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头:“你?”

围着我绕了两圈,自言自语:“化妆不至于化到这个份上吧?”

费了多少周折,本终于相信我是尹美丽,其间包括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他的绝对隐私,连多条内裤颜色都一应爆出,倘若我再出名一点,狗仔队随时在侧,那明天报纸娱乐头条就一准有了。

他最后迫于公众场合治安管理条例的影响,终于松口验明我的身份,带我上楼回家,我差不多已经要疯了,因这过程中无论我怎么努力,运气,加油,鼓劲,二哥的女友形象都像电线杆上的老军医广告那样牢牢贴住我,我以前变身过的任何死鬼大人物,包括香奈尔和戴安娜,都没有这么固执,完全可以一洗了之。

本被迫承认我就是尹美丽之后,就在客厅里看着我,跟只陀螺一样滚进来滚出去,搜罗出各种各样的洗面产品往脸上招呼,无论日系韩系欧美系,泡沫乳液磨砂粒,并肩子齐上,可怜我那层皮,在一重又一重的冲击波蹂躏下,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白变红红变青最后归于透明,唯沧海横流中二哥旧爱之颜不改英雄本色,立于我身,岿然不动,简直打了个天长地久的主意。

瘫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我完全绝望了,不敢看自己的脸,我随手抓起一块背部磨砂浮石,对着镜子用力掷出,哗啦一声过后,玻璃碎块成千上万跌落在洗手台上和地上,反射出幽黄荧光,默然哑然。

本推开门进来,扶起我,轻轻抚摸额头,柔声说:“没关系,明天就没事了。”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将我带出到起居室,坐下,在我脖子后面放一个小小靠枕,真软,让人觉得全身都酥酥的,放松下来,我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苦恼的说:“你怎么知道。”

每一根手指都暖而有力量,听着他安定地说:“你每次回来,不都带着别人的容颜入睡吗?早上就恢复自己了,以前我还说你怎么醒得那么早,次次在我起床以前就把妆卸好了。”

他亲我耳垂,很温情,喃喃安慰:“睡吧,睡吧,明天是新的一天,醒来就好了。”

多有说服力,我看进他狭长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对于自己在说些什么,极有自信,因此也让听的人有自信起来。我顺从的点点头,翻身倒下,就在沙发上合眼,渐渐沉睡入梦乡。

本和杰夫一样,能安抚我,也能安抚别人,以前他做经纪人,固然长袖善舞,现在做古董拍卖师,更是所向披靡,他对于藏品的介绍,一字一句,仿佛都是金科玉律,叫人哭着喊着要买。

迷迷糊糊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他转做古董拍卖师,好像已经快要四年了,因为距离他彻底离开我那一天,也快要整四年了。

本没有骗我,第二天早上一醒,劈面我就见到一张吹弹得破的小脸蛋,虽然苍白了一点,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各个部件都分外熟悉,我久久凝视,终于放下心来,出了一口长气。

在旁边为我举着镜子的本,爱怜的点点我:“放心了吧?来,起来我们去吃饭。”

虽说有惊无险,我还是心有余悸,打电话给二哥,声明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再接那些要求太高的工作,说到底,赚万贯家财,泼天财富,以他人的容颜生活下去,即算倾国,又关我本人P事?

结果响了好久二哥才接电话,声音虚弱无力,好像刚刚生了两胎,问他干什么,说昨天晚上回去越想越伤心,一个人喝了三瓶威士忌,倒在家里跟只死狗似的,刚才听到电话铃声才悠悠醒转。平时对我的工作态度颇有微词的人,一听我义正词严的要求,竟然顿都没打一个,满口应承下来,看来青云直上久了,大家都有点晕车。

请完假,心情很好,本在一边慢条斯理的继续吃,不时微笑看看我,我心血来潮问他:“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帮我做经纪人,无论我有什么无理取闹的理由,你都接受,然后去帮我擦屁股的。”

他耸耸肩:“你记错了,那不是我。”

吃一口菜:“你跟以前的经纪人恋爱?”

我不死心 :“我不会跟你计较的了,我那么爱你,何必装做什么都忘记呢。”

他停下筷子,很认真的看着我:“我记性的确不算好,不过,也不至于连你都忘记。”

我眼眶一热,扭过头去想,问题就在于,你就是彻彻底底,把我忘记了啊。

面前的墙壁上,恰好就挂着一本挂历,我的目光聚焦在八月十九那个日期上,上千个躺卧而不能入睡的夜里,这个日子像被烙在我脑海中,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

就是那一个早上醒来,我失去生命中原本丰饶盛大的一切。

都是拜我身边这个人所赐,而他似一无所知,正波澜不惊的喝一盅甜汤。

忽然一撩眼皮对我说:“下个礼拜三,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脑子顶轰然一声。

下个礼拜三,正是八月十九日。

这是我和本重聚以来,第一次结伴出游,他做事风格精细,一应细节打点,面面俱到,我只有在一边看的份,每在背囊里放进一样东西,他就嘟囔一句:“CHECK.。”状甚鬼马。

他带了些什么,指南针,地图,野外宿营用具,风灯,方便食品。。

我们这是准备去哪里啊?

他头都不抬:“青田岭。”

我一听大失所望,敢情你起劲半天,去的原来是距离城区两百公里的地方啊,真是何必呢,何苦呢。

青田岭是本城居民的周末休闲首选地点,山清水秀,远近适中,设施配套与野趣盎然相得益彰,堪称旅游景点开发的典范,上那去玩儿有必要费那么多周折吗?只要带一张信用卡就好了嘛,何处酒店不留人。

本对我的不理解表示漠视,直到被絮叨得受不了了,才简洁的对我说:“你跟我走,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此充满主导精神的行为方式,乃是我的最爱,我生平最不喜欢麻烦,有人手把红旗立潮头,叫我生我就生,叫我死我就死,simple is good. 欧耶。

八月十九日晚,我深夜都不睡,眼睁睁将本看着,他穿棉的长睡衣,斜斜靠在枕头上,看一本罗马风化史,床头灯落下一道阴影在他鼻梁上,映得那对眼睛如寒星,泠泠有光,怎么看也看不到底,看不够。忍不住偎上去,轻轻抚摸他额头和睫毛,他顺着我的手指贴过来,在唇角上印下一个小小的吻,说:“什么?”

我不说话,埋头在他怀里,心里满满都是被刀割过后愈合时的甜蜜。

时针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本在他一贯就寝的时间掩上手中书卷,去洗手间擦了一把脸,回到床上左右活动了一下腰身,喜悦明亮地深呼吸,说:“睡觉!!!”

呼拉一声躺下,合眼,不出三秒钟,开始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而我紧紧拉着他的手,空对着模糊的天花板,全神贯注,等等等等。

等天亮。

我绝不能在新熟黄梁南柯岁月烂斧山头桃源洞里的一宵乱梦后,醒转头见旧事重来。

不过老实说,我的确不知道想睡却不能睡,原来是痛苦到几乎濒死的一件事。

八月十九,又是那年今日。

本在我身边,实实在在,还舒舒服服躺着,连一点小恐慌都没有给我。

我大叫一声扑上去,把本压在身下,又踢又闹:“太好了,你没走,你没走。”

他被我活生生弄醒,莫名其妙看着我:“走到哪里去?”

走到哪里去都好,带着我就好。

他抱着我,沉默了一下,慢慢说:“放心,我会带着你的。到哪里都带着你。”

踏上前往青田岭的路,我心情彻底放松,瞌睡一下就上来了,把安全带绑绑好,小靠枕放在脖子下,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似极香甜,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四周漆黑一片,隔着窗玻璃只看得到微茫的天空,带着一种奇异的墨蓝,深深的,像天都承不住,要翻转了泼洒出来。

我支起身体,抹抹眼睛,本在身边默默坐着,抽一支烟,红色烟头一明一灭,好像在用灯语说一个谜语。

我低声问他:“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他许久才说:“我的出生地。”

出生地?二哥帮我查到的资料,历历如在眼前,说他始终在本地活动,但出生地点不详。我一下子醒了彻底,坐直起来到处望,问:“那是哪里啊?”

本打开车门,一阵清冽的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新鲜翻动后的泥土,又像是外婆家后院种下的小番茄,只是那番茄以鲜血浇灌也似,蓬勃中隐约带腥。我暗暗胸臆间不适,没来由地干呕几下,皱眉说:“好奇怪的味道,这是在菜园子里吗。”

干脆走下车去,踏足处软软的,踩实却又觉得很硬,一球一球地突起,凸凹不平,我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了,极目去望,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觉得天幕蓝得奇怪,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和地表的连接处极为平滑,半点起伏都不见,我好奇地想去看看,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绊到什么,一跤就摔下去,幸好我训练有素,身手敏捷,双手一把把自己 撑住,惊魂未定地叫起来:“哎呀,本,我摔跤了。”

话音未落,忽然好似一股冰水从头浇下,直冷到脚底,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全身上下,一根毛都不敢动。

我两只手所按住的东西,理论上绝不应该从土里长出来。

因为那是人的头。

我的手掌和手指,能够精确地感觉到头发,额头,眉毛,眼睛,以及一部分的鼻子。

倘若再往其他地方探,一定还会接触到五官中应有的其他部分。

最让我五雷轰顶的是,那分分寸寸,我感觉如此熟悉。

是我日日夜夜,思之念之,抚之触之,拥在怀中,贴在脸边的。

我狂叫一声,拼了老命跳起来,不管脚上踩了什么,跌跌撞撞窜进车里,扳开方向盘前的本,一把把车灯打亮,两道雪亮的光照出去,照见车前漆黑的土地上,一个一个的头颅,横三竖五,有条有理地排开,如同向日葵的花盘开到最盛大时候。那容长脸,眉眼低垂,口角微张,皮色白里透红。

每一个都是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全身忍不住剧烈颤抖,猛然一回头,看到身边还有一个全须全羽的,唯一区别是眼睛大开,目瞪瞪对住我,更是吓得几乎屎尿齐出,我弹回自己的座位,紧紧缩成一团,走也惊慌,留也惊慌,半厢哀号起来,声音高到了世界级女高音的极限:“怪物,怪物。”

本伸出手来,试图安抚我,却被我的尖叫活活吓了回去,好几次开口说话,都无奈中途闭嘴,终于抓住我换气的间隙,赶紧说:“你别慌,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他翻来覆去地说,越说越接近恳求,极诚挚而无奈,我喊着喊着心中一软,静下来,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在车厢里起伏,脸颊上湿漉漉的,是惊得眼泪横流,自己却不知道。一只手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好像要把那钢铁之物捏碎一样,另一只手指向车外,那些头颅从土里生发而出,正天经地义地微微招展着,看了仿佛就要把我的眼睛灼烂,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本在这个时候仍然体贴,将车头灯熄灭,我松了一口气,听他缓缓说:“美丽,你别害怕,是你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的秘密是我可以变身为任何我看到的人,东西和动物没有尝试过,估计难度也不大。

而本呢,本的秘密是,他的来源完全超脱出了动物领域,和植物同宗同元,乃是生于一畦黑土。

他不是被生出来的,他是被种出来的。

倘若不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死,我也不能相信这个说法。但是活生生的,本对我现身说法。

他说每四年就要轮回一次,也就是有新的一个本从土地里长出来,传承上一匝果实的全部体貌特征,重新来到世间继续生活下去。

传承?

我一个精灵,几乎把恐惧全部忘却,扑过去:“传承?传承什么?所有一切吗?除了外貌,还有呢。”

本重新打开灯,把我带下车,仔细看土地里正蓬勃生长的本们,除了头颅以外,有一些长势比较喜人的,肩膀也渐露端倪,我完全可以想象往下走我所见惯的虎背熊腰,六块腹肌,每日与我纠缠在床第间的诸多部分。

他拉住我的手,植物的表面竟然还可以这样温热光滑,那感觉真是奇怪,说:“外貌,形体,习惯,风格,都是一脉相承的,连记忆也会一直保存下去,只有两种东西没有办法继续,一是职业,二是爱情。”

所以每四年你会换一个职业,所以每四年你会换一个爱人。

所以四年前你从我身边默然消失,一夜间无影无踪。

那才是彻头彻尾的消失?

他表现得很理解,轻柔的看着我:“你以前,也爱过我吗。”

爱过你?是你吗?

那个你和现在的你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关系呢?

现在的你出现之后,以前的你去了哪里呢?

本对我微笑,那笑容很诡异,轻轻放开我的手,他走进那黑土深处,那土壤好像认识他,流沙一样涌过来,在他脚下盘旋,将他的双足吞没。

我捂住口,脊背上一阵一阵寒。

看他的下半身,一点点被黑色诡异的土淹没,本静静的伸出手来,伸向我:“美丽,来,跟我一起来。”

我很佩服我自己,居然还能够挣扎着问出来:“去,去哪里?”

他庄严的样子好像在祈祷,敬神如神在,言语中充满奇特的蛊惑力:“跟我一起来,重新归入大地里,以后再有人收成出来的时候,会得到你变身的能力,我们不必再千秋万代以一个模样生存,不必到一定时间,就要迁徙去另外一个地方,永远只能停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

他对我缓缓招手,神情亲切,温柔,深情,陶醉。

而我对他的爱,渐渐被恐惧一点点侵袭,我愿与你比翼,但不是以禽兽的方式,我愿与你连理,但不是以植物的方式。

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本还在对我喃喃:“美丽,来吧,你不是要和我在一起吗?我们以后都会在一起了。”

我摇摇头,跳起来,转身就要走,可是脚却移不动。

我以为是生理原因,低头一看,原来是物理原因。

那些黑土之前与我两不相干,自本开始说话之后,却对我发生了极大兴趣,拱过来在我的双脚上堆积,极锋利的啃啮感透过鞋子,对我一点点切割着,我发疯一样提脚,挣扎,却丝毫不能动,心脏都要爆裂开来了,我吓得呻吟,忽然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本,大半个身体已经陷入黑色土壤里,脸上犹自带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还是像四年前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还是像不久前我重新遇到他的样子,我心口一痛,想象他很快要没入那永恒的寂灭里,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叫了一声:“本。”

他还应我,懒洋洋的,好像只是在洗手间,和在客厅的我应答一样。

那是多么好的时光。

多么多么好的时光。

夜夜不能睡里,我对神发誓愿意献出一切去交换的时光。

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停止了挣扎。双手垂下去,黑土似乎发现我停止了抵抗,席卷上来的速度明显加快,我仿佛处身于锯齿铺成的万花筒中,等待被切割成一盘形状完美的肥牛肉卷。在我和本的中间,另一个本在以惊人的速度冒出来,或者说,那并不是完全的另一个本,因为他的眉眼,似乎有我的痕迹。

旧有的本,变成新果实的肥料。

每一个四年过去,一样的轮回都上演。

好像是大家轮班玩一个模拟人生的游戏。

我很快就要失去意识,因为大半个身体已经从地面消失。

到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那个光滑的地平线,应该是一个帐篷的边缘。蓝色天幕,其实是帐篷圆顶。

这不是自然界的景致,而是一个培育蔬菜的塑料大棚。

怎么想得到,我会葬身在这样一个所在。

叹口气,黑土已经到了胸口,最后一丝清醒里,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本的样子,心里甚至微微后悔,刚才应该答应他的要求,和他拉着手,一起被土地吃掉。

永远永远在一起。

没有再看见我爱的人,黑土却好像哽住了,把我卡在将昏未昏里,真难受,怎么了,我的脖子不好吃么?难道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多,有点颈椎劳损,会导致口感不够顺滑?

艰苦的低头看看,靠近我的脖子,有一个小小的铃铛,安静地躺在堆积起来的黑土之上。土壤的波浪,试图自笛子两侧超越,却一再起伏都不得。

那是杰夫给我的。

他说,需要他的时候,就吹。

我不顾一切想要从土里挣出我的手臂,去摇动那个铃铛,但挣扎都是徒劳,黑土牢牢锁住我,绝对不容许我逃脱。那铃铛与我的咫尺,远过天堂到地狱。

眼泪慢慢流下来,我现在所承受的,其实是凉薄本身的代价。

听到有声音在耳边说:“咿,我们家园子里的牵牛花?你怎么会有?”

是很奇怪的声音,低低的,慢吞吞的,带一点金属摩擦的嘶哑。

努力睁眼看,昏暗的蓝色天光下,有一条金色的东西,在我面前盘盘旋旋,玩杂耍一样不时还在空中打个唿哨。很长,全身上下长了许多钢鬃似的毛。虽说我小学生物成绩十分马虎,但这种常见品种还是认得的---就算它有真正的常见品种一百倍那么大都好。

是一条蚯蚓。

金色,好大的一条蚯蚓啊。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眼睁睁看着这条蚯蚓,还有一张比人类表情还丰富的脸。

用尾巴捡起我面前的铃铛,摇了摇,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我家种的啊。”

一下转过到我面前,瞪眼对着我:“小姑娘,这铃铛谁给你的?”

我费力的念出杰夫两个字,蚯蚓摇摇头—其实是全身心摇了摇:“不认识啊,是人类吗?”

想想没有在杰夫身上发现过明显的非人类特征,理论上应该是吧。

蚯蚓更奇怪了:“人类?人类里面应该只有猪哥一个人有啊,他也不会到处乱送人的。”

尾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放焰火似的:“我得去确认一下。”

一跳一跳的,就要走,跳了两下又回来,低头跟那一片土训话:“别乱动啊,今年有出息了,会带肥料回来自力更生了,一会儿来跟你算账。”

听那意思,是在教训本,我这才发现本已经完全埋进了土里,可能是因为蚯蚓跑出来干涉,那位新本同志的生长势头完全停顿下来了,已经长出来的脸上则露出一点怪不好意思的表情,好象小孩子偷糖吃被抓住了一样。我忘记了恐惧,忍不住扑哧一笑,而后觉得,好象笑的不止我一个人。

另一个笑声,我很熟悉。

蚯蚓好象也很熟悉。

假设我现在行动自由,听到这个笑声之后,就会一头扑上去,呈一只蜘蛛猴的架势,窝在他怀里不下来,我承认我其实很无耻。但是请告诉我其他人在这个情况下都会很自我坚持地说,我对不起你,所以我现在也不依靠你。

但是我半截入了土,有心无力,最多可以吆喝两声表示欢迎,代替我全身心上前朝见的,是那条金光闪闪的蚯蚓,可肉麻了,一头撞到杰夫怀里,挂着,还蹭来蹭去的---哎,我能问下你的性别吗?

这二位不搭界的,相见欢罢,杰夫过来摸摸我的脸,说:“嘿,介绍一下,这是小金丽司,嗜糖蚯蚓,擅长园艺。”

转过来要介绍我,蚯蚓一甩头:“我对人类没兴趣,你不用说了。”

不管人家怎么凶他,杰夫好像都没什么脾气,笑嘻嘻地说:“她可不是普通的人类哦,她可以随便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