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便是这一切的缘故。

一旦褪去这一层,她留在此处早晚是个事,人家凭什么养她这么个吃白食的?好在,她于自己的安置已是想了个大概,想来他若肯帮忙倒不是什么难事,横竖也是他原本的主意…

咦?天边一闪,晶莹的弧线一倏儿而过,不及眨眼的功夫,仿佛幻象般已又归入镜面般的夜空。雅予不懂星象,看不出这流星是出自三垣中的哪一垣,不知它是关乎尊、关乎贵还是关于黎民苍生。雅予只觉得那一瞬的灿烂很好看,只是短得让人恍惚。记得兄长说,这寓意着一去不可返。嫂嫂说那是他信口杜撰,可雅予此刻看着倒觉得当真有了感触,一晃而过不知终了,可不就是一去不可返?是应在今日么?那于她,该是吉兆…

低头回过神,呀…

几步之外,一个男人负手而立,阔肩束腰的身型在平矮的小丘旁显得那么高大、英拔,雪白的绸袍不合时令,却带着凛凛之气让人莫名生寒。若非他挺鼻凹眼的模样实在是另异的清俊,她该是会恍惚这就是那随流星从天而降的煞神。

他,他怎的也是徒步而来?天尚早,莫非也错看了时辰?

雅予慢慢站了起来,心里讶异不已,一时想不明白所以为然,只一眨不眨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身子不似昨日那第一眼带来的冷,心里也全非追逐时那越走越远的慌张与执着,只是此刻当真近了,她还是有些想逃的不知所措,不由便轻轻攥了衣襟。

他生就带着一股气势,这气势从见他第一眼起就时刻笼罩在她周围。阴狠暴戾,喜怒无常,经常霸道得不尽人情,转眼却又会窝心得熨帖到人心思最深处。他就是这样不可捉摸,时而冷,时而热,时而无赖,时而无耻,时而…两肋生恶…

近在眼前,她站在小丘坡上,他站在坡下,他是这么高大,以至于四目可以平平相对。他的目光深而静,鼻息半丝不可闻。夜这么凉,他的神情却不冷,又因着这身体的热和这熟悉的味道让人颇生出几分故人重逢之意。只是…这心暖,不敢细品。

他究竟是怎样来到此处?巧遇太过牵强,可他那笃定的模样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这半刻的凝视反倒是看得她心虚得垂了眼帘。

雅予轻轻抿了抿唇,想明白了一点,他是知道她在特意候他,瞧那样子该是等着她自己难为情才是。混账东西…

“坐。”

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听起来像是亲近,细想之下又辨得出那口吻中主人的架势。雅予轻轻提了口气,瞧那人已然撩袍子坐下,她也不再纠结这一贯的自尊自大,离开一步,也坐了下来。

“为何找我?”

开门见山,口气虽不似从前的霸道,可也硬邦邦的,连个寒暄客套、稍是缓去这一番纠葛之后初见尴尬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也罢,雅予抬起手,半空中又踌躇得顿了一顿这才轻轻地点了点他受伤的手臂。他低头,瞥了一眼她的手。雅予那蓄满了歉意的目光还没递到他眼中,他就扭过了头,“没旁的事了?”

一口气噎住,收回的手都有些僵,原先准备的那些问伤的话就这么沤在了心里,连带着那正经要说的话除去要另设帐这件做实的事,旁的都似成了捕风捉影不大好开口了。一时踌躇,手不由地拾起身边一小节树枝…

“还不能说话?”

雅予一怔,抬起头。

“我瞧瞧。”

面前是他伸过来的手,那么熟悉…雅予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脑子里竟是堂皇地来了一句“医乃仁心之术”,忘了自己的小秘密,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她的手还是记忆中那么小,那么凉,只是不知是活计做的多还是瘦,有些发干不似从前的光润。他反手握住,轻轻点在脉上。

看他认真把脉,有人这才小小心慌,悄悄地辨着大夫的神色…

“没扎够?”

雅予一惊,赶紧抽回了手。

赛罕嘴角一丝笑,撑了手欠身过去,轻轻挑起那小脸,一眯眼,“小声儿嘟囔什么呢?嗯?”

被人逮了个正着,还说得什么…雅予窘得发烫,咬牙咬了好半天,哑哑的声音才吐出几个字,“…能说了。”

赛罕回身,懒懒道,“听不着。”

雅予用力清了清嗓子,冲着他道,“能,说,了。”

“何时能说的?”

“从…林子里回营后。”

“有人知道么?”

雅予摇摇头。

好你个小东西!赛罕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句,人不大,心眼儿不少!

“能说多大声儿了?”

雅予挑挑眉,这她哪知道?自从复了声,从未在人前讲过话,偶尔自己悄悄练便都是这般大小。

“来,好好儿叫一个给我听听。”

嗯??

眼见那小脸突然煞白,冲着他想发狠又生生憋闷回去,别过了头。赛罕好是纳闷儿了一下,背过身,笑了。是自己说错话了,那日为了激她,他可是什么下作话都说了,怎的就应在今儿了?他是无意,这女孩儿家怕是都记在心里了,皮儿薄得哪受得?

“哎,你,你做什么?”

自己还在这厢羞恼得无地自容,他那边早已一把拖了她的脚在怀中把靴子和套袜都扯了个干净。

脚心贴着他热热的掌心,原先这是他们多少平常的举动,今日竟是让她浑身不自在!那热火一般烫着她,雅予急急地想往后撤,可她哪里挣得过他。那脚在怀中锁住了一般,根本就动弹不得!手撑在草地上,整个身子都僵得像木偶似的,所有的神经都牵在脚上…

“啊!!”突然一阵刺痛,雅予惨叫,这一声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喊出来了。

他,他居然扎她!

雅予腾地火起,握了拳准备好生理论一番!谁知他却全然不觉,丢出一句“气不够。”而后那薄茧的手指只管在脚底揉捏,眉也越皱越紧。瞧他那严肃的神情,雅予举起的手无处去,又放了下来。

赛罕此刻心里也吃惊不小,她的身子他最是清楚,早先那一场难亏损下来大伤了元气,在他精心调养之后,她几乎是复好如初。这一回,她是气、是委屈,可他并未伤着她的身子,这怎的气不足也便罢了,身子各处竟又是虚弱?心里苦笑,都是因为他?这究竟得恨他恨成什么样子?

从她对各穴位细微的反应,赛罕大致了解了她的不足之处,还好,做的那东西大底还算准确。一手握着她,一手从怀中掏出那物件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雅予接过一看,是个小木头人儿,一个矮胖胖的人,一个矮胖胖的…女人。“这是做什么?”

“平日没人给你捏脚,自己点,来。”赛罕握住她的手比在脚心,指点道,“把这木人的正脸点在此处,让她平躺,垫在脚下轻轻地踩着她滚;而后翻转,后脑勺点这里,也是垫在脚下轻轻地踩,所有接触之处就是你需要按摩的穴位。可听懂了?”

还有这办法?雅予一时好奇,拿起小木头人寻着光亮仔细地端详。雕得倒是好,可,可这…这女人怎么什么都没穿?怎的还长成这个样子?胸,胸这么大?还有,还有那臀,怎的翘成这样??这可真是,什么人出什么货色,这个大色鬼!

赛罕瞧那小脸通红,羞得只仿佛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是有趣,食指点在她眉心用力往后一戳,“治病的物件儿,瞎想什么呢?赶紧收好了。”

雅予在心里撇撇嘴,这还用瞎想?明明白白地摆着呢!胡乱塞进袖子里深深地埋了,打死也不能拿出来用。

“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回头瞧他又仔细地给她捏起了脚,雅予的小火苗蹿了一蹿,也就熄了。“那日大夫人过来说话,说要给我单独设帐。”

“好事。”他应了一声,语气好是不在意。

“嗯…帐子设在汪古老夫人身边,还要,还要给我拨几个仆女。”

雅予边说边瞅着他的反应,可人家手中依旧,眼皮都没抬。雅予有些气闷,这人今天怎的这么心钝?“你们族人里可是人人用得仆女的?”

“高看你呗。”

“那定例是千户将军夫人!”雅予不得不指给这个榆木,“大夫人也说是给我出嫁预备的。那还能是谁?只能是,只能是…五将军。”

他终于抬起了头,“你的意思是,五哥想要你?”

雅予一怔,脸颊腾地红了,他的话怎的,怎的总是这么不知羞!

赛罕悄悄笑笑,这脸皮儿这一会儿功夫活活要烫熟了。面上依旧一本正经道,“好事一桩。跟我说是想我给备嫁妆?”

“嫁妆??”这么明知故问,雅予真真是再耐不得,“我,我不愿意!”

赛罕一挑眉,好是不解,“你两个不是早有渊源?”

“萍水之缘!”

“你救过他?”

“举手之劳!”

五哥日思夜想惦记着,算上今年已是整整三年,可在她心里只不过是“萍水之缘”;他口中的“救命之恩”到她也变成了是“举手之劳”。赛罕本该为自己兄长叹惜,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某一处的憋闷难得地畅快起来…

“五哥不好么?”

“好,可这关我甚事?”

“好就行了。往后你一个人在大营总得有个依靠,有他庇护你不是正好?”

先时雅予还觉得他是迟钝,此刻便觉得有些莫名,“我往后要回中原,怎的能在这里嫁人呢?”

赛罕的手下轻轻一顿,淡淡道,“不知何年何月了。”

“总有日子的。我早说过,庞将军绝非言而无信之人,否则我也不会给你出那个主意。丹彤肯定会回来的。”雅予认真地解释着,眸中水波晶莹,那么光亮…“我只需挨到那时。不要你兄弟如何堂皇地送我回去,还是依着你上回说的,悄悄把我和景同送到边境就好。隐姓埋名,待丹彤回营一两年后,我们再往官府去。”

“万中有一,若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呢?”

她不言语了,眉心微蹙。赛罕看着她,不觉心一惊,那眼中不是在思虑一旦如此之后的打算,目光较之前更加坚定。原来,她从未把留在草原当成过一个结果,一个选择…

“那我也不嫁。”

许久,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还惦记着褚公子?”

又许久,他打趣地问了一句。

她终是一怔,眸中的晶莹点点闪烁,不知是泪,还是原本的水灵。好是一刻,摇了摇头,垂了眼帘。

她落寞的样子那么乖,晨曦初透,人越显得单薄。赛罕心里一丝苦笑,她还是为着那一场事嫌弃她自己…

“你还是要开口说话,至少,要对五哥说话。”

他终于开始为她出谋划策,雅予闻言有些为难,“是要我与他说么?”

“嗯,五哥于你一往情深,绝不会忍心伤你。无论怎样,给他个因由就是。”

雅予想了想,点点头,“嗯。”又问,“那他就会消了这念头么?”

“念头消不了,这桩事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已然告诉她那钦的底线与宽容,剩下的,真的就是她自己了。

天边泛了灰白,脚下也到了收尾之时,时候不多了,雅予紧着又道,“这桩事就算了了,我又如何在大营安身?”

“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想着,你能不能帮我跟大夫人去讨个情,让我伺候英格?做她的仆女,几等都行。”

“仆女?放着主子不做,你当仆女就能安生?”

“大姑娘身边的宝音不就是一辈子贴身未嫁么?怎的我就不成?”

“啧!”赛罕不耐,“宝音什么模样你什么模样?矫情!”

被他呵斥回来,她不敢再犟。

又忍了一刻,雅予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开口道,“或者,或者,我可以…可以回…啊!!”

话音未落,他低头狠狠一口!

雅予腾地挣开他站起身,赤//裸的脚站在冰凉的草地上根本不觉得疼,只是浑身所有的神经都仿佛被雷击了一般!

他,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赛罕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从腰间拽出水袋扔到她怀里,身子略一倾在她耳边哑声道,“我吃人。别老假装不害怕往我跟前儿凑。”

他走了。万丈霞光模糊了那白色的身影…

太阳出来了,雅予看着空荡荡的草原怔了好半天。

再低头,雪白的脚面上已经泛了红,深深的,清晰的牙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滴梅,雷雷收到!╭(╯3╰)╮

第41章听者有心

秋日午后,日头高高远远地照着,不冷不热。草原空旷总是停不了风,帐篷上的彩色飘带随起随落,煞是好看;偶尔卷起枯草落叶,饱满的秋方才发出些许萧瑟的声响。

草原人精力盛从不歇晌,女眷们用过午饭稍待了片刻便都出来走动。做得事的依旧风风火火,做不得事的,也三个五个凑了一处,总有做不完的闲活儿、说不完的闲话。

英格一大早就被苏德接走,说是要试驯那匹旋风马。虽是正当初生牛犊之年,又有五位虎狼一般的叔叔在前效样,可苏德的血液里还是多袭了自家阿爸的沉稳谨慎,知道六叔手上寻得的好马必非寻常,遂自得了一直都是牵着驯走,从不敢轻易试骑。听说今儿是五叔六叔两位叔叔保驾这才跃跃欲试,并早早约了妹妹前去助阵。

雅予作为陪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她托辞身子不适未跟了去。那两个人,一个,她躲了这许久,虽笃定了心思却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另一个么,她追了这两日,也终是追出了结果,还是…不再见为好。

晌午时候仆从传过话来说小主子们不回来用饭了,雅予自己少用了些便安心在帐子里享受这难得的安静。此刻屏风旁的角落处,坐在小木凳上,整个上身前倾懒懒趴在腿上,下巴磕在膝头,眼帘低垂,目光怔怔地落在木盆中。

温热的水漫过脚面,漾漾地折了日头的光,把那红肿的印迹虚浮着越发明显。水被轻轻撩起,一点点顺着手指滑下浇在那牙印上。那么深,淤了血,他咬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多厌她,一口下去吓她只管惊得叫,那痛却是直到他走了好远才泛了出来,很疼…

他最后那句话,她初时听懂了,一句狠话甩过来无非是不愿再多收留她。可回来后脑子里总是抹不去那话音和语气,更有那拂袖而去留下这尴尬的印迹。慢慢地,那意思也变得似是而非起来。

“我吃人。别假装不害怕往我跟前儿凑。”

野兽吃人,他认得天经地义。却是听在她耳中,意料之外的意味。那一夜碎了天地,他在她眼中,将将有了人模样就又复了原型。她伤了,他也鲜血淋淋,彼时的恩怨不提,却这身上的疤痕又何时能愈?野兽何必与人同,你来我往?

这一句,他一如惯常嚣张至极,认下自己吃人兽性,也大言诺道一定会再行其道。那后半句是何意?害怕就别凑,反之,不害怕是不是就可以凑?那这不害怕又何解?不害怕就不会被吃?还是不害怕,可以麻木任他吃?还是…害怕不害怕都会被吃?

于她,他翻来覆去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不要自投罗网。遂,野兽吃人,还挑食。

雅予一边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转着圈地混想着,一边从袖中取出那丰胸阔臀的女人。第一次背过人在日头下仔细瞅,这女人没有模样,只有一具凹凸有致、娇娇慵懒的身体。放在手中,尚不足她半掌之大,想来在他那大手之中该是怎样小巧玲珑的暧昧。雕工如此细腻,线条如此妩媚,所触之处都磨得浑圆发亮,未着漆色,却是如此柔滑。什么治病的物件?那耳垂上有水滴的耳坠,那修长的手指上有漂亮的甲套,这又是用来点哪个神秘的穴位?

天知道,当时野兽的目光是怎样专注,野兽的爪子是怎样温柔…

擦干脚,依着他指点的,雅予将那小木人放在毡毯上轻轻踩在脚下,正正是她的穴位。朝夕相伴,从未见他来比量过,这一刀一刀刻下去,一寸一寸打磨,究竟是怎样做得如此精准?是医者心,还是仁者心,总之,不能是野兽心…

轻轻揉滚着,麻麻的痛细细传来从穴道传来,不觉在心里弄出非疼非痒、说不出的腻腻暖意。只是,那木头人儿…毕竟只是木头…人。

一面按摩着脚底,一面低头,膝头上平铺着一幅小画。这是上一回夹在阿木尔的信中一道寄来的。雅予早知道阿木尔绝非“家奴”二字能掩得住,这男子言语谨慎,知书达理,察言观色常能揣摩到人心里去。只是,万没想到他竟还能提笔画。

画中是喀嘞的校场,校台正中坐着胖娃娃,一身小蒙袍,乐乐呵呵,大眼睛瞪得圆溜溜,两只小手意外地放在膝上,难得地小模小样儿正襟危坐。雅予第一眼瞅过去就乐出了声儿,猜想着校台这边该是怎样肃穆的景况能让不满周岁的娃娃如此一本正经?再细看,娃娃边上是随风飘起的袍脚和露了一半的皮靴,能在娃娃身边又能在校台正中,这个人,只能是军队的首领、娃娃的阿爸…

小宝贝,小宝贝,无罪顽童,如何唤得一只野兽做阿爸?

雅予揉揉发痛的额,这是怎么了?怎的一个人疯癫、神智不清,来来回回纠缠的竟然是他究竟是不是个野兽。长长吁了口气,从今后,他是人是鬼,是兽非兽,都与她无干…

双手举起那画,撑远了对着日头,雅予歪了头微微一笑,信口嘲道,“刀下腻,弦上音,张狂野兽自多情;胖娇儿,恶阿爸,及生父子情宛然。风萧萧兮,狼将军万里江山,一朝去兮,也无风雨也无晴。谁怕?扯起虎皮做伥鬼。”

雅予将将穿戴齐整,英格便回到帐中。雅予笑眯眯迎过去,只当这又要耳边不得清净,好是一番驯马经。谁知英格一额头的汗珠,脸色也有些白,抓了她的手便道,“哥哥从马上摔下来了。”

啊?雅予一惊,怎的还是给摔了?

“那马原本好好儿的,五叔六叔分头儿把着,哥哥都骑了好几圈了。正是要歇了,不知怎的那畜生忽然扬了蹄!幸而六叔眼快,一把捞住哥哥。哥哥倒还好,只是砸得六叔的胳膊半天都没抬起来。”

雅予嘶地吸了口气,赶紧把着不敢吐出。

打了手势问候,英格也没心思,只回了句,“六叔没让瞧,说不妨事,大夫给哥哥瞧了,也无大碍。”

伺候英格换衣裳,雅予心里硌着一块总不安稳。正听得英格吩咐小仆女往苏德那边去问信儿,雅予便赶紧揽了这趟差。英格有些犹豫,毕竟让个哑巴去问信儿,话多话少总是麻烦。可雅予这一回却是拗着不识眼色,英格不得已也只好依了她。

出了女眷营,一路上这脚下便是一步赶似一步,究竟去了苏德那里又能如何,雅予心里也是懵懂。甚而若是见了那钦她又该如何应对,也全无主意,就这么一头浑浑地撞去。

好在苏德摔马当真是虚惊一场,雅予到时大夫已经离去,两位叔叔也都走了。雅予虽不能言却与苏德十分熟识,因此两下里问候顺利地带回了实实在在的“安好”二字。

出了苏德帐,天边已有了暮色。另一座帐近在咫尺,雅予一步一步离去,心只若河底漩涡上漂浮的叶子,背了涡心往外去,意外地艰难。正是怅然,忽见阿木尔匆匆而过,雅予脚下紧着快了几步赶过去。

阿木尔也瞧见了她,迎了过来。不用问雅予也知道阿木尔定是已然知晓她能开口言语,遂两厢见礼后只管上前轻声问道,“他是不是又伤了…”

阿木尔点点头。

“可要紧?”

阿木尔皱了眉,“旁处都好说,那小臂处伤得险、最是难养,主人偏又不肯一日不下校场。将将一个月,本就没长好,这又挣开了。”

“…哦。”

“鱼儿姑娘,你是特意来瞧主人的?”

雅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哦。”阿木尔应了一声,不知怎的,雅予竟是从那一贯恭敬谦和的神情中读出一丝落寞,正是尴尬得想要辞行,就听他又开口道,“将才主人让我给苏德小主子送东西,我这就过去。鱼儿姑娘,你能把这药给主人送进去么?”说着阿木尔把手中的药袋递过来,看雅予不接,又低声添上一句,“旁人不知道主人的旧伤,不曾传得大夫,总得有人搭手换药。”

雅予远远望了一眼那帐子,轻轻咬了唇,想起他那吃人的话,终是摇了摇头,“我还得给小主子传话。先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鱼儿姑娘!留步。”

阿木尔追了上来,“敢问鱼儿姑娘,那幅画,你可收到了?”

“嗯,收到了,多谢。”雅予言语中甚是感激。

“那你可知道那一日是在做什么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