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答应你,等我回了邺城,我一定托人给你带个十七八把好不好?”

“不要!”小铁气呼呼地看着她,“我就要那把伞!”

长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冒起了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虽然忘了是哪位大伯说的,但她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现在的长恭,显然暂时忘记了自己也是属于其中一类的。

小铁索性低下头,不再理她。

”喂,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啊。“长恭也有点没耐心了,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小哥,能不能打听一下怎样去月牙湖?”

什么月牙湖,她正想回头说不知道,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秦林,你看这两人的穿着根本不是突厥人,必定是异乡客,又怎么会知道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长恭的全身在瞬间就僵硬了,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听错这个声音!

这,这不是恒伽的声音吗!

要命了,怎么会这么倒楣!

她偷偷伸出了一个手指,示意小铁千万不要抬头,心里暗暗希望他们赶紧走人。没想到那个人偏偏还不相信,对着她们又问了一句,还顺手去拍了拍长恭的肩。

长恭的脸部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为了不让恒伽看出破绽,硬是忍耐下来了,

“秦林,你也别问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听到恒伽这么说,长恭总算放下了心,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恒伽似乎略带惊慌的喊了一声,“看,那里怎么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长恭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看到小铁抬起头来,那眼神中分明在表露着一个意思,你上当了,笨蛋!

她心里暗叫不好,撒腿就跑的心念刚一动,身后的魔音已经传入耳膜,“高长恭,你怎么会在这里!”

完蛋!她的眼前只有这两个大字在不停摇晃……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过如此……怀着这种恐怖想法的长恭,一脸不情愿地转过了身,讪讪一笑,“恒伽,这么巧?”

“你不是在并州静养吗?怎么会在这里?”恒伽敛去了眼中的惊讶,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微微的不悦,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不悦。

“我,我在并州闷得慌,所以就带着小铁来突厥玩玩……”长恭胡乱扯了一个理由。

恒伽倒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小铁,忽然说了一句,“如果突厥可汗就是你所说的阿景,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带她来突厥了。”

长恭心里格登一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什么事都瞒不过这只狐狸的无奈感。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你不是在我身后吗?”长恭有些困惑地问道。

“因为……你鬼鬼祟祟的,不让人生疑才奇怪。”恒伽眯了眯眼睛,挽起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长恭不服气的反驳道。

恒伽低头轻笑,之所以能认出是她,那是因为----每次征战的时候,他总是在她的身后啊。

”啊……啊嚏!“长恭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恒伽微微一顿,立刻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抛到了长恭身上,又对着秦林道,“你也把你的外套脱下给小铁,这两个家伙都淋了雨,要是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秦林应了一声,立刻脱下了外套,在递给小铁的时候又忍不住疑惑地望了一眼长恭,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兰陵王啊,又怎会那么弱不禁风?斛律大人的举动实在有点奇怪。

“那我们能不能先走了?”长恭还抱着一丝侥幸。

恒伽的笑容完美无比,“当然可以,不过我怕等回去之后,一不小心在皇上面前说漏嘴就不好了。”

“喂,你这是威胁好不好?”

“呵呵。”

恒伽带着长恭一回到帐篷,便下令众人谁也不能泄露兰陵王在此的消息。

“别告诉我,你就是这样到突厥的。”他指了指她的脸。

“我有那么笨吗,”长恭哼了一声,“知不知道,我可是每天抹着两大块炭灰自毁形象啊。”

“炭灰?”恒伽忽然有些想笑,说实话,他还真想看看涂了炭灰的长恭是什么样呢。

“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是都怪小铁这个家伙,还说什么会点易容术……”长恭不客气的揭了小铁的短。

小铁不服气了,“可这一路不是平平安安过来了吗。”

“你还顶嘴,”长恭瞪了她一眼,又转向了恒伽道,“拜托你再帮我去弄点炭灰之类的东西吧,我这张脸,在突厥的地盘里始终不是那么安心,反一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

“那当初怎么不用那张铁面具呢?”恒迦的眼眸里闪着促狭之色。

长恭的嘴角一抽,“那会不会太吓人了。”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张铁面具她就来气,那时结下帐来一看,狐狸买的也不知是什么鬼东西,价格大大超过了那个铁面具,她的损失可是大了!

“对了,我有一个好主意。”恒伽示意秦林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旧让他出去了。

不一会儿,秦林就匆匆而回,手里还拿了一样东西。

“这是这里的突厥人自己雕刻的木头面具,虽然手工是粗糙了一些,但勉强能遮住你的半张脸,你就戴上这个吧。”恒伽将那个面具交给了她。

长恭顺手拿起面具看了看,笑眯眯道,“这个办法好啊,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抹些奇怪的炭灰泥巴了。不过,”她转了转眼珠,“我戴着这个出去会不会太醒目了?要是别人问起来……”

恒伽似是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放心,别人问起来我自有应对。”

尽管已经是春夏之交,但草原的夜晚却还是格外的寒冷。

长恭在舒舒服服享用了一顿烤羊肉之后,这才考虑到自己的住宿问题。

不过,还没等她出声,恒伽已经提前开了口,“今晚,你和小铁就睡在这个帐篷里。”

长恭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这是我的帐篷,我自然也睡在这里啊,再说,若是下属来找我,如果我不在帐内,岂不奇怪?”恒伽坦然自若地说道。

“可是……你明明知道……”长恭支支吾吾地暗示着他,只差后面那半句“我是女儿身”没有说出来,之前他不知道的时候倒也算了,可是现在他明明已经知道……

“明明知道什么?”恒伽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我们出征的时候不也是一起睡过的吗?”

“喂……什么叫一起睡过……话可不能乱说哦。”长恭瞪了他一眼,这个狐狸,明明就是在装傻嘛。

“难道不是吗?连你受伤的时候,不也是我天天替你……”

“啊,别说了!”长恭的脑海里蓦的又出现了他替她换伤药的一幕,一抹红色的烟霞迅速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这只死狐狸,总是对帮过她的事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提醒她一下,真是可恶!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她转头想看看小铁在干什么,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已经靠在毡毯上呼呼大睡,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还不时地发出咋嘴声。长恭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起了旁边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你打算真的把她送到阿景那里吗?”恒伽忽然问道。

长恭拉了拉毯子,转头道,“其实这次也不光是阿景,因为很有可能,她的亲哥哥也在这里……”

恒伽也有些惊讶,“你是说那个曾经对你动过心思的林小仙?”

“不错,听说他成了阿景身边最受器重的汉人官员,如果真是他的话,我猜可能是他逃过了上次的一劫,至于他怎么和阿景碰上,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就是要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林小仙……”说到这里,她的眼前忽然一亮,“对了,不如突厥可汗接见你们的时候,我也一起去。”

“你就不怕林小仙见了你想杀了你?”

“不怕不怕,我有面具啊。”长恭眨了眨眼。

“你说戴个这样的面具,能去见可汗吗?”恒伽用一种你真是幼稚又简单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那怎么办……”

“那林小仙的样子我也记得,到时如果可汗接见我们的话,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了。”“真的!恒伽,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长恭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显然早把刚才的怨念抛到一边去了。

好兄弟……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微微怔忡了一下,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就像映照在水面上细碎的月光,有些碎,有些乱,有些---捉摸不定。

深夜的草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火缽裡木炭燃燒的微音在幽靜中分外清晰。

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长恭,此刻,她睡得正香,墨黑冰涼的長髮蜿蜒一如春夜的溪流,纖白的手指彷彿映照于河川上的明月,微抿的嘴唇又似绽放在四月天的绯红桃花……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的容貌啊,若不是上次的意外,他不知要何时才能知道真相……

不过,他恐怕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这个真相的男子吧。

一想到这个唯一,他的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起来。这个唯一,是把孝瑜,孝琬和高湛都排除在外的唯一啊。

就在这时,长恭似乎动了动,一角毯子从她的肩部滑了下来。恒迦的面色微微一红,站起了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将毯子重新替她拉了上去。正要转身离开,没想到她忽然一个翻身,不偏不倚地将脑袋压在了他的右手臂上。他吃惊之下想要挪开她,却又怕不小心惊醒她,这个姿势可是说不清楚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恒伽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已经完全麻木了,无奈地望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长恭,只见她的面色纯真又安然,在这样静寂的环境中,就这样没有任何顾虑地沉睡着。

“狐……狐狸你坑了我这么多钱……去……去死……”长恭忽然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恒伽在听清她念叨些什么时,先是一怔,随后低低地笑开,仿佛是无意识的,他那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白皙的前额,将那些垂落的纤长刘海丝丝密密的缠上去,复又轻轻柔柔的挽到了她的耳后。

从帐篷的缝隙里漏进了几丝明月光,在地上形成了淡淡的光斑。从他的位置望去虽然看不到月亮,不知为何却能感觉到今夜的月光格外温柔。

是的,很温柔。虽然没有炙热的温度,但是却让人觉的很安宁,很平静。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妒意

第二天清晨,长恭在醒来时,发现帐内已经空无一人,别说恒伽了,连小铁也不知去向。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上了外袍,睡意犹存地揉了揉眼睛,踱到帐门前,掀起厚厚的布帘,想去找找恒迦他们在哪里。

就在她掀起布帘的瞬间,明媚的阳光如流水一般泻了进来,强烈的光线令她不得不闭上了眼,就在她重新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忽然看到对面的那个帐篷的布帘也正被人掀了起来,帘后出现了一张俊秀无比的面容。

长恭蓦的瞧见这张脸,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揉了揉眼,再看!

没错,她没看错,这个人居然是------------弥罗!

对方也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在抬起头的刹那似乎也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宛如一轴才完卷的水墨丹青,清雅空灵,又如同刚采摘下的藕荷滴著露意,娇美动人。清朗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带着清朗,仿佛幻海生波,真实而完美,却临近虚无。

此时此刻,四目相投,目光交接。

在这一瞬间,宇文邕只觉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一切无名与有名,无声与有声,无色与有色,全都溶化在这样的笑容里。

一花一世界,一叶满天堂,一笑倾天下。

“原来是唐兄。”在听到对方先喊出他的名字时,他赶紧稳了稳心神应了一声,心里不由又暗暗一笑,自己居然会看一个男人看得失神。不过说句真话,没想到恢复了真面目的他,居然比以前更美丽了,幸好这不是一个女人,不然的话恐怕会天下大乱了。

“你那天不是提前离开了吗,怎么现在才到?”长恭哪里知道对方想了这么多。

宇文邕笑了笑,“路上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耽搁了两天。昨天半夜才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长恭点了点头,心里却又起了一丝疑惑,听狐狸说,这一带都是招待外国时节的住处,弥罗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不是说……”

“弥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周国的求亲使者吧。”她敛起了笑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只见他倒也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开口道,“不错,我也不想继续瞒你了,你猜得一点也没错。”

“哦……”长恭挑了挑眉,“还骗我说看什么朋友……”

“我的确是没说实话,不过,唐兄,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长恭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的身旁响起,“他是来找我的。”

是狐狸!他可来的真是时候,长恭转过了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解围之人。

恒伽也没看她,径直走到了宇文邕的面前,行了个礼,“在下斛律恒伽,这是我的五弟钟都,从小顽劣不堪,这次居然一个人跑到突厥来找我,请不要见怪。”

宇文邕也回了个礼,开口说了话。他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如琉璃般纯净而无丝毫感情,那优雅的语速隐隐散发着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

“早听闻此次齐国派出了斛律将军之子前来求亲,在下有幸,这回一次就见到了两位。”说着,他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长恭。

长恭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她也骗了他,不是吗?

“对了,还没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恒伽挽起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宇文邕犹豫了一下,“在下---宇文直。”

长恭惊讶地抬起了头,原来他真的是皇族中人!要命了,之前居然还把他当作男宠!

“原来是周国的卫国公亲自来突厥求亲,”恒伽敛去了眼中的一抹讶色,又装做不经意道,“对了,我在来突厥的路上居然听说贵国的晋国公刚刚去世了……莫不是什么市井流言?”

宇文邕眸光一暗,又微微一笑,“斛律大人的消息可真灵通。”

长恭听得此话,又是大吃一惊,晋国公,不就是那个权倾周国,还毒杀了两位皇帝的宇文护吗?居然死了?

“唉呀,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恒伽露出了一副略带遗憾的神情,连连道,“可惜,可惜啊。”

“在下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宇文邕转头道,“阿耶,走吧。”

阿耶应了一声,忙跟了上去,还没离开恒迦几人的视线范围,他就忍不住道,“王爷,我早就说了那小子有些古怪,依我看,他上次一定是故意和我们碰上的,幸好我们走得快,不然都不知道这小子会使什么怀心眼。”

“我早就觉得他不是普通的人,”宇文邕笑了笑,“没想到居然是斛律光的儿子。“

“王爷,以后还是和他少来往,这小子忒狡猾了。”

“狡猾吗?”宇文邕转过了一个帐篷,停住了脚步,“他的性子单纯,这不是能装出来的。依我看,深藏不露的倒是另外那个总是笑咪咪的男子。没看到他刚才借机已经确认了宇文护的死讯吗?”

“王爷……看来这次他们会是我们最有威胁力的对手了。”

宇文邕嘴角轻扯,明亮的瞳眸中绽放着冰花,“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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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正想抬头问恒伽关于宇文护的事情,忽然想到他可能会问自己如何和弥罗认识的事,心里觉得有些不妙,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就已经听到熟悉的魔音贯耳,“高长恭,你随我进来。其他人,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还是逃不掉……这是她踏进帐篷时唯一的念头。

“好了,来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宇文直的吧。”恒伽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问道。

长恭的脑袋极快的转着,决定将糖人一段完全过滤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夜闯周国王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