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午夜时分,楚飞扬靠在大树枝上闭目养神,萧子君依旧独自在一侧休息,司马浩也没有任何动作,正在想着不知要和眼前这几个人耗到什么时候的问题,那几个充当轿夫的护法却有了行动,他们拿出了一直藏着的信鸽,将写好的小纸条安置稳妥,看着周围的三个人依旧没有察觉,小心的退开一段距离,将手中的鸽子放飞。

他们没有看到,一直半躺在树枝上的楚飞扬,此时嘴角上挂着的一抹冷酷的微笑。

信鸽并没有飞远,几个人刚刚退回到原位准备休息的时候,刚刚放走的鸽子忽又从天而降,来不及惊诧,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已经到了眼前,四个人的手脚经脉在那一剑之下全被挑断,立时便痛的晕了过去。

楚飞扬拾起死了的鸽子,转眼间消失在浓密的树丛中,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的声音,其实他也并没有走远,因为接下来的才是他要看的重点。

第二天天明,司马浩首先发现了四个护法武功被废,接着和萧子君分开在树林中搜寻楚飞扬,楚飞扬没有现身,他在等待一个结果,所以他暗自跟在司马浩的身后,为什么不去观察萧子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约的觉得,这次带来的六个人中,只有她是最可以信赖的。

果然,司马浩对于眼前的迷阵竟然十分了解,跟在他身后,眼见就要破阵而出了,树林的另一侧却忽然有了声响,是兵器相交的声音,而那个方向,就是萧子君的所在。

楚飞扬并不觉得非常的意外,虽然这个迷阵是他布置的,但是却是父亲亲手教授的,也就是说,这个迷阵有一些人是可以轻易破解的,一如楚景天、一如眼前的司马浩。

在楚飞扬眼中,司马浩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至少不象外表看起来那样顽皮、无害,偶然的一个眼神,往往会出卖一个人的内心,司马浩看着楚飞扬时嬉笑的眼神中,偶然会流露出一种阴冷,这种阴冷虽然总是一闪而逝,但是,却瞒不过楚飞扬。

耳边轻微的兵器撞击声,一点点的敲击着楚飞扬的心,那声音在不停的向南移动,而南面不远的地方,正是一处悬崖。

闯得进迷阵,又能和萧子君交手这么久,江湖上有这样身手的人其实并不多,不过距离毕竟很远,只从轻微的兵器撞击声中,很难判断目前的胜负形势,不过那声音一路南移,却让楚飞扬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他可以继续在这里观察司马浩,去印证自己的判断,但是,他却忽然回身,向南飞奔而去。

断崖前,萧子君和一个黑衣人激斗正酣,不过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萧子君的剑势虽然纵横驰骋,但是却始终不能突破黑衣人在她四周交织的绵绵密密的剑网,眼下虽然尚能自保,但是时间再长一点,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不知是不是发觉楚飞扬的到来,那黑衣人的剑忽然一划,招势立变,这下变招既快又狠,重要的是,萧子君前面的招数已经用老,身子向左,竟是迎上了对方的宝剑,变招、闪躲眼见已经都迟了。

楚飞扬没有再迟疑,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拉开了萧子君,手中的剑也对上了那个黑衣人的长剑。

几招,仅仅几招,一阵从心底传来的冰冷刺痛贯穿全身,楚飞扬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好象冰封了一般,让人止不住的战栗,那几招,竟是密室中手札上记载的招势,他一直以为江湖上已经没有人懂得使用了,但是,却在眼前,眼前这个黑衣人的剑下重现了。

这看起来多么熟悉的身型,他早该察觉的,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心在一瞬间闪过了不知多少个念头,同样的招势他也曾偷偷学过,加上他天分极高,即使其中还有些不能顿悟的东西,今天看到了别人使用,疑问也迎刃而解了。也许真正的硬拼,自己未必会输,但是赢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重要的是,无论输赢结果,硬拼只会暴露自己这些年来苦心掩饰的本领。从眼前的形势看,让暴露自己的本领,也是那个黑衣人的打算,所以,那长剑已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赌的念头从心上闪过的瞬间,黑衣人正好使出一招双龙戏珠,楚飞扬的剑还了一招白虹贯日。

耳边听到萧子君的惊叫声,她一贯是冷漠的、好象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想打破这种冷漠,还真是不容易,楚飞扬想,让她惊叫,真的不容易。

随着一柄剑的挥动,鲜血从楚飞扬的身上飞溅开去,下一秒,他已经向山谷跌去,没有想象中耳边生风的感觉,因为他被人牢牢的拖住了,他的手,和萧子君的手紧紧相握。

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至少对于楚飞扬来说,是的,他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他看到萧子君脸上的痛楚、惊惶、怜惜和没有一丝掩饰的情意……

一滴温润的液体滚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殷红的,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华,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萧子君也受伤了,应该是在他到来之前,不过今天她穿了身火红的衣袍,以至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黑衣人停了一下,拿着长剑一步一步而来,萧子君没有准备还手,只是继续的用力,想把楚飞扬拉上来,不过她的手臂伤的很严重,一用力,鲜血便滚滚而出。

“放手,不然我们都得死”楚飞扬一如既往的冷声开口了。

“不放,你一定要上来”回答他的依旧是倔强的声音。

“放手,我受伤了,拉我上去也要死,而且死的更难看”,楚飞扬命令。

……

萧子君忽然沉默了,黑衣人这时已经走到了崖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眼见萧子君避无可避,楚飞扬忽然后悔自己的草率决定,他奋力想推开她的身子,但是手上忽然一轻,眼前红影晃动,耳边呼呼的风响,人竟然已在半空中,只是那一直牢牢握着他的手的温暖纤细的手掌依旧,在这下落的瞬间,点点水气在楚飞扬的眼中涌现,他忽然希望,这悬崖永没有尽头才好。

只是片刻间,直坠的两人已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是悬崖边的一棵大松树,总有几十年了,树干挺拔,枝叶茂密,这处断崖本来不高,只是本身在群山当中,长年云雾缭绕,看起来颇有些惊心,不过在设计迷阵之时,楚飞扬曾在这里上下多次,自然十分熟悉地形,加上他明显的觉得,那个黑衣人并不想杀死他们,只是想做个试探,所以刚刚才放胆一赌。

惟一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此刻躺在身边的萧子君,失血过多、加上一身红衣,让此刻的她,显得格外的苍白、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那天的下午,在断崖之下,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和普通人也没有不同,也是一样的渴望爱情,一样的害怕,害怕失去手中刚刚抓住的幸福。

窗外的北风阵阵的狂吼着,不过再有几天就立春了,天气竟然还是这样的寒冷,不过,冬天终究是要过去了,楚飞扬略侧了侧身,仿佛萧子君此刻就在身边一样,目光落在空空的床铺上,心,在隐隐的痛着,在那个春日里,他对着昏迷的她发誓,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任何伤害都不行,只是,这样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简单的誓言,他,终究也没有做到。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四周依旧是黑沉沉的一片,而此刻楚飞扬的心情,也是一样,沉浸在甜蜜又痛苦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大概夜晚,总是会让人不自觉的变得脆弱吧。

沉静了良久,一阵琴声隐隐传来,净心听来,却是《小重山》的调子: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三十二、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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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楚飞扬反复的在心里念了几遍这阕词的最后几句,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浮现在他俊逸的脸上,在这样一个时候,用这样的曲调,表达的却是一个女子婉转缠绵的心思,这样的琴声,只来自一个人,柳飞烟。

柳飞烟还不是他的妻子,尽管他们住在一起,尽管他曾经一度准备迎娶她,但终究,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在萧子君出事之前,他没有正式迎娶她,那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强敌环肆,在他没有真正的掌握江湖之前,他还不能让自己有太多的弱点,而一个成了家的男人,妻儿无疑就是最大的弱点,于是,他搁置了他们的婚礼。

这样的理由,究竟有多少人相信,楚飞扬并不在乎,本来,世人礼教观念的束缚在他眼中只是狗屁,实在一文不值,他要的只是自己相信。这样是不是自欺欺人,当时楚飞扬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露出的神态是那种的足以睥睨天下的冷笑,没错,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只要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永远没有人敢于站出来说错,他要这样的江湖,这是他很多年来,一直要的。

在这很多年中,父亲用尽一切的手段,不就是要让他明白,一个男人,不站在权利的最高峰,就没有资格去要,爱情也好,家庭也好。

他要拥有自己渴望的,就先要不择手段去使自己变得强大。

一直,楚飞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只是在使自己强大,是自己一步步的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上,走得更稳、站得更高。他只是想要好好去保护自己身边值得珍惜的人,想要拥有更多可以使她幸福的筹码。他只是要这样,他错了吗?

这一年中,他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风波,江湖的风波,永远只会是一个样子,就是血流成河,明月山庄这些年苦心经营,庄内的任何一个杀手,都足以让江湖失去平静,让无数武林高手变色,他要做的,不过是下一道指令。

这样继续下去,真的,要不了多久,这个江湖真的就变成他的囊中之物了,就连六大门派预备联手对付明月山庄的行动,不也在一夕之间便土崩瓦解了吗?只是,楚飞扬在这么一个时刻里,忽然收手了,在一个胜利在望的日子里,一切就如同春天的暴雪,消失的了无痕迹。

在这几个月中,楚飞扬的沉寂让很多人无从揣测,他依旧没有一丝迎娶柳飞烟的意思,尽管庄内的一些人已经有些焦急了,毕竟,山庄的规矩,庄主接位后,一年内应该有一位夫人,然后早点有一个继承人,刀口舔血的生涯,这样才能维持着世袭更替,这样才能让山庄更多的人有个精神上的寄托。

楚飞扬回答他们的依旧是沉默,这个主人虽然年轻,但是他冰冷的似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他对事事冷漠又胸有成竹的作风,却让身边的每个人不觉的痴痴追随。

只有楚飞扬自己明白,其实他也只是刚刚明白,从萧子君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才开始明白,自己的错误其实如此的离谱。他爱的、他要的,自始至终只是她,所以他不能娶任何人,不能允许任何人站在只属于她的位置上,所谓的理由,真的只是自欺欺人,其实不是欺人,诸葛翱翔也好、司马浩也好,甚至柳飞烟,他们心里雪亮,一切,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赢得江湖,却终于输了她,这样的江湖,终究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楚飞扬依旧要这个江湖,除了这个江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伤,刻骨铭心的伤。

现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这伤,剩下的还有什么,只有少年时,这一父亲给他的这个愿望了,他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这个愿望,这个新年,他知道,他距离这个愿望又近了一步。

楚飞扬的手轻轻的从枕上划过,他的动作很轻柔,浑然不是平日里挥动兵器是的无情、冷绝,这让人觉得,枕上此时似乎真有一张明媚的睡颜,而手的主人正小心的呵护着眼前的一切。

“子君,你在看吗,看我终将拥有这个江湖,我的剑将为我清除一切阻碍,我的剑将会为我斩尽挡在我前面的人。你不喜欢血,我知道,你害怕杀戮,我也知道,真的,我都知道,但是这些我却必须要做。别难过,等到这一切结束,你会收到一份礼物,这是我原本就要给你的礼物,所以无论你在那里,都要等我。等我做完我宿命中终将完成的事情,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不会孤单一个了,放心吧,这次,我绝不失言。”

耳语般的说完这些话,楚飞扬忽的起身,直直的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去那里呢?楚飞扬仰望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无声的笑了。

琴声早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无边的夜色中,一抹纤细的身影晃动,这样的长夜,这样的不眠人,又何止楚飞扬一人。

正月初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练武的人习惯了早期,所以尽管对很多人来说,刚刚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但是,清晨的饭桌前,依旧没有一个人缺席,这一顿是饺子,和每年一样。

明月山庄里其实住了很多人,他们一般每年只在一起吃两顿饭,一顿是在除夕夜里,一顿是在初一清早,其他的时候,厨房做好了会送到个人的住处,即使偶尔闷了,也不过三两人小聚而已。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为了任何原因,而缺席这难得的一次集体聚会。

看着人到齐了,楚飞扬示意开饭,看得出这一顿,厨房的人做的很用心,仅仅是饺子,就做出了十来种不同的口味,更不用说造型了,除了最传统的外,竟然还有小巧的螃蟹、金鱼、元宝、花朵……一盘一盘,精致的如同平日的点心一样,这在山庄里还真是头一回见。

诸葛翱翔面前,放着的正是这么一盘小螃蟹饺子,厨房的老六说了,这里面的馅也是螃蟹肉为主的,不过这么小巧的造型,也许更适合找个什么合适的地方,当成摆设,而不是这么胡乱的吃下去。

老六是厨房的总管,虽然负责的是大家伙的一日三餐,早年却也是叱咤江湖的汉子,要他动心思在这么个小小的饺子上,即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所以饺子一上桌,诸葛翱翔就悄悄拉住了老六,也不用多说什么,眼神往桌子上一扫,老六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声:“是柳姑娘连夜包的”,就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柳飞烟,眼神在楚飞扬身边一扫,诸葛翱翔发现,还真的有人缺席这一年中不多的盛会,而缺席的人恰恰是她,看着楚飞扬若无其事、好象根本没有发现柳飞烟是否存在的样子,诸葛翱翔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孩,一个用尽了心思的女孩,在这样一场从开始就注定了无望的爱情角逐中,恐怕是要神伤心碎了。如果,当然也只是如果,如果萧子君还在,也许时日久了,楚飞扬会一点一点的被柳飞烟感动吧,不过,现在,教她拿什么去跟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争呢?那个人被永远定格在了人记忆的最深处,永远那么美丽,永远不会老去,时间过的越久,留在记忆中的就越是美好,永不退色的美好,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的美好。

心中一动,竟有了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如果不是司马浩忽然射来的目光,诸葛翱翔恐怕会一直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顺着司马浩略带点指控的目光,诸葛翱翔发现,这桌上唯一的一盘、也就是放在面前的螃蟹饺子,竟已被自己吃的只剩一只了,而自己的筷子目前正在那惟一的一只螃蟹上方,眼见就要夹到了。

看到诸葛翱翔终于收回了筷子,司马浩赶紧将小螃蟹夹到了自己的盘中,口中低声问道:“这个味道就那么好吗,半天了,大家看着干着急,就见你一个人不停的吃”。

诸葛翱翔一笑,总不能告诉这个热爱美食的家伙,吃了这半天,心里想着事情,他根本就没尝出味道吧。

看着司马浩把小螃蟹饺子放在大嘴里,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诸葛翱翔也不觉笑了,司马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这几个月,他也在笑,但是那笑容,却从未延伸的眼中,现在,是不是在表示,一切开始变得好了,新的一年,真的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即使伤口还在,但也终有愈合的日子。

新鲜花样的饺子,让大家吃的非常的尽兴,气氛也变得好了很多。新的一年,真的很好。

立春的这一天,诸葛翱翔早早办好了庄内的工作,一个人悠闲的四处走着,虽然春天算是到了,但是这一天,却下了好大的雪,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每逢这个时候,他都不喜欢用轻功,反而是放任自己,每一步用力的踩下去,感受着雪,不仅用耳朵,更是用心。

就这么一步步的走,直到一阵细不可闻的哭声随风传来,诸葛翱翔才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这里。

明月山庄的一角,是一片梅林,眼下天气太寒冷,梅花开的恐怕是要比每年晚很多了,既然无梅可赏,又是什么人在这里流连哭泣呢?

向前又走了一会,梅树丛中显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火红的斗篷,在苍茫的天地间,有些让人眩目。也许是被诸葛翱翔的脚步声惊动,那人忽的回了头,却是许久没见的柳飞烟。

柳飞烟的身份,使她在山庄里总有些尴尬,很多时候,让人不知该如何对她才好,不过这个女孩虽然外表娇弱,但骨子里却自有一种不容人轻贱的气质,她的来历,没有人能真正说的清楚,就连那次和她一起回来的司马浩、萧子君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诸葛翱翔却在柳飞烟第一次在明月山庄露面时,听见刑堂里那个脸僵得如同带了人皮面具的管事喃喃自语的说着:“好像,真的好像”。

好像谁?诸葛翱翔没有问,他知道,这已经是他不该听到的东西了,不过,却在一些时候,忍不住好奇,比如现在。

不必等诸葛翱翔走近,柳飞烟已经温婉的转身、施礼,脸上泪痕已干,只有轻微的红肿泄露了实情,但是神色已经恢复,自若、怡然,仿佛刚刚哭泣的并不是她本人,又一个倔强的女孩,诸葛翱翔心里暗叹,这样的人儿,是不想把悲伤和脆弱展现在人前的,此时心里纵有在多的疑问,却也知道,不该开口了,于是遥遥一揖,便自去了。

看着诸葛翱翔消失在视野之外,柳飞烟才轻轻的叹了一声,重又转身,面向着梅林,雪依然在下着,洋洋洒洒,随着风在天地间自由徘徊,虽然终究是要飘落在地面,虽然终究要融化为水消失在天地间,但是,有那么一刻,却也曾经是自由惬意的。她喜欢看雪,大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抱着羡慕去看,是呀,羡慕,要是生命中,能够有那么一刻是属于自己的,该多好。

也不知又在这里站了多久,背后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又一次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喜欢梅林这里,就是因为它偏居一隅,平时少有人来,但是今天,看来安静终究是不属于她了。柳飞烟缓缓转身,风雪中,却也瞧见迎面而来的正是小秋,她在这里的贴身丫鬟。

“小姐,大冷的天,您还真在这里,要是受了风怎么办?”还有一段距离,小秋已经忍不住说了,不是抱怨,而是多少有些担心那柔弱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的风雪。

柳飞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说:“我没事”。

“没事?有了事情就晚了。”小秋有点急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多说无益,直接行动最管用了,于是她直接拉起柳飞烟就准备往回走。

被她拉着走了几步,柳飞烟终究还是挣脱了开来,“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呆一会。”淡淡的说完,就转过了身不在看小秋。

小秋愣了愣,说:“但是庄主在房里等您呢。”

小秋说话的声音一贯很大,但是这次柳飞烟听来,却不那么真切,她转过身,有点迷茫的问“你说什么?”

“庄主在您屋里呢,现在”。

任由小秋拉着自己,飞快的往回赶,柳飞烟只是在反复的想着:他终于来了。

有多久了,楚飞扬对她不理不睬有多久了,柳飞烟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一次次希望变成失望之后,她已经习惯了等待,这等待是没有限期的,也许直到生命的尽头吧,但是,他来了,在她失望到心碎的时候,也许他对自己,并不是外表那般的绝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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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庄的晚上,总是格外的宁静,奇怪的就是,许多杀手共同拥有的家,竟然完全将江湖隔绝于外,宁静的让人心里异常的舒服,不必担心自己的思绪被什么打断。

柳飞烟很想睡,因为睡着了,梦里也许会有些美好的影像浮现,不必像现在这般,在黑夜里,了无睡意的挣扎。

那天她满心欢喜的回来,楚飞扬却有事匆匆就离开了,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总算是肯见她了,不是吗?于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又似乎有了新的希望,希望他再次出现,希望他说点什么,不过,他终究没有再出现。

这些天里,外面又下了几场雪,梅花也开了,不过,她没有再离开房间,她不想错过任何的可以见到他的机会,哪怕不说一句话,哪怕只能看看他。

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再来?

抬着头,努力的控制着眼中的泪水,柳飞烟一贯是个没有眼泪的女子,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的脆弱了,她没有眼泪,她不会哭,但是,这些雾气怎么这么难控制呢?

三十三、此情谁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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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楚飞扬,只一眼,柳飞烟就知道,这个男人,她是再难忘记了。

那天,她照旧在庭院里打扫,这是山谷间的一排茅舍,不知是不是建在山林深处的原因,除了每个月送米粮的日子,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来,几间茅舍里,只住了两个人,她和夫人。

柳飞烟到这里的日子,转眼也有八年了,这八年中,她照顾着夫人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

柳飞烟从没见过一个如此安静祥和的女人,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外,始终安静的跪在佛堂中,几乎从不离开。她在为谁祈祷,又在祈祷什么?当然,夫人不说,这些话她是不敢多问的。

不知是不是她聪明的懂得夫人的每个眼神表示的需要,还是她体贴的从不多说一字一句,日子久了,总之夫人看她的眼光日渐柔和,下午午睡过后,偶尔还会指点她一些弹琴、下棋之类的东西。

对于别人教的东西,柳飞烟都学得极用心而且极快,不出几年的光景,她就学会了弹琴、下棋、甚至读书写字,于是,一天之中,夫人要她相陪的时候越发的多了起来,她们渐渐也有了话题,不过奇怪的是,八年中,夫人却从来不提自己的任何事情,丈夫也好,孩子也好,好象她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这些人出现一般,直到那一天。

太阳要落山之前,照例是要在清理一下庭院的,就在这个时候,小院的门被踢开了,柳飞烟惊讶的放下了扫帚,夕阳之下,一个身影仿佛从天而降,一身白衣,这耀眼的白之上,大片的殷红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柳飞烟抬头,顺着那袭红白相间的衣衫向上看,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俊美一如玉石精心雕琢的脸孔,和那双深得看不到底、仿佛能随时把人吸进去一般的,漆黑的眼眸。

男子只是用眼角扫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她感觉得出来,那男子身上那种冷酷的让人战栗、却又狂傲得让人迷乱的气息,到了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怀里,此时正躺着一个红衣的女子,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嫉妒,是的,她嫉妒,嫉妒那个连相貌尚且没有看清的女子,竟然可以这样安稳的,在他的怀抱中。

这个院子,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以往,即使是定时送米粮来的人,也只能将东西放在门口,这里的规矩,虽然没像什么神秘的江湖禁地一样,在外面立碑说明,但是,却从来也没有人有这个胆量破坏。

柳飞烟知道,自己该马上阻止他,但是,却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是:“你受伤了,还是先放下这个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男子在房门口终于停下了脚步,没有回身,只是说了两个字“通报”

柳飞烟愣了一下,听这男子的口气,竟然是认识夫人的,但是,这些年中,自己又从未见过他来,这是为什么呢?

不满于她的无动于衷,男子略略侧了侧头,却也只用眼角扫了她一眼,神情似乎在说:“别让我重复一次”。

虽然知道不妥,但是柳飞烟终于还是动了,她轻轻推开门,迅速的进了房间。

夫人照旧在佛堂,听了她的通报之后,身体竟有些摇晃,似是不支的样子,但很快就镇定了,只是吩咐她将客人请到一间空房去。

这里有几间多余的房舍,不过由于一直只有主仆二人,所以并没有空于的床铺,那俊美的男子明显的皱了皱眉,在空旷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没有放下怀中的女子,柳飞烟的心忽然有了点酸酸的感觉,那怀中的女子,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迅速的转身,柳飞烟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全副枕褥搬了过来,屋子虽然空着,不过每天打扫却也从不马虎,所以四处皆是纤尘不染,被褥铺好,她默默的站起,看着男子小心的将那红衣女子放在上面,动作轻柔的好象在放一件易碎的瓷器,不,还不只是这个样子,那个距离几丈甚至更远都能带给人浓烈的寒意的男子,此时的神情,却是那么温暖,是的,温暖。

终于看清了那红衣女子的容貌了,柳飞烟忽然有了一种无望的感觉,她曾经希望,那个女子长相平凡,甚至有些难看,虽然也知道不可能,但是,眼前这张精致的面孔,还是让她有些难受,她自负美丽,但是眼前的女孩比她更美,失血让女孩的脸,白得几乎晶莹剔透,细长的眉,紧闭却有些轻颤的眼,娇弱得让人一心只想揽入怀中,难怪,柳飞烟在心里说“难怪”。

帮助眼前的两个人处理伤口,转眼天就黑了下去。掌灯不久,夫人命她请今天来的男子过去,带着他进入夫人房间的一瞬,她明显感觉到了屋子里被一种奇异的气流的覆盖了,她很想听听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但是夫人却示意她离开。

关上房门,她离开了一段距离后,屏息静听,只是除了山间呼呼的风声外,她什么都听不到,屋内的烛火几乎全熄灭了,只留下最深处的一盏,这样,屋子里的人影也就消失在黑暗中了,真是不平常的一夜,这样的夜晚,注定会发生很多事情。

柳飞烟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静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的隔壁,就是今天晚上客人的睡房,没有了枕褥,她只好让自己蜷在床上,安静的等待。

一个时辰,也许更久一点吧,那个男子回了房间,红衣的女孩伤得不清,有点发热,一整晚都陷在噩梦当中,茅舍是没有隔音效果的,她一直听得清楚,却没去照顾,这些不是她该做的,更不是她愿意做的,那个女孩的生死,于她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回到房间后,柳飞烟的心又难受起来,她很想堵住耳朵,但是又舍不得错过那温柔的声音,她分明听见他说:不怕,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噩梦都结束了,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没有人能伤害你,所以,睡吧,我一直在这里,睡吧……

她听着他的声音,人却痴了,这样一个一生一世的诺言,一个男人就这样许给了一个女人,如果她是那个女人该有多好,如果是,该有多好。

这个夜晚格外的宁静,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时候,柳飞烟感到了一个小小的水滴轻柔的滴在了自己白玉一般的手上,久违的泪水,竟在此时,找到了回家的道路。她抱紧自己,心里只是反复的说着:对不起……

天亮的时候,她推开夫人的房门,随即在惊叫后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