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敲了敲胸口,深吸一口气才舒服点。

陶乙薪躺在床上,他精神这几日愈发好了,因前几日皇帝派人来探望他。皇恩浩荡,陛下心里有他这个老臣。不过见到柳莲初和梁宜臻一齐进来,纵然早有准备,他还是生出一股无名火。

得了他这种病不能生气,嘴唇颤抖流下了口涎。一旁伺候的丫鬟忙给老爷擦嘴角。

不等梁宜臻作揖,莲初便扑到床边,啜泣道:“爹,我是罄雪,您还认得我么?”

陶乙薪嚅出两个字:“认得。”

莲初靠这么近当然不是出于关怀,她想看看陶乙薪到底气色如何,是否能康复:“我和宜臻回来看您了,您千万要好起来。”

陶乙薪知道他真正的女儿躲在庙里,虽然没让梁宜臻糟践,但是莲初落到他手里也便宜他了。

梁宜臻上前作揖:“岳丈在上,受小婿一拜。”说拜却没下跪。

陶乙薪摇头,莲初便朝丈夫道:“不要拜了,过来陪爹说几句话罢。”

等女婿走到跟前,陶乙薪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字一顿的道:“都给你了…给你了…满意罢…”呼吸急促,陶开泽见状,忙安抚他爹躺下:“爹,您先休息罢,有话咱们改天再说。”

宜臻洋洋得意的笑道:“我和娘子以后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莲初明白,这是陶乙薪服软了,宜臻半推半就答应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不过,他们这种人说什么都不能信。

陶乙薪身体不适,短短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得离开。

被带去休息的路上,莲初怀疑会让他们分房睡,果不其然,连院子都不是同一个。她不同意,说不定陶开畅会来个夜袭。再说了,虽然陶乙薪看似认输了,但内心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转眼到了傍晚,晚宴准备妥当。陶氏兄弟与梁宜臻开席喝酒,谈论“正经事”。她则和万氏“母女情深”另开一席用饭。

莲初没心思吃东西,不时冷冰冰的看一眼万氏,但嘴角挂着微笑。不能先输了气势,她觉得她和梁宜臻周旋过后,再见到万氏远没之前那么惊慌了。

不久,万氏摆手叫丫鬟们都下去,然后盯着她笑:“你脸上的伤还疼吗?我也是无心的,你说那些话,任谁都要生气。你无父无母,我养你到这么大,可算是你的养母。你不仅不感恩,反倒恩将仇报,我怎么能饶你。”

正式发难总算来了。

第二十八章

“我如何恩将仇报?”

“我替你照顾你的亲人,你则代替陶罄雪嫁给梁宜臻。可是现在呢,你的弟弟在我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你在梁家却暴露了身份,把灾祸引到了陶家,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身份暴露?”莲初道:“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锦霞。她说梁宜臻一直对你有所怀疑。唉,我千般算计,就是没算计到你是个蠢货。没脑子骗住梁宜臻。”万氏叹道:“他这次陪你回来,便是要娶回真正的罄雪,至于你…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

“可怜你们柳家就要断子绝孙了,连个女子都留不下。”

莲初心里一抖:“我弟弟在哪里?”

“别急,别急。他很好。你想见他,那我就让你们见一面罢。”万氏喜欢这种一切听她安排的感觉。她起身到门口,与守门的丫鬟说了什么。等她再回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以前从没这么对莲初笑过:“我听说…梁宜臻很是冷落你,连新婚之夜都没在新房,之后更是没一夜在你那里过的。我倒是有几分佩服他了,放着你不理,开畅就做不到。”

“新婚燕尔,做什么没必要只在晚上。”莲初笑道:“他冷落我是做给他爹和其他人看的。若是被陶家的女儿迷住了,他还怎么立身?”

万氏冷笑道:“我这么说是替你着想。梁宜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若是完璧,还可以重新开始,不是么。”

莲初呵呵发笑:“您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这时门外的丫鬟禀告道:“太太,静云子来了。”

莲初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万氏得意的笑道:“别急,先坐下。他又不认得你。”

门推开,进来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比上次见到时更耐看了,眼神清澈见底,一见万氏和莲初就笑道:“太太,师父让我送丹药给您。”扫了眼莲初,又看回万氏,根本没在意莲初。

莲初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锦盒,笑道:“你师父平日都让你做什么?专门派你送丹药吗?”

“是的,我只给府上送丹药。”静云子眨眨眼。

她鼻子一酸,回首看王氏。万氏则笑呵呵的道:“和往常一样,你现在府上过一夜,明日派车马送你回去。丹药我收到了,谢过你师父。”

静云子正要走,莲初喊住他:“慢着!”

他莫名其妙,不解的看他。

“没什么,我想问问你这丹药可不可以也送给我们一些。但想到道家宝物想必不能随便予人…”莲初微笑:“小师父请便吧。”

静云子一脸无辜的又望了眼莲初,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人走了,万氏笑道:“根本没什么证据,你就信他是你的弟弟?”

“他眉眼与我父亲几乎一模一样。比前几个月见他时,更像了。”

“你信,就好。”万氏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两颗白色的丹丸。在莲初印象里,丹药都是红色的,冷不丁出现了个白色的,她不禁纳罕。万氏解惑:“这两颗不是丹药,而是我朝他师父求的药。碾碎了服下去,六感顿失,四肢浮肿无力…”

听说过炼出的丹药服下去能死人的,看来这就是其中一种了。莲初道:“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觉得这些药是给你弟弟吃合适,还是给梁宜臻服用合适?”

“你叫我给他下毒?”

“你刚才不是说他待你很好么,甚至白日也与你亲热么,对你来说下手不难吧。”万氏挑眉:“他病倒了,你就能坐稳三少奶奶的位置了。”

梁宜臻成了废人,就没人折磨他了。但是除非她疯了,才会听万氏的:“梁家的人又不傻,查出来是我做的,我还能活么?”

“你姓陶,谁敢把你怎么样?况且你难道真没感觉到他在怀疑么?先下手为强,等他再过几日瞧出端倪,跟咱们摊牌,我想保你都保不住。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梁宜臻认出你不是罄雪,我也只能杀人灭口了。你自己想好了,这有两颗药丸,你拿一颗,另一颗留在我这里。明早,你送不到梁宜臻嘴里,我就把我这颗送给静云子。一个小道童,除了你之外,没人在乎,死个十个八个又有谁在乎。啧啧,若是做姐姐的都不在乎,这孩子还真可怜。”

莲初心如刀绞:“你找到我的软肋了,屡试不爽啊。”

“可惜,你爹娘都死了,否则我能要挟你的地方就更多了。”万氏浅笑:“当然,你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站到梁宜臻那边去,告诉他你是谁。我记得姓柳的在他那里也讨不到好处。你还骗了他,恐怕会死的更难看吧。”起身走到莲初面前,指甲套扶着她脸颊:“一会你去他那里,他和开畅他们喝了酒,醉醺醺的,你就说给他熬了醒酒汤。”

“你连这也算计到了?”

万氏笑了笑,没有回答:“废话我就不说了,利弊你自己都懂。好了,你回去等他吧,想来他也快回了。”把丹丸放在她手中,亲自打开门,送莲初出去。

文珠等在门外,看到行尸走肉般的莲初,吓的大气不敢出。她在前提着灯引路,就听三少奶奶问她:“你父母还在吗?”

“回您的话,都在。”

三少奶奶就不说话了,文珠捏了一把汗,幸好她没再说什么。

走到僻静处,莲初一把抢过灯笼,冷声吩咐道:“你回去罢,我有太太交代的事去办,你不要跟着我。”文珠只得原地站着,目送三少奶奶离开,那处正是三少爷所居之处。

莲初顺利的进入二门,只是走到屋门口,有守门的随从拦着她。莲初没好气的呵斥道:“滚开!”便往里闯。随从毕竟不敢对她动粗,只得靠后,让她进去了。

屋内留了两个看屋的丫鬟,也被她撵走了。

她沉着脸坐在床上等他回来,活像“捉奸”的一般。又过了一会,就听外面吵吵嚷嚷,很快微醺的梁宜臻由两个美艳的歌姬搀扶着走了进来。

莲初腾地站了起来,一瞬间有种干脆毒死他算了的想法。

梁宜臻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真是妻子,推开左手边的歌姬:“你怎么在这里?”

奉命毒傻你。早先他软禁她还给她下药,一报还一报,她给他投毒也算情理之中么。

那两个歌姬看打扮和气势也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了,立即不作声躲在一旁。梁宜臻显然不愿意见到妻子,不耐烦的指着外边道:“出去!”

莲初也不怕他,对那两个歌姬凶道:“给我出去!”那两个歌姬互相看了眼,想到这里毕竟是陶家,还是听二小姐的话吧,互相看了眼,退了出去。

“我二哥又送女人给您了,这次不怕细作了?”她笑道。

梁宜臻怒道:“你过来就想过过嘴瘾讽刺我的?行,我我满足你,抽你几个耳光,看你是不是就舒坦了。”过嘴瘾是他,说要打她,却连手都没抬:“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和我哥喝酒,我过来给你煮碗醒酒汤…”

“那醒酒汤呢?”

“…还没做。”

他有种捏死她的冲动,懒得理她,走到床前:“我没事,你走罢。在这里我不好收拾你,咱们回去再算账。”

她不能走的:“我不走。”

梁宜臻看也不看她:“我不想留你,别逼我发火。”

“我走了,你还会把刚才那两个女人叫回来吗?”

他这次真的火了,抓住她将人按在床柱上:“和你有什么关系?”心里一动,她不是在吃味吧,难道她对他…想到这里,语气缓和不少:“我太累了,现在不想理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然有关系。她撞见丈夫在娘家还与歌姬勾勾缠缠,一怒之下对他投毒,似乎很能说得通。万氏他们连动机都给她找好了,嫉妇毒杀丈夫,之后畏罪自杀,一切看似顺理成章。

梁宜臻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绝没有好下场。可是他平安无事,她弟弟就不能全身而退。

“…宜臻,我有话跟你说…都是真话…”无路可走了,和盘托出吧,至少不能陶家也舒坦了。

她双目含泪,我见犹怜,且这次真情实意更看的梁宜臻心里荡漾,放开她,嘴上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如果我不是陶罄雪,你还会这么对我吗?你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这是要说真话了。可是梁宜臻已经不想听真话了:“我或许会把你当礼物送人。”

“那你呢?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舍不得…放手?”

梁宜臻可能是酒喝多了,脸一热,推开她:“说什么傻话?!快出去!”

不能走,走了就没命了。她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以前说过,有许多事我身不由己…”

他又不傻,大概已经猜出她要说什么了,她是假的,被万氏所逼。今天晚上她们相聚,万氏一定又威胁她了。她左右为难,决定坦白。

可他不想听。

“宜臻,其实我是…呜…”她鼓起勇气,正打算说出真相,但嘴巴却被他死死捂住。她挣扎,他却不放。

“嘘——正好有件事我也要对你说。”宜臻道:“我有个随从叫顾衡。我爹十分讨厌他,小时候不止一次想除去他,可惜都没成功。他是我见过最身不由己的人,你可算不上。”

莲初听不懂,疑惑不解的看他。

他继续道:“我每次外出一定带着他。这次却没跟来陶家,你知道我派他去做什么了?”

她摇头。

“我派他去杀万氏的养女,在尼姑庵带发出家的柳莲初…她爹没少做坏事,她不该活在世上。”

莲初目瞪口呆,那可是陶罄雪。她太震惊,连自己要说的话都忘了。梁宜臻拿开手掌,她还说不出话。陶罄雪死了会怎么样?不管她是谁,她都必须是陶家的“嫡女”了。真的死了,假的也是真的了。

怎么让谎言变成真的?杀掉知道真相的人。或者说让真相消失。

“…我…”莲初愣了许久。丈夫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去杀陶罄雪,打算让李代桃僵成为事实。还是他仅仅是憎恨那个庙里的“柳家女儿”才去杀她的?不管怎么说,如果他这么做了,所有陶家的人都吃个哑巴亏,不管他杀的是谁,他都只赚不赔。要是陶罄雪就更好了,正好替弟弟报仇。死的是柳莲初更无所谓,也算小报一仇。

“你怎么了?”

“我…”

“怎么傻了?”他搂住她,笑道:“你是陶家嫡女,应该处事不惊的。”

“我是…”

“陶家嫡女。”他又说了一次:“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相公。”他的意思很明确了,他要的人是她,他不想把真正的陶罄雪换回来:“可是…万一他们知道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有些事你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听。”他道:“你不是发过誓,永远忠于我么,那好,从今以后,你爹娘兄弟叫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理会了。”

莲初情绪恢复了平静,瞅着他笑中带泪的道:“…我是你的,有你在,我心安…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哼!”不回答。

“…”原来他出发前说的是这个意思。重新开始,是指让她成为独一无二的陶罄雪。他既报了仇,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被人揭穿他的妻子是假的,从而丢脸了。就算万氏发疯,主动说嫁给他的是个假的,也没真正的女儿出来对证。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见她愣神,他问道。

“啊…我刚才在我娘那里见到一个小童,十分聪慧。我想六少爷正好缺个伴读书童,咱们领回去,给六少爷做个伴好不好?”如果梁宜臻肯帮她,弟弟一定能回到她身边。不过丈夫这个人得需要个理由说服他,再没有比六少爷更好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累,没写出三更。

但是两更,也快8000字了。

所以我更的也不算少…咳,咳!(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