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做这种准备的时候刘静还小,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这一次却是令她又紧张又兴奋。紧张是不用说了,兴奋的则是家中的吃食一下提升了很多。汤面是能经常吃的了,王氏也不再攒鸡蛋了,那只鸡再下的单直接就被拿来吃了,刘柱在这上面并没有更多的优待,只是阿张会把自己碗中的都挑出来都喂给他。

刘灿曾想把自己碗里的也均处一些——一个鸡蛋本就不多,再五个人分,就算阿张的都给刘柱也没多少。王氏却制止了她这种行为:“阿张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吃自己的就好,否则我为什么要把鸡蛋都拿出来?”

阿张低低的叫了一声阿娘,王氏道:“我知道你看重大郎,但大娘子二娘子也是你的骨肉,你也不能为了大郎委屈了她们两个。”

“阿娘,我怎么会,我、我……”

王氏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命来了,可不管你是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真要到那时候,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吃吧。”

王氏一声令下,几人继续埋头吃饭。自那以后刘灿更是绞尽脑汁的令餐桌上的东西丰富一些,树上的地上的泥塘里的,凡是能吃的,她都尽量收拾出来让大家塞进肚里。不过此时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饿的时候连树皮都会吃,更何况野菜之类的了,刘灿姐妹两个小女孩在这上面真没太多竞争力,也就是刘灿机灵,刘成又是个都头,这才没有人欺负她们。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天气渐渐转凉,刘成等人依然没有回来,外面各种小道消息却不断。有说朝廷在外面吃了败仗的,有说大军一路挺进,那个什么逆贼马上就要俯首了。这些消息有令人欢欣也有令人心惊的,王氏早先备下的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虽然那些吃食不是多好,刘家上下的气色却都好了不少,特别是刘灿,这一两个月的硬食令她的力气增长了不少,她也抓住这个机会很是锻炼了一番。现在她能射的更远一些,只是她的弓也快不行了。

这一天王氏把一家人召集在一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几十个大钱里竟然还加了一小块碎金。看到那块金子刘灿一怔,这些年她连块银子都没见到过,刘家竟还有金子?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在唐朝的时候,流通货币是铜钱,其次是绢帛,银子大多只是用来进贡和赏赐的,并不怎么在市面上流通,但奇异的是,金子却有一定的流动性。所以刘成当了这些年兵没弄到银子,却弄了块金子。

“大娘子,家里的粮食还能吃几天?”王氏把钱一个个摆好,开口道。

“按照现在的吃法,黍米和杂面大概还够三天,要是省着点,还能吃个五六天。”

王氏点点头:“大家听到了,家中就剩下那些粮食了。而二郎不在,咱们也没有别的什么收入。只剩下这些积蓄,现在咱们是要把这些钱都换了粮食,还是节省着花用?若是省一些,这些钱大概还能够咱们娘几个活上个一年两年,若是还像早先那样,最多也就七八个月,甚至只有半年,现在这城里的粮价,是一天比一天高了。”

“阿娘,省着些吧。”阿张开口,“二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王氏点点头,看向刘灿:“大娘子,你说。”

刘灿想了想:“大母,我觉得,咱们还是要吃的好些。阿娘,不是我贪嘴,而是早先大母为什么让咱们那么吃?不就是怕有个意外,咱们跑不动吗?现在咱们已经好吃好喝两个月了,若又改回从前,就等于早先的白吃了。而且现在粮价越来越高,这些钱再过几个月越发不值钱,还不如趁现在咱们多买些粮食,咱们多吃一些,真有个万一,将来也能跑得动。”

“可要这一仗打上个一两年呢?”

“不会的,最迟也会在年底见分晓。”她说的很自信,阿张和王氏则一脸犹疑,特别是阿张,那表情仿佛就再说小孩子做什么胡言乱语。刘灿知道不拿出点实在是没办法说服她们的,她能这么肯定,自然是因为她知道结果,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这么说,所以她想了想道,“今上来位不正,若不能早早料理河东,就要有大变。”

现在的后唐皇帝是几年前才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板凳还没有捂热,下面人很多都是口服心不服。这一仗他如果把石敬瑭迅速给灭了,这位置以后自然坐的会牢稳很多,可要迟迟不下,不见得就有什么邪风冒出来呢,就算手下人不反,现在也不只是一个后唐!

听了她这话,王氏神情一变,不再犹豫:“就听大娘子的。”

阿张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这么肯定,也就不再出声了。

刘家继续保持早先的吃饭水准,但在天渐渐凉了之后,他们的饭桌上也就只剩下索饼、咸菜以及偶尔的鸡蛋了,不过这在此时依然是难得的好吃食。在这一天,他们家来了个客人,张振的妻子余氏,她是来借粮的。

第7章 黍米(上)

张振和刘成关系极好,但两个家庭的来往却不多。阿张不爱说话,王氏又是个比较严厉的,偏偏余氏是个爱说爱笑爱唠叨八卦的,最初余氏也来串过两回门,但不管她说什么阿张都没有太多反应,旁边的老太太又一脸严肃,余氏来了两次,觉得没意思自己就不来了。她不来,刘家这边的人也不会去,所以两家的往来大多局限在张振带一些东西上门做客,然后再捎带一些东西回去。

余氏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上了她的三个孩子。张振比刘成大一些,他的三个孩子也都偏大。大女儿张月已经十三,二女儿张杏也有十一,只有儿子张阳今年八岁,比刘灿小一些。

不过张月虽已道了相看人家的年龄,却很是矮小,和旁边的张月一样面带菜色。只有张阳活蹦乱跳,一进门就盯着刘家的鸡和鹅瞅个不停。

“大娘,我知道大家过的都难,这不,实在是没办法了吗?”余氏来的时候本有些忐忑,但一进来就觉得自己来对了,看看这刘家人,从上到下都白白胖胖,必是富余的。

王氏没有说话,旁边的阿张用力的编着草鞋,因太过用力,手指都勒的有些青紫。

“我们家四郎同你们家二郎最是要好,临走时还同我说要有个什么事就来找你们呢。”

“二郎也走了呢。”阿张忍不住开口,在她看来张振也许说过那样的话,但那个时候刘成还在,刘成在,总是能想些办法的。可现在他们都一样,又谁比谁更好些?

这话说的余氏有些讪讪:“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没有多的,要是就我一个,我怎么也张不了这个嘴,可这不还有三个孩子吗?特别是我们家大郎……要不,就让他留在这里吧,可怜他爹这么一把岁数就这么一个根儿啊!”

“阿娘,我不要留在这儿,我要和你在一起!”张阳突然大声说,把正准备挤出点眼泪的余氏给弄的一怔,随即就有些恼怒,“大人在这里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你和阿姐们都把吃的省给我了,我才不要你们回去挨饿!”张阳挺着胸,“要不,咱们就一起留下来;要不,就一起回去!”

他后面那句令余氏眼前一亮,她早先说要把张阳留下不过是说辞,可要是能一起留下……她正想着要怎么说,王氏已叹了口气:“大娘子,去把那些黍米都拿过来吧。”

“阿娘!”刘灿还没有说话,阿张已放下草鞋,有些惊慌道,“咱们也只剩那些黍米了,若是、若是……大郎吃什么?”

刘柱虽然已经能吃馍饭,可毕竟和大人不一样,王氏虽说不偏向他,可用黍米熬出的米油总是要撇给他的,而比起杂面,黍米当然也更适合他吃。

“这时候还挑拣什么,咱们还有些陈粮,先凑合着吧,大娘子,还不快去?”

刘灿去了,片刻后提了一个小布袋过来:“大伯母,你别嫌弃,咱们家也只剩下这些了。”

见她只拿出这么点,余氏不免失望,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张阳又道:“阿娘,我要吃蛋!”

原来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那只鹅已经悄悄在墙边下了蛋,大家的注意力因为都在这边,也就没有发觉,只有张阳,因为一直盯着那只鹅,却是看到了。他在张家最小,又是唯一的男孩,余氏一向宠他,说起话来就有些肆无忌惮,此时就指着那只鹅不断的念叨:“我要吃蛋我要吃蛋……”

“那个鹅是我阿姐的,阿耶和大母说了,只有阿姐能动,我们都不能吃呢,你叫什么!”刘静恼道。

张阳被说的面红耳赤,余氏不由暗恼,她暗暗的瞪了刘静一眼,转向王氏:“让大娘见笑了,小孩子不懂事。只怪他爹一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什么可口的了。”

王氏点点头,不再说话,余氏又坐了一会儿,见实在要不到什么东西了,只有悻悻的带着几个孩子走了。她走后王氏赞赏的看了刘灿一样:“我就知道你机灵。”

阿张脸上也带了些喜色,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虽然这次没把黍米都给他们,但总是让他们带走了一些,她拿了东西,说不定过几天就又要来。我就不信她大伯临走的时候没给她留下些东西!就算她大伯只是个副都头,可却是骑兵呢!”

这个时节,哪户有条件的人家不留下些后手?就算刘成这次被关了,也早想到给家里备些钱财,更不要说张振是一早得到消息的了。余氏要不是个狂妄的,这时候手里一定还有积蓄。

王氏点了下头,她人老成精早就看出余氏虽然带了些饥色,却并不慌张,并不像真的没门路的样子,何况那张阳还活蹦乱跳,虽然贪嘴了些,却不像饿过肚子的。她虽不想让余氏将来在张振面前告状,离间了刘成和张振的关系,可也不想让人这么索取下去,当下就道:“大娘子,你说怎么办?”

刘灿想了想,笑道:“我说个不吉利的,大母同阿娘可不要怪我,你说你们,哪个生场病?”

她这么一说,就连阿张都笑了,对余氏她们不好完全拒绝,可也经不起她不断的索取。但若是王氏或阿张哪个生病了就不一样了——鸡蛋鹅蛋自然是要给病人补身体的,至于粮食,当然也是不够的了。

她们想的没错,十天后余氏又来了,不过这一次她面对的是刘家的愁云——阿张病了,看样子还很严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王氏抱着刘柱,眉头紧锁,旁边的两个女儿都低着头一副哀戚,看到这副情景,余氏也只能干巴巴的让阿张将养身体,别的却是开不了口了。

过了这一关,刘家上下都松了口气,但没过几天就吃了个稀罕事,他们家开始丢蛋了!刘家的一鸡一鹅现在吃的还是虫子,早先还好,院子里的虫就够它们吃,而现在却是刘灿到外面找来的,为了保证它们的营养,刘灿可真没少下功夫。这两个家禽也算争气,起码每过一天就会下次蛋,有的时候还会接连下。

鸡蛋是大家一起吃的。鹅蛋,王氏说让刘灿自己留着,就算她要拿出来王氏也不让。刘灿就吃一个攒一个,当然她吃的那个免不了要偷偷往刘静、阿张手里塞。在现在这个时候,这一鸡一鹅的蛋已经是刘家最大的营养来源了,而现在,它们竟然丢了,接连三天,刘家没见一个蛋!

“我一直看着的,我一直看着的啊,阿姐。”刘静急的都要哭了,她的任务就是看这两只家禽,现在虽然它们没丢,但下的蛋没了也是重大损失。

“好的,我相信你,你一向负责认真。这蛋丢了,绝对是有人故意使坏,你想想这几天大白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比如,突然不断的大叫?”大白就是刘灿养的那只鹅,这里并不流行给家禽起名字,但她看那个鹅长的白白净净,就按照过去的习惯,随口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刘静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的,这几天下午大白好像都有叫过,阿姐,你是说大白发现了贼?”

“应该是。”

“可我看了,什么都没有啊。”她当然不可能一直盯着两个家禽,总要做点别的事情,比如洗刷东西,帮着照看刘柱,但听到鹅叫,自然会去看。

刘灿一笑:“那就证明这个小贼,身手非常利落。好了,你放心,咱们很快就能把那个小贼捉到了。”

她虽然这么说,但这一天却过的很平静,鹅没有叫,蛋也没有丢,而且这一天仿佛为了弥补他们的损失,一鸡一鹅都下了蛋,那个鸡蛋还是双黄的,虽然刘灿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变异,但在此时却算是个喜庆事,就连王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一连三天,刘家都非常平静,刘静不免泛起了嘀咕:“阿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咱们是不是遇到黄大仙了?”

“黄大仙会只偷蛋吗?”

“可是、可是……”刘静吭哧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什么,最后只有道,“那阿姐,那个贼还会来吗?”

“会的,阿耶还没回来呢。”

刘静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弄不清刘成回不回来和家里丢不丢蛋有什么关系。她正想再问问,就听刘灿道:“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看阿弟?”

“是啊。”

“那就好好看吧。”

刘静犹疑的点了点头。刘柱将将两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虽然刘家的院子里没什么危险物品,却也要人盯着,阿张有事的时候就由刘静来看。这天下午她一边看着刘柱一边想着刘灿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就在她准备晚上好好问上一番的时候,突然就见刘柱啊啊叫着向南墙跑去,她连忙跟上,而还没等她拉住刘柱,就听到一声弓响,然后就是刘灿有些冷然的声音:“你再动一下,我就射死你!”

第8章 黍米(中)

刘静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黑瘦的男孩爬在自家墙头,只见他一手扒着墙,一手还拿了个类似于捕鱼网的东西,而那网中,赫然是一枚鹅蛋!

“原来是你偷了我们家的蛋!”刘静大叫,连刘柱都顾不上了。

“二妹,你去看看外面还有什么人?”

刘静本想冲上来把那小贼痛打一顿,但她一向听刘灿的,当下没有犹豫就跑到了门外,果然就见一个人在那里藏头缩尾的,她立刻就瞪大了眼,而那人看到她转身就跑。

“你给我站住!”刘静大叫一声就追了上去。

“二娘子!”刘灿叫了一声,而那边刘静早已跑远了,她皱了下眉,拿箭指了下墙上的男孩:“你爬进来。”

“什么?”

“我让你进来。”

那男孩眼珠一转,笑道:“这位小娘子,偷你家的蛋是我不对,但你让我进来就不好了吧,你看,再怎么样,你也是个小娘子,而我却是个阿郎,我若跳进你家院墙,还是被你叫着跳进来的……我跳!我跳!”

他话没说完,刘灿的箭就已经放了出来,正扎在他的右手边,顿时那男孩有再多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有一边在心中哀叹,一边苦着脸往这边爬,就在他爬上墙头,要往下跳的时候,那边刘灿身体突然一动,原来刘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那男孩一见立刻转身往外跳。他动作迅速,刘灿又不可能真的一箭射死他,竟让他这么跑了。

“阿弟!”刘灿懊恼的叫了一声,刘柱咯咯笑着,很是得意。

“怎么了?怎么回事?”本在厨房洗衣的阿张跑了出来,现在天冷,洗涮东西就改到了厨房里,虽然还不能奢侈的用热水,总是能借上一些热乎劲儿,刚才灶上又烧着水,她就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外面的响动,“二娘子呢?怎么院门是开的?”

“有人偷咱们家的蛋,二娘子去追了。”

说话间就听到刘静尖锐的声音:“你进来,你给我进来!”

“你放手啦!”气急败坏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之后刘灿和阿张就看到刘静扭着张阳的耳朵走了进来,刘静要比张阳低一些,这么被刘静拽着,张阳的身体就要半矮着,他本就心虚,再被刘静这么拽着,整张脸都涨的通红,“我会走啦,都走到这里了,我会跑吗?”

刘静哼了一声,刘灿道:“二娘子,你放开他吧。”

“阿姐,他可能跑了,我刚才追了他好大一会儿才追上呢。”这么说着,刘静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自己退了一步,又把门关了上去,一副看你要怎么跑的架势。张阳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一个小娘子家,这么能跑做什么!其实照常理,刘静比他小,又是女孩子,是要跑不过他的,但自两年前,刘灿就开始有意的训练她的跑步能力,虽然因为营养跟不上,做不了太高强度的训练,但每天都要跑一跑,跳一跳。这段日子伙食好了,她们更是天天都要多跑些路。而相比之下张阳虽然吃的不错,却从没在这方面进行过什么训练,所以刚才虽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被刘静抓住了。

他本想把刘静推开的,谁知道刘静早就恼死了偷蛋贼,看到是他,更恼恨了几分,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把拿下,这气势顿时就把张阳震住了,在被她抓住耳朵后,只有被揪过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张抱着刘柱,一脸迷惘。

“娘,就是他偷了咱们家的蛋!”刘静义愤填膺。

“才没有,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偷的了?我不过就从你们家门前路过,就被你又追又抓的!”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耳朵都被你揪红了!”

“不是你,你跑什么!”

“我、我跑怎么了?我跑就是我偷的了?那蛋呢?蛋呢?说我偷的总要有证据吧!”

刘静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刘灿一笑:“二娘子你太鲁莽了,张家阿弟怎么会是小偷呢?不过说也奇怪,刚才那小贼却说是张家阿弟指使的,还说之所以知道我们家有鹅,也是张家阿弟说的。”

“胡说,石头最讲义气,才不会出卖我!”张阳大叫道,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他张口结舌的瞪着刘灿,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刘静嘿嘿一笑:“不是你偷的,原来是你指使的!待张伯伯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

“我还要告诉阿耶你们家有蛋却不让我吃呢!”既然暴露了,张阳干脆破罐破摔,梗着脖子道,“刘阿叔总说和我阿耶亲如兄弟,大家都是一家人,那为何你家有蛋吃,我家却没有?若你家的蛋给我吃了,我怎么还会让人来偷?”

“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刘静气的跳脚。

“我怎么不讲理了,既然亲如一家,那就应该都一样啊!”张阳在家中就是个霸王,胡搅蛮缠起来却是很有一套,而且他从小就是被宠大的,说起话来自然就有一股我说的都对的气势,刘静在这方面哪是他的对手,兀自气的后仰。旁边的阿张也是频频皱眉,这么难缠的孩子她还真没见过。

“张家阿弟身上的这件衣服真是不错,不如脱下来与我吧。”刘灿突然开口,张阳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看你这件衣服很好,二娘子穿应该也不错。”刘灿一脸认真。

“这衣服是我娘做与我的,怎么能脱给你?”

“既然亲如一家,你的衣服怎么就不能让二娘子穿了?”刘灿说着一板脸,“若说我们家的蛋一定要给你吃,那你的衣服自然也应该给我们穿,我看这衣服,外面看着普通,里面确实带毛的吧。正好,现在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有个带毛的衣服,二娘子这个冬天也就不难过了。”

一番话说的张阳哑口无声,若此时是夏天,他随便穿一件麻衣,那还真会脱下来换蛋,可他此时身上却穿着相当稀罕的小毛衣,虽然只是普通的羊皮,但他们全家也不过只有两件,另外一件还穿在张振的身上,他娘昨天给他套在身上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要仔细。而他就算不通庶务,也知道这件皮衣能换很多蛋。

“张家阿弟,你刚才也说了我家阿耶与张家阿伯亲如兄弟,那我做阿姐的就多说几句,你听得进也好听不进也好,可以后遇到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想想我的这番话。那就是人活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来偷蛋我能理解,你想吃你嘴馋。你梗着脖子不敢承认我也能理解,因为你害怕。但你再想想,你为什么害怕?因为你其实是知道这是不对,不管你有再多的理由,你都知道这是不对!不对的事,那就不应该做。你嘴馋,但你想想,又有谁不馋?这个时节,谁不在饿肚子?张家大伯走了,我家阿耶也走了。余婶子一个人带着你们不容易,可我阿娘带着我们就容易了?你看我们家有鸡有鹅,但那是给我家阿弟补身体的。我们能吃野菜,吃杂面,吃陈粮,可你看他能吃吗?你被家里宠着疼着,我阿弟就不该被我们疼着宠着吗?”

张阳没有说话,他是有心反驳的。阿张哪里只有一个人了?上面不还有一个王氏的吗?而且那鹅,上次王氏不也说是刘灿自己的吗?可是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虽然他觉得自己有理,却总有一种张不开嘴的感觉。

“你走吧,让你那朋友不要再来了,否则下一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按律,他来我家偷东西,我就是射死了他官差也不会说我错。”

张阳抿着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有低着头走了出去,刘静本不想放他,但见刘灿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不甘心的退到了一边,只是在他路过的时候低声威胁:“下次再来,我就打死你!”

张阳身体一顿,随即就匆匆的跑了出去。王氏晚上回来的时候点点头:“大娘子做的对,再怎么说,还有他大伯的面子呢。”

刘静道:“就是太便宜他了!”

王氏看了她一眼:“小小娘子家,杀气这么重。你阿姐让你出门看看,可没让你去追人。这次好在追的只是那个张阳,若换了别人就是你吃亏了。”

刘静没敢出声,为这事刘灿已经好说了她一顿。之后刘家的蛋果然没再丢过,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关于朝廷打败仗的消息突然就传了过来,一时间全城上下人心惶惶,一些人乡里有亲戚就往乡下避了,有什么门路的,也纷纷去投。而刘家这种的,只有在焦虑中等待。朝廷是胜是败真不重要,他们只希望自己不要受到牵连就好,可这种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刘灿永远记得这一天。这一天的白天,她们和往常一样吃饭劳作,只是看着见底的面缸更多几分忧虑,而就在她们准备睡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锐利的尖音划破夜空,那是敌袭的警报。

第9章 黍米(下)

刘灿眯着眼,卷着身体,看着前面有些发暗的天色,脸色比那天色还要阴沉一些。

昨天她和王氏等人一起逃难,一开始大家还在一起,但跑着跑着就被挤散了,等跑到城门的时候,她身边就只剩下刘静了。她们跟着大部队一起跑,可跑着跑着,就分散开了。

太黑了。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除了身后带着哭喊的县城外,没有任何人造光线,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了。

她不敢再跑了,就拉着刘静上了一棵树,挨到天亮就找到这么一个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一块大石头下面的凹坡,她和刘静又合力挖深了一些,好歹能藏住人了。没办法,中原平原居多,管城周围都没有什么高山,能找到这么一个容身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回过头就看到刘静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你醒了?”

“阿姐,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昨天他们跟着大部队一通乱跑,她只知道是向东跑了,可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却不清楚了,“你饿不饿,先吃些东西吧。”

刘静摇摇头,打了个哆嗦:“阿姐,我、我有些冷……”

刘灿皱了下眉,上去摸了下她的额头,并不见热,反而有些冰凉,她稍稍放下了点心,但又把手伸到了刘静的衣服里。刘静扭着身体:“阿姐,你做什么。”

呆坐了半天,又几乎没吃过东西,李灿的手冰凉,刘静虽说不上嫌弃,也觉得不舒服,何况这种往衣服里摸的事情,就算现在没人教她什么礼教的事情,她也别扭,当下就想逃开,但还没动一下,就觉得头一阵阵发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忍着别动。”刘灿说着,摸到了她的腋下,只觉得一片滚烫。她知道自己的手凉,刘静身上这么热不见得就是发热了,但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是让她不安心。她想了想,把手收回来,伸到自己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