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兰仲文说不出话,声音哀恸,“晚上是我过分了,凶你了,是我不好。”

九九一下子就哭了,抱着大哥大,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掉下来,这个少年对自己的爱,也许比自己爱他还要深刻十倍甚至百倍千倍吧,到底是多么深刻的爱?可以令他在遭受母亲死讯的打击后,还放下自尊来哄她。

九九紧紧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哭腔听起来平静一点,“兰花儿,不是你的错,是我矫情了,我,我想你了。”

“嗯。”彼端的少年淡淡应了一声,“我也想你。”

“你还没回答我呢。”九九追问,“星期五让我跟你去台湾,好么?”

“好。”

“你明天有课么?”现在都好晚了,九九怕他明天起不来。

“明天早上没有课。”

他的情绪还是不高涨,九九听得心里难受,直觉要讲点什么来哄,他,于是柔着声音说,“兰花儿,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

九九想了一会,把今天看到的笑话告诉他,“父子二人坐公交车。儿子说:爸爸,什么时候到啊?爸爸说:停了就到了。儿子说:什么时候停啊?爸爸说:到了就停了!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彼端静默两秒,兰仲文满头黑线,“这种笑话就适合你的智商。”

“…”九九无语。

兰仲文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好了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

“等等!”九九叫住他,“兰花儿,你爱我嘛?”

“你说呢?”

“我不知道,你快告诉我。”

“那你听好了,萧九九,我爱你。”

九九嘿嘿一笑,继续反问,“兰花儿,你为什么那么爱我?”

兰仲文无奈扶额,一跟她讲这个问题,就会有十万个为什么,但其实为什么,他也讲不明白。

他想了下,对九九说,“一种直觉吧,九九,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对爱这种东西并不着迷,我一生只想爱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讲到最后,他顿了下,又加了句,“九九,不要背叛我。”

九九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感觉,兰花儿不是那么信任她了,好像时刻在提醒她一样,她抿了抿唇,“兰花儿,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了?”

兰仲文沉默。

“九九,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

九九追问:“是什么?”

彼端的少年叹了口气,“九九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觉得,我现在不像我自己了,老是患得患失的,九九,你会讨厌这样咄咄逼人的我么?”

“不会啊,我喜欢这样的你,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害我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九九摇头,她知道患得患失是因为太在乎了,越是心爱的东西,就越是想握得紧紧的,尤其是现在他们分隔两地了,看不得摸不着,一切感情,只能靠彼此的灵魂和爱去维系。

这个世界太浮躁了,脚步也走得太快了,人很容易因为陌生人的友善而亲近,继而受到诱惑,往往忘了最初自己的怎么承诺誓言的。

也许当时说的时候是真心的,但总熬不过寂寞的网,岁月年年逝去,坚持过去的恋人们成就了一段千古绝唱,喜结良缘。

而熬不过去的人,仍要重新学习忍受倦怠,寂寞,苦闷,方能进入感情另一个领域,开始想要平淡,细水流长的爱情。

当时她对兰仲文表白时,兰仲文的拒绝就是这个意思吧,两个人若贸贸然恋爱,前期虽然热情如火,后期却会因为分隔两地而渐渐冷淡,继而越来越无味,选择分手,放过彼此。

他是要她学习拒绝千万浮世的种种诱惑吧,当时他是这么想的,要她做到了,才跟她谈恋爱,然后又因为喜欢她,提前结束了对她的苛刻,与她走到一块。

兰仲文说他一生只想爱一个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就一定是真的,那么优秀的他,选了一个怎么看都不像配得起他的自己,中彩票一样的完美爱情,自己应该感恩才是,而不是习惯了让他哄她,一味的要他迁就自己。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做个让兰仲文放心的萧九九。

想到这,她拿着电话说,“兰花儿,可能是我太蠢了,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凶你,还老是让你担心我,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努力的,做个让你放心的女朋友。”

兰仲文忍俊不禁,“嗯,我相信你。”

“嗯,兰花儿,好晚了,你快去睡觉了,明天没事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好,那我去了,明天聊,晚安。”

“挂吧,MUMA~”

兰仲文笑着挂掉电话,左心房的位置开始暖了起来,今天晚上,他差点要失去九九了,当时,他觉得自己整个心脏都被人剥夺了,血淋淋的,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原是个理智的人,不喜欢这种大起大落的感情,这种抓不住的缥缈感,没有任何好处,却会时时刻刻影响他理智的判断力和平静的心态。

母亲的逝去只是个诱因,兰仲文承认自己有点难过,可是对这个完全没有印象,只在相片中见过的女人,他的感情不是那么深厚,尤其当年,他差点死在台湾,这个名义上为亲生母亲的女人都没来看过他,令他对台湾产生了一种心结,一个立在他心里,终身无法忽视的魔障。

他是恐惧去台湾的,人的记忆都有选择性的,记得最美好的事情和最痛苦的事情,那年他12岁,但是记忆深刻,那颗子弹穿过胸膛的灼痛感,他仍觉记忆犹新。

九九和他一起去也好,也许此去,可以解开一个心结。

这边九九跟兰仲文和好了,终于能安心睡着了,她美美的闭上眼睛入睡。

第二天一早电话就响起来了,今天宿舍里的秦州雨不用上课,还躺在上铺打呼噜,九九揉着惺忪的睡眼接电话,“喂。”

“还没起来吗?”兰仲文的声音神清气爽,已没了昨晚的颓废,他出来跑步,顺便给九九打电话。

“又不要上课,我那么早起来干嘛。”

兰仲文又好气又好笑,倚在电话亭里,“喂,九九,不是你叫我早上打电话给你的吗?现在自己又起不来。”

“我这不是起来了吗?不然怎么跟你讲话的呀。”九九赖在床上撒泼。

“嗯呀,快起来了,记得喝牛奶。”

“不要!我要赖床。”

“太阳都晒屁股上了还不起来,等下把你屁股烤焦了,快起来。”兰仲文没辙,嘴角微微翘着,两颗眼珠嵌着化不去的温柔。

吵架过的情侣,都会比先前更加缠绵亲密,要是现在能见到九九,他非要亲得她不能呼吸不可。

“屁,我就是睡到晚上也不可能烤焦我。”九九懒懒回答。

秦州雨翻了个身,眼角细缝瞟见九九拿着电话憨笑,就知道她跟兰仲文和好了,她嘴角弯起个欣慰的笑容,这样就好了嘛,如果他们会分手,那世界上还有真爱吗?

九九跟兰仲文整整聊了两个小时,直到兰仲文找不到硬币了,他才笑着说,“糟了,硬币不够了,晚上我们在聊吧,你现在先去吃饭,起来这么久,一定很饿了。”

“好。”九九伸了个懒腰,挂掉电话,起床洗漱,虽然她的脚踝受伤了,去厕所还是没问题的,就是不宜走太长的路而已,回来后,她一边喝牛奶,一边高歌我只在乎你。

秦州雨背对她静静听着,九九的声音空灵婉转,很是动听,她听她唱歌,感觉像被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很是舒适。

没多久,严寻又来了,那张脸仍然那么妖冶魅惑,他给九九带了些精致的糕点,拿在手上晃着,“亲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九九看也没看,继续把头埋在歌谱中,聚精会神地看着,“谢谢你的东西了,多少钱,我还你吧。”

严寻脸色一凝,“亲妹,你怎么了?我们都谁跟谁了,你怎么还跟亲哥客气呀?”

严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昨晚的电话那个人跟九九讲了什么?

九九看了眼还在睡觉秦州雨,放下手中的歌谱,开门见山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认什么哥哥妹妹的,我昨晚想了下,这样不好,以后还是跟之前一样吧,自由自在。”

跟之前一样?那就是不做朋友了?严寻一愣,“亲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男朋友不让你跟我玩?他跟你说什么了?”

严寻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九九的手,被九九用力甩开了。

他脸色一冷,站在九九身前一言不发。

“不是的,是我不想跟你玩了,咱们不是一路人,做朋友也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昨晚我还跟你分享了我喜欢的女孩,你还说咱们慢慢追,来日方长,今天怎么就变脸了?”严寻也不知道怎么了,她都说没意思了,自己就该潇洒离开的,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咄咄逼人,都不像他自己了,这样不是自找耻辱么?

他以为他说几句重话,萧九九总会心软,岂料她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听不懂么?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如果你还有自尊,你应该离开。”

“亲妹,我心里已经认定你是我的亲妹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我不知道你怎么说变就变了。”严寻一脸无辜,那颗泪痣因为疑惑而变得妖娆,他从钱包中取出一道护身符,“我今天早上还去志莲净苑给你求了一道平安符,就算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也收下这个吧,保平安的。”

“不用了,如果你真的拿我当妹妹,那就尊重我的决定吧。”

“嗯,如果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可以也尊重我一次么?这道符是我特意为你求的,还上了长寿香,填的是你的名字,我留着也没有用,你拿着吧,就当护身符了。”

九九心里叹了口气,既然说了要隔断他,就不要在心软了,她把严寻递过来的护身符推了回去,“对不起,这东西我真的不要,如果你觉得不知道怎么办,那就丢掉吧。”

“丢掉?”严寻表情受伤,他从来没被人这样狠心的拒绝过,就算不跟他做朋友,也没必要这么绝情吧?这句话,就像把他的情意随意地丢进垃圾桶里,他的眼珠暗了暗,有些无措。

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办,萧九九好像被铜墙铁壁包围了起来,他靠近不了她了,追过那么多女孩,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近乎侮辱他的态度拒绝,他心里难受,沉甸甸的的,很是压抑。

“没错,如果你用不上,就丢掉吧,给我也没用,我不信这些的。”九九不想在跟他拖泥带水了,低头看着手中的曲谱,“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我要忙了,你随意吧。”

严寻嘴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

他慢慢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九九一眼,眼中隐着痛苦的神采,“九九,我不是一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你不喜欢,我不会勉强你的,你想做陌生人,那我们就做陌生人吧,昨天打扰你了,我在这里跟你说一声抱歉,下次见面,我不会在跟你打招呼了,你不用刻意躲着我,也不用拘谨,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的。”

九九没回话。

“不过我之前帮你拍的那张照片被流传出去了,现在帖在学校的公告栏上,很多人都看好你,如果你有兴趣,来竞选下一届的校花吧,最后希望你以后可以幸福,衷心祝福你。”

严寻说完就离开了,身影带着无尽的遗憾。

秦州雨从床上坐了起来,“校花,哇,九九,你好厉害,居然要参加校花竞选了。”

九九一脸无奈,“谁说我要参加了?还有,你居然没睡着?你听了多久?”

“呃…”秦州雨尴尬吐舌,“从你和兰仲文讲电话的时候吧,哎呀,不要说这个啦,说说校花的话题,九九,哪个女孩不想当公主啊?你去参加吧,我看好你。”

“不想去。”虽然她自己心里是雀雀欲试的,但是她知道兰仲文一定不喜欢她参加这种竞选,她还是别拿两人的感情去挑战这种可有可无的竞选了,反正她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不需要通过这个竞选去吸引男生来追求她。

------题外话------

下面要去台湾咯,据说序序已经跨越好几个城市了,你们说,九九要去参加校花竞选不?宝贝们给我留言哈,让我知道大家喜欢校花情结不。

、第十二章 葬礼

1987年,台湾破除了30多年的戒严禁令,开放大陆探亲,很多人回到大陆,哭得一塌糊涂。

这时期的台湾多是圆拱门灰瓦尖顶房,楼身上全是玻璃窗,每一层至少有8个窗户,上下各两行,看起来颇为洋气。

大街宽敞,一眼望去,全是竖向广告牌,挂得非常显眼。

88年,四大经济特区正在试验起飞,完整的工业体系建立起来,庞大的市场被拉动,能力惊人。

四大特区被小平爷爷一点,经济比国内其他城市要富裕得多,早早废除统一工资,人均工资达到了500元以上,而依靠金融和外贸拉动的港澳台正在腾飞,整体比大陆卓越风光。

九九和兰仲文背着包坐在计程车里,此次飞行80分钟,九九在飞机上看书看累了,现在没有精神,靠在兰仲文肩上睡觉。

兰仲文看着车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没什么表情。

就快要见到自己的外公了,兰仲文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只觉自己的心像一艘被洞穿一个大窟窿的船,不断往里灌着水,他想去忽视的,却掩饰不了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当年父亲来台湾谈火车业务,他跟着一起来,中途他天真的跑出来找妈妈,他还记得,那时台湾戒严禁令,街上都是官兵巡逻。

经过一处拐角,兰仲文的手不觉抚上心脏处,平静的容颜下,隐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恐惧。

他的手指微微蜷着,很是拘谨,睡梦中的九九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她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就见兰仲文表情一片惘然。

九九吓了一跳,小手叠放在他抚着心脏的手上,“兰花儿,你怎么了?怎么捂着心脏?是不是心脏疼吗?”

兰仲文轻轻摇头,“没有,只是想起那年的事情,心里有些难受。”

是了,满怀期待的他以为可以见到母亲,却在母亲的无情拒绝后,胸膛被子弹洞穿,要不是子弹偏离了心脏一点点,或许就没有今日的兰仲文了。

九九靠在他怀里,抚着他的伤口轮廓,心疼道:“不难受了,我在你身边呢,我陪着你。”

兰仲文轻轻点头,笑容苍白。

九九心里担忧,双手拢紧,环抱住他,“你母亲葬礼是什么时候?我可以参加么?”

“可以的,就在明天。”兰仲文伸手回抱住她,语气毫无起伏,“我们就是去参加一下形式吧,其他都用不上我们的。”

身为亲生儿子,到了最后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以及遗体,只能出席葬礼,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啊?

但是讽刺归讽刺,有些事情还是要去面对的,兰仲文之所以会来参加葬礼,就是为了打开心里的结,至少他要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抛弃他。

叶老爷子住在美丽岛高雄,面临海峡,环境静谧优美,很适合养老,计程车司机把九九和兰仲文送到目的地,阳光有些大,九九伸手挡住照得她眼前发黑的毒辣阳光。

远处,叶宅隐在十几颗参天棕榈树后面,颇像缅甸的宫殿,圆顶白瓦,门前竖着四根大柱子,雕龙刻凤,巍峨壮观。

九九第一次见到这种白色宫殿型建筑,觉得新奇,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左右瞧着,兰仲文叫她在遮阴的树下等着,自己走上去对门口的兵讲了几句什么,那个兵就进去通报了。

“真漂亮。”九九见兰仲文回来,不禁感慨广阔的天地,蓝的天,绿的树,红的花,白的瓦,还能从静谧的空气中,闻到海浪的涌动声,这里离海应该很近。

兰仲文莞尔,“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确实挺漂亮的,前面是海,到时候我带你去玩玩不?”

“好啊。”虽然广州也有海,但是台湾的海是台湾的海,她还想见见这边的海是怎么样呢。

不一会,那个兵从门内跑出来,客气热情地对兰仲文说,“少爷您进去吧,老爷子在前院等着你。”

“好。”兰仲文这样说,面容高贵。

两人结伴走进叶宅,远处的亭子里,一位年约五十岁的男子坐在八仙椅上,他穿着中山服,光头,八字胡,坐姿四平八稳,双手交叠握在身前的拐杖上。

此人就是叶老爷子,他今年已经68岁了,但因为常年锻炼造就了一个好体魄,又因为注意仪表,剃光了头,染黑了胡子,看起来就像个50岁的健壮男子。

叶老爷子闭着眼,气度矍铄沉稳,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他慢慢睁开眼,一股睥睨天下的官威油然而生。

九九楞了下,兰仲文长得不像妈妈,却长得像叶老爷子,一样的高大,雍容华贵,也许这就是人说的隔代遗传吧。

九九呆呆地看着叶老爷子,两人其神其形酷似,九九想,兰仲文老了后,是不是就长这个样?那还是挺有气质的啊。

“你就是雅雅的孩子?”叶老爷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中气十足,就像一把钟锤,一敲,回荡出嗡的长鸣声,令人久久忘不去。

兰仲文站在原地不动,见到叶老爷子,他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他外公,空气间流动着一股亲切的骨血相连气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此刻他应该走上去的,可是他的双脚却像被藤条束缚住了,寸步难行。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心与心的距离,兰仲文知道这人是他的外公,可常年的不来往,让心里的距离怎么拉也拉不近。

见兰仲文不动,叶老爷子冲他招手,“如果你是雅雅的孩子,你就过来,雅雅有几句话,要我告诉你。”

说到雅雅,叶老爷子的眼中有些闪烁,他就只有一个女儿,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滋味,只有夜深人静时,叶老爷子才会放下防备,低低哭泣。

兰仲文听出了叶老爷子声音中的颤抖,绕是他冷漠疏离,心也不禁一柔,快步走到叶老爷子面前。

叶老爷子冲他伸出满是老人斑的手,兰仲文的瞳孔变深,扶住他,他却没站起来,紧紧握住兰仲文的手,“孩子啊,不要恨雅雅,她不是不要你,而是有苦衷的。”

九九站在一旁,看见叶老爷子眼中闪着泪花,她不禁鼻子一酸,转过头抹掉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要多坚强?才能忍着痛失骨血的刮心之痛坐在这里等待外孙归来?

九九不懂,毕竟她经历的事情太少,看着这重逢,她心里有酸楚,也有感动。

此生还能见到孙子,叶老爷子多少有点欣慰吧。

叶老爷子握着兰仲文的手,久久都说不出话,他低着头眨掉眼中的酸楚,才慢慢道:“怪只怪这30年的严禁啊,当年你打电话给雅雅,她并不在台湾的。”

兰仲文和九九俱是一楞,不是说她在台湾打拼吗?怎么又不在了?

“有些话我怕我不讲,以后就没机会了,当年是我接的电话,是我告诉你她不愿见你,让你回去的。”

世间的悲欢离合一件接着一件,还好这个孩子没事,不然今日的叶老,要如何面对自己死去的女儿,还有如何面对半条腿已经伸进棺材的自己?

叶老爷子表情哀恸,似回想起了过去艰难的日子,眼神有些飘忽,“我就雅雅这么一个女儿,被兰睿骗去,我不甘心呐,当年战乱,我身为将中之重叶将军,被逼进台湾,怕连累家人,不得已下,抛下雅雅,让她随部队长大,中途我托人联系上她,那时候她已经嫁给你父亲了,产下你后,雅雅的身子有问题,是…宫颈癌。”

叶老爷子说到这里,心痛地闭着眼睛,想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点,“你父亲以为雅雅私生活混乱,两人吵了起来,雅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当年有严禁,雅雅是回不了台湾的,我托人给雅雅送了点钱,她手术后,整个子宫都切除了,在无生育能力,那段时间,没人亲人在身边,台湾严禁,她又傲,不肯回兰家去,过得很压抑,后来,她告诉我,她要去云南山区做支教,那是多穷的地方啊,我极力反对,她不听我的,坚持去了山区,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恨兰睿,我离不开台湾,去不了大陆,阻止不住雅雅。”

“我恨你父亲,可是我又恨我自己,若是当年我带上她,今日的雅雅,不必死在泥石流里,孤苦无依。”

什么?!

兰仲文的母亲死在泥石流里?

九九内心震惊。

叶老爷子捂住自己的心脏,轻轻摇头,“这就是报应吧,我抛弃雅雅的报应啊,雅雅这一走,就是二十几年,孩子啊。”

“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恨兰睿,所以我才那么伤害你。”他老泪纵横,紧紧握着兰仲文的手,就像是抓住生命里最后一刻稻草,“你母亲没有抛弃你,她是没有能力带着你,当年生活有多么艰苦你应该是知道的,她为了救一个孩子,最后一刻将那个孩子推出了泥石流中,牺牲了自己。”

兰仲文呆呆站在老爷子身前,仿佛被风化。

他心里恨了这么多年的理由,突然一下子崩塌了,他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他的母亲,并不是抛弃他,而是无能力抚养他。

她不是为了去享福而抛弃他,她明明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贵太太生活,却选择了去贫苦山区做支教。

父亲,虽然对不起她,但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如果她肯稍微低头,父亲一定会原谅她的,只是她太傲了,认为不是她的错,于是选择了老死不相往来,要用一辈子的离开,换父亲的终身悔恨。

你来,我把自己全部交给你。

你走,我当你从来没出现过。

母亲便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子。

这一刻,兰仲文心中的海潮翻滚,他发誓,他绝对不会步父亲后尘,他会一辈子对九九好,只爱她一个人,令她一辈子快乐无忧。

叶老爷子泪光闪烁,慢慢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镯和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子盘着两条辫子,眉目弯弯,清瘦秀丽,皮肤因为常年日晒雨淋变得黝黑发亮,却不丑陋,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可以感受到,她在山中的日子是快乐的。

也许比她在兰宅的时候还要快乐百倍,兰宅那张照片里,她虽穿金戴银,却如失了灵魂般,典雅空茫。

而这张照片,看得出她的生活过得很艰苦,却简单快乐,眼珠深处的光亮可比日月星光,给贫苦孩子传授知识,她过得快乐,同样,为救孩童而死,她死如泰山。

“这是雅雅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我想她更愿意把这两样东西留给你。”叶老爷子把照片和银镯放到兰仲文手上,银镯只是一只普通的苗银镯子,却是他母亲最贵重的东西了,死时这只银镯带在她手上,还残留着些许红色泥土,苗银弯弯曲曲的,泥土钻了进去,就很难弄出来。

兰仲文仔细看着那只银镯,很小的一个,可想而知,她当时有多瘦,兰仲文心间发酸,惹红了眼眶。

自从得知这件事后,兰仲文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几个小时了,九九担心他,不敢乱走,坐在他房门外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