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妹最后手还是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温柔的揉了揉,“怎么,姐气质好不好?”

天佑低头埋在饭碗里抿嘴偷笑。

喜妹却是见惯不怪,只一个劲儿吃饭,夹菜抬头的时候十分鄙夷的瞟了她姐一眼。

秋高气爽的日子正是晾晒的好天气。

整个孟家冲的人,家家户户都在打豆子晒谷子。

黄豆绿豆都是一股脑连豆子带杆子拔起来挑回家的。

赵老头儿老早就翻出了家里的一大块雨布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

他一个上午就把地里的豆子都拔完了,捆成捆子担回家铺在雨布上摊均匀了让日头晒一天。

秋季本来就干燥,正午的时候又骄阳似火的,到了下午边儿都不用抡甩耙那豆荚都炸开了,穿着布鞋在上面一踩就噼里啪啦的,都能听到豆子炸出来的声音。

喜妹站在上面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乱蹦乱跳地踩着,齐天佑乖巧地挺直着背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任喜妹怎么叫他过去一起玩都不去。小小年纪穿着一身干净清亮的绿袍子,站在那里亭亭净直玉立般的美好。

最后把豆禾杆子一撩直接送灶房当柴烧了,剩下的豆子和豆荚拢在一起,拿笤帚扫了面上大点儿的豆荚壳子,剩下都是沉甸甸的豆子了。尽管里面还夹了很多碎豆荚壳子,但只要拿大簸箕迎风抖几次也就差不多了。

“这么多豆子能换多少银子?”齐天佑忽然开口问到。

辣妹愣了一下,回头看他,这才惊觉这是小弟问他呢。

“这些豆子有一担筐了,差不多两百斤的样子,要是卖的话也就差不多一两银子吧。”

“从下种到收成农人要忙大半年,历经风雨最后也不过是得一两银子…”

辣妹看他似乎还嫌一辆银子少了似得,气笑着说到,“一两银子对农家人来说可是笔大数目,你知道吗,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口粮加所有开销能有一两银子那就算是好日子了。”最后又闷闷地说到,“我家一月半两的银子都没有呢。”

天佑忽然抬头拉着她的手说到,“姐姐,等我以后挣大钱了都给你,让你过好日子。”

诚恳认真的小模样让辣妹动容,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和地说到,“嗯,姐姐等着享你的福哈”。

这些豆子又晒了两天,拿布袋子装起来吊在房梁上,这样猛晒了又放在通风的地方可以留很久,这算是一家人一年到头十分之一的口粮了。

平时煮豆子熬稀饭,磨豆粉做馒头面条疙瘩汤都行,年底磨成豆浆还可以打豆腐。

农人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总能想出法子应对。

收完豆子田里就该割稻子,地里今年不打算种麦子准备种棉花了。

所以接下来赵老头要忙死了。

辣妹看着爷爷这么大年纪了还早出晚归一身泥出出进进的心里恨不得自己赶紧长大。

好在赵毛氏每天是吃了早饭再去上工,于是早上爷爷也有个帮手。

辣妹每天也天蒙蒙亮就起来跟着爷爷和后娘一起下田割稻子。还好喜妹现在也能干多了,老早起来洗一家人的衣服又割猪草的。

她们三人在田里忙得一身臭汗地回来能有口现成的稀饭吃。

农忙的时候辣妹没什么时间炒菜的,都是稀饭菜馒头的打发了,齐天佑也一口一口的吃的香,有时候半上午的时候还利用下课休息的时间跟着喜妹去田里给爷爷和辣妹送凉水喝。

看他一直盯着她左边的手指看,辣妹呵呵笑了下,“刚割稻子不小心割了一下。”

她说的云淡风轻但那手指上面血迹斑斑,伤口处皮肉外翻,看着都恐怖。

他看着她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镰刀,参差的锯齿无比锋利,想想都疼。

喜妹拿了丝瓜花揉成一团跑过来给姐姐包扎。

“怎么,心疼姐姐了?”辣妹逗她。

“心疼死了。”喜妹眼里都快沁出泪了,小模样可贴心了,哄的辣妹心里暖乎乎的。

流血

晚上天佑娘回家了,和天佑洗漱完毕她依旧问他今天学习的内容。

天佑将今天学的诗词背了一遍又讲解了一遍内容。

天佑娘认真的听着,不时抽查他也都答对了,对此很是满意,想着他还小,又好好夸了他一番,这才上床睡觉。

她心里想着那个赵秀才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轮起教书来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天佑这些日子长进很大。

娘俩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就说着话儿。

“今天辣妹姐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天佑闷闷地说到,“她手割了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

“啊”。

“我拿了你给我的小盒子药膏给她搽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

听儿子这样说天佑娘面上没变化但心里很有些意外,天佑现在竟然会关心起别人了。以前他可从来不这样。想起以前在那个家里,他总是那么沉默着独处…

忽然又觉得自己还想以前的事干啥,现在过得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想着天佑也一天天长大了还和赵家人相处得有感情了。不管怎么样天佑的变化都是好事,于是心里对赵家人的感激又多了一份。

忙了两天稻子都码到道场上,堆得更个小山似得,现在只等二婶子家牛空出来,拉石磙打稻子了。这后面的是辣妹也帮不上,横竖也不急,等着爷爷慢慢打谷子。

辣妹算了算日子,从她做剁辣椒已经有四五天了,腌的应该也差不多了,就准备第二天再到镇上去碰碰运气。

这次她打算上午出发,赶到镇上正好半上午差不多要吃午饭的时候。

所以一吃完早饭收拾好了又把中饭安排好,塞了两个菜馒头筐里,就准备出发了。

这次挑的担子虽没上次那么重可也不轻,十几个瓦罐子的剁辣椒,还有好几斤辣椒糊泡菜。

到双头镇的时候差不多巳时末要午时了。

她挑着担子直奔醉仙楼后门。

这次还蛮巧,一进去就看到上次那个小二哥吴青了。

显然他也认出了辣妹,“咦,这不是辣妹吗,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啊。”

“吴大哥,是啊,家里农忙一直到今天才有空来镇上呢。”

他望了下她沉甸甸的箩筐,都是一个个灰色的瓦罐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

辣妹赶忙拿出一个罐子,拿到他面前,“你闻闻”。

他刚一打开,扑鼻而来的香辣味儿,“嗯,好香的辣椒啊。”

听他说香,辣妹笑了,“我自己做的剁辣椒”。

“这是拿来卖的?”他问到。

辣妹连忙摆摆手说到,“不是的,吴大哥,这是我白送你们酒楼的。”

吴青一听愣了,“白送的?”

辣妹干忙解释,这几坛子剁辣椒和辣椒糊子泡菜都想放在醉仙楼大堂,免费给来往的客商品尝,若是客商觉得好吃想买一罐子带走也可以,若是不买也无所谓。

听辣妹如此说来吴青点点头,心里暗暗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个聪明的。

吴青带着她又去找了上次那个王掌柜的。

王掌柜的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对她的提议倒也是赞成的。

辣妹看到有希望有赶紧说到,“王叔,您放心,我这一瓦罐子剁辣椒卖十文钱,但只要卖出去一罐我分你们醉仙楼五文,咱们对半得钱。”

说完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王掌柜。

他看看辣妹又和吴青对视一眼然后哈哈笑起来,“辣妹,你是个做买卖的料子,好,我们成交。”

辣妹一听高兴坏了,千恩万谢,忽然又想起什么,赶紧从箩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盆,里面竟然是一盆小螺丝泡在水里,那水清幽干净,映的螺丝壳子黑亮黑亮的,一点儿脏泥都没有,一看就是泡了好久,壳子也被洗了的。

“这是我昨天在田沟里摸的一斤螺丝,送给掌柜的和小二哥炒着下酒吃,”辣妹又说到,“用我这个剁辣椒爆炒可好吃可下饭了。”

两个也不客气,接了下来,王掌柜又安排辣妹去大堂那个公桌条台上摆放她的瓦罐子。

这会儿已经有些客商进店了。

店里的条台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碗醋和小葱花和辣椒油供客人自用的。

辣妹赶紧过去把自己的瓦罐挨着那碗辣椒油摆好,从兜里拿出几张方块小红纸。这是她早准备好的,红纸上写着“辣妹”两个字。贴好了左看右看欢喜的不得了。

想想她又打开盖子拿小碟子装一碟剁辣椒,一碟辣椒糊泡白菜埂子,一碟辣椒糊泡豆角,一碟辣椒糊泡莴苣丁子。

吴青走过来招呼客人的时候看到条台上摆的整齐的瓦罐和小碟笑了笑,又看到瓦罐上贴着的红纸不禁多看了辣妹两眼,她离去的背影娟秀挺直,虽未长开却已是初显落落大方之意。

醉仙楼里只要走近条台满满的剁辣椒香气儿。

有两个客商过来加醋,一看红艳艳的剁辣椒碟子,直接拿了两碟过去吃,有的很熟的客对着吴青还调笑几句句,“味道不错啊,这辣味够足够鲜。”

其实辣妹很想留在醉仙楼大堂看看客商吃她剁辣椒的反应,一来人家忙,也没挽留,她也不好意思,二来她许是近乡情怯的心理,越是在意越是怕听到吧。

她又找了好几家酒楼想象醉仙楼那样摆放她的剁辣椒,问了七八家,最后只有两家同意,于是就把剩下的六个瓦罐一分为二,放在两家了。

一直忙到正午正时她两箩筐才彻底空了个底朝天。

拿了那两个菜馒头三两下啃着吃完了。

她想着要回去再做剁辣椒的话就要再买点盐巴和糖了,都不便宜,好在要糖的量不大,就盐巴要的多,放少了吧这做出来的剁辣椒还留不长。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进了个杂货铺子。

前面有好几个中年妇人在买油买米的,看衣着打扮辣妹估摸着她们应该是住镇上的居民。

因着店里就一个小二在忙,她只好在一边站着等。就听其中一个妇女说到,“那吉祥绣坊可真是红火啊,我听说她们那块绣帕卖了这个数。”说着对身边的另一个妇女竖起两根手指头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

“二两银子?”那个铜板瞪大了眼睛说到。

谁知那个妇女白眼她轻啜一声 ,“呸,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她这样一说,刚那个同伴儿立马惊恐的尖声到,“难道是二十两?”

看对方点点头,一脸惊叹的难以置信,“我的那个娘啊”。

一行几人边惊叹边艳羡的议论着离去,各种羡慕嫉妒恨化作无数的唾沫咋子…

“小二哥,来五斤盐巴,一斤糖,一斤香油”。辣妹拿铜板付了钱,想想又花两文钱买了一块红枣方糕。

等着小二哥拿黄纸包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小二哥,刚刚那几个嫂子说的吉祥绣坊可是在双头镇上的?”

小二哥抬眼看了她一下,手脚上依旧没停地说到,“是啊,你是附近村里的吧。”

“嗯,我不常来镇上。”

“那您肯定不清楚了,这吉祥绣坊还是前几个月才来双头镇上开起来的,东家是个老太太还来我店买过几次东西呢,不过听说和她搭伙儿的还有个年轻的女子,那个东家才是真正有手艺的…”

辣妹心里琢磨着,你说这个年轻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天佑娘呢。

不过人家自己没说她要说破肯定不好,得当不知道的好,只是心里有些释然。

怪不得上次她割稻子手割破了天佑拿出那个好看的铁药盒子给她搽药。她当时就觉得那东西精贵着,本来这个世界药就不便宜,更何况是那样精致铁盒子包装着的。

想着想着忽然心里大受鼓舞,虽然这是个男人的世界,但若是能像天佑娘一样有本事照样可以独当一面。

准备回家了,挑了一担空箩筐又打醉仙楼门口走过,永远看着一楼大堂里人影绰绰,生意红火得很,她笑了笑。一扭脸就看到了站在酒楼外廊边儿上的吴青。

他正好也看到了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不打算停留,却看到他走了过来。

“吴大哥。”她亲切的喊到,她对他是满满的感激。

吴青看着她笑了笑说到,“剁椒爆炒螺丝很好吃,谢谢你。”

辣妹一愣,这才想起来似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吃下肚了,“呵呵,好吃就好。”

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吴青又一副没打算离开的意思,辣妹便也不好挪脚。

正这档口酒楼侧面后门入口的地方一声呵斥,“又在那里和乡下丫头磨叽什么,还不赶紧进来干活儿。”

辣妹顺着呵斥声一看,似乎又是上次辣妹和吴青第一次见面说话,从灶房门口走出的那个三十五六岁样子的魁梧中年女人,上次是一脸的不耐,这次似乎更是声色俱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刚刚的言语到现在的眼神儿无不表示着对辣妹的各种嫌弃。

吴青扭头回了声,“就来”,回过头对辣妹说到,“别怪她,她就那脾气。”说完一脸歉意地望着辣妹。

辣妹不在意的笑笑,像这样给脸色的她也不是第一次见,无所谓了。

但她心里确实有些好奇这个妇人的身份,匆匆两次见面她都嫌弃的样子,是因为吴青还是因为她呢。

算了懒得想这些了。和吴青告辞后她径直回家去,想着山边儿的那个家她归心似箭。

打架

孟家冲其实真正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整个村子后面都是绵延无际的广山山脉,似乎孟家冲已是人类聚集的尽头。

竹山水渠从山脉上游蜿蜒而下,于是山水便这孟家村括在怀抱里。

整个村子虽说只有孟赵两个姓氏但户数却不少。

赵姓主要在村西头,称上村,孟姓在东头,称下村。

上村下村加在一起快有百把户了,每户少则四五口人,多则七八上十口人,两姓本来祖上就是姻亲的关系在一起生活,是以繁衍到现在,整个村里几乎都算得上是亲戚关系,村人之间平时往来走动更是频繁,尤其是午后的时光。

吃过午饭是默认的休憩时光。一些家里稻子还没收割完的,就直接坐在水渠边儿的大树底下吃饭纳凉。只等着吸够了水渠里散出的凉气儿再去地里奋战。

一些忙完了的吃饱了饭直接架了竹床放在堂屋大门边儿躺着呼呼大睡。

而孩子们这会儿是最活跃的了,不用干活儿了,大人也睡下了,他们想怎么疯怎么疯。

这会儿喜妹就带着齐天佑在村中间的一块空地上玩,这里因着有几颗果树孩子们都喜欢聚集在树下仰头望着高处的果子等待着打果子的那一天。

“这是枣树,这会儿已经结了好多的小枣,等到天冷了枣子就一天天大了,到时候叫我姐上树打枣你吃。”喜妹对天佑说到,想着枣子咬起来脆生生的甜味儿,她的嘴巴都咋吧了两下。

“凭什么给他吃,他既不姓赵也不姓孟的。”一旁腊梅呲牙说到,一脸的不屑。

腊梅和辣妹一样的年纪,个头高出喜妹一个头了,听她这么说,喜妹也不敢反驳只弱弱地回了句,“我姐摘了枣子就给他吃。!”

不提辣妹还罢,一提辣妹这腊梅像踩了痛脚似得。

“就辣妹能耐,会爬树?又黑又瘦,猴子样儿的!”

喜妹虽是个软妹子但最见不得人家说她姐的坏话儿,尤其是说她黑。

“你说谁黑啊,你才一副猴样儿呢,”喜妹本来年岁也不大又不是厉害的性子,心中气急了反倒半天说不出话来,明显落了下风,看周围的小伙伴儿像是有些好笑地望着她,这会儿简直就要哭出来了。

“头重脚轻根底浅,嘴贱皮厚腹中空。”

突如其来的一句煞是好听的诗词般的句子想起,稚嫩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小伙伴儿们在这一瞬间愣住了。齐天佑想想是不是自己太咬文嚼字了乡里人听不懂,于是又清清嗓子对着腊梅大声说到,“你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

说完全场又是一愣,随后大家不约而同的一阵爆笑,这次小伙伴儿们可都听懂了。

哄笑中腊梅脸都气绿了,抬手就给了喜妹一个巴掌又要去打齐天佑。

喜妹一下子就慌了,本能的上前去保护天佑,拉扯中一下子被甩到地上狠狠的跌了一跤,天佑又想去扶她,结果又被腊梅从背后拉扯衣领子,进退两难。

地上的喜妹膝盖都摔破了扯着嗓子大声哭起来,孩子们一看闹大了怕回家挨打挨训的都一溜烟儿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