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样一张脸的时候,朱砂那原本对于皇子孰生活的全部向往全部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但见这人既瘦且老,长长的眉毛垂在眼角,双眼深深陷下去,目光阴冷而刻薄,几缕墨冉垂在胸前,一身褐色长袍晃里晃当的挂在身上,好像风一吹便可将这袍子吹起似的。

“李…李大人…”朱砂的唇角抽搐着向上扬,竟也能硬生生地挤出来一抹笑容。

那少傅李大人瞪着眼珠子将朱砂细细瞧了一番,然后吹了吹胡子,干巴巴地扔了两个字:“进来!”

偏偏是这种又倔又硬的老东西最难搞定!

朱砂急急忙忙地从玲珑的手里接过来包着书的小包包,挟在腋下匆匆奔进了门中。那玲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满目担忧地瞧向窗子里,却不妨那李大人猛地收回了那扶着窗子的手,“砰”的一声,唬得玲珑一个激灵。

朱砂挟着包包,亦步亦趋地走进来,但见这皇子孰里面果然如自己所料,窗明几净,桌案均是青石雕成,连同那桌案上摆放着的文房都是上乘。而这豪华的桌边,为首的却是那文王白华,两旁是澈玉和澄玉姐妹二人,只有临窗的一个不起眼儿的座位空着,案上摆着玲珑包好的一个小包,里面准是朱砂的文房了。

“公主殿下难道不知道皇子孰不准迟到的吗?”身后传来的暴喝唬了朱砂一跳,手中的书本也险些掉在地上。

“哧…”澄玉发出幸灾乐祸地笑声。

“不许笑!”那李大人猛地用手中的戒尺敲了敲桌案,那澈玉急忙瞪了澄玉一眼,澄玉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却还是悄悄地抬眼朝着朱砂做鬼脸。那澈玉瞪了澄玉,脸上却同样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得意的笑。文王白华的表情依旧纠结,目光复杂地盯着朱砂。

“对不起哦,李大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砂虽然不情愿,但是谁让她毕竟是迟到了呢。

“朱砂公主,你没有对不起臣,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殿下对你一番栽培的情谊!”瞧瞧,果然是太傅,说起话来就是这样打官腔。朱砂心里虽然不胜腻歪,但是脸上却还是做出了十分谦逊的模样,连连点头称是。

“纵然您贵为公主,臣无法对您多过苛责,但这皇子孰的规矩是违背不得的,公主殿下,若是臣罚您,您不会有何异意罢?”李太傅斜睨着瞧朱砂。

“不敢,不敢。”朱砂心里微微地一紧,想着这李太傅千万不要让自己吟诗作对才好,对,还有跳舞,千万不要逼自己跳舞。不过估计这是学堂,不是舞坊,应该不会副自己跳舞才对…

“来人,笔黑伺候!”李大人瞪了瞪眼睛,立刻有小太监巴巴地端了纸笔过来,铺在了朱砂面前的桌案上。

原来是写字。

朱砂心头一喜,皱在一起的眉也微微地舒服开了。

033:罚

想这朱砂在武昭国时,在其父王赤木严厉的管教下,也不过是只学会了书法这一样足以傲人的本事。

说起来十分的无奈,对于其母妃红菱郡主的优秀歌舞基因,朱砂并未继承半点,反而是在水云的熏陶下,只对花花草草甚感兴趣。武昭国君赤木何其悲哀!眼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如此灵秀的容貌堪比月中嫦娥,跳起舞来却好似小鸭游泳,爬起树来、淘起气来却塞过了诸多亲王的儿子。偏偏这水云甚是喜爱朱砂的这个脾气,常常说女孩子家淘气点好,省得将来嫁到了人家,受人欺负。把个赤木气得直跺脚,怒道:“谁说一朝之君的女儿,堂堂的郡主嫁入别家还要受人欺负?她不学无术,琴棋书画半样不通,方才会惹人嘲笑!”

“你怎么就知道朱砂定会嫁入普通人家?”水云翻了记大大的白眼给赤木,道,“万一她也嫁入豪门,嫁入帝王之家呢?”

结果是,拜水云这句话所赐,朱砂却果然远赴大商,来这里挑选夫婿来了。

不过,而今想想,也多亏得赤木逼着朱砂练得了一笔好字。琴棋书画虽然不精,却也通晓一二。这会子见那李大人差人拿了笔墨,倒是由心而外地松了口气。

“臣请公主殿下写一篇悔过书可好?”虽然是请求的语气,但却透着冰冷冷的命令,朱砂只得点头。这边早有小太监研了墨,另一个小太监递上笔来,朱砂接过笔,醮满了墨汁,略略地想了一下,然后挥笔在纸上挥毫而就。不多时,便已然写好了。小太监双手拿起纸来,递到了李太傅面前。这李太傅掐着眼睛瞧了瞧朱砂,又朝着那张纸看去,然这一看之下,眼睛却攸地睁得大了,急忙用双手接过,细细地瞧过去。

但见这张纸上游龙戏凤,笔墨豪气万千,字字珠玑,令人震惊。这李太傅将这张纸瞧了又瞧,又抬眼将朱砂看了又看,然后拍案而起,道:“好!好字!好文笔!好文笔呀!”

说罢,竟举着那张纸颤颤巍巍地奔了出去,把个朱砂唬得愣在了当场。

“这却是…怎么了?”朱砂怔怔地问那侍奉李太傅的小太监。

“奴才要恭喜公主殿下了,”那小太监笑眯眯地行礼道,“李大人的书法可是在大商首屈一指的,平素里也最喜书画,他许是瞧着公主殿下的书法精湛,十分欢喜地奔往殿下那里替您请赏去了…”

请…赏?

朱砂挑起眉毛,眼角有些抽搐。

不多时,却果然有一队人巴巴地跟着那李太傅而来,为首的却赫然是顺海那个胖太监。这顺海手持圣旨,大模大样地走进了皇子孰,站在朱砂的面前,朗声笑道道:“朱砂公主,王有旨,公主您字迹洒脱,虽未曾有淑女的娟秀,却独成一派潇洒俊美。而行文却又如此大气,一番关于悔过的叹息令殿下也不得不叹服。殿下特别赏金百两,绸缎十匹,上等宣纸五十卷,端砚一台。公主殿下,今儿晚上殿下要宴请关外众臣,殿下请您也来,赋诗助兴呢。”

赋…赋诗助兴?

朱砂只觉耳畔一阵轰隆作响,刹时间感觉到一阵天眩地转。

坏了,坏了,终还是惹下了大祸!

朱砂欲哭无泪,方才自己写上的那篇“悔过书”,乃是为了应付赤木的苛责,由蕨桑主笔,朱砂抄袭上去的。久而久之,朱砂早已然将那几个换汤不换药、百变不离其本的“悔过书”烂记于心,并且已然运用到了举一反三、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今儿见这李太傅要自己写悔过书,便得意忘形地挥笔便写了出来。却不曾想,这一番文章下去,竟给自己惹下了这样的一个大麻烦…

只顾着沉浸在悲伤里的朱砂,却并没有注意到那原本便已然纠结着表情的文王白华更加的纠结,而那澈玉却在桌案之下紧紧地攥着一只毛笔,面色阴沉地盯住朱砂,目光里,尽是怨恨…

“公主殿下,您果然是慧芷兰心,才华横溢,让奴婢们好生的仰慕!”一回到“醉芙轩”,绿玉等人便围上来,左一句右一句的,便听得这殿上马屁之声不断,哄得朱砂一阵晕头转向。

“公主殿下,方才太子还派了木公公过来哩,您瞧!”鹦女欢欢喜喜地拉住朱砂,把她带向案前,指了指已然堆得满满的桌案:“您瞧,木公公说这是上等的端砚,还有玉雕的镇纸,还有芍药花儿图样的笔洗,啊,还有这种上乘狼毫的笔,还有御用的楹花小笺…”

朱砂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只感觉到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星乱舞,只想要眩晕倒地,一睡不起。

“公主殿下,您的脸色如何这样难看?”玲珑关切地问,“是不是今日又着凉了?”

“没…”朱砂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踱到案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公主殿下似乎心事重重,是否觉得今日锋芒太露,恐遭澈玉、澄玉两位郡主的排挤?”璇儿猜测道。

“嘁,”朱砂不屑地撇撇嘴,“她们才不是本公主的对手,本宫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那您…”鹦女迷惑地问。

“本宫是不想去参加那个甚么劳什子的晚宴!”朱砂悲呼一声,攸地趴到了桌案之上。

玲珑几人不由得对视一下,继而用充满了同情的目光望向朱砂。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呜…

“公主殿下,您不要这样嘟着嘴嘛,这样奴婢如何帮您画上胭脂?”玲珑手执胭脂,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涂在朱砂的唇上,却累得满身大汗,不由得放下手来,无奈地对朱砂说道,“仔细一会子迟了,又遭王后娘娘的数落。”

“我不想去。”朱砂愁眉苦脸地说道。

“公主殿下,自从那紫贵人的事情之后,您可曾见过太子殿下?”玲珑突然问道。

“没有。”朱砂那嘟起来的嘴巴终于松了下来。

“那,您也没有对太子殿下说声谢谢哦。”玲珑煞有介事地对朱砂说道。

“啊,可不!”朱砂这才想起,自己求了人家白泽帮自己办事,纵然结果不甚理想,但那白泽终究是将此事办得如此漂亮,为民间女子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方才又送了这么多东西给自己,可是自己竟然连句谢谢也没有说呢!

“所以啊,您今儿晚上去晚宴,可是会看到太子殿下呢,到时候跟他说声谢谢岂不是很好?”玲珑说着,便朝着璇儿递了个眼色。这璇儿会意,急忙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两样东西,双手捧到了朱砂的面前。

朱砂瞧去,却赫然是白泽前后两次给自己擦过眼泪和鼻涕的手帕。而今这手帕已然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朱砂接过来,闻到了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芙蓉花香,十分的讨喜。

“因着早就猜到公主殿下是要还给太子殿下的,所以奴婢便清洗得干净了,而且还摘了几朵芙蓉花儿放在这手帕旁边,便得手帕沾了花香,让太子殿下一闻到便知道是公主殿下送的哩!”璇儿忍俊不禁地瞧着朱砂那满心欢喜的样子,又与玲珑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朱砂轻轻地抚摸着这两块手帕,想象着自己将这带着芙蓉花儿香的手帕递给白泽时候的情形,不由得差红了脸蛋。

“所以公主殿下,今日可要打扮得漂漂亮的哦。”玲珑说道,“来,请让奴婢替您涂上胭脂。”

“可是,”就在朱砂想要抬头之时,却又想起了自己的恐惧,“我害怕王会让我吟诗…”

“不会的,”玲珑急忙笑道,“那晚宴何等壮观!单是边关的文武官员和将军大使又何其之多?何曾见过女孩子家家的前去吟诗的?这种场面又不似后宫内自己人的饮酒作乐,极少有使女孩子作诗的时候哩。”

朱砂细细想了一想,觉得玲珑的话是有道理的。那白石一向轻喜易怒,说不定只不过是今日恰逢李太傅情绪比较激动,所以被感染了一回,只叫自己去看看热闹罢了。这样想着,朱砂的心情便攸地放松下来,欢欢喜喜地任由玲珑打扮了。

在朱砂的身后,绿玉笑嘻嘻地朝着玲珑伸出了大拇指。

但愿,但愿今儿晚上的晚宴可以平安度过,天上各路神仙都请保佑我吧保佑我吧!!

不多时,玲珑便已然将朱砂打扮好了。因晚上有关外重臣前来,玲珑只恐朱砂打扮得太过招摇而使得那些粗野惯了的外使无礼,便将朱砂的一头青丝全部挽起,用银月形的头冠束成高髻,额前的碎发也全部收拢起来,在额上绘了一朵银色芙蓉花儿。而那娥眉轻扫黛石,向上扬起,显得眼眸灵动,如水似雾,那若樱花般的唇上淡淡涂着胭脂,青水长裙缀着白色的云褶,臂上挽着轻纱,手臂上戴着玉镯,走起路来轻轻飘飘,好似那一碰便碎的玉,一触即散的云,竟使人产生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敬仰之情。

“这…便是传说中的天人罢!”那提着宫灯走入殿里的小太监连喜,竟然怔怔地忘记了行礼,只是目不转晴地瞧着朱砂,无限感慨。

朱砂眼波流动,调皮地朝着连喜眨了个媚眼,然后笑眯眯地,将那两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收得好了。

034:纠结美少年

御花园里挂满了宫灯,朱砂走在灯下,抬头瞧见了这些宫灯的精致程度似乎比之前几次瞧见的都要更加的绚丽多彩。照得那满园的花草与树木都像是披了层淡淡的霞光,与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辉。

身边不断的有手持托盘的宫人低头快步穿梭,更有身着各色朝服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朱砂好奇地瞧着他们,他们有着不同的面孔,更有着不同的衣着,但是他们的表情却都是无一例外的满足与喜悦。这是非盛世之世所不能有的繁华景致,也是朱砂许多年来不曾在武昭国看到的。这几年,父王赤木专心扶植农业,勤俭治国,大力提倡民间的自主与经济,皇宫里已然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般奢华的景象了。

招待外使,后宫的宫妃没有许可是绝对不允许出行的,可是即便如此,朱砂还是可以看到衣着光鲜的女子。只是她们的衣着却并非后宫嫔妃所穿的那种宫装,而是类似于男子的朝服,虽然她们人数不多,却格外的引人注目,朱砂远远儿地瞧着她们,目光里尽是羡慕之意。无论如何,在武昭国是没有女子为官的,在这个为了养精蓄锐的节骨眼儿,父王赤木恨不能的打起“多生光荣”、“生产第一”的生产旗帜,提倡女子多多生孩子以填补武昭国人丁稀少的现状。所以朱砂便不觉中升起了一股子异样的感觉,想来,也应该给父王写信,告诉他一下这时代变了,女子也应该像男人那样享受平等的待遇,这样才会对下一代的素质发展有好处嘛!

“公主殿下,今日可真是热闹!”鹦女左顾右盼,看上去欢喜得紧,“奴婢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阵势,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不要乱说话,”玲珑瞪了鹦女一眼,又迅速地朝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不要教外人听见,耻笑公主殿下的宫女没见过世面了去。”

“是!”鹦女闻听,急忙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规规矩矩地走起路来。

瞧见鹦女的模样,朱砂便禁不住地想要笑出声来,“玲珑,你不要这样认真嘛,咱们来就是为了看热闹来的。鹦女总要多见几次世面才能见怪不怪嘛。”

听了朱砂的话,玲珑这才微微地将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

“你也不要紧张,”朱砂笑道,“咱们就溜着边儿走,多看看热闹。”

“是。”玲珑点头。先前,便因为她常常会将朱砂丢了而感觉到异常自责,所以这会子便多派了个人手过来一起服侍朱砂,唯恐再将自己的主子丢了。今儿人多,这玲珑又如何能不紧张?

朱砂瞧着玲珑的这副样子,便淡淡地笑着,将挽在臂上的纱递到了玲珑的手里,道:“给,你在后面拉着本宫的纱,这样本宫就丢不了了,可好?”

玲珑忍不住攸地笑了出来,这鹦女更是乐不可支,笑道:“公主殿下这是做甚么来,哪有奴婢拉着主子的!”

“本宫这不是怕玲珑会担心嘛,”朱砂说着,将轻纱的一头塞进了玲珑的手里,“这样咱们就能好好儿地瞧热闹了。”

见玲珑拉好了,朱砂便开开心心地朝着前面走去。她这会子才真正开心了起来,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的场面,那白石铁定想不起来自己,让自己吟诗哩!

她笑嘻嘻地一会儿瞧瞧这儿,一会瞧瞧那儿,开心得不得了。

玲珑手里牵着这一头轻纱,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她低下头瞧了瞧攥在手里的纱,又抬起头瞧了瞧开开心心的朱砂,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抹感动的笑容。心里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脚步便跟着朱砂一起轻快起来。鹦女更是如鱼得水,左看右看,喜不自禁。

前面是一片开得正盛的桅子花儿,远远的便已然有浓郁的香气令人迷醉。朱砂瞧着这些花儿却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不免好奇心大起,直奔过去,伸手便摘了一朵,放在鼻子前嗅着,沉醉不已。恰在此时,忽听得旁边传来一声不悦的呵斥:“喂,你!”

嗯?

朱砂一面嗅着那朵花儿,一面抬眼瞧过去。

但见自己的身边正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那攒着珍珠的抹额,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那向上挑起的丹凤眼和一脸不痛快的表情,一看便知道是文王白华了。

“文王殿下!”还不待朱砂说话,身后的玲珑和鹦女便已然率先行了礼。朱砂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玲珑和鹦女,然后不以为然地转过头继续欣赏着手上的那朵花儿,但见那花儿有些像小巧的荷花,却洁白精巧,十分的讨喜。可叹这桅子花儿不适合酿酒,不过制成花茶倒也并无不可…

“喂,本王在与你说话!”见朱砂不睬他,白华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玲珑怔了一怔,她瞧了瞧鹦女,鹦女回了她一个同样无能为力的表情。这里有白华在场,玲珑自然不便上前去提醒自己的主子应当做甚么,但若不提示下下朱砂,又实在是有违玲珑的本性。她不禁轻轻地牵了牵那根轻纱,以提醒朱砂不要失礼。谁知朱砂却根本没把玲珑的提醒放在心上,只是兀自转身,像是没看见白华似的,绕过他朝着前方走去。

“放肆!”白华气得一把捉住朱砂的手臂,愤然道,“你这个没有礼数的死丫头!难道没有看到本王吗?”

白华的这番举动倒是结结实实地把玲珑和鹦女唬了一跳,鹦女更是惊诧地张大了嘴巴。玲珑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口,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甚么。

这种情形,做下人的,应该如何处理?想来,便是连玲珑也糊涂了。

“唷,你在对本宫说话啊。”朱砂像是被提醒了似的,恍然大悟地瞧着白华,“我以为你在喊一个叫‘喂’的人呢。”

朱砂的话让玲珑与鹦女的惊诧都化成了忍俊不禁的笑,两个人都将头转向了一边,不好意思去看那白华已然微微涨红了的脸。

“你!”白华气得用力捏了捏朱砂的手臂,“你这个死丫头!”

“喂喂喂,你看清楚好不好,”朱砂不痛快地甩开白华的手,然后指了指自己,道,“本宫还没死呢,你哪里看出本宫是‘死’的?难不成…本宫真的是鬼!”

这个“鬼”字一出口,朱砂便举起双臂,双手十指张开,做了个特别夸张可怕的表情。那文王白华被朱砂的这番样子唬了一跳,不由得面色惊骇地倒退了一步。

“哧…”朱砂哈哈大笑,“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你这个样子怎么做亲王啊?”

鹦女已经不行了,她别过脸,紧紧地咬着嘴唇,强迫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要知道,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捉弄过文王白华。这个虽然平素里有些神经兮兮的文王,却有着无与伦比的自尊心,谁若是冒犯了他,那可是…

“呸!你这死丫头!”白华气得跺了跺脚,怒道,“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果然。

鹦女含笑与玲珑对视了一眼,却遭到玲珑用眼神的责备。

“啊呀,”朱砂再一次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若不说,本宫都忘记了你还有这个口头禅哩。”

朱砂笑嘻嘻地上前一步,这一步大概是跨得大了些,竟然直站到了文王白华的面前。扑面而来的清香让白华的脸攸地红了红,他的眉微微皱了一下,身形微晃,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后退,却终是稳稳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瞪住了朱砂。

“不过,你忽略了一件事情哦…”朱砂伸出一根纤细如玉的手指头摇了摇,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本宫不是任你杀任你刮的小小宫人哎…本宫,乃是武昭国郡主,大商当朝王的侄女,册封在案的公主朱砂。”

朱砂说着,扬头凑近了白华,那涂着淡淡胭脂的、若桃花般的唇呵,团成一个花骨朵儿般的小团儿,在白华的眼前张合:“你怎么杀?”

这调皮的话语,这该死的如兰香气,缠绕在白华的眼前,却忒地让他愤然。

朱砂说了这一句,便扭头“嘻”地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失陪。”玲珑手里的轻纱早就抻得直了,似是在催着她快走,方才朱砂那搞怪的神色纵然让玲珑想要禁不住笑出来,但是玲珑到底是玲珑,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能稳若泰山地对文王白华匆匆地行了个礼,方才追逐着朱砂离去。而鹦女可没那么深沉了,早就掩着嘴巴眯着笑眼跑开了。

“朱砂!”白华气得举起手来指向朱砂,怒道:“你莫以为本王就拿你没办法了,迟早,让你知道本王的厉害!”

“敬候大驾!”朱砂扔下一句,便早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哼!”白华愤怒地一把抓向面前的桅子花儿,洁白秀美的花儿从修长的指间探出头来,好像一张调皮的容颜,白华眼里燃烧着的怒火却不知怎地顿了一顿,但紧接着这股子火焰却攸地燃烧得更加炽热了。

“死丫头!死丫头!”白华举起双臂,用力地抓向那些花儿,片片花瓣翻飞,花香四散,却愈是扑散,愈是香浓…

“死丫头!”白华不解气地一脚踩在一片花冢之上,双拳紧紧握在一起,“看本王如何收拾你!”

035:意外

因着白石正在御书房召见边疆节度使,遂使晚宴的时间延长到了戌时,朱砂只觉腹中有点饥饿,慢慢地便也连欣赏周围景致的兴致也没有了。

“要不,奴婢去给公主殿下取两样点心来?”鹦女见朱砂的脸上已然漾出了扫兴之意,便急忙提议。

“好。”朱砂点了点头,鹦女便瞧向玲珑,玲珑略略地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此时距戌时还有近半个时辰,玲珑虽然想着这到底是朱砂头一回来到这多外使聚集的地方,还是人多点服侍朱砂好些,但是又恐朱砂饿坏了,纵有迟疑还是点了头。鹦女晓得玲珑的担忧,便急忙说道:“玲珑姐姐放心,鹦会快去快回的。”

玲珑递给鹦女一个赞赏的眼神,鹦女便得令而去了。

“玲珑,你今儿好紧张哦。”朱砂原本便是因为白天折腾了一大通而有些累了,这会子又逢肚子饿得要命,所以只觉有些困倦了,禁不住站在那里掩着嘴巴打了个呵欠。

“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玲珑一直在绷着神经,却是哪里不累来?她叹息一声,道,“公主殿下,在大商边关的外使,多数都是些性格粗犷之人。对于礼法多有不遵,而今四国统一,但基业却并未稳定,所以这些外使的权势依旧很大,便是连殿下,恐怕也不能完全左右他们。玲珑只是恐万一有哪些个不懂礼数的外使冲撞了公主殿下,节外生枝,只恐徒增麻烦。”

“唉,我就说玲珑你太紧张了,”朱砂摆了摆手,继续朝着前方慢慢走去,“这御花园这么大,人又这么多,哪里会有人注意到我们来?我们就像小鱼儿一样溜着边儿地走,铁定没事!”

正说着,却恰逢前方的一片茂盛的茉莉儿丛里突然窜出几个身着华丽的女官儿,一路娇笑着奔出,险些将朱砂撞倒。

“喂,你们…”朱砂打了个踉跄,刚想要责备这几个女子,怎地连撞了人都不道声歉的,却有一个人扶住了自己。

“唔,好美的人儿!”

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惹得朱砂臂上的鸡皮疙瘩攸地立起一片。她转过头去,但见扶住了自己的乃是一个年轻男子。这男子额上系着一条锦色丝带,一头长发披散肩头,细细长长的眉眼,尖削的鼻子下是一张既轻且薄的嘴唇。他穿着一件敞开衣襟的浅葱色长袍,露出修长的脖子和大片胸肌,虽然他身材高挑,眉目清秀,但他的眼角眉梢却不知怎地有着一股子轻薄之意,神情之间也有种让朱砂心生厌恶的邪淫。朱砂注意到这男子的脖颈之上还带着片片粉红的胭脂唇印,很显然这男子刚才与那些女官在做些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