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的心好像被人掐着一样,看着眼前这弱小的身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从知道大婚的消息之后,白泽便思绪万千,尤其想到自己将攻打她的故国,实在左右为难。今日一见,他便更是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轻轻抚着朱砂的小脑袋瓜儿,“好了好了,哭甚么。”

“泽哥哥,你一定要出征甘宁么?”

“朱砂,只是我父王的质疑,我无法不从啊!”

“可是武昭乃是朱砂的故乡,我不想泽哥哥受伤,也不想武昭的百姓受苦!”朱砂越说越激动,竟然跪在了白泽面前,“泽哥哥,朱砂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去啊!”

这白泽乃是皇宫之中,唯一能让朱砂敢于有所奢望的人,可听到自己的话之后,白泽却只是皱紧了眉头,“朱砂,你先起来。”

朱砂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用袖子擦了擦,执拗地低着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朱砂!”白泽硬是将朱砂从地上拽了起来,“王命不可违!”

“泽哥哥你连这都不能答应我么!?”

“我…”白泽为难地别过头去,“朱砂,你想嫁给我么?”

朱砂愣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点点头,“想。”

“既然想的话,出征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劝了,你我大婚之事也是以我出兵甘宁凯旋而归作为前提的,若我连这件事情都无法做到,大婚,也是遥遥无期。到底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想吧。”

说罢,白泽转身便走,那身影在这样的暗夜之中看起来无比苍白,最终,被黑夜吞噬。

朱砂看着白泽的背影,泣不成声,身子如风中落叶。

她觉得冷,浑身冰冷,整个世界都那么冷。

连这个自己即将托付终身的人都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将来,还会有能感到温暖的时候么?朱砂不敢想象。

树叶缓缓落在了自己的肩头,朱砂毫无知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件玄色的披风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朱砂诧异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一脸若无其事的白隐站在自己身后,正饶有趣味地看着白泽离开的方向。

白隐刚从泰和殿回来,未曾想会在这里撞见“太子连送太子妃回去的时间都没有,还真是日理万机呢。”

“哼,”朱砂转身慢吞吞地往醉芙轩的方向走,“你要是想嘲笑我的话,最好趁现在一次笑个够。”

白隐扬了扬眉毛,“为什么?因为做了太子妃之后就不许嘲笑了?”

“白隐!你有完没完了!?”

“放心吧,”白隐浅笑了一声,“本王没有那个时间。”

朱砂斜睨白隐一眼,“怎么?忙着准备大婚的贺礼?”

朱砂一句嘲讽,白隐却没有反应。这没有反应的反应让朱砂有点儿好奇,半晌回过头,白隐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之大,疼得朱砂呲牙咧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干什么?!松开我!疼!”

“你以为,你真的会当上太子妃?”

“为什么不能!”朱砂低吼,“难不成我这辈子都要做你的药人?痴心妄想!”

白隐讥讽地大笑,“来到皇宫里这么久,你都还不明白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么?”

对于白隐的轻蔑嘲讽,朱砂早就已经受够了,“你松开我!混蛋!我们倒是走着瞧,等到大婚之日,你就知道你还能不能让本宫做你的什么狗屁药人了!”

“大婚?呵,呵呵呵,”白隐的脸色一下变得很是难看,不过,至少他松开了朱砂的下巴,还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和朱砂之间的距离,“我是不会去参加什么册妃大典的,你记住,死也不去。”

说罢,白隐纵身一跃,像是会飞般腾到了那树枝上,连看都没看朱砂一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朱砂愣在原地,还不太明白白隐的话。

“不会参加册妃大典?”朱砂默默呢喃着,“不会参加…”

难道说,他就那么讨厌自己,那么不想看到自己过得好?

白隐,你这个混蛋,为什么总是有办法让我伤心!

那天晚上,朱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走平常走的路,她回到醉芙轩的时候,天却都已经是蒙蒙亮了。

玲珑慌忙将朱砂拉进去焦急地盘问了半天,她却什么都不说,只道是自己累了,蒙头就睡,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连白泽出征前的送行宴都没去。

宴席上,白泽从头等到尾,始终没有看到朱砂的身影,没来的还有抱病在床的白石,和出发往天山上任就职的白隐。

一种凄凉之感油然而生,白泽却没有机会好好品味,第二天便踏上了出征甘宁的路上。

不过,这皇宫就像是个客栈,有人走也总有人回来,在白泽离开的第二天,冰蓝大将军班师回朝了。

冰蓝乃是扎蓝大公之后,骁勇善战,那回合的残兵败将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这一仗毫无悬念地完胜。

刚入宫,冰蓝将军便听说了白石重病的事情,她冷哼一声,“罪有应得!”

“小的这就去准备进宫探望陛下的礼品。”

冰蓝一摆手,“不必!本将军打完胜仗回来困乏难挡,难道还要连夜进宫去看个病怏怏的老东西?”

下人知道冰蓝还在为白石将她支开的事情耿耿于怀,生怕冰蓝将怨气撒在自己头上,连忙退下了。

“将军。”青云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一见到青云的那张脸,冰蓝顿时觉得全身困乏都消失了,“是你来了!近来宫中怎样?可有什么大事?”

将今日里的事情随便说了说之后,青云顿了顿,“王后要你回来后便连夜入宫。”

“哼!只有他们庄家是人,别人便不是人了?”

“将军莫要意气用事,王后要你今天入宫,目的非同一般。”

冰蓝挑眉看着青云,既然他说非同一般,那绝对不会是普通事,“什么意思?宫中出什么事儿了?”

青云稍稍靠近了冰蓝将军,伏在她的耳边低语。

“什么?!”刚一听完青云的话,冰蓝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白隐那个混账东西,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看本将军现在就进宫去将他的小把戏拆穿!”

“万万不可,”青云屏息凝神,平静而严肃地看着冰蓝,“此事关乎大局,不可儿戏。”

冰蓝嗔怪,“你净吓唬我!”

青云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成败在此一举。”

“看来,你还是很看重这件事情,”冰蓝起身,那娇滴滴的动作和她的身姿很是不符,嗲声嗲气地贴到了青云身上,“可就算你能复国又怎样?乾青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你做个光杆太子,还不如就在我的身边,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有人间极乐…”

青云躲开了冰蓝那越来越不规矩的手,“楚云还在宫中等着,将军还是快去快回得好。”

冰蓝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这样一直不解风情到几时!你确定白隐那什么计划的确万无一失?”

“即便不是万无一失,也必须冒险一试。白泽已经前往甘宁,若不想被庄家压在脚下,这是唯一的办法。”

看着青云那严肃的样子,冰蓝深吸一口气,“好!我倒是要看看这庄家还能猖狂到几时!”

冰蓝连行装都没换,便急匆匆地赶入宫里去了。

深夜,云香殿里灯火明亮,楚云王后朱唇翘着,那少年正将一颗草莓喂进她的口中。

一看这样子,冰蓝便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地一声,“王后娘娘真是活神仙一般悠闲自在!”

楚云王后差点儿被呛到,摆摆手让两个少年下去,板着脸给冰蓝看了座,“刚回来?”

“是,娘娘,这两个孩子侍候得你还满意?”

“有什么可满意不满意的?反正本宫都已经这个年纪,怎样都无所谓了!”

冰蓝赔笑,“哪里的话,娘娘您还年轻得紧呢!”

“倒是冰蓝你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看来这回春琼果然名不虚传!”

冰蓝刹那间变了脸色,“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云王后眯缝着眼睛,阴毒地看着冰蓝,“冰蓝,这些年本宫待你不薄吧?”

“那是自然,娘娘待我视如己出!”

“既然你知道便好,那我听说,你曾寻到了一瓶回春琼…”

冰蓝连连摇头,“娘娘!万万莫要听小人在背后搬弄口舌!冰蓝若是真寻到了那回春琼浆,定然第一个献给娘娘!怎可能一人独享!”

“本宫不用你下此般毒誓,那回春琼到底在不在你手上,你自己心里清楚!”

“娘娘,”冰蓝的脸色铁青,“冰蓝用人头作保,的确不知道什么回春琼的下落!”

楚云王后冷笑着拍拍手,“那好,看来你的人头必须要挪挪地方了!人呢?”

话音未落,帷幔后,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冰蓝倒吸了一口凉气,“青云?!”

青云连看都没看冰蓝一眼,只径直来到了楚云王后身边,从袖子中摸出一个蓝色的小瓶,仔细一看,那正是白隐送给冰蓝的“诚意”。

冰蓝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咬着嘴唇,低下头去,连辩解都放弃了。

楚云王后用痴迷而贪婪的目光看着那精致的瓶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冰蓝无话可说,”冰蓝将军咬牙切齿地说着,“全凭娘娘发落。”

看着冰蓝,楚云怜惜地叹了一声,“你也知道本宫视你如己出,又怎么能忍心惩罚你呢?你自己说好了。”

“冰蓝自愿驻守边疆。”

楚云摇头,“那可不行,你走得那么远,本宫想你的时候怎样是好!”

独立一边的青云轻声开口,“不如,就请将军前往大野练兵如何?”

大野距离皇都不远,关西的散兵都驻扎在那里,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享惯了荣华富贵的人前去那里,简直和被流放了没有任何区别。

冰蓝满眼恨意地看着青云,楚云王后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好!就大野好了!练兵打仗正是你冰蓝的长项,也正好在那儿好好为国效力!”

“冰蓝听命!”

“时候不早了,你刚从边关回来,也早早回去歇息吧。”

“是,冰蓝退下。”冰蓝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头,怨怒地看着青云,“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也是条喂不熟的狗!”

035:婚事荒唐

踏上甘宁这一方土地,白泽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原来,这便是朱砂自幼生长大的地方,民风是如此淳朴,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街上走着的百姓眼神中都能看出温和与好客。

只可惜白泽赶到这里并非为了游山玩水而来,军队驻扎下来当夜,他便开始了搜寻蓝月之玉。

之前驻扎的军兵和探子只是听说蓝月之玉在此出现的消息,却并不知道此物究竟埋于何处,白泽赶到之后,亲自审问了抓来的俘虏。

那俘虏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白泽长叹一声,命人为俘虏松绑,“将你关于此处,我也于心不忍,这蓝月之玉,我等志在必得,你若痛快说来,也可免去皮肉之苦。”

俘虏冷笑,口中血水喷了白泽一脸,“装什么假慈悲!你们大商的这群豺狼虎豹,出尔反尔的东西!蓝月之玉就在爷爷肚子里,有本事你掏心挖肺地找出来吧!”

白泽抿着嘴,冲着身边的下人招招手,“给他准备饭食。”

相比之下,年幼的白泽还是仁慈的,他吩咐手下的人善待俘虏,友好对待甘宁的驻军,不许伤害百姓一分一毫。

但是,情况也就此僵持下去。

赤木收整行装的时候,水云抱着赤焰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陛下,人家也要去!”

“那是战场!你个妇道人家去凑什么热闹?”

水云嘟着嘴,“一睹太子白泽的风采么!不是听说白泽很是温和吗?怕什么?”

赤木恨不得抽水云一巴掌,好好将她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抽醒,“你以为白泽是来做客的?你以为这个皇子真的那么简单?”

不理水云的哀求,赤木带着两员亲信的大臣匆匆赶往甘宁,以他武昭王的身份去拜见太子。

两人相见,白泽彬彬有礼。

第一句,他说:“武昭王,近来身体可好?”

第二句,他说:“蓝月之玉的确现身于此,为了大商,也为了武昭,还请武昭王行个方便。”

第三句,他说:“如若不肯,莫怪白泽手下无情。”

白泽并不想这样做,可是他的前程、能否登上王位,都只能靠这蓝月之玉了!他出发前,楚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此番必然要拿下那蓝月之玉,让那些外使们心甘情愿臣服,不然,改朝换代的事情只能无限延后,如若硬来,便是拿他整个庄家的身家性命在赌。

他没有多少时间能等,白隐、白华,时时刻刻都是对他的威胁,在不登上皇位之前,他连一天安稳觉都没办法睡。

三天后,俘虏的一家老小惨遭灭门。

七天后,甘宁城中鸡犬不宁,军队遭大商挟持。

半月后,整个甘宁已经被大商控制,人心惶惶,暗无天日。

“太子!”赤木匆匆赶往大商的驻地,“蓝月之玉的确不在此处!就算将我武昭子民杀光,也寻不出本就没有的东西啊!”

白泽凝视着赤木,“我没有多少时间。”

这倒是句实话,因为白泽当日一早便收到了楚云的书信。

白石病重。

在白隐离开之后,白石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消半月时间,已经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外使们似乎知道了这个消息,蠢蠢欲动。而白石若是一死,白泽和朱砂的婚事也只能等到守孝三年以后。

整个行动像是个不停转动的齿轮,不能在任何位置停下来。

依庄丞相和楚云安排,白泽匆忙赶回大商,军队则仍旧驻守在甘宁,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蓝月之玉。

在白泽赶回的头一天夜里,朱砂被召见到云香殿。

“小朱砂,”楚云王后头一次如此温和地看着朱砂,“本宫向来对你喜爱有加,自打你来到大商,本宫就喜欢上你这孩子了。”

朱砂笑得有些僵硬,“多谢娘娘偏爱。”

“泽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大婚的时候。现如今,王又病重,本宫想为泽儿安排亲事,为王冲冲喜,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呢?”

“还请娘娘宽恕朱砂愚笨,对太子殿下的婚事不敢妄加议论。”

楚云王后哈哈大笑,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真是个乖顺的孩子!那如若本宫说,本宫看好的便是你呢?”

早已听到消息的朱砂心中已经没有那般惊讶,却还是装作了受宠若惊的样子,“朱砂何德何能!哪敢妄自攀附太子殿下!”

“你这孩子还是如此谦逊,本宫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这事情本宫早已决定好了,你与泽儿成亲后,便是我大商的太子妃了,将来要与泽儿好好相处,你武昭才好与我大商更加亲近,懂么?”

楚云王后说这话的时候,清荷刚巧站在她身后,朱砂看到清荷的脸色很是难看。

“王后娘娘,”朱砂低下头去,“朱砂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实在不敢高攀。”

“不敢?”楚云王后提高了音调,厉声厉气道:“你若知道自己的斤两,就该知道太子妃这位置对你来说是多么难得!更何况武昭王都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可说?难道你想拒绝本宫?”

朱砂连连摇头,“朱砂不敢!”

“那,这门亲事你可否愿意?”

“朱砂叩谢王后娘娘!”

太子殿下大婚的准备工作浩浩荡荡便开始,朱砂整日如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今日试衣裳,明日学礼规,每日天不亮便起,到了深夜才睡,不知不觉,时间便已临近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