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孤鸣不语。

再之后,风天涯每过一会就问一句,她也不急,偏也不会放弃。

不知问了多少遍,风天涯终于听见浪人那习惯性的一声嗯。

情到浓时,无非笑饮砒霜,甘之如饴。

风天涯如愿以偿地得了答案,外面天也快亮了。她拍拍燕孤鸣的手掌,道:“我要走了,等下那老头要起了。”

“嗯。”

风天涯:“你想我白天什么时候来。”

燕孤鸣:“随意。”

风天涯:“那老头只准我每日来一个时辰哦。”

燕孤鸣眉头轻皱,“你无须应付他。”

“那可不行。”风天涯夸张地摇摇头,“你的伤还得靠他,我现在可不能得罪他。还有,那老头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也要恭敬些。”

燕孤鸣冷冷地撇过眼。

风天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哎呦,坐了一个晚上,腰要断了哦。”她走到门口,探出头看了看,回头小声道:“蠢燕,我先走了。”

“好。”

风天涯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屋内只剩燕孤鸣一个人。一夜未眠,对于燕孤鸣现在的身体来说,有些吃不消。但是在风天涯走后他依然没有休息。他睁着那唯一的一只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棚,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风天涯没一会功夫便回到了左山人的小屋。

不知是不是有意迎她,左山人已经起了身,在屋外的栅栏里剔草。见风天涯回来,他笑眯眯地抬起头,道:“小姑娘回来了,感觉如何。”

风天涯掐着腰:“神清气爽!”

“哈哈。”左山人笑得胡子乱颤,“怎样个神清气爽法。”

风天涯摆手,“你不懂你不懂。”

左山人做了个鬼脸,“恩恩,小老不懂。”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对风天涯道:“小老早上去河边摸了两条鱼,小姑娘想不想吃。”

他一提吃,风天涯顿感肚子饿了。

“吃啊!你不知道我跟那蠢人待了一个晚上,说了好多话,好费体力。”

左山人:“你道你相公是蠢人。”

风天涯:“嗯,就是蠢人。”她低低道,“世间少有的蠢人。”

左山人:“好好,他是蠢人。小姑娘你一夜未睡,现下去屋子里休息一下。”

风天涯:“你呢?”

左山人:“小老烤鱼哦。”

风天涯感慨般长舒一口气,道:“饱了就能睡,睡饱就能吃,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左老头,你说我那蠢相公的伤要养多久。”

左山人:“唔……大概要三个月吧。”

风天涯一拍大腿,“太好了。”

左山人:“嗯?”

风天涯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好了好了,你来烤鱼,我去睡觉。”她优哉游哉地回到屋子里,往床上一躺。心满意足道:

“嗯……睡醒吃饱了就去见蠢燕。”

50第五十章

风天涯的确是在一股肉香中醒来的。

她揉揉眼睛,看见左山人拿着两根木枝,木枝上各插着一条鱼。不知是不是撒了香料,那鱼香味浓重,老远都闻得到。

再看看外面,日头正盛,已经差不多到午时了。风天涯伸伸胳膊坐起来。

左山人见他醒了,笑眯眯道:“小姑娘,吃东西啊。”

风天涯抿抿嘴,睡眼惺忪道:“老头,你每天做这么好吃的饭菜,我都不想走了。”

左山人一听眼睛就亮了,道:“好啊!不想走最好。你和你那相公就留在山里如何,小老知道旁边不远还有几处平坡,还无人居住。”

风天涯起身,来到桌子边做好,道:“要说山崖,我们自己也有一座。”

左山人:“哦?”

风天涯骄傲道:“我们的山崖比这高多了!”

左山人坐到一边,捋着胡须道:“那是有多高。”

风天涯神神秘秘道:“你站在我们的山崖边,看不到下面,全是云哦。”

“哈哈,吹牛皮的小姑娘!”左山人哈哈大笑,“全是云彩,那岂不是在天上了。”

风天涯懒得解释,拾起筷子。

“就是在天上呢。”

左山人全当她在开玩笑,道:“说起来,小姑娘,你那相公多大了。”

风天涯拿起一根树杈,把鱼黑焦的外皮一撕,里面尽是白花花的冒着热气的鱼肉。她咬了一口,鲜嫩可口。风天涯满意地点点头,道:“二十九岁了。”

左山人:“哎呦,他要大你十几岁哦。”

风天涯撇撇嘴,紧着小鼻子对左山人道:“的确是只老燕子,而且最关键的是脾气臭,倔得要死。”

左山人嘿嘿笑了两声,道:“褒贬是买主,小姑娘口口声声相公的短处,却更显你心里有他。”

风天涯大方承认:“当然。”

风天涯狼吞虎咽地吃了半条鱼,对左山人道:“老头,等下我要到那边去,你可要一起?”

左山人摆摆手:“小老不去,一月见一次那右老头已经足够了。”

“那好。”风天涯擦擦嘴,道:“那你等我吧。”

左山人提醒她道:“小姑娘注意了,右老头的脾气古怪,你千万莫要硬抻时间,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不然他若犯起病来受罪的还是你那蠢相公。”

风天涯噗地一声吐了口鱼刺到桌子上,而后面目不善地抬起头看着左山人。

“老头。”

左山人:“哦?”

风天涯不满道:“那浪人叫燕孤鸣,你直接叫便好,蠢燕蠢人是我才能叫的。”

左山人一幅受惊的表情,“哟哟,小老记得啦。”

风天涯这才埋头接着啃鱼。

“不过,老头,你做东西真好吃。”

左山人:“这是当然。”

风天涯:“你教教我喽。”

左山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怎么,想做给相公吃?”

风天涯:“是哦,我不会做这些。以前只给他果子吃。”

左山人奇怪道:“果子?什么果子。”

风天涯道:“野果,我也是一直吃那个的。以前师傅在时候还会烧些山味,后来师傅死了我就一直吃野果。嗯……也不能说一直,每次下山的时候也会买些别的解解馋。”

左山人奇道:“小姑娘也是山林众人?”

风天涯:“早同你说了我也有一座山崖。”

左山人上下打量风天涯,道:“真是不易,你这般年纪竟肯放下红尘熙攘,隐居山林。”

风天涯嘿嘿一笑,“好说。”

她吃完最后一口鱼,放下树杈,拿袖子一抹嘴道:“我走了,一个时辰后回来。”

左山人:“去吧去吧。”

风天涯起身离开。

外面炎日当头,给这阴冷寒凉的山林间添了一丝温暖。风天涯步伐轻松,来到右山人的小屋前。

屋外没有人。风天涯探着脑袋扒着门缝悄悄往屋子里看,发现右山人正在给燕孤鸣检查伤势。

“说了几次不要乱动,小子怎地如此不听话!”右山人倔着脾气朝燕孤鸣吼。风天涯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右山人的背影,看不到浪人。

右山人训斥了几句,也不知燕孤鸣是没睡醒还是如何,一声都没有。右山人越讲越气,最后拿手啪啪地敲打床边。

风天涯猫在门后偷笑,心说以燕孤鸣的脾气,他若不想说话,任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岂有此理——!”就在右山人要发火之际,风天涯适宜地敲响了门。

右山人转过身,“何人!”

其实哪里用问,这个时候来这里的,当然只有风天涯。

“前辈,我来看望你们啦。”

风天涯笑嘻嘻地从门后进来。右山人见了她更没有好脸色。燕孤鸣轻轻转过头,看着风天涯。风天涯冲他眨眨眼。

右山人:“成何体统——!”

风天涯好脾气道:“前辈,我来接替你,你歇息一会吧。”

右山人吹胡子瞪眼,似是对风天涯的到来极为不满。奈何事前有约,他只得按约行事。右山人冷哼一声,道:“一个时辰!”说完便拂袖而去。

风天涯将门关好,一蹦一蹦地来到床边。

浪人目光深沉,静静地看着她。

风天涯圆溜溜地眼睛盯了一会,满意道:“哎呦不错,看起来好一些了。”

燕孤鸣垂下眼帘。

风天涯笑呵呵地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道:“你可有吃东西。”

燕孤鸣淡淡道:“没有。”

风天涯:“没有?你现在养伤,不吃东西不行哦。我去给你找些吃的。”说完她便想起身,而燕孤鸣手轻轻握了一下。

燕孤鸣的手没有太多力气,不能紧握东西。但风天涯经常拉他这只手,所以他轻轻一个动作,她便懂得其中意思。

燕孤鸣:“不用。”

风天涯:“你要吃东西才行。”

燕孤鸣:“不用。”

风天涯轻声道:“多少吃一点,我去给你找吃的,怎么样?”

燕孤鸣不说话了。

又开始了。风天涯深吸一口气,挑着眉头道:“你吃不吃。”

燕孤鸣:“……”

风天涯盯着他,恶狠狠道:“我说了算,由不得你!给我等着。”她抽出手,转身出门。外面艳阳高照,右山人在屋外的石凳上看书。

见风天涯出来,右山人道:“现下要走了?”

风天涯:“……”她摇摇头,道:“没有,我出来给他找吃的。前辈哦,你为何不给他弄些吃的。”

“哼。”右山人冷笑一声,道:“医者不治求死之人。”

“啊——?”风天涯吓了一跳,一下子窜到右山人面前,“求死?谁求死?”

她这一靠近,右山人也着实受惊不小。他轰苍蝇一般将风天涯往外赶,“去去去!”

风天涯瞪着眼睛,“你是何意,谁求死。”

右山人鼻孔朝天,“哼,不求死也差不多。”

风天涯:“究竟何意。”

右山人双手背后,对风天涯不屑一顾。

风天涯软了声音,“前辈……”

右山人:“!”

风天涯前辈前辈的叫,右山人也不好一直拉着脸。他轻哼一声,道:“你可知晓,从我救他来这开始,他就一句话也没主动同我说过。不问伤情,也不说伤势。对于他这样的伤来说,这样不是求死是什么。”

风天涯:“……为何。”

右山人声音稍稍有些放缓。

“这世间,总有这样一种蠢人,不示弱,不服软,更不求饶。让他们开口求助好像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风天涯大为同意,“嗯。”

右山人:“山人救他只为医字本身,他不服软,那便一直抻着好了。哪有我开口求他医治的道理。哼,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想开口也来不及了。”

“来得及来得及。”风天涯连忙赔笑道,“他刚还说要吃东西,我这便给他找去,前辈在此接着看书哦。”

风天涯转身离开,心想着要给燕孤鸣找些什么来吃。她最擅长的便是采摘山果,但是现下已入深秋,山间果子没有那么好寻了。

要么便学左山人好了,见他这两天一直拿回山货,想来这山中有不少野味可打。对了,还有鱼。

想起刚刚吃到的烤鱼,风天涯心道,蠢燕好酒好肉,一定喜欢。

“偏屋有腌肉。”

就在风天涯打定主意要离开的时候,右山人忽然道。

“嗳?”风天涯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只看见右山人离开的背影。她瞧着那佝偻消瘦却倔强异常的背影,轻笑出声。

“嗯……搞不好蠢燕老了也是这个样子。”她朝着偏屋走过去,走着走着自己又暗自摇头道,“不对,蠢燕要比他高大好多……而且没有这么多话……”

她走近偏屋,又嘀咕了一句。

“而且也不讨厌女人……”

推开木门,偏屋左边堆了些柴火和杂物,右边则是屯着些粮食,还有一个简单的灶台。屋子里零零散散地放着不少药材和药罐子。风天涯走过去,打开一个煎药的陶罐。

“哎呦好烫。”

她收回手,缓了缓,然后又伸过去,一下子拿开盖子——里面黑乎乎的一团药,味道刺鼻,还冒着热气。

风天涯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拿到鼻子前仔细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