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已落,但父皇还是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那朱漆的镂花大门,目光深邃而悠远。

“父皇——”我轻声喊他。

“谁?”娘的声音很柔很软,没有因为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而显得有丝毫慌张,不娘的警觉性还真是不差。

“是她,是寒儿的声音。”父皇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胸膛起伏得很厉害。

“是谁?”娘的声音变得微微颤抖,她是感受到父皇的气息了吗?她是听到父皇的声音吗?我的心似乎就快从胸膛跳出来一般。

“寒儿——”父皇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最深情的呼唤,里面无声。

“寒儿——”父皇的声音在加大,但那声音却是颤抖的厉害,那呼唤似乎隔着万水千山,喊了千年万年,喊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停息。

父皇的喊声停歇,里面依然一片寂静,除了风吹动头顶的树叶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除了父皇急促的呼吸之外,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寒儿——”父皇的声音又加大了些许,这次的声音带着焦虑,带着恐慌,也带着彷徨,那眸子定定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木门,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将它推开一般,但他明明是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娘,明明是那样想冲过去,但目光又是那样的害怕担忧,他就是定定地站着,似乎那脚有千斤重一般,挪动不了半步。

“砰——”一阵急促脚步然后就是大门猛地被打开的声音。

月色照在娘那美丽的脸庞上,让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芒,她那清澈如流水般的眸子此刻变得朦胧,微微张开的嘴巴因为激动和意外竟然没有合拢回来,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寒儿——”

“寒儿——”娘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寒儿——”父皇的声音已经带着焦急和恐慌。

“萧——”

娘的声音哽咽,晶莹的泪从她的脸庞上滑落,是那样的让人心酸与疼痛,那微微扬起的唇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甜,泪眼朦胧之中,他们就这样深深的凝望着,似乎世界万物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他们眼中的彼此。

“萧——”娘朝父皇奔了过来,泪光闪烁之中我看到她幸福的笑脸。

“丫头,我们先走。”师姐与冷佚先后退了出去。

“我也走——”我也忙跟着他们退了出来,但那紧紧相拥的男女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进或者出,如果这个时候父皇还怀疑娘爱的人不是他,该拉出去打一百八十棍,让娘亲自打,然后不给他敷药,让他痛上十天八天。

“困死了,我睡去了。”冷佚打了一个呵欠,也不理我们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丫头,你别误会,我虽然嫁给——”师姐急急向我解释。

“师姐,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见过他,他什么都跟我说了。”听到我这样说,师姐长长松了一口气,似乎放下心头大石那般,也许这个困扰了她很久。

“你不误会就好了,我就怕你心里有疙瘩。”师姐轻轻牵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柔很暖,如往昔那般,反之我的手就显得粗糙多了,因为多年她的懒惰所造就。

“想不到还给你当上了女皇,乍一看还真有点帝王味道。”我对她品头论足。

“装的,不威严点制服不了那群男人,不过做帝王一点都不轻松,每天没有天亮就要爬起来上早朝,现在卸任了,一身轻松,就等这一仗打完,局势稳定了,我就解脱了,到时云游四海,自由自在逍遥地过日子。”师姐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我却听不出她的轻松,似乎叹完之后,人变得更加沉重。

“师姐,你将剑刺进濯傲胸膛的时候,你可会心疼。”

“丫头,别提他。”师姐的脸冷了下来。

“我还跟你说说小莲藕在宫中这一年的趣事。”这么久了,师姐还是很抗拒濯傲,但一提到小莲藕她就变得眉飞色舞,双眼亮晶晶的,看得出师姐很疼他,不过师姐本来就喜欢孩子。

两人坐在山的一端,风很大,两人的笑容在风中绽放,小家伙一年糗事让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师姐越说我就越是想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军营会不会哭闹?不知道这次连敖又会找什么借口骗他。

“如果我的孩子还在,现在比小莲藕还要大了。”师姐幽幽叹了一句,那明亮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黯淡得让我的心猛抽了一下。

“师姐——”

“丫头我没事,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他不能活下来,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没有什么好怨的。”师姐展颜一笑,似乎刚才那淡淡的哀伤早已经烟消云散。

我握住她的手,已经冰凉冰凉的,不复刚才的温暖。

“丫头,这里风太大,要不我们回房再说,我已经在寝室那里放了你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说,我们今晚说通宵,因为现在前线的战事越来越吃紧,我明天必须赶回去了,免得出什么乱子,你可以跟你娘好好相聚一段时间才回濯国,到时我们可以像无量山那样,天天在一起。”

“嗯,这段时间父皇只忙着赶路,天天啃干粮,没吃过一顿好的。”听到师姐说有好吃的,我差点就流口水了。

“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母子,那嘴馋的样子一模一样。”师姐站了起来,裙摆飘飘,气质高雅脱俗,如月中仙子,一颦一笑是那样扣动人心,但眸子闪烁之间带着一抹凌厉,这几年的沉浮真的让师姐改变了很多,不变的只是她对我眼里的疼爱。

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真的很幸福,有疼爱我的师姐、父母,有思念牵挂着我的银狼,还有一个调皮但可爱的孩子,比起师姐,上天似乎厚待我。

两人静静得往回走,月色下两条身影是那样亲昵,心变得如这方天空这般澄清而不含任何杂质,我仿佛回到那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无量山,只是山依旧,花还香,师傅却不在了,想起心总是难受得很。

前面就是娘住的院子,我禁不住停住了脚步,我想娘了,几年前匆匆一别,到今日才能相见,我有很多话要跟她讲,她不能眼里只装着父皇,不瞧我一眼。

“我进去看看我娘才走,他们应该还没有睡。”

“去吧,你娘也天天念着你,惦记得很,我在外面等着你。”

“但——算了吧,你去看看吧。”师姐欲言又止,但最后也还是没有说话,我心急就往前走去,走到门前,我轻轻推开院落的门,但眼睛一扫,脸腾一下变得通红,淡淡月色下,爹与娘正在那树底下深情而忘我的吻着,我听到了父皇的喘息和娘的轻喃。

父皇一手搂着娘的腰,一手抱着她的头,将娘抵在大树下缠绵着,那姿势暧昧得让我耳红心跳,他们太投入,居然连我进来也不知道,我逃一样地往后退,想不到绊到一块小石头,发出轻微的声音,这一拌不打紧,却吓到了娘。

“谁?”娘的声音有一丝慌乱,想探出头来看看,但却被父皇禁锢着。

“寒儿,没有人,是风太大,吹翻一颗小石头罢了。”父皇一边哄着娘,一边腾出一只手往后挥手,示意我赶紧离开,而依然将娘禁锢在身旁轻吻。

我屏住呼吸,像作贼一样逃了,但出到外面那心还是砰砰直跳,父皇一定是不想娘尴尬,才不让她知道进来的是我,但既然怕尴尬,干嘛不回寝室缠绵?弄得我还像偷窥他们一样,我摸摸自己的脸,还烧得很。

我逃到外面,拖起师姐就走,走了老远我才停下来。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怎么像作贼一般?不会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吧?我就知道这个时候去,肯定在亲热当中。”

“你明知又不叫我?弄得我尴尬死了。”

“有什么尴尬,你和师兄又不是没有试过,连孩子都有了,别装得自己还是十三四。”听到师姐嘲讽地说,我禁不住用手去打她,她想闪,但在武功方面她可比不上我,这一路走去可没少给我打的。

“有孩子又怎样了?不就一次?还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以前都是骗人的,又说美好。”我不禁责怪她。

“一点感觉都没?这话给师兄听到你死定了。”也不是没有感觉,是痛死了,但真的一点美好的感觉都没有。

“不过你们成亲那么久才一次?你也别装了,师姐又不会笑你。”

“谁骗你,要不你问他。”

“谁敢问他?你知道我怕他,不认就算了,不过你们俩还真行,就一次就有了这个小家伙了。”

“有什么神奇,你和濯傲还不是一次——”我突然想起那个根本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忙将即将吐出来的话吞了下去。

师姐没有说什么,但眼底的黯然却让我的心再次抽了一下,虽然她极力地掩饰,但我还是感受到浓浓的哀伤从她的身体散发出来,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知道她很喜欢孩子,从她死死护着那个孩子我就知道了。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很想给她力量。

“丫头,我没事,真的。”她朝我一笑,只是笑容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如果洛将军没死该我好。如果濯傲能一早就发现师姐的好那该多完满?

“丫头,你看看——”

回到寝室,我抬头一看,桌子上真的摆满了好吃的东西,让人心情雀跃,看见我高兴,师姐受到感染,人也变得开朗起来,那双美目也波光流转,灵动摄人。

我们一边填肚子一边说着话,这么多年要说的东西太多太多。

“师姐,你那一剑几乎要了濯傲的命。”师姐拿着果子的手抖了抖。

“但他却要了洛枫的命,我后悔那剑没刺深一些。”师姐淡淡地说,声音很平缓,听不出悲喜。

“你真的认为落雁山那些伏兵是濯傲所派?”

“是不是他已经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洛枫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怀中,我看着他身上的血一滴滴流干而无能为力,我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逝去而无法阻止,无论我怎么摇他,他还是不肯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无论我怎么哭喊他都不会再喊我雪舞,不会替我轻轻擦干我的眼泪。”

“丫头,我真的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我真的——”师姐哭了,泪水沿着我的手臂滴落在柔软的被子上,是那样冰冷而哀伤。

我没有劝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许她已经压抑了很久,也许她从未肯让自己在人前哭,当她发现我的手被她的泪滴湿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以前总是我在你面前哭,这回总算轮到你哭了,以后不许再骂我是哭包了。”我轻轻帮她擦去眼角的泪。

“嗯”师姐笑了,带着泪的笑更动人心魄,其实师姐只比我大那么一点点,但平时就要装大,但她不知道装大的人总得要宠别人,她真傻。

“师姐,其实我也不愿意提洛将军的死,因为我不想你再想起那些伤心事,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过来,如果你不过来洛将军就不会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洛将军的死,我有——”

“这不关你的事,人又不是你杀的。”

“但人的确不是濯傲杀的。”我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师姐,师姐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一般,但我知道她没有睡,因为她的手颤了一次又一次。

“师姐,他宁愿得罪太后也将董武交给你处置,他醉酒的时候喊了一次又一次你的名字,他宁愿被你的剑穿胸而过也不避不闪,他跟我说那剑真的很痛,他说你刺得他很痛。”

“丫头,别说了——”师姐转过脸,不愿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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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谁主沉浮 038:神仙眷侣

“师姐,你是否还会为他心痛?”

“丫头,别提他了,他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过去,即使洛枫不是他所杀,我们也已经没有可能了,我是不会回到他身边的,我苦苦等了他三个月,他都不心动,我不相信三个月后,他心里就有我,即使是有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要来有何用?”

“虽然我很想如平常女子那样相夫教子,找到一个疼爱我的夫君,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后幸福地生活,但如今千帆过尽,我不再奢望这些了,因为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不能勉强。”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似乎前不久楚冰才这样对我说过。

“我盼着早点离开这里,离开这纷扰的地方,找一块净土平静地活着。”

“净土?师姐,你不会是看破红尘准备出家做尼姑吧?”我大惊失色,忙坐了起来。

“我才不做尼姑,尼姑那套衣服太难看,并且做尼姑还不能将头发梳得漂漂亮亮,我有那么多漂亮的衣裳,那么多发簪,有上好的胭脂,做尼姑可不浪费了?”

“你别想怂恿我去做尼姑,然后将我的东西据为己有,我就是做尼姑,也会将这些东西带走,不会便宜你这个死丫头的。”听到她的话,我松了一口气,她这个人那么爱美,以前一天可以梳几十种发型,即使没有人看她也乐此不疲,这样的人又怎么舍得做尼姑?我真是瞎操心了。

“那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有决定,想到处走走,看到喜欢的地方才在那里落地生根,然后收养一个女孩子,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那我以后就有伴了,然后我们母女俩幸福地生活。”她的眸子满是憧憬。

“师姐——”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话,鼻子有点酸酸的。

“丫头,别这样看师姐,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过一生,谁说不是一种幸福,师姐也不是非得要找一个男人。”

“师姐,你真的不打算给一次机会给他?他已经完全放下我了,他现在爱的真的是你,即使他现在回头找你,也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他终于找到值得他珍惜的人,何不给一个机会给他?即使洛将军泉下有知,他也不希望看到你孤零零地活着,到处漂泊,孤独终老。”

说起洛枫,师姐的明媚的眸子渐渐变了颜色。

“洛枫到死的那一刻还叫我不要怨濯傲,但我如何不怨?他倒在我怀中跟我说濯傲爱着我,如果我的心还在他那里,不要顾忌他的死,与他在一起,是真爱还是假爱,我现在已经不想去深究,因为不再有意义,虽然这曾经是我很渴望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丫头,你不明白,其实我真的很后悔,悔到今日,痛到现在,洛枫是我的夫君,他身患重症我竟然不知道,如果我细心一点,我就不会让他跟着我过来,如果我对他关心多一点,我就不会让他一个人独自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却给不了他丝毫抚慰。”

“他临死的时候说对不起我,他说他的父亲早逝,他几个哥哥也在年幼时,死于一场古怪的疾病,至今无人能医,所以他娘自小就将他扔进军营,不求他建功立业 ,只求他能在军营的打拼之中强健体魄,逃离这个厄运,存活下来。”

“他自小就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直到他二十岁也没有发病,他也以为他能逃离这个命运的魔爪,他说他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唯一牵挂的人也是我,他说他自私,明知自己的身体可能会不行,但还是抵受不住这个诱惑娶了我,他说他真的想娶我为妻,他说自第一次见我就在心头烙下了我的影子。”

“但就在我的心可以接受他,当我想要与他生一个我们的孩子之时,他开始拒绝我,他不肯与我亲热,有时我明明看到他很想要我,但他还是狠心的下床离去,那时我真的很不明白,我扯着他离去的袖子问他。”

“他说我心里还没有放下濯傲,所以他不愿意要我,不愿意碰我,他说军务繁忙,他甚至夜不归宿,我有时彻夜等待,却等待不到他回来的身影,我责怪他,但我不知道他是想抓住最后的时间替我训练一支强悍的军队,我不知道他想安排好一切,让他死去后我不至于如此被动,但他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一切都没有安排好,就跟着我去见濯傲了,从此就——”师姐闭上了眼睛,满脸痛楚。

“他吃了好久的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他每次回来身上没有一丝药味,他痛得在地上打滚,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每次出现在我眼前都是神采奕奕,他希望自己一个人将所有事情都扛下来,但他却不知道他留给我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

“他临死之前,抚摩着我的脸,他说他好遗憾,他说他不想死,因为他不舍得我,他害怕他死了之后没有人照顾我,他害怕他离开之后,我会孤零零一个人。”

“他流着泪说对不起我,是他自私,他这样的身体本不应该娶妻,他死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定定地看着我,带着他的遗憾,就是不肯闭上。”师姐泪眼朦胧,但却没有哭出声,但我却宁愿她放声大哭,这样她的心起码会好过一些,我的鼻子酸酸的,很是难受。

“丫头,那时我真的好恨濯傲,如果不是他,洛枫就不会死,起码我能陪他走完这段日子,洛枫他真傻,他就是因为知道不久于人世,不肯碰我,让我满腔柔情空付。”

“如果我知道结果是这样,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替他生一个孩子,属于我与他的孩子,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我连照顾他的机会都没有,我连在他痛得打滚时帮他擦一下汗的机会都没有。”师姐的声音满是伤感,那眸子带着深深的遗憾和内疚。

“这些我都是从军中将士口中得知的,丫头你知道我听到这些时是什么感觉吗?我从来不后悔嫁给洛枫,我只怨我人生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为什么不是他?我爱上的男人为什么不是他?”

“我怨自己对他的关爱太少,他都病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我也怨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也刻意隐瞒我,那时我恼他疏远我,那时我恼他变得莫名其妙,我恼他当我准备靠近他,他却远离我,我恼他——”我握着师姐的手,她的手真的冷得如一块冰,因难过痛苦而抖动着。

“师姐,洛将军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难过,如果你以后一直处于内疚和痛苦当中,这岂不是有违洛将军的初衷?”

听到我的话,师姐沉默不语,那眸子却依然黯淡无一丝亮光。

“其实我处理着朝廷的事情,每天听到前方的战报,我的心都是灰暗的,前段时间师兄想从密林绕过去,结果将士中了瘴气,死伤惨重,我担心师兄,我也挂心前线将士,睡不安寝,如果我不是女皇,我就没有那么深的责任感,如今所有国民的幸福落在自己肩膀上,那种重压丫头你不在其位,你体会不了。”

“樊州一役,师兄明明是在城门叫阵,实际是渡江偷袭,濯傲大败,听到他中箭受伤之时,我也并没有喜悦。”

“现在濯、狸是一体,师兄不能输,我想狸国的百姓在一个强大的国主庇护下,幸福地生活,即使战乱,我希望只在前方,不影响百姓的生活,现在与我紧密相连的是濯国,是你和师兄,濯傲已经是一个过去,即使我心里有他,我也不能再跟他在一起。”

“现在名义上我是师兄的皇后,他是卫王,我们站在不同的方向,彼此是敌对的,丫头你叫我原谅他,你叫我给一次机会给他,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他成为我的夫,我应该站在他的身边,还是站在你们的身边?站在他的身边,我又如何面对狸国的百姓,怎么面对我自己?站在你们身边,我们还算是夫妻吗?还有必要凑合在一起吗?”

“他与我不管爱还是不爱,注定背道而驰,永不相交,既然这样何必还牵扯在一起?倒不如断得干干净净。这样他是敌还是友,是死还是活我都不用在意,我不用伤痛,我突然很怕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很怕很怕。”明明感受到她内心的疼痛,但师姐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波澜不惊。

“师姐——”看着师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现在好想尽快离开这里,结束现在的一切,我虽然是一个人,但丫头你不用担心我,你知道师姐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虽然说是云游四海,但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这种生活你师姐是不会过的。”

“我会带上足够的银两和丫鬟,上最好的茶楼,住最豪华的客栈,吃味道最好的美食,一路上看看风景,欣赏一下美男,岂不是快意人生?”

“银两花光了,我会跑回来向师兄要,不过最好他想办法让各地的银号让我可以随处拿银两,沿路我还得带几个鬼煞门的杀手沿路保护,要不就要冷佚好了,虽然是冰冷了一点,但起码养眼,然后再找几个万花宫美人儿沿路跟随,我闷的时候,就叫她们出来陪陪我。”

“等我想你了就会回宫找你,说不定你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身材变了样,皮肤变得粗糙。”听到她这样说,我乐了,不过她真的不像会亏待自己的人,但可惜这个老天总是亏待着她,只是她真的能做到如此洒脱吗?

“你别咒我,一个小莲藕就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是不会再生孩子的,我还想活多几年呢。”想起小家伙刚出生那一年,我头就发麻。

“这可就不由你了,说得是那么强硬,到时师兄说几句甜言蜜语,你还不是乖乖替他生?”

“我是那么好哄的吗?”

“嗯,你的确好哄。”

两人絮絮叨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起以往的生活会扬起嘴角笑,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又不得不唏嘘,说起将来两人都有点茫然,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今天听了濯傲和银狼这仗打得那么惨烈,我的心起起伏伏,吓出一身汗。

师姐,我明儿与娘见面之后,就去银狼那里了,这个时候我该在他身边,即使我不上战场杀敌,但我想陪着他,你说好不好?

“我昨天刚收到他的快报,他说小家伙想你了,会将小莲藕送来这个避暑山庄,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他还千叮万嘱要我阻止你过去。”

“丫头,别去了,只要你平安在这里,他就无后顾之忧,现在他已经攻破樊州,越往下打会越难打,我明天得再派兵去支援他。”

“久攻不下我心焦,毕竟孤军深入,拖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但太顺利我又担心,怕中了濯傲的诱敌之计,心总是七上八下的,这几仗顺利得有点诡异,我心中担忧。”师姐眉头深锁。

“师姐,万一濯傲是死于他的手,你不怨?”听到我的话,师姐愣了一下,瞳孔的颜色在加深。

“濯傲,我现在只能当他是一个敌人,一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的敌人,他终是与我无缘,做不成夫妻,也成不了朋友,原以为会成为各不相关的陌生人,但如今却站在彼此敌对的位置,也许这是我们彼此的命。”师姐的声音总是那么平淡,从她的眼里看不到矛盾与痛楚,也看不到波澜,一切都那么平静,但平静的下面我总感到暗潮在涌动。

“他死在师兄的手里,我不怨,我也——也——我也不痛。”为什么师姐说不痛,但却让我感觉她全身上下都在痛,为什么明明是那样的痛,却不肯说出来。

“这一仗能不能不打?既然你不愿意打,我也不愿意打,濯傲也不愿意打,就想办法结束好不好?”

“狸国的人都擦亮眼睛看着师兄怎样打这场仗,死伤那么多人,耗费了那么多财力,眼看就快攻到卫国皇城了,如果突然撤兵归来,师兄怎样向国民交代?如今师兄御驾亲征,结果打了败仗回来,他以后如何服众?并且濯傲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如今卫国人心不齐,是一举灭掉的最好时机,师兄又怎会放过?”

“这场仗打到这个节骨眼,岂会因为你一句不愿意濯傲死,我一句想他活着而改变?今日放过卫国,也许是为濯国他日倾覆埋下了隐患,师兄知,你知,我也知,如今这种局面我改变不了。”

“丫头,这个避暑山庄,我已经派了重兵守护,保证你娘和你父皇的安全,你就留在这里等小莲藕过来,到时一家团聚,你父皇和娘一定很喜欢这小家伙,与其在战场看血流成河,不如在这里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丫头你战场别上了,你去了一切也无法改变,只会让自己无时无刻处于煎熬当中罢了,这对你对师兄都不好,是福不用挡,是祸也躲不过。”

在天即将拂晓的时候,我终于合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灿烂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台洒了进来,原来已经是正午了,而一直嗜睡如命,以前我死拽也拽不起来的师姐,已经离开了。

我梳洗完毕就去找娘,那大门已经紧闭,里面的人儿竟然还不肯起来,敢情那两个人已经忘记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了,嘴里虽然怨着,但心里却为他们高兴,悄悄离去,独自坐在山一端看着那挺拔的青松而出神,银狼你现在怎样了?你说会平安归来的,一定不能失信于我。

“夜儿——”在傍晚时分,我才听到那又柔又软的叫声,他们两个终于记起还有一个女儿了,居然缠绵到这个时候,不过说不准他们散步经过此地而已。

我猛地回头,身后娘与父皇执手迎风而立,娘美丽的脸庞带着一抹嫣红,妩媚而迷人,父皇的星眸更是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那好看的唇此时勾起一道优美的弧线,风吹过,白衣飘飘,显得飘逸而俊朗,不得不让人感叹好一对神仙眷侣。

父皇含笑看着我,并没有因为我昨晚撞见他与娘在缠绵深吻而窘迫。

“娘——”我甜甜地叫了一声,但这一声娘却让娘泪眼朦胧。

“傻——”父皇轻轻帮娘拭擦着眼角的泪,动作轻缓,眸子柔情似水,那浓浓深情让人动容。

“寒儿,我们的女儿都那么大了,就这样过了二十年。”父皇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感伤但也有着微微的喜悦。

“但我们还是相见了。”娘轻轻踮起脚,轻轻抚摸着父皇俊朗的脸庞,两两相望,再次将我遗忘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谁说娘对他冷漠?谁说娘爱的不是他?

看着他们,我的眼微微湿润。

接下来的日子,我体会到什么是家的温暖,父母的疼爱,白天父皇自告奋勇亲自下厨,结果我们吃了一顿比一顿难吃的饭菜,但娘依然一脸甜笑,似乎吃的是珍馐佳肴,晚上他们箫声琴音合奏,曲调都是悠扬而欢快,让我在微笑中入睡,唯一的遗憾就是银狼不在我的身边,如果他此刻与小莲藕平安归来,我的人生就不再有遗憾了。

父皇似乎想将失去的二十年弥补回来一般,常常将娘霸着,我能见着娘的时间并不多,无论我怎么取笑,父皇也不改变,那些脸红心跳的情景见多了,我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娘每次都会羞得脸通红通红,轻轻捶打着父皇的胸膛,说他不顾场合在女儿面前也不检点一点,而父皇总是温柔地笑,任由娘的捶打与责骂,在父皇的怀中,娘像一个小女孩一般。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维持好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一切的平静都随着濯傲的娘的到来而打破。

|雨恨云抽,|.txt.卷五 谁主沉浮039:震惊

濯傲的娘到来是一个中午,而那天我也刚好收到消息,说银狼的大军势不可挡,已经攻到了卫国的皇城,此时两军对峙,进行生死决斗。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起起伏伏,总觉得一切太顺利,顺利得让我忐忑不安,如今对这场战役,我除了焦虑与恐慌,什么都不能做。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侍卫拿着银奕的信物过来,说有人在山下一定要见我,握着银奕随身佩戴的玉佩,我的手抖了一下,像被火烫过一般。

我忙冲下去,当我见到濯傲的娘时,她正躺在宽大的马车里,头缠着一层层的白布,她的双眼紧闭,似乎在沉睡,但脸又显得那么痛苦,眉头深锁,好像正在承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煎熬,我用手摸了摸,滚烫得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跟随而来的侍女。

“出发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发热,我们要调转马头要回宫医治,但她像发疯了一般撞我们,哭得厉害,我们拉她,她倒在地上,用胳膊爬用脚蹬,胳膊都流血了,但死活不肯回去,我们无法只好继续上路,沿路找大夫治疗,但她的病情却日益加重,如今更是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几天。”

我来不及多问,叫人抱起她就去找父皇,她一定不能有事,她还没有机会与濯傲团聚,但如今这个局势,我又如何能让她们团聚?心慌又心乱。

去到父皇的院落,父皇正搂着娘在一旁赏花,还趁娘一个不注意,偷吻了一口,娘低头浅笑,脸若桃花,即使离地远远,我也能感受到娘的幸福,每次看到这种情景眼总是无来由变得湿润,也许这种幸福来得太迟,等得太久。

“父皇——”我顾不得那么多,跑到父皇的跟前,我的突然出现,着实让那两个正在甜蜜当中的人吓了一跳。

“夜儿怎么了?”父皇的话音刚落,背着她的人也赶到了。

“父皇,你看看她怎么了?”因为心慌,我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父皇不多说,忙把她把脉,一脸凝重,很快他就命人将她送到娘的寝室里面,并将我们这一帮人挡在门外,我在外面不停徘徊,娘轻轻握住我的手叫我宽慰,叫我要对父皇的医术有信心,但我的心始终是悬着,因为她滚烫的身体已经烫慌了我的心。

“她是急火攻心,长期郁悒,感染风寒又长途跋涉,现在烧得厉害,什么时候能醒也说不准,我已经命人熬药,夜儿也不用太担心,暂时性命无忧。”父皇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眸子满是柔情,让我悬起的心落了下来。

“你叫人好好照料着,人醒了告诉父皇。”

“嗯。”我感激地看着父皇,命人将她带到我的寝室,这样方便照顾,灌了药汁给她,但灌了她又吐出来,反反复复我全身冒着大汗,直到她将药汁喝完,我才松了一口气,一会后我摸摸她的身体,已经没那么热了,才放下心来。

但这一整晚她都没有清醒过来,有时一脸惊恐,咿咿呀呀但却叫不出声来,有时泪流满面,但却哭不出声来,那种感觉真叫人难受,她此时一定在做噩梦了,我喊她摇她,但她却依然不醒,被困在噩梦中走不出来。

我守在床上一整晚,她脸上一时痛苦一时焦虑一时恐慌,变化很快,我不知道她身体哪一块不舒服,我也不知道我能帮她做什么,只能帮她擦着汗,但一整晚她都没有安定下来,身体抖得特别厉害,抖得连我的心都跟着抖了。

“她怎么突然说要来见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早上,我见到她病情稳定下来,才有时间问那几个一直照料着她的丫鬟。

“那天我记得夫人在看书,皇上过来看她,皇上来了没多久,就有一个大官有事禀告,皇上与这个大官只是说了一会话,但夫人的情绪变得很激动,她不停地叫,那咿呀声很凄厉,连皇上都吓着了。”

“我呆在夫人身边几年,从没有见她的情绪如此失控过,我越是去抱她,她越是激动,整个人像不受控制一般,但最后她竟然用头撞墙,一次又一次,像疯了一般,皇上将她搂住,她就用头撞地上,头破了,墙上地上都是她的血,我们都吓坏了。”

最后她用那条腿,蘸着墙上的血写字,笔笔都是血,她的腿已经瘸了,写了好久好久,但写得字我们总是看不清,她写一笔就滴一滴泪,泪水和血水混在了一起,一边写一边哭,我们守着她的丫鬟都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