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点头,忽然只觉头脑中又一阵晕眩袭来,几乎站立不稳,青蒿迅速扶住我,说道:“你的伤尚未大好,还是留在翠云山中为是!”

灵芝神情微有变化,眸光露出疑惑之色,说道:“那人间道士的三味真火法术不过泛泛而已,我的灵芝草向来极有效用,你为何还会如此虚弱?”

她向我走近一步,盯视我脸色半晌,又捉住我一只手静听脉息后,向我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她何意,问道:“我怎么了?”

灵芝爽快说道:“紫萱,你听着,你与那人间男子.......你此时怀有身孕了!”

我惊闻此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竟然真的怀上了萧郎的孩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苦涩干涸的心田如沐甘泉,我低头看着自己依然如故的身体,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转头看向青蒿,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我一直期盼着、等待着能有一个属于我们二人的孩子,却没有料到是在此时此刻、与萧郎痛苦分离之后才发现了它的存在,倘若萧郎此时在我身边,不知他会何等激动与欢喜?

青蒿秀眸转动,向灵芝道:“师父确定紫萱腹中有她那萧郎的骨肉么?不知这个孩子何时能够降生?”

灵芝看看我们,说道:“你们狐族与人间男子结合生下的依然还是小狐狸,只是妖族孕期远远比人类长,人间十月怀胎,妖族至少需要十载。她成形才不过一月之久,若要等到它降生,最快也要到十年之后了!”

我虽然希望尽早见到我和萧统的儿女是何等模样,但是无奈狐妖族天生体质如此,这个等待的过程无限漫长,虽然微觉遗憾,总胜似全然没有,萧统今年二十五岁,等到他三十五岁那一年,他就可以看见我们共同拥有的孩子。

我略带羞涩,轻声说:“我会保护好我和萧郎的孩子,我会耐心等待他出生......萧郎一定会喜欢他的!”

青蒿柳眉微蹙,语气略带担忧,说道:“紫萱,太子既然知道我们来历,你就如此确信他不会介意你们母子的身份么?十年之后,或许他在皇宫内早已姬妾儿女成群,不会在意你和你的孩子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萧郎他一定不会忘记我,不会广纳姬妾。”

青蒿道:“你莫要忘记他除你之外,东宫本来就有两房姬妾,况且皇帝如今出家为僧,太子日后若是登基称帝,后宫怎会没有妃嫔?他又何愁没有子嗣?”

我眼圈微红,依然摇头说:“或许别的皇子会如此,萧郎他一定不会。”

青蒿似乎想说话,终究还是忍住,并未与我辩论。

灵芝突然插话道:“你们二人倒也不必争论,若想知道他此时在人间情形并不难,看看通天如意即可!”

通天如意的红宝石散发出璀璨光芒,我心中对萧统的思念之意更增,迫不及待向其中看过去。

宝石内所现赫然正是阿紫携我踏云离开人间、离开东宫后的情形。

2木落浦萧萧

东宫,清晨曙光乍现。

阿紫所架紫色浮云渐渐飘远,萧统追赶着我们的踪影,仰首大呼道:“......无论今生来世,萧郎永远都会记得紫儿.......绝不敢忘记对紫儿的承诺!”

当那片紫云惊入天际、消失在云层深处时,他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不顾手足之上仍挂系着沉重的玄铁锁链,飞身向皇宫东侧的一座高台直冲而去,那座高台正是宫中钦天监夜观天象所用“观星台”,亦是皇城内最接近天空之处。

众人大惊失色,数名小内侍跟随在他身后登台,齐声呼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蔡兰曦并未移动脚步,静静站立在原地。

沈忆霜眼见萧统如此反常飞奔,侧身对蔡兰曦道:“姐姐为何不去劝阻殿下?殿下对姐姐向来敬重,姐姐若去相劝,殿下必定肯听......我们一定要助他忘记那妖狐才好!”

蔡兰曦语气冷淡,说道:“你要我如何劝阻他?是谁在母妃面前屡次进谗言指谢妃为妖、让母妃宣召道士进宫驱逐?你心中想必比我更加清楚。”

沈忆霜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堪,说道:“看来姐姐虽然卧病在金华宫内,对东宫之事依然了如指掌,妾身佩服之至。不过谢妃真身为狐妖却是众人亲眼所见的事实,姐姐身为东宫主位,莫非不愿肃清宫廷,有心容忍东宫藏污纳垢么?”

蔡兰曦见她不但自以为是,而且咄咄逼人,丽容更加严肃凝重几分,说道:“她虽为狐,却能设身处地为殿下着想,即使心中有情亦不肯轻易与殿下相认,唯恐祸及心爱之人......这番情意,恐怕有些世间之人亦难以做到。我的确不应该一再容忍东宫内故意兴风作浪之人,如今是该肃清宫廷了。”

沈忆霜面容一阵红一阵白,远望着众人皆匆忙追赶萧统而去,泪光莹然道:“妾身何尝不是为了殿下着想,才会想那妖狐驱逐出宫......”

蔡兰曦冷冷说道:“如今你都看见了?结果可曾遂你之意?”

沈忆霜被她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以衣袖掩面低泣。

萧统站立观星台上凝望天际,仿佛入定一般,对台下跪倒众人的呼唤哀恳之声充耳不闻。

丁贵嫔扶着一名侍女的手匆匆步上观星台,她气息稍定,说道:“皇儿,你待要如何?那狐妖化身飞天,难道你要跟随她而去么?”

萧统轻轻合眸,眼角微有泪痕,对丁贵嫔的话却毫无反应。

丁贵嫔见状掩面哀恸,泣不成声说道:“皇儿.....如此不顾礼仪、不思后果,这是疯了么?你难道忘记了你父皇临去之时对你所托?你是举国上下尊重景仰的储君,不是一介平民百姓!你若如此对那妖狐执迷不悟,大梁江山日后托付何人?”

萧统终于听见了她的话,却并未回头,轻声答道:“诸位兄弟中不乏德才兼备之人,三弟五弟他们文韬武略皆精,堪为储君。”

丁贵嫔泪水溢出眼眶,说道:“我的维摩儿......你心中在怨恨母妃么?看来你被那狐妖迷惑甚深,竟然几次三番因她说出此言!你的兄弟虽多......你可知道,你才是我心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当日在襄阳,若非腹中有你,我怎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于官婢之中?你若是不肯要这太子之位,我亦不勉强你......只不过,今日便是你我母子分别之时了!”

她说完此言,摔开身旁侍女,迅速向观星台畔奔去,似乎欲当着萧统之面投身台下。

观星台畔众人见她举动异常,齐声惊呼道:“贵嫔娘娘!”

萧统身影迅疾而起,飞掠至台畔将丁贵嫔衣袖拉住,双膝跪地,向她叩首道:“请母妃息怒,儿臣知错了!”

丁贵嫔并不回头看他,含泪望向城北同泰寺的方向,说道:“你有何错?你追随你那心上人去吧,你父皇教诲之恩,我与你的母子情分,今日都断绝与此台之下!”

萧统眸中泪光乍现,抬头注目丁贵嫔,随即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儿臣适才当中失态,辜负了父皇母妃昔日教导,儿臣日后绝不敢再如此,请母妃责罚儿臣之过错。”

丁贵嫔拭泪回头,说道:“你肯安心做太子了么?”

萧统神情肃然,点头应许。

丁贵嫔又追问道:“那么,你今日在母妃面前起誓,从此在宫中不再提起那妖狐的名字,不再因她而悲哀痛苦,不再想起她,彻彻底底忘记她,只当从未认识过她......你做得到么?”

萧统明眸中瞬间透出难言的痛楚,抬头对丁贵嫔道:“儿臣可以不再提起她的名字,可是,儿臣却不能不想起她,不能彻彻底底忘记她,更不能当从未认识过她!儿臣不愿欺瞒母妃,请母妃不要如此逼迫儿臣。”

丁贵嫔怔怔看了他片刻,落泪叹道:“想必是前世冤孽,才会有今世这番纠结......皇儿,你要我如何是好?”

萧统叩首下拜,应道:“儿臣对母妃起誓,除此事之外,儿臣一切皆遵从父皇母妃旨意,以大梁江山为重,决不再辞太子之位。”

丁贵嫔俯身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皎洁俊朗的面容,说道:“皇儿!并非母妃心狠定要拆散你们,我......”

萧统缓缓摇头,低声道:“儿臣绝不敢怨母妃,亦不敢怨任何人。”

丁贵嫔闻言,渐渐止泪,面容露出欣慰之色。

红宝石光芒闪烁,我不由轻轻合了一下眼眸,再向其中看去时,依然是皇宫观星台,场景却已迥异。

数片微雪从黑色的长空缓缓飘落,地冷天寒,朔风阵阵吹来,严霜遍撒宫阙,皇城内传来三下更鼓敲击声响。

高台之上,萧统一人独立仰望苍穹,任寒风吹起他的发丝与衣襟,仍自岿然不动,仿佛溶入天地之间,他略微俯首凝视掌心之物,赫然正是一方锦帕,其上以碧绿丝线围绣出一只小狐形状。

雪花落于他双肩之上,不久便堆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恍若不觉,抚摸那只绿色小狐绣像良久,缓缓赋诗道:“晨风被庭槐,夜露伤阶草。雾苦瑶池黑,霜凝丹墀皓。疏条索无阴,落叶纷可扫。安得紫芝术?终然获难老!”

他吟完此诗,眼眸渐渐泛出暗淡不明的水色。

一名小内侍静悄悄趋近他身后,面带焦急担忧之色,低声禀道:“殿下,此时已过三更了,明日尚有早朝,奴才恭请殿下回宫歇息......”

他轻轻转身,将锦帕叠好藏于袖内,问道:“竟然已至三更么?既然如此,我们回宫去。”

他虽然答应离开,却迟迟未曾移动一步,怅然回首遥望天际星辰。

小内侍犹豫了一刹,终究按捺不住,轻声提醒他道:“殿下......殿下明日再来吧。”

他微微颔首,说道:“除夕将至,朝中并无大事,明日早朝后百官皆可告年假。你午时就备好马,我们一起出宫,去兰陵和西湖别苑走一走。”

那小内侍应“是”,侧身闪避在一旁,将手中所提宫灯挑得更明亮一些,小心翼翼替他映照着台阶,说道:“这下雪天,露中霜滑,请殿下行走之时多加小心。”

他们缓步下台转回东宫,经过相思湖那些迂回曲折的竹桥,萧统停步伫立,伸手抚摸着书写“兰陵相思赋”的石碑,默然片刻后,对小内侍道:“才刻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字迹如今不太清晰了,你明日记得找个工匠来重新整饰一遍。”

小内侍忙道:“奴才记住了,明日一早就去传旨宣召工匠入宫修葺。凌华阁沈妃娘娘今日遣人询问了几次,说无论多晚都会等待殿下回宫来,殿下此时可去看望娘娘么?还是仍回云华殿中歇息?”

萧统向凌华阁看去,见高楼上犹有烛光摇曳,眸中微露不忍之色,对那小内侍道:“你替我前往凌华阁走一趟,告诉沈妃以后不必如此。”

小内侍领命而去,将手中宫灯交与他。

萧统手提着宫灯,独自缓缓向云华殿行去,灯火映照着他欣长秀逸的背影,那影子映射在竹桥之上更显寂寞凄清,他似乎浑然不觉,殿前等候的宫人见他归来忙将殿门开启,小心侍候着他进入殿内。

红宝石内随后显现的种种情形,皆是萧统一人独处,或在昭文殿中处理朕事外,或在殿中读书,偶尔才会出宫至城北同泰寺觐见皇帝肃衍,将朝中重大事务向他一一禀奏。

他极少看望 蔡兰曦与沈忆霜,间或匆匆一面,亦从未召幸过她们,更未曾亲近过东宫其他侍女,连诸位皇子以前时时相聚的“诗酒之会”亦未曾前去,始终维持着这种孤独而幽逸的生活。

三日前,番禹侯萧轨等诸位分封的王公大臣南来进贡年节佳品,萧统为示皇族亲善之意,设宴于皇宫后池玄圃款待众臣,萧轨等人见太子温和亲善,居然毫不避忌对他说道:“臣听闻宫中多有能歌善舞的乐伎,殿下之宴虽好,犹美中不足。此时酒席正酣,宜奏女乐!”

萧统并不作答,轻声吟诵左思《招隐》诗一首,曰:“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雪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萧轨闻言知意,十分羞惭,不再提及求奏女乐之事。

我目睹通天如意内萧统孤逸独立、游离世外的一幕幕情景,心中对他的思念之意更加深重。

青蒿陪我看完这些,不禁叹息道:“这太子品性果然异于常人!他对你的情意着实难得,不枉你前去人间走一遭、且对他如此钟情。紫姨担心你们二人成婚会受到天意惩罚,你如今既然有了他的骨肉,尚可作为念想,也不必太过于伤心了。”

灵芝似懂非懂,蹙一蹙眉,摇头说道:“我从前并不觉人间男子有何值得眷恋之处,不过这梁国太子倒是不令人讨厌。若非人族妖族之间殊途,你妈妈有这样的佳婿,应该不会阻扰你们!”

我被她眼中心事,忍不住落泪道:“阿姨,您能帮我设法见萧郎一面么?他独居寂寞虽然无妨,可是长久如此半夜三更流连在外,我担心他......”

灵芝见我伤心之态,急忙说:“你别哭了,我答应你!我用通天如意送你去人间,不过你可不能停留太久,至多一日就必须回来。还有,万万不可让你妈妈得知此事,以免我日后被她数落责备!”

她的话音未落,我们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温柔娇甜的声音道:“有何事不可让我知道?灵芝,我请你来是为了救我的女儿,可不是要你将她拐走!”

我们三人惊觉抬头,见阿紫身着一袭淡紫色的鲛绡罗衣,不知何时从天际飘落,在青蒿种植的鲜花丛中徐徐站定,气定神闲看着我们。

灵芝眨了眨大眼睛,匆匆忙忙将通天如意收起置于袖内,笑嘻嘻向阿紫说道:“没有没有,我哪里要拐走她!和小孩子玩笑玩笑也不成么?”

阿紫美眸流放,见我与青蒿恢复人形,并不向灵芝追问,微笑道:“有劳你千里迢迢从南海远道而来,医治好她们姐妹二人,今晚我略备水酒一杯,犒劳你如何?”

灵芝忍不住拍手道:“好,好,你的水酒向来都是难得的佳酿,今晚我若不畅饮几杯,岂非白来翠云三一趟!”

阿紫亦笑道:“你眼光果然不差,我今日所奉正是西王母娘娘蟠桃盛会款待诸位上界大仙的‘琼浆’,你不妨先饮为快,品鉴品鉴。”

我见阿紫突然归来,灵芝遂绝口不提送我至人间见萧统一事,只顾与阿紫兴高采烈闲话家常,兴致似乎全被她的美酒所吸引,心中一时无比失望,郁郁不乐形之于外。

阿紫早有察觉,回头说道:“紫萱,你依然觉得不舒服么?要不要回山洞歇歇去?”

青蒿轻拉我衣袖,暗使眼色,对阿紫道:“紫姨,我陪紫萱回去。”

阿紫仿佛并不在意,淡淡应道:“你们去吧,我和灵芝许久不曾把盏畅谈,今晚定要好好叙上一叙。”

青蒿办拖半拉着我回到修行的清风洞中,喘了口气说道:“紫萱,紫姨回来了,你须得未雨绸缪,想一想该如何对她解释你身怀有孕之事才好!”

我轻轻坐在一个碧绿色的小蒲团上,伸手捞起一枚洞内清溪水面漂浮的小小青色菱角,怅然道:“我还能如何解释?自然是实话实说,难道妈妈她会不准我留下这个孩子么?”

青蒿诘问道:“紫姨当初为何不肯对你说出你的身世?难道这千年以来你心中就不曾有过疑惑么?你明明是她与人间男子所生,她却始终不肯承认此事,亦不愿让你知道其中缘由。如今你与紫姨当年应是同样情形,她自己痛苦矛盾了整整千年,又怎会让你重蹈覆辙?”

她顿了一顿,又道:“况且,你我如今法力根基尚浅,若是强行诞育子嗣,必定会危及自身。紫姨仅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怎肯让你为了一个人间男子如此冒险?”

我经她提醒,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恐惧。

翠云山的狐族中迄今为止并无修行一千年的小狐成功生育子嗣的先例,青蒿、红藤的妈妈阿青、阿红皆是修行万余载后才生下她们,我妈妈阿紫是最年轻的狐族母亲,生下我时亦有九千余载的功力。阿紫生性冷漠,对人间男子早已全无好感,对萧统亦不例外,她必定不愿我与他再有任何纠葛。

我腹中萧郎的孩子得来不易,可是,我若想要保护他平安生长,只恐更加不易。

我愁眉紧锁,问青蒿道:“那我该怎么办?我一定要为萧郎生下这个孩子!”

青蒿凝神思索半日,才道:“紫姨虽然不喜欢太子,却是真心疼爱你,决不会强行逼迫你伤害你。只是你的功力尚浅,此事的确有危险,你若想保住孩子,不如恳求紫姨,让你离开翠云山随我们一起去南海暂住,或许师父她能够相助你平安渡过此劫。”

我倾听着她的话,心中暗自定下主意,倘若阿紫今晚回洞对我提及腹中胎儿之事,我就以解闷散心为由,随灵芝和青蒿一起前往南海。

3春兰本无绝

天色渐渐暗淡,翠云山一片静谧。

我在人间居住了大半年之久,饮食习惯皆与人类相似,回到翠云山中后,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生活习性,我吃下数枚松果,饮用过数盏清冽甘醇的山泉水后,平躺在清风洞的石榻上合眸小憩。

神思恍惚间,我又回想起那些冬日黄昏,朔风四起时,我站在浮桥上独立风中,痴痴等待萧统自昭文殿归来、与他在云华殿共进晚膳的甜蜜情景,再回想通天如意中显现他孤独寂寞的身影,眼角微微湿润。

洞口传来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我心知定的阿紫与灵芝畅饮话别归来,立刻下意识从榻上坐起,低声唤道:“妈妈!”

阿紫步入洞中,来到石榻前,姿态如同仙子凌波一般轻盈优美,眼神温柔似水,柔声询问道:“紫萱,此刻觉得好些了么?手足的伤口还疼么?”

我料想她此刻已知我身怀萧统子嗣之事,不敢正面迎向她的目光,躲闪着答道:“灵芝阿姨的仙草效果神奇,手上的伤口早已不疼了,只是还有些头晕。”

阿紫凝视我片刻,轻轻握住我的手,叹道:“我可怜的紫儿!你这又是何苦?难道妈妈予你的《娘缳诀》毫无用处?你不但未曾借着人间男子的元神增进修行功力,反而将自己坠入樊笼之中不得脱身!你为何执意向红藤求取那生子之法?妈妈昔日告诫你的话,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我早知阿紫会有这一番责备之辞,低声道:“妈妈,我知道,此事本是我的错。”

阿紫声音依然温柔动听,说道:“亡羊补牢,时犹未晚,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该知道如何做了。”

我惊闻此言,急忙抬头说道:“不!我不能......我腹中孩儿虽然小,可它亦是狐族后裔,是

我与萧郎......是我的亲生孩子!我要保护它,我要将它平平安安生下来!”

阿紫眼神更加温柔,语气温和,劝道:“紫萱,狐族后裔为胎儿时便能汲取母体内元气,你的功力太浅,尚且不足以供养它长大。一旦它将你体内精元消耗殆尽,不但是它,届时连你自己都难逃一劫。你不再是小孩子了,听妈妈的话,不要如此任性去冒险,好么?”

我心中十分难过,落泪道:“妈妈,时间并无绝对之事,或许......或许......我会是例外!它一定很乖很乖,不会欺负我的!”

阿紫合眸轻轻摇头,说道:“我怎会生出你这般痴情的女儿!简直就是......”她言及此处,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我微觉疑惑,想起那日她将我带离人间时对丁贵嫔所言“若说梁国太子身份高贵,相较于天下之霸楚国大公主又如何”,心思转动之下,忍不住含泪对阿紫说道:“妈妈若是真心厌恶人间男子,而且担忧胎儿会伤及母体,当初又为何要生下紫儿呢?”

这句话,是我鼓足勇气才敢对阿紫问出来。

她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中整整一千年,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与我身世有关的一丝一毫信息,连翠云山中的狐族长辈们都不知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何人,我几乎从未幻想过今生今世尚有机会得知自己身份来历,阿紫却因反驳丁贵嫔之言而泄露了天机。

机智聪颖如阿紫,当时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难道,她是有意让我得知这一切?

清风洞内常年不灭的皎皎明珠光华映照着阿紫的脸,她凝神看着我,美丽的面容泛起一缕淡淡的愁绪,仿若一朵娇艳的牡丹,又似一株清新秀逸的兰草,即使是人间最美的倾城丽女、绝代佳人,在她面前亦要黯然失色。

阿紫站起身,向我缓缓伸出手,说道:“紫儿,将《娘缳诀》交给我吧!”

我从颈项上摘下那枚小小玉片,阿紫将玉片平放在掌心内,纤细修长的指尖轻抚玉片背面那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说道:“请原谅妈妈欺瞒了你这么久。记住,你的父王是鸟神渡弓,他在人间的名字姓芈名旅,封侯楚地,号庄王。这快玉片,是一千年前你父王在楚国赠与我的......”

我被阿紫的话震惊了,怔怔凝视着那枚玉片。

芈旅,千年前的一代霸主,雄踞楚地的庄王芈旅,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那一只舒展金色翅膀、尽情翱翔于天际的火凤凰,就是楚国皇族的标志、楚地子民奉为圣灵的神只,《娘缳诀》日日夜夜伴随在我身边,我却从未料到,这块玉片是我的父亲留与阿紫的唯一纪念。

我安静坐在石榻上,听阿紫以柔婉动人的声音讲述着一个千年前的故事。

——我的乳名叫阿紫,长大以后,我还有过许多许多好听的名字,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狐族长老告诉我,只要能够推动人间朝代更替顺应天机,万年之后我必定能够位列仙班。

我在翠云山中修行了九千余载,在许多人间帝王身边辗转流离,每一次前往人间,都会看着一个个国家兴起、混乱、最终倾覆,看着一个个深爱我的男人因我而倾尽所有、国破家亡。

但是,我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既然一切皆是“天意”轮回,我蛊惑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顺应“天意”而寻找的一些契机与借口,他们既然自称“受命于天”,那么当“天意”要夺取他们所拥有的江山与权力之时,他们便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表示同情更不必心存愧疚。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我回到翠云山时,狐族长老欣喜无比地告诉我说:“阿紫,只要再完成一次任务,就可以进入仙界,前往西王母的瑶池了!”

这个消息让我无比激动,我梦寐以求的、追寻将及万年的心愿,如今转瞬便要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