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忧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郎亦轩说道。

Tony愣了一下,落寞地收回了手,站起身来:“阿姨,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救护车马上到了,我陪亦轩去医院,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周嘉琪点了点头,她看着那个躲在郎亦轩怀中的女孩,心头有些茫然,不过是打了她一巴掌,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再看向那张苍白的小脸,她心中竟然有了一丝不忍,什么时候,自己又这般仁慈了?不过眼下的情形,确实不好再强行带走郎亦轩。

“Tony你跟着去安排一下,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她疲惫地说。

救护车喧嚣地叫着拐过了街头,向着医院而去,周嘉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雪花越飞越急,想起了无忧瞪着她时的表情,那双眼睛,让她感觉很熟悉,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冷风吹得她头痛,她揉了揉额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墨雪

“不去…医院!”无忧在昏迷中喃喃说道。

郎亦轩握紧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马上到医院了,没事的。”

无忧似乎听到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微微叹息,再没有发出声音。大冷的天,她的额上却全是汗,头发都被浸湿了,贴在脸上,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医生采取了急救措施,可是没什么作用,无忧嘴角仍在流血,血流得不急,缓缓的,但是一直不停地流着,仿佛体内某个地方开了一个口子,怎么也止不住。

Tony忽然伸出手,向无忧的额头拭去,不过沾了一下,便又急急地缩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盯着无忧看了半晌,忽然将视线转向郎亦轩,神色黯然。

到了医院,紧急输血,无忧的出血才慢慢止住。医生却没查出病因是什么,只让住院观察。输血的时候无忧就醒过来了,她坚持不住院,任郎亦轩怎么说,就是不听。

“Tony,你也帮着劝劝吧,她这个样子,不住院怎么行?”郎亦轩无法,身边只有Tony在,于是无奈只得求他跟着劝劝无忧。

“既然医生都说没事,应该就没什么事,她不愿住,就不住吧。”没想到Tony却这样说。

输了两袋血浆后,无忧脸色恢复了正常,她分秒也不耽搁,直接出院回了家。郎亦轩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回去,这一次Tony没有阻拦。

转进巷子,走不多远就看到了无忧住的房里亮着灯,想到解阿婆一定等急了,无忧加快了脚步。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还没碰到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门后是叶希凡的笑脸。

“你回来了,手机又没电了吧?怎么打都打不通。”

视线靠后,再靠后,终于看到了后面的郎亦轩,大晚上的,无忧居然和他在一起!叶希凡的笑容刹时有些僵硬。郎亦轩的眼光落在无忧的身上,似乎压根没看见叶希凡,那眼中的温柔、怜惜,太明显了。

“无忧,早点休息。”郎亦轩没有进屋,在门口和无忧道别,无忧也没有留他,挥了挥手,看他转身走远,关上了门。

“外婆睡了?”无忧轻声问道。

叶希凡点了点头。女鬼江心月在对面冲着无忧做了个暧昧的手势,无忧没有理会,她坐下来,对叶希凡说:“正好,有一件事我想了好久,今天你有空,咱们坐下好好谈谈。”

“什么事?”叶希凡微笑着紧挨无忧坐下,搂住了她的肩。无忧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却又贪恋他身上的温暖,终于还是靠在了他的怀中,她低垂着眼,缓缓说道:“希凡,我们…分手吧!”

叶希凡万万想不到无忧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无忧又重复了一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是在说分手,没错!江心月也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两人,没有遗漏到无忧脸上的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难道你…你变心了?”叶希凡颤抖着声音说。他不明白,好好地,两人都许下了一生的诺言,难道诺言真的如此轻贱?容得人一叛再叛?他要知道理由,他要知道无忧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你妈妈说的有道理,我若是跟着你,只会拖累你。”无忧说。

“我妈找过你了?你干嘛瞒着我?”叶希凡双手搂住了她,紧紧地环在胸前,“是因为这个吗?无忧,是因为这个你才提出分手?你放心,妈妈那里,总有一天她会想通的,我们也不急着结婚,还有很长的日子,我一定会说服妈妈的。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不会和我分开,怎么能随便说分手呢!”

无忧抬眼,江心月看到大滴的眼泪从她脸上落下,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地惊惶,她从未见无忧这么伤心过,就连解阿婆出事那次,无忧也没有这样慌张无措,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希凡。”她说,“可是有些事,由不得我们…你不能不顾你的家人。”

“一切交给我,你别想太多,好不好?答应我!”叶希凡说。

无论如何,只要无忧不离开他,再大的困难他也不怕。他捧起无忧的脸,吻去脸上的泪痕,黑亮的眸子盯着她,等着她的回应,可是无忧闪避着眼神,躲开了。叶希凡此刻只想到是母亲的反对惹来无忧伤心,哪里想到其他,见无忧不予回应,也不忙着逼她,事情出在自家人身上,还得他自己解决。

叶希凡回去后,无忧很久不能入睡。江心月想要问她,见她脸有倦容,又不忍心打扰,只得隐入黑暗中。她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不寻常,心头不安,不敢远离,就在无忧的家门口晃悠。夜半时分,她突然感到一股妖气临近,急忙冲进无忧的房间,拼命地喊她。无忧茫然地睁开眼,对上悬在半空的江心月,饶是大胆,也吓了一跳。

“心月,你搞什么鬼?”

“无忧,有妖气,好像是冲着这边来的,我觉得,可能与你有关。”江心月紧张地说。

“哦!你去躲好,别管!”无忧说完,又一头倒回床上。

见她一点也不慌张,也不觉得奇怪,江心月不禁疑惑,她不敢冒险,怕被吸了魂魄,化为一股青烟,躲进了无忧房中的香水瓶中。

无忧闭上眼假寐,一阵风动,床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发髻高束,白衣飘曳,恰如古时的翩翩公子,一双如墨的眼含着异样的情绪,定定地看着“熟睡”的无忧。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有着世间人没有的、极致的美丽,雌雄莫辨。他看了无忧很长时间,伸出了手,慢慢地移向无忧的脖子,无忧感到了那手的温度,和窗外的雪一样的冷,那绝对不是人的手,她突然睁开了眼,面前的“人”一愣,手就这样张着,停在她的脖子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那只冰冷的手下奔流的声响。

“Tony?”

来人惊讶地端详着无忧,忽然收回了手,室内的灯微微闪了闪,发出淡淡的光,那人对着无忧绽开了一抹绝艳的笑容,无忧心神一晃,那笑容,说不出的蛊惑。

“你一向聪明,就知道瞒不过你。”他说着话,再次伸出手,却是停在无忧的脸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墨雪,眼如墨…衣胜雪,你说的。”

“你叫墨雪?我说的?”无忧若有所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以前认识我,我也认识你?”

墨雪低下了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白皙如玉的脸上落下两排阴影。

“对了,你忘了,你们都忘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无忧坐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告诉我,既然你知道真相,那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前一刻他的脸上还有着一丝怜惜之情,这一秒却蓦然改变,他恶狠狠地甩开了无忧:“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想杀我?我和你有仇?”无忧问他。

“你要是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那该有多好!”他没有回答,只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是你毁了他,你不该出现的!”

“他是谁?”无忧问。

“他不让我告诉你,我答应过他,对他的承诺,我不会背弃!”墨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真想杀了你,可是…我也下不了手!离儿,我只怕这辈子他再也遇不见你,好好地过完一生,为何你又要出现?”

他在说谁?似乎有什么在眼前一闪而逝,无忧努力去捕捉,却又无迹可寻,听他叫她离儿,心口忽然如针扎一般地痛,口中传来一阵血腥味,一缕鲜血沿着嘴角淌下。

离儿,离儿,眼前是熟悉的眉眼。离儿,等我!她只看见漫天箭雨,少年将军的胸口满是血,那么多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他伸出手,费力地取出贴身所藏的白玉镯,那玉镯已被血浸染成了红色…

无忧支撑不住,一阵天眩地转,晕了过去。

江心月在瓶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心惊动魄,忽然没了声息,她担心无忧,但是知道墨雪还未走,不敢出来。

墨雪的手指在无忧的眉眼一一抚遍,最后他翻转开无忧的左手腕,看到了那个月牙形的印记,一下子就呆住了。

“嗬嗬嗬…”低沉的笑声,压抑着无尽的痛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竟护你如此!离儿,我纵下得了手,亦伤不了你…”

墨雪起身,白影一闪,消失无踪。

江心月从瓶中出来,看到晕迷的无忧,怎么喊也喊不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得团团转,看到无忧放在桌上的手机,拼命地去敲击着上面的按键,她的手指就像一缕轻风,从那些按键上穿过去,再穿过去,停留不下来。

“心月,别使力了,你拿不起来的。”无忧的声音在她后面响起。

江心月转过头,冲到她身边,泪水涟涟:“无忧,无忧,你终于醒了,我要怎么办?我帮不了你。”

“没事,你别慌!”无忧摇晃着站起身,将流出的血用右手指尖抹了,按在左手腕那个月弯形的印记上,那印记忽然发出一层淡蓝的光晕,血迹眨眼间被吸得一滴不剩。江心月惊异地看着,似乎不够,无忧居然取来小刀,划破了右手指尖,将流血的手指贴在印记上,印记发出的光越来越耀眼,将她的血缓缓吸了进去。

“怎…怎么会这样?”江心月傻愣愣地问道。

“所以叫你不要着急,反正是我自己吸我自己的血,”无忧笑道,“看着怕人,其实伤不了身,不过有点不好受罢了。”

“无忧你…”江心月说不出话来。

“我想你说错了,心月,”无忧嘴边不再流血,她抬起头,伤心地对江心月说,“像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是人?”

她提出和叶希凡分手,不是因为李阿姨的反对,她是怕自己这个身份,一个孤女都不能让人接受,何况是异类!来自别人的反对尚可接受,如果有一天招来叶希凡厌恶的眼光,她情何以堪?索性早放手,免得伤了他,伤了自己!

失踪

无忧很矛盾,她不想离开叶希凡,但是却又不得不有意识地疏远他。那奇怪的心痛病不仅没有好,还有加重的趋势,只有用鲜血去清洗那个印记,心痛才会和缓,最可怕的是,除了人血,其他的血没有用,她试过了。

无忧真的舍不得离开叶希凡,可正是因为爱他,所以必须离开,她不想某天自己突然压抑不住,对着叶希凡的脖子咬下去。她的胸中时常萌动着一股狂燥,多少次接触到叶希凡温暖的脉动时,她要费很大的力,忍受着万箭穿心的剧痛,才能强压下让鲜血喷涌而出的冲动。

这么恐怖的事件,她无人可诉,也许有一个人能告诉她这是为什么,就是那个现在叫Tony,曾经叫墨雪的男人,可是他从那夜突然出现后,就不见了踪影,多少疑问埋藏在无忧心中,找不到答案。幸好她还认识一个异类,将这番心事告诉了江心月,这个可怜的、没有丝毫法力的小鬼却也只能陪着她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能用话语一遍一遍地安慰无忧:“不可能,你的身上气息纯净,你不会是妖,无忧,一定不是!”

“心月,如果这个心痛病,能把我痛死倒好了,如果死了,他一定会记住我吧,若是知道我似人非人,只怕要吓到他…”夜空中一束束烟花闪过,炫烂非常,无忧凝视着那瞬间绽放的美丽,笑得凄凉。要过年了,万家团圆夜,谁家不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只有她的家,一个残疾的老人睡在里屋,一人一鬼在屋外仰望天上。

“无忧…”江心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无忧,想了想,她说道:“其实,如果现在我能出现有父母面前,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被吓到,因为他们爱我,不管我变成了什么,都是他们的女儿…我曾经在窗外看着,妈妈对着我的照片,一夜流泪…无忧,如果他真的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变!”

“谁知道呢?”无忧叹了口气,转头问她,“心月,难道你就一直这样吗?你没有法力,却又不能入轮回,莫非就这样一直飘在世间?”

江心月眼神一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来说,是应该离开此地走向往生路了,可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鬼、人、妖、神,这些看来都是存在的!”无忧问道,“如果能够选择,你愿意做什么?”

江心月想了半天,答道:“做鬼寂寞,做人无常,成神轮不到我这种小人物,做妖,或许还好些!”

“说不定,我就是只妖呢。”无忧笑一笑,“若有一天你真成了妖,我们俩倒好作伴了。”

郎亦轩来时,无忧仍旧静静地看着天空,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自从那日见到无忧吐血,他再不隐瞒自己的心,与周嘉琪彻底地决裂,表明了他爱无忧的决心。他愿意一直守护无忧,直到她不再需要的那一天为止,他也说不出一直以来都没喜欢过人的自己为什么遇上无忧就乱了方寸,他想,也许是前生欠了她。

他对无忧的爱充满着一种绝望情绪,不仅因为他知道无忧爱的不是他, 还因为Tony的一句话,Tony说,他不走的话,会死在无忧的手里,为这话他们两个吵了一架,最后Tony见劝不动他,只得独自离去,临走前他伤心地看着郎亦轩,说了一句话:“我明知道,只要她在,你的眼里就只有她,从来不会听我…好吧,我不拦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死那天,我会来带你回去…”

这以后Tony就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仿佛世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他那天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地伤心,不似作假,郎亦轩后来回忆起来,虽然觉得他的话荒谬,但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活不了多久吗?那么,陪无忧的时间,不多了吧!

除夕之夜,郎亦轩是和无忧一起过的,那天两人一起做了一桌子菜,一左一右伴在解阿婆身边,把老人家哄得开开心心。无忧说:“你像我哥哥,我从小就盼着有个哥哥。”郎亦轩说:“那你就把我当哥哥吧!”

叶希凡本来想留下来陪无忧,但是无忧拒绝了,同时也拒绝了和他一起去叶家的提议。叶希凡见她最近身体不适,也不敢勉强她,无忧的眼中,多了一层化不开的郁气,他见到了,颇为心痛。一直以来他想了好多办法,始终不能让母亲接受无忧,想到现在她又忙碌着为他张罗相亲,他下定决心,要在新的一年到来前,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叶家的除夕夜过得一团糟,叶希凡与母亲针锋相对,互不让步。叶希凡气闷于胸,喝得酩酊大醉,在去找无忧的路上,出了车祸。无忧听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叶希凡还在昏迷中。

“都是因为你,希凡才会变成这样,大过年的,他来和我这个妈吵架,要不是去找你,他又怎么会出车祸?他要是死了,我不会放过你!”叶希凡的妈妈心疼儿子,将一切都怪在了无忧头上。她的身边陪伴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从叶希奇的口中,无忧知道了那是李阿姨亲自挑的儿媳妇,是她一个好朋友的女儿,大学毕业在C城工作。

“这怎么能怪无忧…”郎亦轩陪在无忧身边,听到这话,也不禁为她打抱不平。可是无忧拦住了他,没有让他说下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希凡看了很久,对李阿姨说:“我答应你离开他,从今以后,不再相见,请你们转告他。”

叶希奇送他们出来,叹着气拍了拍无忧的肩:“放心吧,希凡醒过来,我会告诉他的。”

“不用了,”无忧对他说,“好好照顾他!告诉他,让他…忘了我!”

叶希奇惊讶地张大了嘴:“无忧,我妈妈是一时情绪激动了些,希凡对婷婷真的没什么,他喜欢的是你,你不会真的放弃吧?”他和路小欧一样,只要是叶希凡喜欢,他们都不反对。

无忧摇了摇头:“对不起,不是你妈妈的错,是我负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郎亦轩揽过她的肩,柔声说道:“我们回家,无忧。”

叶希奇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郎亦轩将无忧护在胸前,低头在她耳边不知说着什么,心中顿时了悟,他不禁为叶希凡感到难过,他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这还没抓到手呢,却被自家老妈拖住了后腿。

叶希凡的腿伤了,打了石膏固定着,无法行动,在叶妈妈的安排下,那个借住在他家的婷婷经常出现在身边照顾他。他醒来后,一直打不通无忧的电话,心头不免焦急,请了叶希奇帮他去看无忧,叶希奇想到母亲的威胁,不得已只好跟着骗她。

“哥,我猜你又一次看错人了,解无忧听到你出事,都不来看你,她跟在那个郎亦轩身边,恐怕正逍遥快活呢。”

“无忧不是那样的人,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你帮我去看看。”叶希凡不信,但心中也甚为着急,他信无忧,但他信不过郎亦轩,生怕那人趁此机会在他和无忧之间制造嫌隙。

叶希奇当然不敢帮两人牵线搭桥,这么一拖一拖的,转眼间就开学了。路小欧兴冲冲地带了家乡的特产找到无忧住的地方时,屋里住的人已经换了,辗转寻到房东,告诉她元宵节前无忧一家就退了房,说是解阿婆住不惯,回到了家乡。无忧的手机早就打不通了,路小欧到姨妈家,又听叶希凡大略给她说了一下,她不信无忧会这样无情,而且她居然和郎亦轩在一起,这令路小欧很难过,通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她认为只要无忧不给郎亦轩机会,那么路小欧和郎亦轩,并不是没有可能。她准备等无忧回学校,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可是都开学了几天了,仍旧没有看到无忧的身影,直到她向班主任饶老师打听,才知道无忧居然办了休学手续。路小欧问饶老师,无忧是以什么理由休学,饶老师说,是身体不好,郎亦轩陪她来办的手续,看上去气色确实很不好,但是具体是什么病,她坚持不肯说,只说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这之后,她还要打工挣学费,所以她休了一年。

宿舍里几个要好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家都不明白无忧为什么不告而别,觉得大家都是好朋友了,有困难应该说出来,一起想办法。只有颜语没有说话,她因病开学半个多月才来,一个假期过去,兴许是因为病了一场,感觉她变了很多,虽然同样的不爱说话,不过眼中的冷漠之色不见了,却多了一丝忧伤。听到大家的议论,她居然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人家不一定想说出来。”

“会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会帮她啊,怎么至于要休学呢,唉!”赵玲叹道。突然她看到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站着,抬头看着她们宿舍,拽了拽颜语的袖子说:“哎,颜语,你男朋友,快下去吧!”

颜语瞟了瞟楼下,冷淡地说:“不是找我的。”

“不是找你的还能找谁?”赵玲奇道。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颜语一本正经地对赵玲说。

叶希凡腿伤好后,四处找无忧不见,家里人才告诉他,无忧在他住院的第一天来过,并说了会和他分手。他顾不上公司的事,把一切全交给孙衍,到宁城去找无忧,令人意外的是宁城也没有无忧和解阿婆的踪迹,两人根本就没回去过。郎亦轩没有来公司,他一向和无忧在一起,叶希凡相信他们是一起离开了,他找到了周嘉琪,抛弃前嫌,两人这次站在同一阵线,一起找人,叶希凡允诺周嘉琪,找到人后,各自带人走,以后两家的事,互不干涉。

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查出无忧他们去了哪里。

“对了,Tony,问他,没准他知道他们在哪里。”叶希凡说。

“Tony在他们之前就不见了。”周嘉琪说。

“他是郎亦轩的表哥,周总您应该知道他家住哪儿吧?”叶希凡问道。

没想到周嘉琪的回答是“不知道”,叶希凡不禁对这家人的关系感到非常不理解,Tony和郎亦轩,到底是怎么的表兄弟?见周嘉琪一脸不喜,他也不好再问,两人还是紧锣密鼓地继续找人,齐家那边婚事也近了,周嘉琪也着急,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绑也要把郎亦轩绑回去,谁知道人凭空不见了,以前有Tony在,一起只需问他就知道了,现在他说也不说一声就玩失踪,周嘉琪也搞不清楚郎亦轩怎么就跑出了她的视线,直骂手下的人是白痴。

他们兵分几路,周嘉琪的人在C城找线索,韩庆平的关系不少,她也帮着在找。叶希凡仍旧去了宁城,他忽然想到了解阿婆对他说的话,他答应过她,帮无忧找到家人,他心头浮现了一个想法,也许无忧找到了她的家人,投奔他们去了,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也是一条线索,他寻着这条线下去,开始查十六年前,是谁在宁城颜家集下河村丢弃了一个两岁大的女孩。更令他忧心的是无忧的病,叶希凡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他的,难道无忧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选择离开,怕见到他令他伤心?这么一想,他更是心急如焚。他发誓,找到无忧后,他要天天和她在一起,一步也不离开。

无忧他们到底在哪里呢?其实有一个人知道,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去问她。

身世

叶希凡来到下河村,当年被地震摧毁的乡村经过十六年的变迁,早已旧貌换新颜。村里的年青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提起解阿婆,村里大半的老人竟然还记得,不等叶希凡问,就有人讲起了当年的事,还提到了无忧。

“要不是那个孩子,当年我们都没法活命了,我们村的人死得最少,旁边的小坝村,全村一百户人家,就逃出来五个人…”说起当年,渐渐围拢了不少人来。

“那是解阿婆的侄孙女,我也见过。”叶希凡说。

“是吗,你认识解阿婆和无忧啊,那孩子今年该有二十了吧?长得还像小时候一样好看不?”

叶希凡微笑着点头,乡下人讲岁数一般算的是虚岁,把无忧说大了两岁。

“唉,自从她儿子死后,她再没回村里来过,她是怕对老颜家没个交待啊!”

叶希凡怕把话题扯远了,赶紧绕回来:“是啊,我听解阿婆说,下河村当年一个孩子都没伤着,不知道其他村的孩子怎么样,那场地震那么可怕,只怕是有不少孩子都成了孤儿!”

“是啊,有的是娃娃没了父母,有的是父母没了娃娃,可怜哦!”

“地震过后,一定有很多人找孩子了?有没有人找不到孩子的?”叶希凡问。

“怎么没有啊,每个村都有,后来挖了出来,好多孩子都…唉!那些小手小脸,真是…看得人不忍心。”说的人谈起当年,仍旧忍不住哽咽。

“那些孤儿怎么办呢?”叶希凡问道,他想若不是解阿婆捡到了无忧,将她抚育成人,他也不会遇上她。

“这个我知道,我当时就帮着管那些没家的娃娃…”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凑进了人群,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都有三亲六戚啊,大多数是亲戚领了去,只有两个娃娃没有找到家人,后来听说是被人领养了。我记得有一个是陈家村陈二柱的儿子,他全家大人都死光了,那娃娃还是个婴儿,没想到居然卡在一个盆架中间没有死,被人救了出来。另一个就奇怪了,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娃娃,按说来这四乡八里我都走过,生得那样好看的娃娃却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谁家的,幸好他命也不算差,后来被一个有钱的男人领去做儿子了…”

那男人会不会是丢了女儿,找不到才收养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呢?从无忧的穿着和挂的那个锁片来看,有可能家境不差,叶希凡想到这一点,急忙问道:“大婶,那人不是这里的人吗?他有没有找别的孩子,他叫什么,你记不记得?”

大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娃娃?不大像啊,看起来…好像大了些。”

叶希凡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婶,我是帮人打听个事,你说的线索,可能对我有帮助。”

“这样啊!那男的可不是这里的人,人家有钱着呢,是大城市来的,听说我们这里地震,人家来捐钱,看到了那个孩子,很是喜欢,就把他带走了,那孩子可能是受了惊吓,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过听他说起话来还是很聪明的,就被那人领走了。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是姓郎。”

姓郎啊!叶希凡愣了一下,想了想问道:“有没有登记,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查到?”

在乡政府一个干部的指点下,叶希凡来到乡政府档案室,查到了当年民政室的档案记载。本来这些东西是保密的,按道理叶希凡不能查阅,不过他谎称是受人委托来找孩子的,那个孩子有可能正是他要找的人,加上乡里档案管理混乱,而那个管档案的,正好是解阿婆的亲戚,于是带着他去查了。

这个男人,有可能是无忧的父亲吗?叶希凡翻开了尘封多年的档案,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郎森!他一下子惊呆了。郎亦轩的父亲,郎氏企业已故总裁,就叫郎森,他一生只结过一次婚,只有一个儿子。郎亦轩是无忧的同乡?他也是宁城人?

他没想到查无忧的身世没有线索,却查出了个郎亦轩来。而此时的郎亦轩,正守在无忧的床前,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忧心地看着她。他没想到无忧会瞒着大家,她的身体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脸色越来越苍白,每天还会不时地昏睡,尽管白天她都强撑着没让人发现,但是到了晚上,她一睡下,无论如何也叫不醒,这也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不是没有到医院看过,无忧说自己没事,已经到医院查过了,他不信,又拖着她去看了一遍医生,结果确实和她说的一样。

那时候无忧告诉他要休学,他还以为是因为要和叶希凡分手,她想离开C城静一静,现在想来,最主要的原因怕还是因为她的身体不能继续学业了。帮无忧办了休学手续,他坚持要和她一起走。

他去找了安,告诉她自己同意回美国,并让安陪他逛街,买了一大堆东西,是安付的帐。后来他告诉安,让她借点钱给他还朋友,说是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住朋友家的这段时间,借了不少钱,而且麻烦了人家好久,临走该有所表示。安当然悄悄请示了周嘉琪,见他借的数目不是很多,便给了他。带着这笔钱,当天他就跟着无忧离开了C城。

无忧最终答应他跟着去,一是知道郎亦轩的固执,二是解阿婆腿脚不方便,有个人在身边帮她,好过自己一个人慌里慌张,她不想让人找到,郎亦轩对她一直很好,有他在身边,如果无忧有什么事,解阿婆也有人照顾。

开始郎亦轩也以为无忧会回宁城老家,买的也是到宁城的车票,没想到她到了中途就下了车。

“无忧,我们不去宁城吗?”郎亦轩问。

“不去,反正到哪里都是租房子住,我想住在这里。”她说。

无忧似乎和解阿婆说过了,老人并没有意见。郎亦轩猜的没错,无忧告诉了解阿婆,她带她来这里,正是为了见一个人。

银行卡是新办的,上面的钱,是从叶希凡给她的那张卡中转出来的,无忧觉得有点抱歉,离开了他,还卷走了他的钱,也许在叶希凡心中,她如今连舒茴都不如了吧?不过,他那样想倒好了,如果不能在一起,与其让他继续爱着她,不如恨她,对叶希凡那样的男人来说,恨比爱容易放弃!租了房子住下,签的租约是一年,郎亦轩见了,第二天就去找工作,他想凭自己的力量,不让无忧和解阿婆吃苦。这段时期正逢放假,而且Y城的年轻人刚好迷上了练跆拳道,城里新开了几家跆拳道馆,教练不够,郎亦轩会跆拳道,很快就找到了个教练的工作。无忧没有出去找工作,一连几天闷在家里,那时候郎亦轩还不知道她不舒服。

解阿婆好像在等着什么,有些着急,每天听到左领右舍的门响,都要伸着脖子看上半天,有的时候她会坐着发呆,好像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郎亦轩总要叫她几声她才听见。每当这个时候,无忧就会微笑着靠着解阿婆,悄声地与她说话。

大概在Y城住了近一个月,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这个客人郎亦轩见过一面,是无忧的同学,叫做颜语,名字很好听,可惜人却与名字相反,不爱说话。无忧介绍说:“外婆,这就是颜语!”

解阿婆呆呆地看着颜语,忽然间泪流满面。颜语面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眼泪也是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见解阿婆伸出了手,“哇”地一声哭着扑进老人的怀里叫道:“奶奶…”

郎亦轩扯了扯无忧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无忧眼含着泪说:“颜语是我外婆的亲孙女,都是因为我,害她们分离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无忧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郎亦轩想不通,是什么事能令这祖孙两个分离这么久,想要再问,却看到无忧伤心的模样,心中不忍,于是选择了沉默。

那天颜语住在无忧家,和解阿婆睡在一张床上,说了一夜,无忧站在院外,很久才进屋去睡。事后无忧倒是说了一些,郎亦轩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没过几天又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一见到解阿婆,就跌跌撞撞地扔了拐杖,扑在她的轮椅边,哽咽着说道:“奶奶,你真的是奶奶…妈骗我们,说你不在人世了,这么多年,你带着无忧妹妹,是怎么过的…”

“肃儿,我的好肃儿!你长得…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解阿婆搂着他的脑袋,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