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毛氏抢着收拾碗筷,“今日你生辰就好好和姐妹们玩玩儿去,”夏天天黑的晚,离睡觉还有很大一会儿。

“不用的,现在家里人多我还得早早烧水。”辣妹想着,洗澡水肯定是要送到后屋去的。

她想想又说到,“娘,那齐嫂子也是和你一样早出晚归的,白天就剩那小弟在家里跟爹读书,以后他们母子的生活起居我来打点。”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怕赵毛氏心里有芥蒂,毕竟她成天不在家的,赵秀才一个人在家,现在家里住着个年轻的小嫂子的。

赵毛氏看着她笑了笑,“没什么,你爹我一百个放心的,只是家里家外以后都要劳烦你了。”

辣妹点点头,“嗯,我会尽力的”。

天一黑,辣妹就拎了热水送去后屋,再一看屋里已是焕然一新,这也得亏了二婶子帮忙,又是架木床又是搬柜子的。

二婶子临走的时候辣妹拉着她非给了碗南瓜面儿,和两个红蛋还有一块上次腌好的野猪肉,“拿着,带回家给新哥儿吃”。

新哥儿是二婶子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七岁,有时候也跟喜妹一块儿玩儿。

“哟,沾小寿星的光了”二婶子也是个爽直的性子,也不推辞。

晚上一家人都休息了,辣妹躺在床上拿着那个绣花荷包看了又看,真正是好看,喜妹又央求地拿去看了好半天,姐妹俩才睡下。

不一会儿就传来喜妹小猪一样呼呼的睡声,辣妹不禁失笑。

她把绣花荷包压在棉絮底下,闭上眼睛睡觉,可眼前总是浮现出白天和齐家母子说话的场景。

她不得不佩服这个齐嫂子的心思。

一来,她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个孩子敢离乡背井来到穷山沟从零开始,二来,她当着所有人是面将荷包里银子一次性散尽,连荷包都送与她,这一举动看似随意大方但却是有深意的。这是显示她身上再无银钱,免得惹出祸端,也是显示她对自己能挣钱的实力,叫人不要小瞧怠慢了。

辣妹越想越觉得这个齐嫂子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如此迷迷糊糊的想着,又累了一天,也就不知不觉坠入了梦想。

土方

第二天一早齐嫂子几乎天微微亮就出门了,跟着村里赶集的乡亲一起去双头镇。而齐家小弟也起了端坐在正屋等着赵秀才教书。

当天约摸吃早饭的时候辣妹带着齐天佑在村里转了一圈,逢人边说,“这是租住在我家的远方亲戚天佑小弟,以后大家要多多照顾哈。”

村里人看着这么个可爱的男娃娃自是喜爱,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随着辣妹叫人。

因着有了一月一钱银子的伙食费,辣妹上午就去找村里地多的买粮食去。

孟大头家就是个粮食大户,他家五口人,除了小女儿腊梅和辣妹同岁,夫妻俩和两个儿子都是壮劳力,上代留下的田地又多,他家每年卖粮食差不多都有四五两银子了。

辣妹拿了三钱银子找他家买了一百斤糙米。

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腊梅摘了朵呐叭花儿往头上戴,看到辣妹进门赶忙把花儿丢地上了,很是不高兴地说到,“你来我家做啥?”

辣妹也不理他直接找孟大头说买粮的事儿,正好辣妹早来一脚,要不他就要下地了。

秤好了重量给了银子,孟大头看辣妹扛不动两口袋粮食就叫腊梅跟她一起抬回去,交代完就又干忙回地里忙去了,这会儿也正是秋收的季节,农人最忙碌的时节。

谁知道孟大头一走,那腊梅甩着脸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大门口那里凉快着,提都没提帮忙扛粮食的事儿。

“腊梅,你不帮帮我?”

腊梅哼了声,“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有本事自己扛回去。”

辣妹莫名其妙自己啥时候得罪她的,不过她自小娇宠,本来脾气也不大好,辣妹也懒得计较。她用力试试还真扛不动。

还好,孟大头家和赵大家挨得很近,辣妹连忙高声喊“二丫,二丫”。

没等到二丫出来,倒是二虎出来了,看了一眼孟大头家的院子立刻明白了辣妹的窘境,二话不说直接扛起一包放在肩膀上。辣妹也咬咬牙想着扛一袋,二虎回头说到,“你在这里等着我。”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辣妹便也不勉强自己,就站在粮食旁边等,一回头,腊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她翻了个白眼望天,真是莫名其妙。

现在赵家的饭食明显要强多了,起码中午有顿正经干饭了。

二丫吃的呼呼的。

辣妹忍不住说到,“二丫,你看人家天佑是怎么吃饭个声响的,你再看看你。”

喜妹一下子就蔫摆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低下头。

话说这六岁的小男孩像是个沉稳的小大人似得,走路背脊挺的笔直,坐着就专心致志一动不动,读书朗朗有声像模像样,吃饭的时候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不管吃什么嘴里愣是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

辣妹有时候都觉得他才是穿越的主儿。

有时候辣妹旁敲侧击地问他以前的生活他口风紧的很,问他当天跟着先生学的啥那就立马背出来。

晚上吃的都是稀饭,辣妹一般都会多炒两个菜,有次扯了院墙外沟边儿长的马菱旱儿。这马菱旱儿红茎小绿圆叶子开小黄花。主要是它耐旱,春夏秋都在疯长,随处可见。

炒了一大盘子吃,二丫因为年年吃,下筷子都懒洋洋的。

天佑夹了一筷子吃到嘴里眉头立马拧起来了,可又不好吐出来的,硬是忍着默默地嚼了吞下去。痛苦忍受的表情把一桌子人都逗笑了。他只是自此看到这个菜再不肯下筷子了。

于是辣妹就老逗他,“天佑,晚上就吃马菱旱儿一个菜好么?”一看他拧眉头又赶忙哈哈笑着说,“姐姐骗你的。”

如此这般生活着快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夏天也快要接近尾声了。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家里有齐天佑这么个孩子了,感觉好像很久就认得了似得,而他娘早出晚归的,也就晚上和大家说几句话,但赵家以诚待人的心她还是感受到了,愈发放心孩子在赵家了。

这天约摸在做午饭的时候辣妹看到天佑往茅房跑了两趟,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小男孩红着脸一溜烟儿跑了,“没事。”

辣妹因着要做饭,赶着中午毛村那边窑上中午饭点儿时间便也没多问。

到了吃饭的时候天佑还在茅坑蹲着,辣妹有些担心便跑到茅厕去看看。

乡里的茅厕本来就简陋,所谓的门差不多就是几根木条夹杂着些树枝钉在一起,算是将敞开的门虚掩着,也是那么个意思 。

所以辣妹一探手推门就看到齐天佑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眉头拧在一起,小脸痛苦的样子。

看到辣妹他明显很慌乱,又羞又急又没处躲的样子,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看得辣妹笑了起来,“怎么,跟姐姐还害羞啊。”

齐天佑这是拉稀了,但吃的都和大家一样,他就在家里读书也没出门,应该不是吃食的原因。

看他蔫摆的样子,赵秀才也说到,“你不舒服今儿个就歇一天课。

“这孩子是不是水土不服?”赵老爷子担忧地说到。

“不知道啊,他今天都拉好几次了,你看小脸儿都白了。”

“姐,你不是偷偷给小弟什么好吃的了?”喜妹倒还有心思起哄,这些日子看着姐姐对他的照顾她心里多少有些醋劲儿。听的辣妹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理会她。

“那咋办啊?”辣妹看着他可怜的小模样忍不住拉着他到怀里半搂着,又是摸摸头又是摸摸肚子的,天佑低着头不做声。

“要么就是水土不服要不也可能晚上睡觉着凉了,现在开始秋凉了。”赵老爷子说到。

想了想他去院墙脚抠了一块泥土,“拿个鸡蛋来”。

辣妹好奇地拿来一个鸡蛋递给爷爷,看着他将那泥土打湿抹在鸡蛋上,抹了一层又一层包的严严实实的,最后递回给辣妹,“放灶里瓮上”。

辣妹将信将疑,拿了你鸡蛋瓮到灶塘里,刚做饭的火才息,烧的是松针松枝,都是上好的灰。

看天佑也吃不下饭的样子,辣妹搂着他说了会儿话又喂他喝一大碗温水,估摸着鸡蛋应该好了,赶紧拿火钳吧啦出来,因为着急那你鸡蛋咕噜噜滚到辣妹的脚背上。

因为穿的是自家做的敞口布鞋,又是光脚穿的,脚背相当于整个都是□□的,这鸡蛋一落在脚背上烫的她直哇哇大叫的。

还好她反应快,一脚就踩在装潲水的泥桶子里,要不肯定得烫个大泡,再不小心弄破了够一好的。

齐天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烫脚的一幕,都吓愣了。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辣妹已经一只脚踏在潲水里一边咧牙对他笑,“一会儿吃了鸡蛋肚子就好了啊。”

齐天佑看看她又看看灶前地上黑乎乎的泥鸡蛋低下头。

辣妹以为他嫌弃那黑乎乎的鸡蛋,赶忙抽出脚踩着湿哒哒的鞋子走过去拿火钳捏了鸡蛋往地上一敲,那上面一层黑乎乎的泥土壳子就掉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蛋出来。

“可好吃了,姐给你剥啊。”

一扭头却看到齐天佑凝神望着她被烫的那只脚,因为刚脚是插在潲水桶里的,此刻脚背脏兮兮的,还粘着一块儿碎叶子。他胖乎乎的小白手指点在了那块红红的地方,那正是被烫伤的地方。

辣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我反应及时,烫伤了只要马上浸水里就不会起泡的,顶多留下个红印子…”

“疼吗?”

“不疼。”看他眉头又拧在一块儿了她不禁脱口而出,“一点儿都不疼。”

说着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热气疼疼的鸡蛋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门口看着的喜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辣妹好笑的看着她,“晚上也给你烧一个。”

一句话说的喜妹喜笑颜开,小吃货喜怒哀乐就这么简单。

中午午休的时候辣妹把他安顿在自己床上睡午觉,她一边缝爷爷的衣服一边守着他,不时的摸摸他的额头。看着他睡着了的沉静小脸儿,辣妹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的时光,她守着襁褓里的幼子…

半下午的时候天佑又拉了一次,辣妹又喂了他一次温水。整个下午他都有点蔫蔫的,但都跟在辣妹身边看她忙碌,辣妹时不时地摸摸他的脑袋。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她在院墙上摘了几片丝瓜叶子包了两个鸡蛋又在破抹布上撕下细布条细细拴好,丢在灶塘里瓮起来。

喜妹显然很有经验,知道里面瓮了鸡蛋,烧火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的,边烧边还一副教导的样子对天佑说到,“我上次拉肚子姐姐也是包丝瓜叶子烧鸡蛋我吃吃好的,可香了。”

其实丝瓜叶子包着烧鸡蛋是治凉了肚子腹泻的,看天佑的样子应该还是爷爷说的水土不服的原因,但晚上再烧个丝瓜叶子鸡蛋吃也是无碍的。

吃完饭的时候赵老头子问起天佑的情况。

“下午好多了,谢谢爷爷。”

“爷爷,你这法子好奇怪啊,不过是挺有效的,反正小弟下午是没怎么拉了。”

赵老头呵呵笑了起来。

辣妹想着果然是家有一老就是家有一宝啊。

天快黑的时候天佑娘回来了,买了好些家常日用的东西回来,听说儿子今天拉肚子了丢下东西就上来查看孩子,爱子心切可见一斑。

辣妹不知怎么的这晚久久难以入睡,想着自己前世的娘亲孩子…

她好多年没想前世的事儿了,今天竟然想了两次,还隐隐有些伤感,上一世的酸甜苦辣一下涌上心头,久久难以释怀…

辣椒

虽说现在家里住着租客,每月有了银子进项,但辣妹也不知道她们住多久,人家可能说搬走就搬走的。

而她后娘赵毛氏也不可能一直在窑上做工,若是坏了身孕至少两年是要在家修养的。到时候一家人的生计就会很艰难。

所以这日子她一直没忘记琢磨去镇上赚钱的事儿。

这几天辣椒丰收了,她把两大框子红辣椒洗干净了晾干就坐在那里慢慢剪成小丁子。剪完整整两大桶。

“辣妹,今年种这么多辣椒啊?”爷爷问到。

“是啊,爷爷,我还是想倒腾点儿菜去镇上卖。”

“上次不是去了的吗,不是说不好卖的吗。”

“是啊,所以我就想变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有出路。”辣妹就细细跟爷爷说了那天那个吴青小二哥说的话。

“嗯,你倒弄吧,要钱跟爷爷说。”

家里的大钱都是放在赵老头儿那里的,不过辣妹手里也是有些小钱儿的。

“不用,我那还有些。就买买盐巴糖啥的,其他的咱家都是现成的。”

晚上赵毛氏带回了十多个辣妹要的瓦罐子。

又叫天佑娘带了一包盐巴和糖。

一吃完晚饭辣妹就蹲在院子边儿又是切蒜又是切姜的,“哒哒哒”,可带劲儿了,最后又去灶上架锅炒热盐,榨热油的,反正一个人倒弄到深夜,晚上洗澡完了躺床上身上都是辣椒味儿,那双手更是火辣辣的疼着。

尽管这样她依旧是满心欢喜的。

第二天家里人都看到院子里竹林边儿的石条上一字摆开的那十几个瓦罐。

已经都装上了辣椒丁子,沉甸甸的,瓦罐盖子上面都都压着水密封着。

上午又去摘了一篓子辣椒回来又洗晾腌的,忙到下午边儿又是一大桶的辣椒丁子出来了,远远闻着香辣辣的。

做晚饭的时候辣妹切了个土豆丁子,上面铺上一层拌好的辣椒丁子,放在水锅里蒸着。

吃饭端出来的时候辣椒的香味儿混着土豆的香味诱人的很,家里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可青州人几乎都不怎么吃辣椒,就是吃也不是讲究的人家做菜时当个配菜配着好看罢了。

“剁椒蒸土豆,可好吃了。”

辣妹直接拿勺子舀了一勺到自己碗里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

前世作为一个没辣椒不能活的湖南人,来这个世界十多年了,终于吃到久违的剁辣椒了,心中一边感慨着一边暗自庆幸这些年总没白花心思四处谋辣椒种子的。

喜妹最先忍不住也舀了一勺子到碗里,天佑也夹了个土豆,刚一入嘴眉头立马拧在一起了,小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你也太怕辣了吧,一个土豆就辣成这样。”辣妹哈哈笑了起来,“快,赶紧喝粥。”心中暗道,齐家母子应该不是泸州那边来的。

而喜妹因为是连着辣椒一起舀的,辣的更是面红耳赤,可禁不住嘴馋,虽然辣但毕竟味道还是鲜美的很,于是又舍不得吐出来,死命的往肚里咽,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赵老爷子倒是还能吃点辣,他也吃了不少。

过了两天等地里的活儿闲了些,那一大桶辣椒也腌的差不多了她让爷爷从大门后面搬出石磨子。刷洗干净了,在院子里架好,开始磨辣椒糊儿。

乡里人其实也有人磨辣椒糊子,不过量都很少,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吃一小罐子的,基本上都是在黄青不接的时候炒野菜放一点儿进去,这样野菜吃起来有点儿辣味儿,不至于像吃稻草似得。

靠人力拉石磨其实很得劲儿你有些技巧的,好在辣妹家的石磨规格小一些,她这个年岁也拉的动。

天佑像是从没见过石磨似得,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她拉着绳子围着石磨团团转,喜妹在旁边不时的舀一勺辣椒丁子从石磨中间那个洞里放进去,红艳艳的辣椒糊就从石磨底下流了下来,刚好被下面放着的木盆子接住了。

辣妹逗他和喜妹,休息的时候还拿手指在石磨上刮上一指辣椒糊塞嘴里唆着。看得他俩直缩缩的,看着都替辣妹辣。可辣妹面不改色,吃得可带劲儿了。

“果然是辣妹子。”辣妹就听到天佑挺直着脊背转身离去时嘟囔了这么一句。

她浑不在意地笑笑。

等辣椒糊都磨好了,辣妹又是一番倒弄,好在正是秋收的时节,菜园子里菜多的是,她天天整大筐地往家里摘,村里看到了个个惊叹,“辣妹子真是勤快啊,今年种了这么多的菜啊!”

“是啊,粮少只能菜来填啊。”

忙了这么几天辣妹终于把她的事儿干利落了。

菜园里已经采了那么多的菜,要想再长一批菜出来就得施肥浇水了。否则接下来一波秋茄子秋辣椒就不会丰收了。

所以这些天天不亮她起来扒猪粪,又倒弄鸡棚,往园子里挑了七八上十担猪粪鸡粪的,又除草又浇水的。

连着忙碌了三四天下来,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也晒黑了很多。

“辣妹啊,菜园子的菜挑到镇上又不值钱,自己吃又不撑肚子,种这么多干啥,尤其是这辣椒的,最没用的。”

“是啊,我家菜园子啥菜都懒得种了,都种上红薯土豆豆子的,还能当个粮食填填肚子的。”

左右乡亲七嘴八舌的,辣妹笑笑也不理会。

这天吃饭的时候天佑忽然很认真地看着辣妹说到,“瘦了,黑了。”

辣妹伸手摸摸脸,讪讪笑到,“一副臭皮囊而已,我主要靠气质。”

天佑望着她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长眉亮眼的像个福娃娃,可爱极了。

辣妹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小脸蛋儿。

他条件反射样的身子微微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