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仲文把九九叫到床上躺着,九九躺上去,他帮她把被子抖好盖上,掖好被角,才坐到床头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她。

九九被看得心里发毛,像想起什么似的,把脑袋仰起来,“对了,你爬树太危险了,等下还是走楼梯吧。”

兰仲文噗嗤一笑,这时候她怎么还有心思想这档事啊?不应该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吗?

“你爸妈没看见我怎么进来的,等下却看见我从你家出去,不是得解释得没完没了了吗?”

九九想了下,“也是噢。”

说完又剧烈地咳了几下,九九喉咙像被一团棉絮堵着,痒痒的,甜甜的,流通不了,涨得她脸色发紫。

兰仲文手忙脚乱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她靠在他肩上,呼吸咫尺可闻,气氛太暧昧了。

九九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脸烧了起来,她轻轻推开他,手碰到枕头,将枕头下的颜料露了出来。

九九一惊,快速把颜料推进被子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兰仲文掀开被子一角,不顾九九的阻拦,把颜料揣进手里。

秘密被窥探了,九九尴尬的拧着脸。

兰仲文垂着头,轮廓陷在壁灯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轻轻抚着那套还没拆封的颜料,他买的时候,白色盒子上本来是什么都没有的,但现在却多了一幅画和一段字。

画里仍是那眉眼濯濯的少年,笑容促狭。

不是他又是谁?

旁边用画笔提着一句话,少年的声音轻轻的,朗诵出口,“我是多有运气,才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你。”

落款人。

萧九九。

听见他把那句话读了出来,九九的脸烫得像个红灯。

兰仲文一笑,眸底凝成秋水,漾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萧九九,你没用这套颜料。”

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句。

九九小脸烫红,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颜料塞进被子里,“现在的还没用完嘛。”

兰仲文没反抗,嘴角的笑容浅浅,令人心醉神迷。

九九看痴了。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觉无可挑剔,赏心悦目。

他弹了九九的额头一下,“又在想什么?”

九九本来想笑的,可笑声到了嘴边,又化成几声咳嗽。

兰仲文皱着眉,表情严肃,“你好像病得很严重。”

九九又灌了几口水,才清了清嗓子说,“其实我已经好很多了,精神不错,就是不能受寒,老咳嗽。”

兰仲文若有所思,坐了一会,又爬窗回去了。

九九目送他爬到枝桠上,慢慢下树,安全着陆,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九九帅气一笑,“你快去休息吧,注意身体,我明晚再来看你。”

明晚在来看她?

这么说的意思,他明晚还来?

九九嘴角的笑容抑不住,挥手送走了他。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关掉壁灯。

一室黑暗。

过了一会,她又笑着拉开壁灯,拉掉,拉开,拉掉…

连黑夜也遮不住她的好心情,嘴角高高翘着,怎么也平息不下心里的亢奋。

第二天晚上。

窗户被人敲得噼里啪啦,九九一笑,裹着被子起来开窗,果不其然,少年已立在窗外,惑人的眼蕴着浅浅的笑意。

窗户一开,刺骨的寒流钻了进来,九九打个抖,少年已经利落地爬了进来。

兰仲文掀开大衣,把藏在衣兜里的随身杯取了出来。

浓郁的药味瞬间飘满一室。

九九捏着鼻子,“好难闻,拿开。”

兰仲文鸟都没鸟她,修长的手把随身杯打开,黑色汤汁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苦味,他把杯子递到她眼下,“给,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啊?”

“这个是中药,今天我去找姑妈包的,专治咳嗽。”

九九犹豫了下,拧着眉弱弱问:“好像很苦,我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病了就要吃药。”

“我已经好很多了啊。”这话一说完,她又咳了几下。

兰仲文不禁莞尔,“还说好了,明明就很严重。”

“不想喝。”九九直接表明想法,她最怕这种中医,味道太没节操了。

兰仲文沉吟。

气氛尴尬。

他好像生气了?九九迟疑的问,“你生气了?”

兰仲文不答,显然是怒了。

九九心里闷闷的,只好接过他手里的随身杯,居然还是烫的,看来他是刚刚熬好就带过来了,九九心里感动,自动忽略了那股刺鼻的药味,“这是你刚熬好的药吗?”

兰仲文颔首。

萧九九心里感动,闭起眼睛一口气闷下肚里。

兰仲文脸色缓和过来,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芒果糖,递到九九眼前,“给,你最喜欢的芒果口味。”

糖一放进嘴里,就漫出了熟悉的芒果味,甜得九九了笑起来,眼珠乌亮。

兰仲文呆呆看着,九九面容毓灵,魅惑得出奇。

尤其是她苍白的嘴唇。

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兰仲文心猿意马,站在窗口吹了会风,九九打趣他,“看不出你还会熬药啊?你在哪里熬的?家里?”

“嗯。”

“那你爸妈没问你熬的药是谁喝的吗?你又没生病。”

“他们不会管我的。”兰仲文的声音淡淡的,有些远,“父亲很忙,大妈不说我的。”

九九一愣,周身被一股淡淡的心疼包围着。

兰仲文见她眼露怜悯,轻轻莞尔,“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们家的风气还算很好,不至于受虐待。”

九九笑容僵硬,“你这样优秀,他们肯定不舍得责骂你。”

“有时候,优秀也是被逼的吧。”他口气淡淡的,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不要可怜我,因为我现在比很多人过得好。”

他总是在强调,不要可怜他。

表面的他,谦逊儒雅,看似对什么都不关心,其实,他自尊心比谁都强,有自己的原则,明确的目标。

九九静静的看着他,恍如一瞬间看到了他脆弱敏感的灵魂。

她走上去抱住他,“我没有可怜你,我很欣赏你。”

他噗嗤一笑,“你还敢更呆一点吗?”

“去。”九九不满努嘴,少年没有动,就那样静静,与她相拥在夜色里。

之后,兰仲文总会替九九送药来,直到五帖药方全部喝完。

九九脸色红润了许多,这天,她终于要顶着寒风上学了。穿着少数人买得起的蚕丝棉袄,带着手套和帽子,俨然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小粽子。

兰仲文把出门前在家里蒸得发烫的牛奶塞到她手里,“天冷了,你先喝掉吧,不然很快就冷了。”

九九动作迟缓的喝完,身心暖暖的。

上课时不能带着帽子,九九惧冷,蜷成一团趴在桌上,她的咳嗽没有好转,把五脏六腑咳得疲惫不堪,寒风一吹,头就昏昏沉沉的,只想闭着眼睛让脑袋休息。

兰仲文每节课都会去给她打热水。

最冷的几天,萧九九几乎是睡着度过的,之后天气好转,九九的精神也好了很多,但咳嗽仍然严重,只要教室门一打开,她就脸色巨变,咳得喉咙发出哼哼唧唧的咳喘。

兰仲文知道她不能受风,做了张随手关门的牌子钉在教室门口,频繁出入教室的同学见到也自觉了。

老师来了,看见是兰仲文的字,也没说什么,估计是同学怕冷,所以也养成了随手关门的好习惯。

都说百日咳,九九病了半月,咳嗽不见好转,相反,与日俱增的严重,九九咳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家里就不咳,出来外面就一直咳。”

“那肯定了,家里人少,空气流动好,学校人多,细菌也多。”他想,九九估计是动完手术身体脆弱,没养好才引发了气管炎。

看来要找个时间,带她去看看医生了。

都说择日不如撞日,隔天星期六,兰仲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地址,叫九九下午吃过饭后就出发去看医生。

据说那是一位隐居的神医,住在偏僻小村庄里。

兰仲文开了辆迷彩军车出来,九九惊叹,“哇,好霸气!”

兰仲文微笑,打开车门,示意九九上车。

九九提着双肩包乐颠颠上车了。

一关上门,四个车窗齐齐关严,这个微小的动作温暖了九九,她笑着说,“你没驾照敢上高速?”

兰仲文笑意不减,“没驾照,但是有军牌啊,照样畅通无阻,九九,我要开车了,你把安全带带上。”

九九唔了一声,戴好安全带,车子缓缓行驶,瞬间没入苍茫的寒流里。

雾气很大。

前方的景色都朦朦胧胧的。

兰仲文专心地驾着反向盘,“九九,牛奶我放在书包里,你自己拿,在后座上。”

九九答应一声,爬到后座把他的书包扒拉过来,翻出牛奶,还是热的,她掀开锡盖,慢慢喝着。

他已习惯每天给她的牛奶了。

她亦习惯每天喝他给的牛奶了。

她渐渐习惯了牛奶的味道,喝多了,反而觉得牛奶是香的了。

她渐渐习惯他了,好像生长在自己的心房里,与自己的心跳灵魂融合,成为她的一部分。

车开了一段时间,驶进一条黄土路,两旁都是苍天大树,长得看不见尽头。

九九跟兰仲文聊了几句,不多时,瞌睡虫袭来,她歪着脑袋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迷彩车停在黄土路旁。

兰仲文已经在没在车上了。

萧九九心里一惊,下意识去开门。

车门被锁死了。

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兰仲文哪去了?

突然,她剧烈的咳了起来,五官拧成一团,靠在副驾驶上,疲惫又痛苦。

车窗被一股黑影拢住,九九没力气抬头看,兰仲文以为她还没睡醒,轻轻打开了车门,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和一张名片。

见九九睁着疲累的眼看他,他心里一动,声音低迷,穿透层层峦叠来到她耳边,“九九,你醒了呀,我已经找到诊所了。”

九九一愣,抬头,眼圈就红了。

兰仲文笑眼濯濯,把半个身体钻进车里,见她申请怏怏的,紧张地问,“怎么了?九九,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九九摇头,伸手抱住他,紧紧的,脆弱而害怕,“我以为你怎么了,我…”

兰仲文一听这话就笑了,“傻九九,我没事啊,我刚是去打听诊所的地址了,已经找到了,见你没醒,就去给你买了个粥。给,你先把粥喝了,我们去拜访神医。”

九九破涕为笑,“我没力气,你喂我喝吧。”

“那好吧。”兰仲文倚在车门上,掀开饭盒,任劳任怨地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喂她,“来,张嘴。”

九九依言张嘴,粥一口口送进嘴里,甜了九九的心,暖了九九的身。

喝完粥,兰仲文用毛巾沾了矿泉水,让她擦擦脸。

九九依言擦脸,毛巾一拿下来,全是灰尘。

我去!

她精神瞬间饱满起来,这是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怎么灰尘那么严重?

“我们把车放在这里吧,前面没路了,我们走过这片田野,就到那个神医的住所了。”

九九点头,从车上下来,才发现这地方有多荒凉,四处是树和田野,经过田野的时候,九九看见一个老大爷田野里在小便,她楞了一下,身旁的兰仲文早把她眼睛捂住了。

他的手心温软,捂在九九眼皮上,声音轻柔,“别看了,我领着你走。”

九九轻轻‘嗯’了一声。

一路上,九九都在想象神医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会像陶渊明里描述的一样吗?是一方世外桃源?还是像金庸小说里黄药师的桃花岛一样,迷雾层层,机关重重?

其实九九都猜错了,所谓神医的住所,就是个土堆的泥房,看着特别破,屹立在寒风里,好像随时瓦解。

九九表情失望,走进高高的柴门后,又是另一番风景,院外破烂不堪,院内却轩昂尖雅,四通八达。

而且人流不绝。

来看病的队伍大排长龙,从门口一路排到二十米开外。

早有人等没了耐心,破口大骂。

“到底什么情况啊?我们赶时间啊,都等了一天了,医生怎么还没出来?”

等得没了脾气的人也出来说话了,“你们还好,我大早上就在这里等了,现在都快下午五点了,医生还没出来呢。”

原来神医还没出来,队伍从早上排到现在,还没开始听诊。

兰仲文的唇紧紧抿着,扶着九九坐下,一言不发。

不知道在想什么。

约莫十分钟后,平房的门打开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白衣女人走了出来,这两个女人四十岁的年纪,皮肤吹弹可破。

她们两就是传说中的孪生神医了。

众人哗然,一哄而上,头发低束的孪生医生说,“各位稍安勿躁,坐在原位,我们现在开始为大家听诊。”

九九坐在大老远,看不清她们的容貌,但以这条队伍的的长度判断,要排到他们,估计得两个小时后。

其实不然,孪生医生的听诊速度很快。

不到30分钟,她就走到萧九九的位置,她甚至没问过萧九九的问题,只拿着听诊器放到九九背上,凝神听了下,就跟身旁的助手交代了几句。

助手刷刷刷在纸上记录好,她就走到下一个了。

过了会,助手把药拿给萧九九,并嘱咐她要按三餐吃,饭后。

九九一脸茫然。

这就听诊完了?她以为没开始呢。

拿了药,九九也不好意思赖在那里,兰仲文见她神情迷茫,就去多问了遍,不久,他就回来了,“九九,已经问诊完毕了。”

九九将信将疑,这个所谓的神医,速度这般快,不知道可靠不。

兰仲文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既然来了,就没有不信的道理,我们回去把。”

九九只好点头。

回家的路上,九九又睡着了,到家里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兰仲文吩咐她按时吃药,就回去了。

九九觉得自己头发粘死了,到厕所洗了个头,水居然全是泥土色的。

我了个去!

那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九九心里咒骂。

没几日,九九就真的不咳嗽了,兰仲文替她高兴,买了一大包芒果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