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不肯往下说,急忙追问道:“然后怎么样?你快告诉我!”

他面带尴尬之色,嘴角略含微笑,却是不语。

我跳起凑近他,缠着他胡乱猜测道:“然后,你把她赶走了?还是她在你的别苑中胡闹了?”

他依然不语。

我更加着急,举起小拳头轻轻捶打他的胸膛,娇嗔道:“难道是你欺负我了?所以不敢告诉我么?”

竹庐中的烛火倏地熄灭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将我揽腰抱起,温柔压倒在竹榻上,耳畔响起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小紫儿,那天晚上,萧郎不曾欺负你,却是你欺负了萧郎…”

我的心怦怦直跳,身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热感觉,他轻柔环抱着我,温热的身体传递着男人的欲望和渴求,却并不似拓拔元翊那样让人心生反感,我瞪大眼睛怔怔看着他,支支吾吾道:“太子…”

他将热唇轻轻覆在我的唇瓣上,说道:“紫儿,唤我萧郎…”

我被他紧锁在怀中,如同三月的杏花沐浴着绵绵春雨般融化沉醉于他的刻意温存,一种被呵护、被疼惜的温暖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我尝试着伸出手回拥着他,娇声呢喃道:“萧郎…”

他话语中带着压抑的欲望,在我耳畔低语道:“今晚…我想和以前一样…可以么?”

我故作不知,娇柔低笑着逗他道:“以前怎么样,萧郎还不曾告诉过我,让人家如何回答才好?”

他将舌尖探入我唇间,与我的丁香小舌不断纠缠,亲吻愈发亲密狂野,温柔的手劲也慢慢加重,探入我衣衫之内尽情抚摸我胸前的绵软,他温润的指尖触及我的刹那间,我浑身紧绷,脑海中一阵晕眩,心底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渴望,用力拥紧他的细腰,让他能够更加紧贴着我。

黑暗中我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通过身体和语言了解彼此,感官的强烈的吸引和刺激让他再也饥渴难耐,将我的衣衫缓缓褪下,随后解开了自己的锦衣和腰带系扣。

他揉抚着我的腰际,身上传来一阵男子赤裸肌肤的刚硬温暖感觉,让我不禁轻轻颤抖,他低声道:“你别怕,不会象第一次那么疼的…”

他的人品和风度让我仰慕不已,我并不害怕与他燕好,只是觉得陌生与羞涩,唯恐他嫌弃我并非完璧之身,见他如此说,喘息着问道:“我的第一次…是与你么?”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仿佛将压抑了许久的欲望集中释放而出,说道:“当然是。不止第一次,你永远都是萧郎最心爱的紫儿…”

话音未落,他突地用力挺进我的身体,仿佛无法控制一般长驱直入,迅速加快动作,我以手紧抓着他,承受着他如虎似豹般凶猛的攻势,逐渐融化在他的温柔掠夺中。

一种陌生的强烈的需索感觉让我在他怀里不停扭动身子,发出一声声娇媚婉转的低吟,主动勾引着他的欲火,甚至暗自希望他永远不要停止,他亦任由体内情欲的火苗尽情焚烧,向我狂索甜蜜与欢愉。

竹庐内的烛火再次点燃时,小小的空间内充溢着春天的温暖气息。

他鬓角微微汗湿,仿佛不太习惯在野外竹庐内如此,脸颊红晕浮现,欲起身取衣穿上。

我偏偏不肯让他离开竹榻,趴在他胸口用手指轻弹他结实光滑的肌肤,伸出小舌头轻轻舔舐着他。

他身躯颤动了一下,搂紧我赤裸的纤腰丰臀,美眸微合,叹息道:“我太过于放纵自己了。”

我静静依偎在他臂弯之中,媚眼如丝一般缠绵,有意娇嗔道:“难道萧郎后悔与我在一起了么?”

他见我微嗔,黑眸中掠过一丝紧张和慌乱之意,急道:“紫儿不要生气,并非如此…”

我探起半个身子吻住他的唇,将他的话语湮灭,然后起身以手指理顺长发,将衣衫着好,向他凝眸笑道:“我逗你玩笑呢!你从皇宫前来看我,这番情意我会永远铭记于心。今晚之事惟有你我知晓,皇帝那么讨厌我,我亦从未想过要你予我承诺,你不必因此为难。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东宫太子,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办,我们就此别过吧。”

适才几度欢愉之时,我与他心意相通,我向他所说出的这番话,全是我此时心中所想,毫无半点隐晦。

萧统的神情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美玉般的面颊瞬间笼罩上一层阴霾与悲凉之色,仿佛我说出口的不是几句离别的话,而是国破家亡的噩耗一般。

他默默捡拾起落于地面的白色锦衣,整理好衣扣,凝视着烛火缓缓说道:“安心做东宫太子…紫儿,是我错了,我本不该忘却自己的身份,本不该奢望…是我太贪心,一直想求到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却不知那些不该属于我之物,终究还是勉强不来。”

我似懂非懂,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黑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疾步走近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道:“我想要…”话犹未已,他眼光落在桌案上的一物上,顿时刹住了即将出口之言。

桌案上,放置着一枚小小金牌,上书“东宫”二字,那是太子尊贵地位和身份的象征,亦是大梁国未来天子的信物。

我瞥见他的神情,挣脱他的手走近桌案,将那枚小金牌捧在掌心递给他,嫣然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千万不要弄丢了,若是被有心人捡拾了去,梁国太子就要更换人选了!”

他眸中神色异常复杂,却并不接我手中金牌,怔怔看着我。

我见他不语,将金牌替他挽系在腰间玉带上,仰头微笑道:“太子,萧郎,时候不早,京都离此地路途遥远,你若想在天明前赶回皇宫去,此刻就该动身了。慧如已殁于莲心庵中,我也要走了。”

他伫立不动,声音凝重,问道:“你要去何处?”

我随口答道:“天涯海角,皆可居留。”

他面无表情,缓缓合上双眸,应答道:“紫儿,一路珍重。”

我见他说出送别之言,点点头道:“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我心头莫名其妙泛起一阵痛楚,不敢再看他表情,转身匆匆忙忙奔出竹庐外,那侍从急唤道:“紫萱姑娘…”

我只当作没有听见,冒着秋夜风雨沿着石阶一路下山,辨认了一下方向,向镇江城内行去,准备天明之时赶往徐州,走至山下见有一座小亭,亭柱上拴系着两匹洁白如雪的骏马,一定是他们所乘坐骑。

他们并未落后我太久就到达山下,我隐身在亭柱后,见那侍从近前解开马匹缰绳,对萧统道:“沈太傅故居就在左近不远处,殿下想前去探望沈妃娘娘么?”

萧统跃上马背,说道:“先回宫吧,我改日再来看她。”

那侍从跟随着上了另一匹马,对他道:“奴才恭请殿下旨意,如今还是和以前一样,命人暗中寻找保护紫萱姑娘么?”

萧统神情落寞,抖动缰绳策马前行,淡然道:“还用问我么?你们行事多加小心,切记不可让她发觉。”

那侍从忙道:“奴才一定小心谨慎,请殿下放心。奴才前日得知徐州那边的消息,不知殿下有何旨意?”

他们两骑身影渐渐远去,夜空中依稀听见萧统的声音道:“一切如故,没有搜寻到确凿证据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我无意听见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心中顿时明白,太子萧统看似温和平静、波澜不惊,暗中竟然也设有密探,他虽然身在京都,却时刻关注着南梁与北魏的战局。

他曾经秘密派遣属下追踪过我,或许是因为他们仅仅是为“保护”我,对我并无任何妨碍之故,我一直对此毫无察觉。

我若要前去徐州,一定不能再以女子形容出现,否则极易被他们发觉。

我经过镇江城内一家裁衣铺面时,悄悄潜入店堂之内,挑拣了一套合身的男装穿上,又拿了些男子常用随身之物,在柜台上给裁衣铺掌柜留下几个大银锭,然后扬长而去。

芳杜绵所思

我身着青色布衣,将头发梳成发髻以青巾扎起,脸上涂抹覆盖些许灰土颜色,乔装改扮为一名身形瘦小、面貌黝黑的少年模样,由镇江赶往淮扬一带。

秋雨连绵不绝,南方许多道路皆泥泞不堪,十分难走。

沿途遇见无数举家逃荒避难的平民百姓,他们先遭遇天灾袭击、家园土地尽毁于洪水之中,如今又遇连天战祸,度日艰难,不得不举家向南方逃难迁徙。

我坐在路边一个小草棚下避雨,却见逃难的饥民越来越多,其形容更加可怜,皆是面目脏污、衣衫褴褛、神色惶惶,其中还有人身患病症,因未能及时医治痛楚而辗转难安。

我灵机一动,索性改扮成一名江湖游医,背着医箱一路替他们治病,耗用一些法力相助他们解脱困境,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两和干粮送给他们,暗自想道:“天灾不可逆转,战争却是人为导致。若是两国干戈长久不能平息,南梁皇帝如何能够分出财力和精力来抚恤灾民、令其安居乐业?但是,听那金狼护法郦道成所言,北魏国气势正盛、胜券在握,怎肯轻易撤兵?只恐战争相持日久,最后受苦的却还是无辜百姓。”

天色渐渐暗沉时,我行至扬州城下,若要前往徐州见四皇子萧绩,扬州是必经之地。

我仰头四处观望,四野渺无人烟,依稀只见雨雾苍茫,扬州城外有一条深邃的护城河,楼上旌旗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梁”字,料想应是三皇子萧纲的军队,环顾四周城廓高拱,若不入城,便只有翻山越岭而过。

我思考片刻,向扬州城下奔去,行至城门处,果然有卫兵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战事紧急,若是无事,不要前往两军交战处,以免伤及无辜!”

我清了清嗓子,将声音压低,变得浑厚粗嘎了些,说道:“小民是医官,前些时候在江湖游历,如今欲返回徐州,不知护军能否放我过去?”

那卫兵仔细端详了我半晌,问道:“你是江湖游医?如今三王爷军中医官紧缺,你可愿意投入军中效力?”

我委婉答道:“小民不过粗通歧黄而已,医术并不高明,只恐耽搁诸位军爷病情。”

那卫兵笑道:“那倒不要紧,你年纪尚小,本来就该多游历增长见识,军中有前辈指教,有病患可医,又能为国出力,岂不是更好么?”

我略加思忖,我若是充作军医混迹于粱军之中,太子萧统属下之人一定无法发现我的踪迹,不但可以甩脱他们的追踪,亦可探听到两军交战情形,我弄清战局,再前去相助萧绩亦不为迟,于是点头应允下来。

那卫兵甚喜,对旁边一名小兵道:“将他带到曹仲宗老医官那里,就说我们替他又寻觅到一名帮手了!”

不久我们见到一名眉目和善、白发白须的老者,正是那老医官曹仲宗,他询问我姓名来历后,将我交付给另一名少年弟子,让他带我熟悉扬州城内各处地形,那少年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名叫韦睿,虽然年幼却是少年老成,一路向我讲述军规和应做之事。

我大概得知了数月来前方战事情形。

南梁皇帝萧衍率兵救援寿阳之时,又降大雨,耽搁了行程,那寿阳驻守将领陈伯之见援兵迟迟不至,城中弹尽粮绝,兼畏惧北军悍勇,竟然弃城而降北魏,北军得寿阳守军数万后如虎添翼,让北魏一路攻下江州等郡县,梁军士气低落,萧衍御驾亲征亦不敌,不得不率领十万余残军退守湖州。

北魏兵临徐州城下,若是徐州失守,让北魏再夺彭城,湖州等地便岌岌可危,可以直下扬州。三皇子萧纲镇守的扬州距离京都建康极近,是保护江南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扬州失守,京都必失无疑。

因此,徐州之战决不容梁国再有半点闪失,倘若失去徐州,南梁倾覆便在旦夕间。

两军主帅皆知此战的重要性,一方加固兵力围防驻守,另一方审时度势,暂且没有轻举妄动。

我们沿着街道行走到扬州北门附近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我急忙回过头来。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乘坐着一名戎装打扮的少女,身着战甲、头戴银盔,面容高贵美丽,眉宇间却带着骄横威武之气,正是昔日在兰陵所见过的安吉公主,她挥动马鞭,喝令守城卫兵道:“将城门打开!”

那卫兵恭声道:“参见六公主!三王爷有令,手中未持无虎符者一律不得出城,否则就要将臣等军法处置,请六公主出示虎符…”

安吉公主柳眉微蹙,将手中马鞭绕在腕间,满不在乎道:“我没有虎符。我要出城去湖州侍奉父皇,你们若是执意阻拦,日后父皇知道,看你们如何向他交代!”

那卫兵面露难色,说道:“若是没有虎符,只恐三王爷…”

安吉公主瞪大眼睛,带着薄怒道:“你这奴才怎么如此罗嗦?究竟开不开门?再要推三阻四,休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她言语之间,手中马鞭便向那卫兵挥落过去,那卫兵不敢躲闪,眼看马鞭尾梢要将他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一个黑色人影倏地掠过来,将安吉公主的马鞭牢牢握住,沉声喝道:“六妹!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他骑乘着一匹褐色骏马,端坐在马背上,如同一株临风修竹,眉如短剑,双眸神采奕奕,正是三皇子晋安王萧纲。

安吉公主见他来到,不敢再对守城士兵动手,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对他撒娇道:“三哥,我知道你一向最疼我了!我要想去湖州见父皇,你放我出城去吧!”

萧纲将手收回放松了她的马鞭,注目她道:“六妹,你从京城偷偷来到扬州,我让你进城来已是违反军纪,前方战事紧急,你要孝顺父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上,等父皇凯旋班师回朝吧!”

安吉公主见他语气温和,急道:“三哥,我求你,你放我出去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

萧纲见她神情焦急,眼中精芒闪烁,过了片刻才道:“六妹,你让我想一想,明日给你答复如何?”

安吉公主见萧纲肯松口,高兴不已,忙道:“等候一日又有何妨,三哥这次若是帮了我,我一定不忘记三哥的好处!”

萧纲见她策马远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身边侍从道:“回营,好好看护着六公主。”

那侍从应声而去,萧纲掉转马头之际无意瞥见我们,剑眉微簇,略带疑惑,他尚未开言,韦睿示意我一起向他行礼,说道:“属下系曹医官弟子,参见三王爷!”

萧纲并不理会他,盯着我看了半日,才缓缓道:“你们既然被收录入军中,日后就须遵守军纪、努力建功立业。战胜北魏之后,你们若有功劳,本王必定一一封赏。”

我虽见他单独留意我,却并不害怕,料想他看不出我的形容来历,与韦睿齐声应答道:“属下一定牢记王爷教诲,为国效力!”

萧纲策马远去,我才松了一口气,有意问韦睿道:“我们刚才所见就是三王爷么?”

韦睿点头道:“正是他,三王爷文武全才,时常领兵布阵,两年前北魏来袭,亦是三王爷设计大败北军,有他在扬州驻守护卫京师,自然固若金汤。”

我试探问道:“徐州城既是前线战场,想必更为关键了?三王爷既然如此英明神武,皇上为何不调派他前去徐州支援?”

韦睿思忖片刻,说道:“师父曾说过徐州有四王爷的数十万大军,附近彭城尚有二王爷的军队,四王爷若是兵力不足,随时可调遣彭城驻军支援,用不着三王爷前去。”

我们一路回到军营中,韦睿命我将一些常用的清凉药草捣碎,以备不时之需,我蹲守在营帐外用石甑磨碎药材,一名身着戎装的小侍女走过来,唤道:“小医官,给我一些祛除燥热的药草好么?”

我抬头见她额头上起了几个小红痘,料想是秋燥上火所致,于是给了她一大束,又对她讲了些调理之法。

她欢喜不已,对我微笑道:“六公主也常犯此症候呢,你说的法子我且告诉公主去,看看管用不管用,若是有效,我一定让公主赏你!”

我不以为意,继续碾碎药材。

过了不久,那侍女匆匆回转,向我说道:“小医官,六公主诏你前去她的营帐,有话问你,你随我来吧!”

我见安吉公主遣人前来寻我,微觉诧异,却不得不跟随她前去。

我们进入安吉公主的营帐内,她不再是戎装模样,换上一套桃红色公主常服,发髻松松低挽,手中正阅读一封书简,斜倚在榻上出神。

那侍女低声回道:“启禀六公主,奴婢将那医官唤来了。”

安吉公主闻言徐徐坐起,整了整衣饰,面目依然带着几分慵懒,问我道:“听桃儿说你的医术颇有效验,本公主有一事相询,有没有一种法子能够令人满面生疮几日,然后服用别的草药,即可消除症状?”

我不知她何意,想了一想,答道:“有些药草性热,有些药草性凉,做到这些并不繁难,只是要把握好时间火候,方好用药。”

她面带喜色,点头说道:“很好,那么你帮我配制两副药,先吃一副,让我满脸长出红痘疹,越多越好!三日后再吃另一副,能消褪所有痘疹痕迹,你做得到么?”

我应道:“做得到,不知公主为何要如此?”

她眉目间颇带不耐烦之色,却强行忍下,对我态度和善,说道:“我明日要出扬州城,你赶紧给我配成此药。别的你不要问,也不许告诉别的医官,”随即向那侍女道:“先赐赏他吧!”

那侍女走近桌案,开启金匣,从中取出几个金锭走近递与我,我眸光微转,瞥见金匣内竟然有一枚小小扇坠,乃是男子常用随身之物,又见她刚才所阅书简上系一枝杜若香草,心下顿时明白安吉公主此举必定有私,或许与其意中人有关,于是不再多问,谢恩退下。

那侍女送我出帐时,对我悄悄说道:“你赶紧用心置办,明日一早我来找你取药,公主的脾气爽直利落,你万万不可拖延耽搁了她的事情。”

我点头道:“多谢姐姐提携,我一定替公主办好这件差使。”

当天夜晚,我乘韦睿熟睡之机,悄悄潜至安吉公主帐外,心中仍想探明她究竟要此药何用。

我隐身在营帐外向内偷窥,见安吉公主愁眉不展,一名侍女手中端着汤羹,低声劝慰道:“公主,等咱们见到二王爷,此事就不愁了,公主身子要紧,将补汤先喝了吧。”

安吉公主起身踱步,摇头道:“杏儿,喝了这么久补汤,我实在不想再喝了,你放下吧!”

杏儿急忙将汤羹搁置在桌案上,走近她压低声音道:“即使如此,公主亦不可大意…宁公公叮嘱过奴婢,这头胎小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二王爷若是知晓此事,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安吉公主环顾帐内,见空无一人,方道:“不要说了,他忙于政事,让他知道这些做什么?”

杏儿眼角微带泪痕,说道:“奴婢不明白,公主为何要独自硬撑着将此事扛下来,不肯将实情告知二王爷?那天晚上…奴婢眼见您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安吉公主拈起金匣内那枚扇坠凝望,仿佛并不在意一般,轻声道:“不就是一个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若是将来二哥执掌天下,纳我为后宫妃嫔之时,我们想要多少孩子都会有的!”

杏儿悄声道:“可皇上一直宠信太子,即使废了太子,还有四王爷呢,皇后娘娘向来都是私心偏护着他!”

安吉公主将那枚扇坠握于掌心,娇艳的面容竟然生出几分不屑之意,说道:“二哥信中说,在京城有母后护着四哥,到了战场上就不一样了,只恐刀枪无眼,未必认识谁是太子、谁是四王爷!只等他徐州战败身死,二哥把握好时机出兵,既可一举将北魏军击退,亦可得到父皇嘉奖!”

我听至此处,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郦道成胸有成竹断定梁军“貌合神离”,四皇子萧绩驻守的徐州必破无疑,如今看来,确实如他所言。

二皇子萧综看似平和忧郁、与世无争,暗中同样窥视着东宫之位,不但与六妹安吉公主私通,还借北魏来袭之机欲置亲弟弟于死地,为自己争夺太子位翦除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彭城虽有数十万大军,一旦徐州陷入困境,萧综必定会有许多“理由”拖延救援时机;三皇子萧纲的十万兵马担负着“护卫京师”的重任,比萧综有更充分的理由拒绝前往救援徐州;皇帝萧衍战败后在湖州驻扎整治军队,而且距离徐州遥远,不可能及时到达。

萧绩看似有人护卫,实际则是孤立无援。

只听安吉公主又叮嘱杏儿道:“你们记得明日一早就去将那些草药拿来,我先去见过二哥,回京后就开始服用。”

杏儿点头应道:“公主妙计,王相爷家二公子自以为出身相府、才高貌端,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了公主的主意,还向皇后娘娘求婚!公主暂且先吓唬吓唬他,让他打消此念便是。”

安吉公主轻哼道:“最好让他借此机会将我的丑陋之名传遍朝野,无人敢来求娶才好!”

她执起一面菱花镜,揽镜自照,低头微叹道:“除了二哥,我谁都不想嫁…杏儿你说,是二皇嫂美一些呢,还是我更美一些?”

杏儿面带得意之色,称许道:“自然是公主更美了!二王爷从兰陵归来后,日夜想方设法进宫来看望公主,那晚公主不肯让他离开玉绡宫,他竟然留宿了一整夜,天明时分才走…若非心中眷恋着公主,怎会如此?”

安吉公主粉面泛起幸福的红晕,佯嗔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他出征后我就不曾见过他,只有几封信…无论明日三哥放不放我出城,我都要去彭城见他一面。”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准备安寝,我见夜色渐深,急忙准备回转军医营。

经过萧纲的主帅大营时,我见帐中灯火依然通明,遂使用隐身法术,躲藏在他的帐殿之外向内窥探。

落剑惟戎首

帐中点燃着数盏避风灯,三皇子萧纲身着黑色丝衣,端坐于营帐桌案前,似在阅读一封来函,下首处侍立一人,面貌十分熟悉,我立刻认出他就是昔日在苏州开善寺前跟随太子萧统的侍从之一。

那侍从等候萧纲阅信完毕,方才恭恭敬敬说道:“太子殿下命属下将亲笔书信交与三王爷,请三王爷多加留意彭城动向。另外,那寿阳叛臣陈伯之曾与太子殿下有过数面之缘,其本性纯良,亦非十恶不赦之人,若是好言加以安抚,未必一心投靠北魏,请三王爷斟酌劝降之策。”

萧纲收起信笺,应道:“请转告大哥,我会依计而行,让他不必担忧。”

那侍从躬身称“是”,似欲告退而出。

萧纲叫住他道:“且慢,本王还有一事问你。”

那侍从急忙停下脚步,等待萧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