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之后,惊雷即将到来,我来不及思考,飞速跳下床,将门打开,一头扎进他的怀抱。

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展开双臂迎接着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雷声在室外轰鸣作响,他背倚着门扉,仿佛欲将雷声遮挡在门外,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我的额发,轻声道:“紫萱…雷声虽然可怕,并不会伤人,那天晚上你不是好好的么?”

我心中剧震,仓皇后退,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居然还记得当晚之事,是我的法术太拙劣,还是他的记忆力超乎寻常?如果他并未忘记我和他的暧昧关系,昨日在驿馆见到我时,却为何毫不动容?亦不质问我为何强迫他、又为何逃离他身边?

他向我靠近一步,面容温和可亲。

我摇头阻止他道:“你不要过来。你告诉我,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么?”

他明眸闪亮,说道:“我当然记得。”

我咬着嘴唇,鼓起勇气问道:“那么,你心里一定很看不起我了?”

当晚,我主动投怀送抱未遂,事后又不见踪影,决非良家女子所为;重逢之时,我又与他的亲弟弟行迹亲密,调笑无忌。

这种女子,应是他心中最不屑一顾的那一种。

我只觉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从他面前消失逃离,外面的雷声固然可怕,而面对他之时的难堪更让我害怕。

如果他此时向我投来怜悯、容忍或者佛祖普渡众生的眼神,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冲向雷雨中,即使一出门便会遇上天雷大劫而魂飞魄散,也比站在这个男人面前接受他的仁慈和施舍好许多。

一阵淡淡的郁金花香气袭来,我倏地见他温柔磁性的声音在我耳畔说道:“不,紫萱,不是这样。”

我惊疑不定,抬眸向他看去。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映出一个小小的、怯怯的影子,一个黑发垂肩、仅着贴身翠绿衣裙的影子,一张小脸泛着微红,眼睛却瞪得极大,红润的双唇微合,似是羞怯、更似是期待。

他的眼神全然没有我所担心的种种情绪,只有发自内心的关切之意,甚至还带着某一种我此时尚且不能完全解读出的情感。

他站立在我面前,不过一尺之遥。

我静静仰望着他,并没有挪动脚步。

时间仿佛凝注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回过神来,眼前风姿俊秀的完美男子正是我梦寐以求的萧郎,从第一眼见到他之时,我就是如此眷恋着他,渴望接近他、了解他、拥有他。

莫非他对我,竟也有一丝丝的心动么?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我们终于向对方迈出了那无比艰难的一步。

萧统的胸膛微微起伏,我倚靠在他胸前,问道:“如果我在你心目中不是我所猜测的那样,那会是什么呢?”

他轻声道:“是夕阳下踏歌起舞的小仙子,是被玄铁锁链禁锢的小可怜,是害怕雷声雨点的小妹妹,是…让人想忘却不能忘的小狐狸精…”

我呼吸几乎顿住。

“是让人想忘却不能忘的小狐狸精”

------萧郎,你可知道,你一语早已道破天机?聪慧睿智如你,竟然看出了我的来历!

夕阳下踏歌起舞的小仙子,飞扬旋转的舞姿他可曾记在心中?被玄铁锁链禁锢的小可怜,是否让他心生怜惜?他本应远离害怕雷声雨点的小妹妹,终究还是不忍抛弃。

他为何“想忘”?却为何又不能“忘”?

新雾起朝阳

我合上眼眸,紧紧地、温顺地贴近他的胸膛,第一次如此坦然接近萧统,他身上淡淡的郁金香味道让我微微沉醉,无限依恋。

他轻柔环抱着我,没有更多的表白,也没有更多的亲密举止。

那晚我偷窥他和沈忆霜作画,他似乎也是这般轻柔拥抱着她,温柔中不失矜持,有情却并不热烈。

难道,萧统对任何女子的“喜欢”,都是如此理智?

我在他怀中悄悄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他。

他的双眉俊挺秀逸,一双黑眸明亮清澈,鼻梁挺直,薄薄的双唇轮廓分明而润泽,优美的身姿如同美玉修竹。

他身穿绢丝白衣夏服,领襟处绣有银丝花草图案,外罩一件淡青色长衫,是合领对襟宽缘边的大袖衣,也是极品丝绸料,上面却没有任何图案,简单飘逸、朴素至极,反而生出另一种华贵风情。

我们眸光交汇的那一瞬,他匆匆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片刻之后,却又万分不舍地转移过来。

我乘他凝望我之机,遽然伸手揽住他的坚实的细腰。

他身躯微颤,清冷的眸中却倏地升起一团火,瞬也不瞬地看着我,轻唤道:“紫萱…”

他拥抱我的手终于紧了一些,但是,还不到我所期望的地步。

我偷偷解开了他身后玉带的扣系,玉带垂地之时衣袍散开,他的身体几乎半裸呈现在我眼前,我低头吻上他腰际肌肤,小手轻触到了一件奇异的东西,全身骤然发烫,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心中正犹豫不决,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对待他,他却一把将我拦腰抱起,低语道:“既然不懂,何必勉强自己?”

我见他主动抱我,顺手勾住他的颈项,嗔道:“不许这么说,如果你上次肯教给我,我自然就会了。”

他并没有拒绝我的过分之举,俊颜掠过一丝难得的笑意,说道:“如此看来,是我之错了?”

我嘟嘴道:“当然是你的错!”

此时恰好一道闪电袭过,他将我放置在床榻上,放下锦帐帘钩,安慰道:“有我在你身边,不要怕。”

我故意咬了咬嘴唇,瑟缩着说:“今晚的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我睡不着。”

他明眸中流露出眷恋之意,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什么都不要想,自然就睡得着了。”

我躺在竹枕上,用薄纱被覆盖着脸和身体,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对我似乎并无情欲之念,心中微动,暗中准备好一切后,突然皱眉轻唤出声。

他立刻掀开薄纱被,急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说完后面的话。

薄纱被下,我几乎不着片缕,惟有一件小小的翠绿胸衣似坠未坠遮掩着春光,这种若隐若现的诱惑,远远胜似全无遮挡。

他怔怔看着我,俊面微红。

我投入他怀中,暗用《娘缳诀》心法,娇柔唤道:“萧郎,我的身子你早已看过了,教我…”

他不得不拥住我肩膀,却问道:“你真的愿意跟随我么?”

我没有细想他话中深意,亲吻着他的脸颊。

他终于不再矜持,在我耳畔低声说道:“一旦开始就不能随意结束了,你怕不怕疼?”

那两次身子的疼痛让我记忆犹新,我看着他明朗澄澈的眼睛,说道:“如果是你,我就不怕疼!”

他不再犹豫,立刻回吻住我的双唇。

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漫过全身时,我小手紧捏成拳,抵在他的胸口,本能地想推开他,可那疼痛却让我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红着眼眶,低低啜泣出声。

所谓“男女之爱”,竟然如此疼痛。

我心中略带悔意,呼喊道:“不要了!我不要了!”

他并未停止,紧紧拥住我的双肩,亲吻着我的眼泪,说道:“乖,第一次都是如此,以后就不疼了…”

我看着他温和的面容,不再挣扎,渐渐地,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仅仅是疼痛,燥热中带着奇异的舒适感,不由自主轻唤出他的名字:“萧郎…”

他的嗓音温柔沉稳,似乎故意问我:“紫萱,要不要我停下来?”

我惟恐他突然离开,主动迎合着他的侵占,直到一种销魂蚀骨的感觉传来,我不由自主轻吟出声。

这种美妙的亲密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紧拥着萧统的俊挺身体,体会着他赐予我的快乐,从他愉悦的表情中,我能感觉到,他与我一样正在尽情享受着这种快乐。

鱼水之欢,果然不假。

我们就象一对水中游戏的鱼儿,互相交汇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毫无半点嫌隙。

窗外雷雨声依旧,我拥抱着他,不再觉得恐惧,只觉得温暖和安全。

雷雨停歇时,天空微微透出光亮。

萧统与我一夜春宵辗转,几乎没有合眼,我终于体会到了男女交欢的快乐,一次一次诱惑着他带着我陷入情欲的汪洋大海,却并不觉得累。

他的俊容带着几许倦意,拥着我道:“紫萱,真的不能了…我从来没有这样不知节制过。”

我伏在他身上,拈起他的一缕发丝,向他娇柔微笑。

他有所惊觉,合上眼眸,轻声道:“父皇时常告诫我‘少年之戒在色’,不可过于贪恋美色,我们以后自然会有相聚时日,不必急在一时。”

我听清了他的话。

“以后自然会有相聚时日,不必急在一时”,难道他与萧纲一样,想让我长久陪伴在他身边?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心跳渐渐平稳,美玉般的面容镇定自如,眸中流露无限柔情蜜意,握着我的手道:“你随我回建康去吧,别苑那晚你从我身边逃走了,我一直觉得愧疚。不想会在镇江再遇见你,还能有此等宿缘…”

我万万不料这些人间男子竟然都有“金屋藏娇”的念头,我虽然喜欢萧统,想与他亲近、彻底拥有他,却没有想过像沈忆霜那样做他的小妾,住进东宫里去做皇妃,日夜陪伴在他身边。

青蒿的方法是利用法术封印他们的记忆,然后偷偷逃逸,我曾经对萧统依法使用过一次,却似乎并不管用。

我假装应允点头,问道:“上次,我从别苑离开的时候,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还会记得我?”

他从容回答道:“我从小就记得一些梦境,只要看过一遍,决不会忘记。”

原来我遇上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男子,而是有着超凡记忆能力的神童,如何让他忘记我,倒成了一个难题。

我想了又想,继续问他:“真的不会忘记吗?”

他微笑道:“除非我自己愿意忘记。”他声音渐渐低沉,似乎渐渐睡去。

我不再向上次那样匆忙草率,对他认真施用了三遍法术之后,轻巧走下床榻,赤足溜出房间之外。

雨后空气清新甘醇,小院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院中几株晚开的碧桃花沐浴在晨曦中,花瓣是淡淡的粉色,如同少女温柔的脸。

紫萱从昨晚开始不再是纯真少女了,一夜之间,我懂得了男人的欲望和爱意,诱惑他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体会到了许多往日不曾体会过的新鲜感觉。

虽然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却远远没有上次在仙人湖畔离开他之时的那份镇定与从容,我不觉得自己有收获,反而感觉到惆怅和失落。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走到围墙畔,举手采摘下一朵碧桃花,凝视着花瓣美丽的色泽和莹莹露珠,怔立了好大一阵。

我准备纵跃上墙头离开时,回头却见一名肩披着浅蓝色薄绸绣襦的女子从小楼向我走近,我不想让她察觉我企图翻墙逃逸,假装欣赏墙头的红杏,只是杏花早已纷纷凋谢,此时绿树成荫、子满枝头。

晨风吹拂过我的衣裙和秀发,风中散发出一阵幽远清淡的郁金香味道,那是萧统身上所独有的气息。

沈忆霜静静站立在我面前,鬓旁斜插的一支凤头珠钗在风中微微摇颤,弱柳般的身姿临风欲折,秀美的双眸向我看来,幽幽说道:“妹妹起得好早。太子殿下昨晚没有在小楼内歇息。”

两句毫不相干的话透露出了她的猜疑,她外表虽然纤柔,却并不软弱。萧统彻夜不归,她是沈府的女主人,对我有所暗示,隐隐就是质问。

我大方承认道:“我害怕雷雨,他昨晚在我房间里。”

沈忆霜苍白的脸浮现一抹红晕,仿佛不曾料到我会如此坦率承认与太子彻夜私会,轻声道:“殿下品行孤洁,昔日在东宫时极少召幸亲近妃妾,我昨晚睡得早,竟然不知他冒雨前去探望妹妹了。”

我察觉到她语气中隐藏的醋意,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不用对他说起我。我还有要紧事,马上就去杭州了。”

她微露讶异之色,说道:“杭州?即刻就动身么?”

我说:“对。”

她并没有挽留我,淡淡道:“妹妹一路珍重。”

初升的朝阳光芒万丈,萧纲宿醉难醒,萧统正在昏睡,我悄悄走出沈府大门,除了沈忆霜和看守的护卫家丁,没有任何人发觉我离开。

官道上的行人乘清晨凉快,匆匆忙忙赶路,我运用法术行走,脚步比他们轻快得多,一个时辰之后远离了镇江城。

抵达杭州城外时,烈日当空,路旁有一个老妪,轻声吆喝叫卖着凉茶:“路过的客官,来喝碗凉茶吧,清凉解暑气!”

自从遭遇买糖人儿的尴尬,我开始记得随身放一些碎银子,只要有一颗银母,我就可以利用法术变化出一大堆银子,足够我使用。

我从衣袖中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她说:“给我一碗凉茶。”

老妪吓了一跳,立即摇头道:“姑娘,太多了,老身没有碎银找补!”

我笑了笑说:“不用找补,都给你吧!”

茶棚设在一棵枝繁叶密的大榕树下,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一大口凉茶,药草熬制成的味道有些苦,苦涩之后却带着清甜。

身旁有几名官差模样之人,似乎赶路赶得累了,正在歇脚聊天,且听见一人说道:“皇上此次下诏大选民间美人,兄弟们都累得不轻…江南本多佳丽,几府大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身上这本图册,今晚之前一定要送到京都,大家歇歇,继续赶吧!”

另有一人嬉皮笑脸道:“大哥可否将美人图给小弟们看看,解解烦闷,脚程就快些了!”

那人啐了他一口道:“小兔儿崽子,办完差使回来看你自家娘子去罢!我自己都没敢看过!入选的美人将来都是皇妃,岂能说看就看?趁早歇了这些念头。”

我觉得好奇,微微抬头,视线透过遮挡面容的黑纱斗笠,见那人身边一个包裹之内藏着一幅卷轴,以金漆封印,料定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待选美人图,这本图册汇集了几府美人中的精华女子,一定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我心生仰慕,假装无意走过他们身边,暗施法术将美人图盗取在手中,准备阅过后就还给他们。

他们谈兴正浓,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我飞快逃逸到附近的一棵大树背后,暗自开心不已,悄悄展开图册,一页页翻阅过去。

册中美人,个个都是千娇百媚,宛然动人,还附有家世、生辰等等详细情况,我翻到第四十四个美人之时,却不由怔住了,画中美人赫然正是苗映香,旁边一行注解小字,写着“兰陵苗氏,年十七岁,父苗盛,商贾无职。”

我暗自猜度,萧统兄弟都在二十开外,皇帝萧衍此时少说该有五十余岁了,即使他曾经英雄了得,毕竟年纪老迈,不复当年英俊潇洒。那些年少美人入宫侍奉他,即使能够地位尊贵、锦衣玉食,却并不一定心甘情愿。

苗盛家财万贯、富贵已极,膝下仅苗映香一女,决不会主动将她献给皇帝,苗映香与我相交投契,虽然她此时并无意中人,我料想她也不会愿意将终身许给一个年纪远远大过自己的父辈男子。

我一定要设法让她逃过此劫。

我灵机一动,在图册中苗映香的左颊上添画了一块铜钱大小的黑色胎记,她娇美的容颜被我这么一篡改,立刻破坏无遗,显得狰狞丑陋,除了眉目勉强可观外,实在算不上美人。

做好了这一切,我将图册还给那些官差,他们依然毫无察觉。

我心情大好,进入杭州城,找了一家“高升客栈”住下,准备在城内四处游览一番,顺便寻找青蒿和相思树。

燕语西湖水

晚间,我坐在客栈房间的八仙桌旁,“高升客栈”的店小二笑眯眯提着一壶茶水进门。

他收下了一个大银锭,顿时笑逐颜开,说道:“谢谢姑娘打赏!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去办!”

我问道:“客栈迎接四面八方的客人,不知道最近几个月,你们可曾见过一位姑娘?”

他听说详细描述完青蒿的相貌,挠头思索了片刻,说道:“两个月之前,小的似乎见过这么一位,当日店堂内有位客人盯着她多看了几眼,那位姑娘还大大发了一场脾气,打碎了我家的三只盘子、两个酒壶…”

我心中大喜,站起身问:“后来呢?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要去何处?”青蒿素性厌恶好色男子,只看重自己心许之人,那女子的行为与她颇有相似之处,极有可能是她。

店小二面露难色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道,不过她初来小店歇息时,倒是问过小的,杭州哪里有好风景?”

我同样想游览杭州风景,忙问道:“小二哥,你怎么回答她的?”

店小二眼睛一亮,将杭州的风景名胜向我滔滔不绝介绍了一番:“说起咱们杭州府,那可有天下闻名的好风景!不说别的,单论这西湖,春有苏白二堤、柳浪闻莺,夏有曲院风荷、花港观鱼,秋有三潭映月…”

我支起手肘听他绘声绘色讲述西湖美景,不胜心向神往,说道:“西湖真的有那么美么?”

外面似乎有人急促呼唤他的名字,那店小二匆匆应道:“来了!来了!”向我陪笑道:“姑娘您自去看看,就知道小的说话不假了!小的得空回头再和您细说!”

我在房间中踱步,暗自猜想,如果那女子真是青蒿,她能够安然无恙前来杭州,一定早已恢复了人形,正在四方游历。两个月前我已离开了兰陵抵达镇江,她即使返回兰陵也找不到我的踪影。

只是,如果青蒿还有法力,为什么我们相互之间感应不到对方所在的位置呢?看来眼下我们只有分头游历人间,等待明年阿紫来接我们回翠云山时再见面。知道青蒿一切安好,我可以不必再为她担心,正好一边游览西湖风景,一边寻找相思树。

次日,我站在西湖岸边,大为惊叹,绝美的风景让我不觉驻足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