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荣也是反应快的,当下也顾不得身份了,大叫一声就要去扶,可哪里扶的住。这倒不是他动作不够快,而是这纛,是从中间这段的,安重荣虽然勇武不凡,到底没有轻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大纛从他头上滑过,轰然倒地。

……

城头上的人惊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好事来的太突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城下的人更是惊的后背发麻,前面的也就罢了,大约还知道怎么回事,后面的则惊讶中更带了恐惧。

大纛倒了!大帅的大纛倒了!

大帅的大纛是怎么倒的?被风吹的?——冒出这个想法的基本就是最铁杆的乐观主义者了,但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怎么相信。更多的也更符合常识的想法还是前面败了,而且是大败,败的连大纛都护不住了!

一阵阵骚动从后面传来,安重荣的脸都绿了,有心再说几句撑面子的话,可在这个时候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而城头的石敬瑭则是一阵狂喜,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当下道:“安重荣,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这是上天都要惩罚你,还不速速认罪?”

安重荣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亲卫低声道:“大帅,此地不宜久留,来日方长。”

安重荣暗暗咬了下牙,目光阴鸷的看向刘灿。这不是他的计划,更不是他预期的目标。他早得到消息,邺都城内人心惶惶,很多将领都有出逃的打算。只是因为石敬瑭手段凌厉,第一时间杀了有些打算的张岩之,震慑住了上下又亲掌禁军,这才没有形成奔逃之势。所以他本来想的是折辱一番石敬瑭,令他的威信进一步缺失。根据他所得到的消息,石敬瑭这段日子,不仅外面麻烦不断,本身的身体也不是太好,能支撑下来,大多还是靠过去的那些威望,可这也有限的很,若他能进一步扫落他的面子,城内人心必然更为散落,说不定,还能有些意外惊喜。

就因为这个,他才会冒险来到阵前。否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就算生性好赌,没有足够好处的事也是不愿做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杀出这么一个刘灿!这才多大年龄就成了指使,这是哪家的孩子,他怎么没听说过?

他正这么想着,那边刘灿微微一笑,转身向石敬瑭抱拳道:“陛下,君辱臣死,臣愿领一支兵马为陛下斩杀此僚!”

“好好好!”石敬瑭心中大喜,正要应允,身边就有一人匆忙开口,“陛下!”

声音带了几分惊慌焦虑,石敬瑭一怔,抬眼看去,那人又道:“陛下莫要上了安贼的当啊!杜将军马上就要来了。”

石敬瑭一震,不由得迟疑了下来。其实现在的情况,要说是安重荣的阴谋,怎么也不像的,不说别的,什么阴谋能连自己的大纛都给能折了?但身边人这么一说,他不由得担心刘灿控制不住局面,再被安重荣反杀进来。现在的形式,安重荣虽然大军围城,可要想攻下邺都也不容易,但若被他抓到机会跟着刘灿反杀进来,就难说了。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早年他跟着李嗣源转战各地,领着十几个人就敢冲入敌阵救援李存勖,而现在面对大好局面他却不敢趁势再拿一城。他不是不知道,若刘灿能把安重荣的阵线冲垮,这邺都之围也就解了大半,可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下不了决心。

万一这是个阴谋;

万一刘灿被安重荣埋下的伏兵击溃;

万一……

而在这个时候,安重荣已经有了回应,他立在马上,大声道:“陛下,臣一片拳拳之心,还望陛下深思!今日臣还敬陛下,但若陛下一意孤行,不顾我中华百姓,那明日臣也只能为这天下百姓讨一个公道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迅速离去,身后亲兵层层将他围住,那架势不像他因大纛折断匆忙离开,而更像是他还念着过去的情分,暂时给石敬瑭面子!石敬瑭大叫一声,险险的没吐出一口血来。

刘灿在旁边看了,暗叹了一声,大好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啊!认真来说她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胜,但怎么看,也是他们这边的机率更大一些。她看着跟在安重荣离去的难民,那些早先一窝蜂涌来的难民,此时如同惊鸟似的离开。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有精气神提着,所以虽然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却是有一股士气,而此时却只见仓皇。

她看着那些难民,从一个变成很多歌,又从很多个变成一个。那些难民明明是背对她的,却恍惚的,有一种熟悉感。那仿佛是张氏、是王氏,是……她自己!

她看着,眼神越来越飘渺,脊背却在她自己都没有的感觉中慢慢的挺的更直了。

苍茫大地,一片玄黄。

……

虽然最后被安重荣小小的摆了一下,可大纛折断匆忙离去的毕竟还是对方,石敬瑭这边也有凑趣的,当下就有人高呼:“陛下威武,安贼虽然一时猖狂,可到了陛下这里还是折纛损面,可见是天不佑这安贼,来日杜将军大军一到,必能把这安贼碾为齑米分!”

“天不佑安贼!”

“天不佑安贼!天不佑安贼!”

这话音一落,立刻就有那知机的高呼起来,而剩下的一些在迟疑了片刻后也先后跟着欢呼,这里面固然有讨喜的,但大多也是真的欢喜,不管怎么说,安重荣现在是真的退了,而看这个架势,今天也不可能再来。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说不定杜重威就到了呢?

在一片欢呼中,石敬瑭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连大纛折了的事都能遇上,可不就是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吗?这么想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刘灿,发现她和众人一样都在欢呼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今天能有这结局可以说全是刘灿一力造成的,但此时众人的欢呼,却都归到了天命以及他个人的威望上,而此时刘灿能和众人一起欢呼,不管怎么说,起码也是懂事的。

石敬瑭被安重荣气的内伤,再见刘灿这么上道就对她印象更好,再加上她这次是真有功的,回去不久就把她召到了自己屋里,一定要赏她些什么。

“今天这事,全是陛下威望,以及那安贼被上苍所厌,臣其实真没做什么。不怕陛下笑话,臣虽然在箭术上有所得,但在往日,实在是达不到今日这样得水准得,可见还是陛下天命所归,没有其他的。”刘灿站在地上,说的异常真挚,石敬瑭更是开怀,“就算是上天借你的手来做这事,你也毕竟是做成了,就这一点,就有功!说吧,你想要什么,朕今日就给你这个恩典!”

“谢陛下隆恩,只是臣一时真想不到要什么。”

“那就好好想,慢慢想,总能想到的。”石敬瑭说着,喝了一口参茶,他突然有一种全身充满力量的感觉,当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他还在太原,连天子也要看他的脸色。那时候他有人有兵有权!这三者其实是一回事,有了人就有兵,有了兵自然也就有权了。

刘灿低着头,迅速的盘算着。她知道要要些东西,如果不要,石敬瑭还会不高兴。但要什么呢?金银珠宝要来没太大用处,反而让人看轻了——钱财这种东西显然是有用的,可她在这个时候却不能狮子大开口,而要上那些一点,只显得她小家子气。要官位?她现在已经是指使了,难道还能再要个刺史、节度?这就算石敬瑭真的许了,下面也要闹翻天,邺都内,刘家已经非常招风了,她再要个官位,那就有些招祸了,而且,没有实质意义。要求给刘成换地方?

在这一刻刘灿真有些动心,但她迅速就压了下来。刘成能在这里一举成为石敬瑭的心腹——或者说是半心腹,有大半原因在于他们所处的位置,现在提这个要求,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想来想去,脑中突然一动,抬头看了石敬瑭一眼。她这一眼看的很隐蔽,不仅速度很快,而且角度非常微妙,但她毕竟抬头了,所以石敬瑭还是注意到了:“可是想到了?”

第131章 初露(下)

“这个……”刘灿露出一丝为难,“不敢欺瞒陛下,却是想到了一个。”

“说吧,朕既然许了你,但说无妨!”

刘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臣就斗胆了,臣一直对杜将军非常仰慕,这次杜将军来了,臣希望能得陛下一个恩典,能到杜将军身边观摩学习一段日子。”

石敬瑭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观摩学习?”

“是,臣听闻杜将军用兵如神,很是仰慕。”

“就这个?”

刘灿露出一丝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态:“当然不是臣一个,臣手下也有几个一起陪着练箭骑马的小子,臣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长长见识,所以也想替他们向陛下讨几匹马来骑骑,也不用太好,只要比早先陛下赏我的差一些就行了。”

石敬瑭差点没有喷出来,愣了一下才用手指着刘灿:“好小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朕呢!什么仰慕杜重威,我看你就是惦记朕的那几匹马!”

石敬瑭这次出来,很是带了一些好马。这些马如果有需要,就用来安抚安重荣。再不行,就用来赏赐手下,退一万步说,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逃命。刘灿早先得的那一匹就是其中之一,而对于那些马,也有不少人惦记。

刘灿低着头,一副被说破不好意思的样子。石敬瑭瞪了她一眼:“行了,赏你了,不过老杜那里你是不是真要去?”

“这个倒是真的,臣还想看杜将军怎么大破安贼呢!”

这话说的讨彩,石敬瑭心情更好,挥挥手:“一会儿让人带你去挑。”

刘灿谢了恩,见他虽然神情亢奋,面上已带了几分疲倦,就退了下来。石敬瑭微笑着看着她离去,一开始他的脸色还是温和的,但慢慢的,就冷硬了下来,他眯着眼,回忆着刘灿刚才的神态,这是真的只是想去杜重威的大营里看看,还是有别的打算?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却是要给刘家挪个地方了。

只是刘家刚刚立了大功,这事,却是要好好操作才行。

他正要细思一番,突然喉部一阵剧痒,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次的咳嗽来的非常猛烈,他咳的鼻涕泪水都出来了,而一直到他停下才有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陛下可要喝口茶?”

声音并不是非常熟悉的,他皱着眉:“王景呢?”

“王大人……”那人吞了口口水,才小心道,“王大人已经去了……”

……石敬瑭怔了下,才想起王景已经被安重荣射杀了,顿时,他咳的更厉害了,在剧烈的咳嗽中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

“你要马也就罢了,提那杜重威做什么?他是好想与的?何况你这么说,陛下不定要怎么想呢!”居移气养移体,到了某个位置,考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听刘灿说完刚才的事,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妥。

“陛下自然是会有想法的,可还不见得是好是坏呢。”刘灿嘻嘻一笑,倒不是很在意,“我才立了这样的功,陛下就算有什么想法,难道就能因此办了我?哪怕做的再隐蔽,也足够天下寒心了。”

“现在当然不会如何,可以后呢?”

刘灿微微一笑,后晋都没多少日子了,她还担心什么以后?刘成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正要再说,旁边的赵方毅已道:“节度放心吧,就像大郎君说的,此事,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利还大于弊呢。”

“怎么说?”

“此事过后,节度不就要提换镇之事?此事若有节度主动去提,恐不太美。而现在陛下多了这么一层顾虑,回去也就好操作了。”

刘成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刘家是因为地理位置和石敬瑭绑在了一起,主动提换镇很容易引来猜忌,但石敬瑭本身就有这个想法的话,那就不用他们提了,稍加引导,此事,就成了!

想通这点,他看向刘灿的目光不免就复杂了起来,他一向知道这个女儿是聪慧的、能干的,可在那个时候这么容易就想通这些也太妖孽了些吧!

“阿耶不必如此看我,我不过是正好想到前朝之事罢了。”刘灿微笑道,“此事说到底还是有些凶险的,届时还要阿耶好好操作一番。”

“换镇虽然凶险,但走到这一步,再凶险也是有数的,倒是你要去杜重威那里……我听说此人相当自负,心胸也不怎么宽广,却是不太便意。不如,就换个人去?”

赵方毅连连点头:“节度说的有理,到时大郎君装病即可。”

反正主要目的就是让石敬瑭对刘家和杜重威之间有些猜忌,倒不见得非要刘灿自己去不可。

“不,阿耶、先生,我是真的想要见识一番的。”杜重威在历史上名声很臭,但并不是说他就没有才干,恰恰相反,他出身一般,却一路熬到驸马、大将军的位置,就算有种种巧合机遇,本身的能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安重荣就是猛人了,杜重威将他拿了下来,本事也就不用说了。

未来的刘家、演武军会偏安一隅休养生息暗中发展,可总是要出来的,而那时候免不了要与各路豪杰争斗。刘灿非常清楚自家事,定规矩、走发展她不缺手段,可打仗……她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错,她是带着人经常剿匪,也没有过失手。但那些匪患本身实力就很不怎么样,有的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拿不出来,而他们这边呢,人强马壮不说,还有正规军在后面做底气,怎么说也没有输的理。就算上林家寨那次,她也是早摸清了路数才上的。

说到底,真正的战争她并没有参与过。在邺都,她感受到了大战的气氛,却并没有身临战场。这是她缺失的,将来总要交学费,而与其将来再去弥补,不如现在就提前感受感受。

是的,感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灿虽不觉得自己怎么金贵,可也不会把自己往太过危险的地方弄,她会提出那个要求是因为她知道这一仗,杜重威胜了!

站在胜利一方的身边,又有石敬瑭的口谕,危险性怎么看也不大。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把握,刘成赵方毅却不一样,两人都觉得刘灿这还是冒险了,正要再说,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刘成眉头一皱,唤人询问。

“禀节度,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听他们说,好像外面来了好些马。”

“马?”刘成一怔,刘灿笑道,“想来是孩儿挑的那些马到了,阿耶、先生不如一起去看看?”

刘成还想着杜重威的事,可现在明显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有暂且按下。三人一起来到外面,然后,刘成和赵方毅都怔住了。刘成是一方节度,赵方毅也是郑州少数人之下多数人之上的大先生,两人都算是有见识的,马更不知道见过多少,可眼前的马还是令他们愣住了。

马并不多,不过一二十匹,可个个神骏,均是体格高大目光圆润饱满的,站在那里,却是要比牵他们的马倌都要高出一些,与一般的马相比,更不是一个等量级的。若做比较的话,那就是汽车里的悍马,而现在,还不仅仅有悍马,更有路虎、猛禽、大切诺基,这些车挤在一起,带来的场面也是非常震撼的。也就不怪这些见惯了马匹的军人这么激动了,事实上,一路走来,已经有不少军人跟过来了,现在还围着指指点点。

“刘指使,这是你要的马,你点点可对不对。”来移交的宦官郑则满脸苦涩,刘灿实在是要的太多了。这些马一共也就三十匹,除了早先赏下的,还有二十六匹,而刘灿,一下就点了十五匹!虽说有石敬瑭的口谕,负责此事的也很是忐忑——他不敢阻拦刘灿,可这回去,弄不好就是一顿鞭子。

见外面站了不少人,除了普通军士,还有一些军官,刘灿立刻笑道:“郑公还请进来说话。”

郑则叹了口气,正要跟上,那边就传来一个有些粗哑的嗓音:“刘大郎,你莫不是要把这些马私藏了?那我庞帅可第一个不答应!”

刘灿抬起头:“原来是庞兄。”

“原来你还认识我,你说这段日子,兄弟们的酒宴也不参加了,一起游乐也没你了。怎么着,今日得了这天大的好处,也不想与兄弟们分分吗?”那人说着,拍了拍刘灿的肩,“这段日子,兄弟们对你的意见可大着呢!”

刘成跟着大军行走,免不了要应酬各方,就算他不想也不能把刘灿总藏着,而其他的官员也有带子弟的,一来二去刘灿就和这些二代们混在了一起,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也喝过几次酒,一起似真似假的比过几次射箭。刘成地位一般,刘灿也不故意去露那个风头,酒喝的不多不少,箭射的不好不坏,如此大家虽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因为刘成好歹是个节度,大家有什么事还是叫他。直到刘成抱上石敬瑭的大粗腿,坏了众人的打算,虽然大家面上还不交恶,却也都不约而同的排斥起他了,连带着刘灿也就没人叫了。

他们不叫,刘灿也不往前凑,却不想今天跑出来这么一位。

第132章 大军(上)

不用庞帅开口刘灿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何况他还几乎吆喝了出来,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反而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些事,庞兄不如稍等片刻,过会儿,我再来与庞兄好好叙一下旧。”

“怎么着,你小子还真是不准备认人了?我这都走过来了,你还想把我打发出去,要打发我也行,这匹马借我骑一会儿,过会儿就来还你。”他一手指出了正前方的大黑马,那马全身乌黑没有一丝杂毛,被这么多人围观着,也神态自若,就算是在这些马里,也算是比较出挑的了。庞帅这一手并不是随便指的,而是早就盯上了这一匹。

“庞兄多想了,我怎么会有这个意思?只是郑公还在,所以想请庞兄稍待片刻。”

“你说嘛,你说话的时候,我又没说不让你说,咱们什么交情,我还能让你为难了不成?”他看了一眼郑则,随即就忽略了过去。石敬瑭身边几个得用的他都认识,眼前这个,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对于这种待遇郑则已经比较习惯了,只是免不了还有几分气闷。

“你说你的,我借我的嘛。”

“这个……”刘灿面露难色。

“怎么,还怕我把你的马偷了不成?”庞帅一边说,身体已经一边向那边倾斜了。他料定刘灿不会拒绝,毕竟他说的是借而不是要,众目睽睽之下,刘灿要是连这个情面都不给他,那也太不会做人了。何况他也不认为刘灿有这个胆子,几次相处,刘灿都是个随大流的,没有什么短板,也没什么长处,基本上就是那种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类型。

刘灿一箭射折安重荣大纛的事还没有被完全传开,庞帅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却不是太在意,因为他自己就射箭,非常清楚要把大纛射折有多不容易——要真那么容易,两军相战,只要找个神射手来这么一下,满分的士气也要打个折扣。可这事怎么从来没有发生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难操作了。

他是见过刘灿射箭的,姿势很好,力头准头却都一般。要说她向安重荣射箭了,他还有几分信,可要说他能把安重荣的大纛射折,他是一百个不信的。

至于那些流言……军中的流言多了,谁知道这吹的是什么风。也许是安重荣大纛折的时候刘灿正好向那边射了一箭,那还真是她走了狗屎运。

“我还真怕。”

庞帅就要抬起的右腿硬生生的止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刘灿:“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真怕庞兄把我这马一借不还了。”刘灿笑吟吟的开口,眉眼之中只见笑意,仿佛在说什么笑话,庞帅一时有些晕头,就道,“你这么说,可有些不给我面子了啊。”

“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依然满面笑容,依然态度和煦,但这话一出,温度都有些凝滞,庞帅怔了下,大声道,“刘大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这些马是我受了陛下的赏得来的,现在郑公还在,这些马连我刘家的大门都没进就要被你牵走,若是出了问题,是算你的?我的?还是郑公的?陛下责怪下来,谁来担当?”

庞帅一怔,刘灿又道:“庞兄说我不给你面子,但庞兄可曾给我刘某人过面子。庞兄来了,我好言招呼,庞兄却步步紧逼,这也就罢了。虽说我官职比庞兄大上一些,但你我还是平辈论交,庞兄又比我年长几分,不敬我这个指使我也不会在意,可我阿耶就在这里,庞兄又何曾向他请安问好?”

听她说前面那些庞帅还想跳起来,他虽然也算是官家子弟,仗的却是自己叔父的光,因他孔武有力很有几分勇武,也很受他叔父待见,但他叔父本身也有亲子,只是年龄还小,虽愿意提携他,却不会用上十分的力气,所以他到现在也不过只是个都头。不到二十岁的都头,在外面看来自然是非常风光,可在圈子里就不够看了,庞帅对此一直是有些介意的。此时被刘灿指出来就想大耍一通,可听到后面,就如一头冰水从头泼下,他彻底冷了下来。

他慢慢的转过头,果然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刘成。顿时,那股水变的更冰了。

刘成是个节度,是个很普通的节度,是个被现在邺都大多数人排斥的节度,但他还是节度!哪怕是从他叔父那边算,这也是个起码让他表现出足够尊敬的长辈。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才开口道:“小侄……见过刘叔叔。”

刘成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院内走去,他其实不太在乎庞帅是不是对他行礼了,可也知道怎么配合刘灿。

“郑公,这边请,有些话咱们还是进里面说的好。”刘灿也不再理会庞帅,转头向郑则道,郑则刚才受了庞帅的冷落,这时候也乐的配合,脸色也不像早先那么苦了,点点头,“你说的是,蓦地让不懂事的人听了。”

这话一出,庞帅的脸更是涨的通红,气恼之下恨不得上前逮着郑则暴打一顿,但他到底不是完全的愣头青,虽恨不得把郑则剥皮吃了,还是忍住了,只是看向郑则的目光就带了一份狠意。郑则心中一凛,不免有些后悔,心说自己好好的多什么嘴,蓦地惹来这么一段仇怨。郑则为人有些狷介,这个品性在一个宦官身上看起来就有些笑话,但他还真就是这样。他能有今天的位置,大多靠的是自己在相马、训马上的功夫,说起为人处世,就要错上几分了。不过也就是因此,王景早先对他颇有几分照顾。只是郑则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庞帅不是好相与的,他自身又没有什么势力底蕴,以后还不知要被怎么报复。

“郑公可是担心庞帅吗?”

郑则回过神:“刘指使还是点检一下这些马吧,若无碍,就在这里签字画押,我也好回去复命。”

虽然这些马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刘灿也没有大意,安排了一个懂马的下属去检查,自己则陪着郑则喝茶。郑则虽有些不耐,但他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倒是有些受用,喝了几口茶,他叹道:“刘指使,你这次真是点的太多了,不说我如何,就是你自身,恐也不好向陛下交代,不如让我带回去几匹?”

刘灿暗暗好笑,心说郑则这样的宦官还真是少见,嘴中则道:“郑公不用担心,陛下那里,你就说我是一意孤行要挑这些马的。”

郑则一怔,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刘灿道:“这也不算说谎,刚才郑公不是还劝我来的吗,所以若陛下问起来,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就说我仗着陛下的口谕,完全不把郑公你放在眼里。”

郑则完全怔住了,让他们帮着分说的一直都有,这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当然,这也不算什么脏水,可这么揽责任的他可真是第一次见。就说现在武人骄奢,可也不至于这样吧,而且这刘大郎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类型的啊。郑则一时想不明白,但算来算去对自己没什么坏处,回去后就照着刘灿教的说了,石敬瑭一听他说刘灿挑走了十五匹马顿时就恼了。现代总喜欢拿好车比好马,其实这两个还真不一样。绝大多数好车都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就算那些顶级的号称全手工制作的也有固定流程,而一匹好马则不是你想要有就能随便要的。要好基因不说,还要看天意,从出生到长成更要有专人小心看护,就是这,还要祈祷别染上什么病了。何况车能换轮胎,马总不能换蹄子,从这个角度说,好马比好车更珍贵难得。

石敬瑭这些马就是用来送人的,可也没想过一次送这么多,听了之下大为心疼,就算郑则说是刘灿一意孤行也还是道:“你拦不住就不能来禀告朕?让人传给话你都不会吗?如此无用,朕还要你做什么?来人啊——”

他说着就要唤人把郑则拖下去,郑则吓的面无人色,有心分辨是一开始就得了石敬瑭的口谕才没有再来回话,可又说不出口,而且他也知道这话要说出来,不仅落不得轻饶,更会惹石敬瑭发怒。一时间只能哆嗦的跪在那里,暗暗祈祷王景快些出现,他早先没有上城头,还不知道这个对自己一向照顾有加的上司已经没了。

“你把刘灿早先的话再说一遍。”

郑则一怔,呆呆的看着他,石敬瑭两眼一眯,他打了个机灵,磕磕巴巴的说了起来。其实刘灿的表现并不怎么跋扈,当然在她挑马的时候他是劝了,可因为有石敬瑭的口谕他也不敢干涉太深,相应的刘灿也没有口出恶言,所以虽然他大半个过程都黑着脸,倒也算是平安无事。不过此时就算是他也知道,要真照这么说了,那前面的话就成欺君之罪了,所以虽然忐忑,还是把刘灿描述的跋扈骄奢了几分。最后更是说,到了刘家他还劝说,结果却几乎被刘灿打了脸。

“她到底打了你没有?”

“没、没有。”

石敬瑭沉吟了片刻,挥手让郑则下去了,后者怔愣了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就这么脱身了,刚才石敬瑭表现的,还是要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