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路可退,他无从选择,连他的生命和王座也都是楚云的。

白石被楚云囚禁了整整七天,第七天,他听到了一声悠长的歌声,像是啼血杜鹃坠落前最后的歌声。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遍体鳞伤,却只看到了璞玉和族人的尸体。

现在,所有该来的报应都来了,白石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刀锋从自己喉头擦过的一刻。

白石始终没有听到喉咙被划破后血液喷溅的声音,他就这样直勾勾地倒下晕过去了。

面前的“瑶族人”冷眼看着白石,为首的年轻人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冷笑一声。

面具让白隐的脸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那种闷热的感觉,但是,为了自己的父王,他全都忍了。

“王爷,”藏蓝跟在身边,“王怎么办?”

白隐环视四周,“要变天了,看来是要下雨。”

“就让王在这里?”

“恐怕要看侍卫的心情。”

藏蓝点点头,“那王还是早些回宫,免得淋雨伤了身子。”

白隐没吭声,将手中的面具丢给藏蓝,赞赏地看着空中盘旋的猎鹰,“回去有赏。”

“谢王爷。”

藏蓝说着冲身后其他“瑶族人”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

钻进无人的密径,白隐在马上得意地大摇大摆,藏蓝紧随其后,“王爷这一招实在妙绝!让藏蓝训鹰的时候藏蓝可都一点儿都没想到呢。”

“你若是觉得无趣,大可拍拍胜雪的屁股。”

藏蓝满脸堆笑,“王爷这一招一出,王误了出征的时机,派了别人去前线,就不必担心了。那朱砂公主若是知道了,必然…”

这话还没说到一半儿,白隐咳嗽了一声,“年岁大了的太监通常絮絮叨叨地多话,听说宫里又一批太监被赶出去了。藏蓝,你多大年纪了?”

“藏蓝不敢多嘴了。”

藏蓝聪明,说句话立刻就懂,白隐对这点很是满意。他现在不想考虑其他没用的事情,比如说朱砂。

他人想求本王帮忙,还要看本王的心情,让你区区一个药人一而再再而三摆布本王左右,是不是太过分了?既然你信你那玩能够的泽哥哥,你便信去罢,总有一天本王会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世界上的救世主。

白隐嘴里叼着片树叶吹着呼哨,玩得正得意,刚来到城门口,便看到城墙偏僻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那身板儿挺拔颀长,身上青袍翩飞,一看便知是讨女人喜欢的类型。白隐乐了,策马冲着那人影便去。

“开始觉得冰蓝无趣了?”白隐冲着那人的背影打趣,“到这儿来装一根嫩葱,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听到白隐的声音,青云转过身来,看着白隐的眼神远没有白隐那么轻松,“端王爷这是出城远郊?好兴致。”

“你,莫不是觉得本王不做事,心里不满了?”

青云抿着嘴唇,银质面具落上了夕阳余晖,闪着柔和的光,“不敢。”

白隐懒洋洋地靠在马背上,吐掉了嘴边的叶子,叶片翩翩扬扬,落在白隐的脚边,“没什么,你若觉得无趣,也可去远郊。不过,恐怕你要去的地方远了一些。”

“哪里?”

“武昭。”

青云的瞳孔稍稍放大了一些,现在也只能通过他的眼神来猜测他的表情了,“当真要在这个时候去武昭?”

“前走三后走四是没错,但是,”白隐懒洋洋的语调突然变得正经了一点,“说不定哪一次日落之后便不会再升起来,不相信的事情也并非永远不会发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机会只有一次。”

“可若是让冰蓝在这个时候得知…”

白隐胸有成竹地摆手,“冰蓝这段时日见不到你的。”

看白隐这样子,似是将所有棋路都已经准备好,青云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到时候你便知道了。不要来找我,免得冰蓝那发了春的猫乱叫。”

青云了解他的意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重要的就是避人耳目,“那么,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白隐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又恢复了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差不多了…对了,”青云刚转身,白隐突然将他叫住,脸上那玩味的笑意在青云背后格外放肆,懒洋洋地玩味道:“到武昭之后记得替我提亲哦。”

本来已经抬脚准备走的青云又停下脚步,侧着身子凝视白隐,“你当真?”

“好像是吧。你记得做就好。”

青云的嘴唇微微开启,似乎是有话要说,可那厚重双唇蠕动片刻却终是欲言又止。颀长的身影看起来近乎消瘦,在夕阳之中缓缓消失。

白隐伸了个懒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消瘦的背影。

“王爷当真打算向武昭提亲?”

“你信不信?”

藏蓝抿嘴浅笑,“藏蓝脑子笨,猜不到这等事情。”

“那你猜青云信不信?”

藏蓝没有说话,跟着白隐的目光看向青云离开的地方,沉吟半晌之后恍然大悟,“王爷这招高明…”

白隐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连他白隐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情,让他怎么回答?

“嘘…”

脸上得意的笑容在渐渐阴沉的光线下更加邪魅,那修长的手指也愈发好看,不远处的袅袅炊烟给白隐的脸上增加了一层迷雾般的光辉。

023:病入膏肓

白石病倒了。

侍卫是在森林深处找到他的,倾盆大雨也没能让他醒过来,曾经健壮的身体泡在雨水中,枯叶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全身惨白,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侍卫将白石送回宫,御医诊断的病症是郁结已久心火上浮。

“郁结已久?”楚云王后摇头冷笑,这两日有白泽每日在云香殿中陪伴,楚云的病症已经好了许多,连嘲讽的表情都多了生气。

白泽抿唇不语,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母后,而病倒的那个人却是自己的父皇,白泽被夹在中间左右不能。

楚云王后抬眼看出白泽脸上的纠结,“泽儿,是觉得母后很过分么?”

“儿臣不敢。”

低眉顺眼的一句话,听不出来是真话还是赌气,楚云王后的鼻子有些发酸,语调却依旧坚定,“最先发狠的人,可不是母后。泽儿,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记清楚,母后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我们母子二人。”

“母后,”白泽转过头,不想去看楚云王后,“毕竟是结发夫妻,何必要如此?”

“你以为我这是为了我自己?”楚云王后有些激动,头上的凤钗随着她的脑袋晃动不止,“如果不是母后这样做的话,你以为太子之位会是你的?你以为你能这样安安稳稳坐上这么多年?”

“母后,”白泽不想就此争论,“时候不早,母后还是早些歇息,身子才刚开始转好。”

楚云王后凝视着白泽的背影,“去看你父王?”

“唔。”

“泽儿,事到如今母后也就直言不讳,当年瑶妃的事情的确是母后所为,才让你父王对我怨恨至今。什么郁结已久?不过是他还未断了对那野女人的念想罢了!可是,母后如若没有除掉那瑶妃,现在的太子不会是你,皇后也不会是我。现在瑶妃已经不在,但是当年你父王从中作梗,母后斩草却未除根,若想要你的太子之位坐得稳,就听母后的,你的路,母后都为你铺好了,莫要自作孽。”

白泽抿唇,“母后早些休息,儿臣告退了。”

“若是你父王问起,就说本宫还病得厉害。”

“是。”

楚云王后那充满咒怨的话让白泽浑身不舒服,只想快快离开这地方,刚准备关门,就听身后楚云王后的声音幽幽传来。

“还有,给我离那个朱砂远一点,对你不会有坏处的。”

夜风缓缓而动,吹乱了白泽的头发,他缓缓抚着额前,这样的凌乱终是不适合他。脚下的鎏金边白靴踏过石板路,踩碎了片片枯叶,那声音仿若响在白泽的心上,吱嘎吱嘎,让白泽的心绪有些乱。

当年瑶妃的事情,白泽曾经听说过一些,还是年幼无知的时候从宫人口中听来的。后来,那宫人被割了舌头。这不但没让白泽对此事死心,反倒更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不过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是听说当年有个妃子被极其残忍地处死了,对号入座之后,白泽猜到那个妃子便是白隐的母妃。事情到此便也终结,白泽再也打听不出其他关于瑶妃的事情,他开始意识到那是宫中一大忌讳,于是他也猜到那件事情与自己的母后楚云王后关系颇深。

现在,谜题就被楚云王后那样三言两语就解释了,白泽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一件事情可以影响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白泽想不通人到底是为了往前走而活着,还是为了往后看才活着。

脚步缓缓来到泰和殿,进出忙碌的宫人和御医让白泽也不由得跟着紧张,快步来到寝殿中。

床上的白石有气无力,短短一天,就让他好像苍老了十年。白泽坐在龙榻对面,“父王。”

白石抬起眼皮,“泽儿。”

两人就这样对视无话,白泽喘了口气,觉得有些气短,“父王龙体抱恙,儿臣就不叨扰了。”

“泽儿,”白泽刚站起身,白石却开了口,“父王年事已高了。”

这话让白泽心酸,“父王不过是一时龙体不适,很快便会好的。”

白石苦笑,“你母后怎样了?”

“母后…”白泽稍作沉吟,“依旧卧床不起。”

一国之君和国母同时卧床不起,白石苦笑,“好生照看你母后。”

除此之外,白石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阵阵疲累和无力将他笼罩,双眼沉沉阖上便又睡去了。

白泽静静这样陪伴了白石片刻,然后便起身离去。父王母后的这一场病,让他看到很多沉埋多年的东西都在渐渐浮现,扬起的尘埃让他睁不开眼。

刚来到门外,一阵迎面而来的马蹄声引得白泽抬起头,那骏马正停在自己面前。能在皇宫之中策马扬长的,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眼前的白隐。

沉沉夜幕之下,白隐一袭玄色长衫,跨身于胜雪宝马之上,恍若天神,那气场给人施加了无形的压力,让白泽下意识退了一步。

好在白隐还是下马了,脸上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容,“皇兄。”

就在这之前,白泽还在担心,如若白隐不下马,自己又该如何?那胜雪宝马乃是父王赐于白隐,哪怕是见了父王,也只需在十步外下马而已,就算他不下马,自己也无法施他罪责。

毕竟,在皇宫之中唯一一个可以明目张胆策马挥鞭的,是他白隐,而不是自己。

白泽也露出了个浅笑,“这么晚了,泽儿你还不歇息?”

“来探望父王。”

在楚云王后口中,白隐就是白泽登上帝位最大的威胁,可那却没能影响白泽,他拍了拍白隐的肩膀,“父王似是很疲累的样子,你快去罢,去过也早些回去歇息。”

“多谢皇兄。”

月光投射下来,被树影拦住,白隐站在月光之下,脸上的笑容有些玩味。而白泽,则站在树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寒暄了一番,白隐向白泽道别之后便继续上马往泰和殿而去。

宫人都站得笔直守在门口,见到白隐后正要通报,白隐却摆摆手,压低脚步声进了寝殿。

白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醒来,只觉有种让他不太舒服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睁开眼睛便看到白隐,看到他一脸温和地笑着望向自己。

“隐儿,你来了。”

白石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却显得疲惫和苍老。

白隐点头,“父王感觉身体如何?”

“好多了,不过只是淋了雨而已。”

“既然如此,”白隐压制着笑,“父王便要多多休养,才能出征甘宁嘛。”

提起甘宁之事,白石长叹,“甘宁…本王怕是去不了了。”

白隐故作惊讶,“为何?”

“这副皮囊已经不中用啦…”

“父王为何说如此丧气的话,父王躯如猛虎,那小小甘宁不在话下。”

听到白隐这样说,白石还是忍不住大笑,刚笑了两声却变成了剧烈的咳嗽,白隐连忙用帕子帮他擦拭,那雪白的绢帕霎时染上殷红,父子二人顿时沉默。

烛光摇曳,白绢上的血色似乎扭动着身躯缓缓移动,白石干笑一声,“看,的确是老了呢。”

“父王万寿无疆。”

白石有些落寞地摇头,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隐儿!”

“父王有何事吩咐?”

“你可愿意和代父王出征甘宁?”

白石目光如炬,坚定地看着白隐,似乎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一次的惊吓之后,白石顿觉自己身子骨不如往常,想到出征之事也提不起斗志,可那甘宁乃是蓝月之玉潜藏之地,多路人马都在虎视眈眈,他又怎能将此处拱手于人?想来想去,反倒不如交给白隐。

024: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泰和殿,白石的喘息声已经透露出了他的苍老,一国之君,驰骋疆场,家国两全,太多担子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坐在白石的对面,白隐忍着笑意,打量着这位苍迈的父亲,好似已经忘记这一场大病正是由自己所来。

让自己出征甘宁?是个有趣的想法。白隐怎会不知甘宁之事事关蓝月之玉,任何人得到之后都足够招兵买马一统天下的财富。白隐恨不得撬开白石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怎么就想到要将如此“重担”交给自己。

“隐儿,”白石连说话都带着喘息,“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父王最在意的孩子还是你。”

无论?白隐心中冷笑。凭什么无论?凭什么不论?

“我不是太子。”

白隐一字一顿,语调中带着轻佻。

“你是在责备为父没有将太子的位置留给你?你明知道…”

“儿臣并不在意天下在谁手中,”白隐一甩手中的折扇,玩世不恭的样子又跃于脸上,“反正儿臣只好吃喝玩乐,这等大事,还是交给皇兄好了。”

说罢,白隐翩翩起身,“今夜还有一场戏,儿臣先去看戏,改日再来探望父王。”

背后白石的咳嗽声愈来愈重,白隐却头也不回,潇潇洒洒,奔往门外而去。

跨上了那胜雪宝马,白隐轻笑。他向来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大,握不住的东西绝不会轻易举起,免得砸了脚。

踏踏马蹄声响起,白石的手无力滑落。长叹一声之后,白石叫来了顺海。

“王,”顺海低眉顺目,自打白石一病,顺海跑前跑后,也瘦了一圈儿,“顺海在呢。”

白石没想到自己一病不起之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只有这个跟随多年的太监,“本王病倒的事情,可曾外传了?”

“回禀陛下,除了王后娘娘之外,他人一概不知。”

“好,”白石点点头,“宣旨,传冰蓝将军出兵攻打回合残兵败将,收来的国土就由她派兵驻守。”

顺海虽有疑惑,却不敢多言,“是!”

目光飘向窗外,白石紧了紧锦被,“天气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