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宛若羊脂玉雕的雪白肌肤上染了污秽,脖颈间、喉结处也有擦伤的痕迹。可是这一点都不让他显得狼狈,夕阳穿透薄雾稀疏地照耀在他安静的侧脸上,那和煦耀眼的光芒,仿佛连周围寒冷的空气都跟着暖了起来。

  

  卸下高深莫测的面具,脱去了无所不能的伪装,宋若荀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但遗憾的是,即便他为舒冉做了这么多,她还是没办法爱上他。舒冉太傻了,她根本不是“有点喜欢”柳若湖,而明显是“太喜欢”柳若湖了,以至于她就算不想和他在一起,也很难去重新爱上另外一个人。

  

  舒冉深深地吐了口气,浑身上下都在痛,她在宋若荀宽阔的背上趴了半晌,心里越想越觉得难过,微觉一缕冷风吹过,她强忍疼痛挪到了宋若荀身边,不再压着他。

  

  然而,舒冉刚准备好好歇一会再想对策,身边的人就激灵一下醒了过来。

  

  其实宋若荀是被舒冉的动作惊醒了,他本就睡觉极浅,稍有动静就会被吵醒,现在虽然是昏迷,可他心里却惦记着很多事,于是仍旧不多会便醒来了。

  

  瞧见舒冉还好好地躺在他身边,宋若荀浮动的心安稳下来,他长舒一口气,竟然对她微微一笑。

  

  舒冉有些惊讶,又有些害怕,因为她完全想不到,曾经那个活像是寒冰做成的人会时常对自己笑,她也分不清他这样笑时眼里看见的是自己,还是慕容璇玑。

  

  说到底,慕容璇玑曾经的存在,始终是两个人中间无法填补的空缺。

  

  “还疼吗?”

  

  舒冉一怔,垂头道:“不疼了。”

  

  宋若荀略一颌首,双臂撑起身子,雪白的长袍已近灰色,实在不符合他平常容不得一丝污垢的习惯,但也没办法。他坐在草垛上沉默了会,方道,“怎么会不疼?”

  

  舒冉头垂得更低了,想跟着他坐起来,可后背的疼痛却让她忍不住“嘶”出了声。

  

  宋若荀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将她拉起来抱在怀中,她面对着他,头搭在他肩上,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也所幸看不到,否则舒冉一定会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她的脸此刻红得简直可以媲美苹果。

  

  “我们……”舒冉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难道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吗?

  

  宋若荀却当她急了,腾出一只手从颈间拽出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低端系着一个玉观音。他将观音握在手里摩擦了几下,下定决心似的挂到了舒冉脖子上。

  

  舒冉惊呆了,连背后的伤都顾不上,忙后撤去查看是什么。这一看,她越发不知所措。

  

  “这是我父母传下来的宝玉,很有灵性。你且带着,最不济也可图个心安。”

  

  听到这样的解释,舒冉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忙塞回给他,急道,“我怎么能带这个,这不合适,你拿回去吧。”

  

  宋若荀只是端坐在那,也不伸手去接,那股沉稳内敛的气质,就仿佛他坐的是龙椅而不是草垛。

  

  ……龙椅。舒冉眼里露出惆怅。宋若荀和柳若湖到底还是不同的,她和他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不管现在怎样,宋若荀的未来都不是她可以掌握的。他太深奥,她读不懂,也高攀不起。

  

  “你带上便是,虽然我们还没拜堂,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宋家的媳妇。”宋若荀淡淡地说道。

  

  舒冉两眼发直,像被雷劈中了似的愣在那。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宋若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慌乱地低下了头,暗自脸红心跳。

  

  “你别怕,我发信号让人来救我们。”宋若荀一边安抚舒冉,一边拔下头上玉冠之中的银簪。只见他轻轻一掰,银簪一分为二,一根细长的圆柱形纸圈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舒冉好奇道。

  

  “梨花白。”

  

  “梨花白?”

  

  “嗯。”

  

  宋若荀将身下草垛扒开,用纸圈在地上轻轻擦过,待它燃起了烟雾,迅速丢向空中。

  

  舒冉循着望去,不过片刻功夫便见朦胧高空中亮起紫色烟雾,她不由思索,难道这是烟花?可是这也太小了吧?

  

  “这是探子专用的烟花弹,发出去后手下便可看见,用不多久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宋若荀这话说的十分肯定,连带着舒冉也跟着安心了。

  

  心里踏实了,伤口的痛也就全袭上来了。舒冉咬着唇,她哪里受过这种罪?就算在现代不是公主,她也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呀?想起给自己伤痕的人是谁,舒冉越发难过。她低下头,眼泪簌簌落下,滴在宋若荀脏乱却整齐的白衫上。

  

  宋若荀叹了口气,温和地声音缓缓道出:“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喜欢你?”

  

  舒冉忍不住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问:“为什么?”

  

  听着她略带鼻音的软糯问话,宋若荀黑眸中荡出一泉春水,“其实以前并非是我不喜欢你,而是你从来没有给我可以喜欢你的东西。”

  

  舒冉有点听不懂,但心里有句话不吐不快,“那……如果我说我不爱你了,爱别人了,你会难过吗?”

  

  宋若荀缓缓抬起头望向碧蓝的天空,不知怎的就忽然生出满腹惆怅来。他一直都是个内向的人,从来不说爱,但接下来,他却说了一句这辈子所说过的最真的话。

  

  沉默片刻,宋若荀嘴角绽放一个美丽的笑容,牛奶般的薄雾中,他清俊的容颜仿佛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至少,我不会让你看出来。”

  

  舒冉心尖一颤,听着这么动人的情话,脑子里想到却是那个背叛她,甚至还让手下来赶尽杀绝的男人……仰起头,眼泪在眼眶打转,舒冉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这个世界从模糊变得清晰,想着那个说不定在哪风流快活的男人,心痛得无以复加。

  

  可惜她不知道,被她记恨在心的那个男人,此刻身在千里之外,正经历着比她还要深重的痛苦。

  

  一张玉珠编成的软榻上,柳若湖颀长的身子蜷成一团,他纤纤玉手瑟缩着去拿榻旁玉几上的茶杯,却因手上无力,令玉几整个倒了下去。

  

  啪的一声过后,房门瞬间被打开,朱砂手里拿着一根白色锦带,二话不说冲上来就要将他五花大绑。

  

  “你做什么?”柳若湖连声音都在抖,他整个人都缩进宽大厚实的兔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看上去很冷很怕又很小心翼翼。

  

  朱砂握紧手里的锦带,从不远处的桌上倒了杯茶,端起递到他面前:“想喝茶是吗?”

  

  柳若湖垂下眼睫,望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喝下去。”朱砂又朝前递了递。

  

  柳若湖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可瞬间又似乎记起了什么,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不喝,你拿走。”

  

  朱砂忽然莫名大笑起来,她笑弯了腰,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将茶杯送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喝完还把杯子倒转摇了摇,“没有了,后悔吗?”

  

  柳若湖两眼发直地盯着茶杯,抿了抿唇,“你出去。”

  

  朱砂沉默了。自从回了人偶山庄,她使劲浑身解数想为柳若湖疗伤,可柳若湖怎么都不肯再和她双修。他就好似一个怕被强办的黄花大姑娘,独守空房寸步不离。她试过很多方法,下毒、哄骗、诱惑,刚刚又试了捆绑,都失败了。

  

  她该说些什么呢?说他忠贞,还是说自己放浪?

  

  放下茶杯,朱砂嘴角绽放一个美艳的笑容,柳若湖被她诡异的笑容吸引,她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地说:“你现在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那个小丫头可再也瞧不见了。”

  

  柳若湖惊讶地从玉榻上站起来,身负重伤又太久没有进食的他腿一软,跌倒在地。

  

  朱砂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就要去扶他,可柳若湖却已连滚带爬的自己起来了。她有些难以置信,从前那个注重仪表胜过一切的男人似乎不见了。

  

  “是不是有祀回来了?他在哪?快带他来见我。”柳若湖紧张地按住她的肩膀,慌乱地左右乱看,片刻后又改口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见他。”

  

  说罢,他转身赤着玉足便要冲出门去。  

  朱砂扯住他的胳膊,冷冷丢出一句:“江有祀死了。”

  

  柳若湖猛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江有祀他死了。”朱砂打开房门,从外面拿进来一柄长剑和一封血书丢在地上,“这是他留在山庄门口的。”

  

  柳若湖呆伫在原地,这把剑他认识,是江有祀的佩剑。剑在人在,剑忘……人亡。他说过,若带不回舒冉,江有祀也不必再回来。现在江有祀死了……那是不是代表,舒冉也死了?

  

  思及此,柳若湖忽然眯起眼睛笑了,如花容颜远远望去,显得很不真实。

  

  “若湖,你面对现实吧,你和她是不可能的,这世上除了我谁都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朱砂说的都是实话,若不是她,他早就死了,若没有她,他还是得死。

  

  柳若湖看向朱砂,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有一瞬间朱砂以为他回心转意,不再执迷不悟了。可却想不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更伤人的话。

  

  “大姐,我要谢谢你。你让我终于知道,我原来不是才喜欢她,我是一直都很喜欢她。这个错,我犯得实在太大太大。”柳若湖的嘴角,似乎是天生就微微上翘的,他饱满的双唇此刻虽然苍白干涸,却依旧美好的惑人心神。

第41章

  傍晚时分,山崖间迷雾渐渐散去,此地便如笼鸟出柙,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只觉格外清新。舒冉抬起头,但见天际边高挂着一轮饱满的明月,一缕缕沁人的清辉透穿过树梢洒落下来,给整个山谷披上了一层银色纱衣。

  

  这个时候,他们已在半山腰足足呆了一整个白天。虽然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相信宋若荀的话……但舒冉还是很不安。

  

  看着舒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宋若荀站起身走到峭壁一边,凭着皎洁的月光弯腰望向崖底,风吹起他衣袍下摆,他似不经意地说:“等回了宫,我们便成亲吧。”

  

  “你说什么?”舒冉立刻看向他,对方却只给她一个背影。

  

  “回宫后,我会请皇上下旨,补办我们的婚宴。”宋若荀盘腿坐在崖边,双手结印,纹丝不动。

  

  舒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爬到他旁边,白皙得有些发紫的脸上表情扭曲。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额头渐渐渗出汗珠,一颗颗滴落下来,染的素色的裙子血污泥泞,见者揪心。

  

  片刻,宋若荀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自己低头难过有什么用?有话就说出来,我又不会恼你。”

  

  舒冉慢慢抬首,秀眸含着犹豫凝视着他,清丽的脸庞上虽然有些脏乱,仍如雨后娇花般楚楚可怜,惹人疼爱,“真的?”

  

  宋若荀明亮的黑眸在夜色中滑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嗯。”

  

  “我……”舒冉无措的四处乱望,话到嘴边却不忍心说出来。而她四下去看的时候,恰巧发现宋若荀右臂后方有一大片深深的红色,她不由一惊,“你的胳膊怎么了?”

  

  宋若荀敛起笑意,迅速将右臂背到身后,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拦住舒冉欲上前查看的身子,“无妨,小伤而已。”

  

  舒冉看了看他,朝另一边爬去。

  

  宋若荀似乎叹了口气,慢慢道:“我真的没事。你莫再乱动,你背后的伤太重,我无能为力。你若还不好好的歇着,将来留下疤痕怎么办?”

  

  舒冉微微一笑,眼睫在颤动,瞳孔中有光芒闪过。她舔了舔干涩的唇,雪白的贝齿和娇艳的舌头时隐时现,引人遐想,“反正别人又看不到。”

  

  宋若荀还想说什么,却见舒冉已经绕到了他身后。她扒着他的背不让他动,这暧昧的一幕让他耳根微微发热,心里悄悄叹息,“我真的没事。”  

  

  舒冉没理他,兀自翻起他的胳膊查看,手下细长玉臂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心跳加速。不过,紧接着的发现却让她再无暇去想别的。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舒冉手颤了一下,眼前的伤口她只是看看都觉得疼。

  

  宋若荀的白衣已合着血液凝固住了,那丑陋而深可见骨的伤口张着大嘴,狰狞可怖。

  

  宋若荀抽回手臂,苍白的唇抿了抿,沉下脸色道:“只是掉下悬崖时被树枝划破了而已,我说没事就没事。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救我们,这些小伤不必担忧。”

  

  舒冉不理他,四处寻找可以为他清理伤口的东西,这么大的伤口如果不赶紧清理干净,破伤风了可就完了。

  

  “你在干什么?”宋若荀好奇道。

  

  舒冉趴在草垛上乱翻,她记得这是栋草房来着,应该有生活用具的,“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水,火,还有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