是要想在他眼前消失看来是不行了,因为他的头已经转向我,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有点尴尬,要杀他的确是有点心神恍惚之下的决定,但是,刚刚,其实我已经清醒了,却依然很想杀他,因为我不能允许有第二个楚飞扬出现,我的心已经再没有任何力气去负担这样的伤痛了,如果我不杀他,我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不会因为爱上他,又不得不看着他对我露出轻蔑的、甚至是仇恨的眼神或是因为看着他爱上一个柳飞烟样的女子而变得疯狂。

我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人有对它向往的本性,就如同我不明白飞蛾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扑向烈焰一样,只是知道我不能再尝试,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太多了,有可以愈合的,但更多的是不能愈合的,如果我还想活着,就要保护自己,不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多上一道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口,这是我惟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了。

不过今天,方云天醒了,面对他纯洁温暖的笑容,我没有力气出手,算他走运好了,不过,如果他还不主动离开的话,在我爱上他之前,我会杀死他。

十八、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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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起这样早,夜里睡得还好吗?”正在我努力压制着上涌的杀气时,方云天已经先自开口了。

“很好,你呢?”我只好回答。

“算是很好吧”,方云天有点落寞的笑笑,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色,随后目光又落在了我手中的长剑上“这么早起来练剑吗?有没有兴趣拆几招?”他说。

其实从酒馆门前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的时候起,就一直很想和他比试一下,不一定为了什么原因,也许只是一个习武人的习惯吧,遇到了高手,总是想亲自试试,究竟是怎样的高明,只是最近他一直在养伤,我也就渐渐把比试这个念头放下了,没想到今天,倒是他先提出了。

看到我没有表示反对,方云天也拿起了一直放在身边的长剑,我们凝神注视着对方,这当然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含情脉脉的注视了,而是在出手之前,互相观察着弱点,找寻最佳机会的目光,看着他轻松的拔剑,本来已经压了下去的杀气重又涌了上来,我的剑在一瞬间到了他的眼前。

侧身闪避然后顺势还招,在东方刚刚有点泛白的时候,我们的剑相交,由于真气灌注剑身,两把剑碰到一处时,并没有发出正常铁器碰撞时的清脆的响声,反而是胶着在一处。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让自己的剑顺着他的剑身抹了下去,我们的内力旗鼓相当,要挣脱剑身的真气束缚,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这招是迫使他要么弃剑,要么和我一样,想办法解开剑上胶着的真气,重新比过。

不过方云天的招式却没有如我想象的变化,他的手腕一翻,长剑已经从我的剑下飞出,剑尖直奔我前胸而来,没有采取守式,却意外的和我对攻了一招。

如果一定要比较我们两个人的功夫的话,那么我胜在迅捷,他则更注重沉稳,这与各自的修为无关,而是我们在学武的时候,就走了两个不同的路子。一般门派传授弟子,重的是讲究武德,就是一个习武之人,在没有真正接触武功的时候,先要明确自己学习武功的目的,不为好勇斗狠而是为了匡扶武林正义之类的。在学习功夫的过程中,招式的美观与到位也是考察的重点,反而往往会忽略很重要的结果,就是出手之后,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结果。

我们就不同了,没有人要求我们要为正义做什么,惟一要的就是我们发誓的忠心,没有人要求我们的招式是否漂亮,他们要看到的只是野兽或是人,在我们的兵器出鞘后倒在我们面前。

开始动手的时候,心里一直希望把这只当作是平常的喂招而已,因为方云天也的确没有施展过什么的杀手,不过真正的挥剑,特别是棋逢对手的时候,心就渐渐的变冷了,方云天的笑容后来在我眼前也就变得不那么真切了,手中的剑是一下快似一下,每一下都是直奔要害招呼的,方云天应该也发觉了我招式的微妙变化,攻势渐渐减弱,反而是守式的比例在逐渐增加,他好象在对我说什么,不过这一刻,这些话都已经被我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杀死他”!

我的剑越来越快,在水池边支起了一片绵密的剑雨,四面八方,到处是我和长剑的影子,方云天一直站在原地,以不变来应对万变,以慢打快,的确是眼前惟一自保的方法,就看我们谁能够撑得更久了,就这样,一场原本可以很友好的切磋,演变成了一场生死相搏的考验。等到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巨大的杀意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其实如果今天动手的两个人不是我和方云天,而是其他的一男一女的话,像现在这样斗到五六百招开外的时候,男人早该胜了,这并不一定是男人的功夫更高明,实在是女人的体力问题,这样的强攻,是超出绝大多数女人身体的极限的。不过,我就是极少数女人中的一个,一个从小接受着和男孩一样考验长大的女人,从小近乎非人的训练,在今天看出了成绩。当然,在五六百招过后,我能够抢占上风的另一个原因是,方云天的伤势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而且激烈的撕打之后,他原本就愈合得不是很好的伤口又一次撕裂了,血一点点的渗出来,在他的胸口晕染出了一朵美丽的红花,不过这些也不能看到我的眼中,有那么一刻,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不停晃动的东西而已,我只是想让他停止晃动,所以不停的攻击。

方云天的剑开始难以抵挡了,我的剑发疯了一般的在他身边幻化出无边的剑影,我从来没有这样过,第一次觉得,手里的长剑变得不受控制起来,所以,当我的剑几次在方云天身上带起一片血痕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不能停止,难道是走火入魔了?天呀,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呼唤,我终于停了下来,不是主动的,而是昏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躺在床上转了转头,我的颈背处都很酸痛,看来早晨是被击昏的。早晨……早晨的一幕瞬间重演,我的剑在飞舞,方云天伤口的血随着我的剑在四处飞舞,对了,方云天,我都做了什么?

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胸口气血猛然的翻涌,冲的我眼前金星直冒,一时支撑不住,径直倒了下去。只是不是预期的直接倒在地上,等我压下了这骨气血之后,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方云天的怀中。看起来方云天是靠在我躺着的床边睡着了,被我跳起来的动作惊醒,却还来得及接住倒下的我。

这些天我们虽然是住在同一间屋子中,不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我非常的难受和尴尬,何况我现在是一身的男装打扮,如果这时有人看到了如下的场景,恐怕会把我们都当成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吧,脸色微红,我迅速挣脱开来重又坐回到床上。空气中一时回荡着让人难受的尴尬气愤。

“你试着运运气看,刚刚你走火入魔了,看看有没有受伤?”方云天永远是这样的温和的,知道在什么时候打破这恼人的尴尬气氛。

其实刚刚一动,我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内息不稳,看来这次多少是受了些内伤,不过情况并不是十分严重,眼下还足以压制。倒是方云天,如果刚刚那些都不是幻影的话,他可就伤的不轻了。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很苍白、很疲惫,如果我刚刚不那么争强好胜就不会把自己弄得不能自控,以至于出手伤人了,如果他在受伤之下,还能轻松的制止我,那么,我没有受伤就分明是他有意相让了,越是想到这些,我就越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无论和什么人在一起,不能带给别人快乐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给别人带来不断的伤害,锁儿和他的娘亲如此,今天方云天又是,其实如果不是我那天刺伤了他,解毒过后,他早该痊愈了,没想到如今旧伤发作,新伤又添。

我从来就不懂得如何道歉,如今的情况就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怎样开口了,只好盘膝在床上坐好,在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也许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眼观鼻、鼻观心,我开始运气调息,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察觉,自己的内息有了细微的不同,只是这不同实在是一闪即逝的,一时还真是没办法判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在内力贯通体内经脉的过程中,我第一次发现了阻滞的感觉,心里也开始觉得非常的不安,这种阻滞在平时看来,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一旦运用真气,这种阻滞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很难想象了。由此,我忽然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像这种不能自控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我不能就此判断自己究竟是不是走火入魔,但是,又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合理的原因来解释今天的失控情形,最近一段时间,怎么会经常遇到这些奇怪的事情?

等到我将凌乱的内息调整过来,月亮早已过了中天,又一个夜晚要过去了,这些天好象就一直在客栈里,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正经的吃喝都省略了,看看夜色还好,到是该找个地方喝上几杯,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还不如不去想,走了……

这个时辰,当然是找不到任何一家依旧开着门的酒楼了,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走了许久,发现竟然连姑苏城里最有名的花街也只剩下盏盏红灯依旧了,看来要喝上几杯酒还得采用些非常的手段,在街上又转了一会,找到一家看起来很有规模的酒家,虽然鸡鸣狗盗的事情,我是不屑一顾的,不过看来今天也只好破个例了。

很轻松的潜进了酒窖中,在一排排大大小小的坛子中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几小坛极品的状元红,这种酒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不过既然是来偷酒的,当然要选最好的下手了,也算不枉担了这样一个名声。顺手打开一坛,清醇的酒香扑面而来,总有几十年了,其实喝这种酒,要有瓷碗才更衬托酒的香醇,不过阴暗的酒窖里,除了坛子却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容器了,也只好将就着喝些了。其实我并不好酒,只是最近,却常常有但图一醉的想法,不过想以酒买醉的人,往往是不能喝醉的。一口气把那几坛状元红喝个干干净净,人却比进来前更清醒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果然不错,看来也只好再换种方式消遣一下了,退出酒窖,在柜上留了一锭十两有余的金子,其实这些酒也许不只这些价钱吧,不过刚刚看到了掺水的工具,想来这也不是什么诚信的店家,意思一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