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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英娘诧异:“你都几顿没吃了,怎么会吃不下呢?”

楚离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半夜,我让绿袖到灶屋去弄了些吃的,这会儿还胀着呢。”

女儿原来是这么闹“绝食”的,楚英娘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长安的皇城位于太极宫之南,是大唐中央衙署所在地,百僚廨署列于其间。

刘洎是门下省的副长官,办公地点在皇城北部承天门街的东侧。门下省的主要职责有二:一是对中书省草拟的诏敕政令进行审核,然后交尚书省颁布执行,查有不妥者,可封还中书省重拟;二是审验百官章 奏,交中书省进呈皇帝,查有不妥者,亦可驳回修改。

这日上午,刘洎正伏案处理政务,书吏忽然来报,说工部尚书杜楚客来访。

刘洎心中微觉诧异,命书吏迎客,同时稍稍整理了一下书案上凌乱堆积的卷牍。这几日,刘洎在审读中书省下发的诏敕时,一直在留意有没有关于魏王入居武德殿的内容,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今天杜楚客忽然到访,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刘洎这么想着,刚一起身,杜楚客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思道兄,外面春光烂漫,你也不出去晒晒太阳,整日伏案,对身子不好啊!”

刘洎拱拱手,笑道:“山实兄这一来,刘某便觉春光满室,顿感神清气爽,去不去外面也无所谓了。”

二人对视了一下,同时发出朗声大笑。

不管心里怎么看对方不爽,这种表面的哈哈还是要打的。刘洎一边请杜楚客入座,一边对书吏道:“给杜尚书看茶。”

“不必了。”杜楚客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刘洎越发相信自己刚才的直觉了。他示意书吏退下,然后看着杜楚客:“山实兄是不是想说武德殿的事?”

杜楚客笑笑:“难怪魏王殿下对你如此看重,思道兄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刘洎也笑了笑:“山实兄谬赞了,我也就随便一猜。”

杜楚客凑近,压低声音道:“殿下让我跟你知会一声,圣上已决定在下月初一的朝会上正式下旨,宣布这件事。”

刘洎大为诧异,心里一算,离初一也没几天了,倘若真如杜楚客所言,为何中书省直到现在还密不透风,一点迹象都没有?

“殿下是让你专程来跟我说的?”刘洎有些狐疑。

“没错。殿下凡有喜事,不都急着跟你分享吗?”杜楚客道,“殿下还说了,他入居武德殿后,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让你帮着筹划筹划。”

“请转告殿下,刘某自当尽力。”

“那好,我话带到了,这就告辞。”杜楚客拱拱手,仍旧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慢走,恕不远送。”刘洎看着杜楚客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就在杜楚客告诉刘洎这件事的同时,李泰也正在魏王府中对萧鹤年提及武德殿之事。

不过,李泰的说法却与杜楚客截然相反。

他告诉萧鹤年:“父皇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让我入居武德殿了。”

萧鹤年很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肯定是太师入宫诱使皇上主动说出了武德殿的事,并且成功地进行了劝谏。

萧鹤年心中暗喜,表面却做出一副懊恼之状,陪着李泰长吁短叹。

李泰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

尽管一时看不出什么破绽,可李泰相信,不出三天,自己一定会知道内鬼是谁。因为,他释放的这两条消息都是假情报。如果到时候“黄犬”传回来的是杜楚客告诉刘洎的消息,那么内鬼就是刘洎;反之,内鬼就是萧鹤年。

第五章 玄甲

吴庭轩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完成了对王羲之草书《十七帖》的临写。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临写之前特意静坐了一个时辰,眼观鼻,鼻观心,直到胸中洒洒、心境澄然,一切俗情杂念皆摒弃尽净,才铺笺挥毫、从容落墨。

一百零七行,九百四十三字,仿佛就在一瞬间一挥而就。

自始至终,吴庭轩都感觉自己完全处在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戛然收笔的一刹那,身体是几近虚脱的疲累,心魂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酣畅之感,如上九霄,如登极乐。

已经好多年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体验了。写完临本的这一刻,吴庭轩觉得与其说是自己在帮周氏父子,不如说是他们给了他一个弥足珍贵的机会,让他重新做回年轻时的自己。

“周郎,你必须答应我,这个临本,除了你和令尊,不能让任何人见到!”

决定帮周禄贵的时候,吴庭轩向他提出了这个条件。

周禄贵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此刻,吴庭轩的心中虽仍不免惴惴,但一想到周禄贵那么真诚的眼神,他还是告诉自己:这个年轻人肯定会信守承诺的,只要临本一直秘不示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临本写完后,吴庭轩又花了一天时间进行裱褙、做旧等。第三天一早,他就让店里那个叫大壮的伙计,把几可乱真的临本送到了周禄贵的手上。

周禄贵千恩万谢,连声表示过后会亲自登门拜谢。

“拜谢就免了!”大壮没好气地道,“我们掌柜说了,只要你打起精神,谋个正经营生,能够安身立命,好好奉养你父亲,便是对他最好的答谢了。”

周禄贵忽然笑了笑:“那是自然!请转告吴先生,周某再去拜会他的时候,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

大壮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走出菩提寺,大壮才蓦然感觉,方才那个落魄书生的笑容似乎有些诡异,至于诡异在什么地方,却也说不上来。

上午巳时三刻左右,魏徵的马车进入了东宫。

今日,魏徵的心情颇有几分喜悦。因为就在刚才,萧鹤年在忘川茶楼把一则最新情报告诉了他:皇帝已经收回成命,不打算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魏徵没料到皇帝会这么快就接受他的谏言,自然喜出望外。他决定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同时再多跟他讲讲如何修身进德,以尽快改变皇帝和朝野对太子的不良印象。

太子照例在丽正殿西厢书房接待了魏徵。

此时,一双眼睛正隐藏在书房后门对面的小竹林中,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差不多在魏徵从前门进入书房的同时,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也从东边回廊迅疾走来,一闪身就没入了书房后门。

竹林中的那双眼睛倏然一亮。

刚一落座,魏徵便把皇帝收回成命的消息告诉了李承乾。

“这么快?”李承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师是如何让父皇回心转意的?”

“说实话,此事老夫也觉得有些意外。”魏徵微笑道,“老夫不过是谏诤了几句,没想到圣上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李承乾若有所思,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屏风。

魏徵看在眼里,微觉诧异,但也不点破,而是若无其事地与太子谈起了修身进德的诸多要旨。李承乾尽力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则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屏风后面这个淡青色的身影显然也不耐烦了,又勉强听了几句之后,便悄悄转身,从后门溜了出来。

突然,这个人差点撞在一个锦衣华服的人身上,抬头一看,李元昌正背负双手站在面前,后门两旁的回廊上则站着十几个东宫侍卫,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方才躲在竹林中监视的人,正是李元昌。

“小翠,这就要走了?干吗不多听一会儿?”李元昌笑吟吟地道。

这个叫小翠的宫女自知插翅难逃,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此时,李承乾和魏徵也一起绕过屏风,走到了小翠的身后。

看着这一幕,魏徵不用问也全明白了。这个小翠显然是魏王府的细作,而他之前与太子在这里的多次谈话,肯定都被这个细作一一禀报给了魏王。

李承乾蹲在小翠面前,用一根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小翠,当细作好玩吗?”

小翠的面孔早已因恐惧而扭曲。她只能拼命摇头,说不出话。

“既然不好玩,干吗还做?”

“殿下,奴婢自知难逃一死,但是……”小翠在绝望中竟然平静了下来,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但是,请殿下念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分上,赐奴婢一个全尸吧!”

“行,我成全你。”李承乾笑着道,“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说着,李承乾的右手猛然掐住了小翠的喉咙。

随着手劲慢慢加大,小翠的面孔变成了绛紫色,眼球渐渐凸出,四肢开始不停抽搐。

“殿下,这个人不能死。”背后传来魏徵淡淡的声音。

李承乾冷笑不语,手劲反而加大。

“殿下,死人毫无价值,活人才有用。”魏徵的声音依旧平静。

李承乾仍然没有松手,但眼中却现出了犹豫之色。片刻后,他忽然把手松开。小翠一下瘫软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干呕,大口大口喘气。

李承乾起身,静静看着地上的小翠。他知道,魏徵的意思,是想利用小翠进行反间。

此刻,魏徵表面上静如止水,心中却已是波澜万丈。

东宫既然藏有魏王的细作,那就意味着上次他跟太子的谈话,早已被魏王掌握了。但魏王却不知消息是何人走漏,是故肯定会向萧鹤年等嫌疑人释放假情报,以此确定走漏消息的人。假如今天没有逮着小翠,让她再次把情报送出去,那么魏王立刻便知道这两次消息都是萧鹤年泄露的,萧鹤年必死无疑!

想着这些,魏徵的后背不禁一阵阵发凉。

好悬!

这一天午时刚过,李泰在后花园的春暖阁小寐,刚迷迷糊糊睡过去,杜楚客就轻轻把他叫醒了。

李泰半睁睡眼,不悦道:“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午休时不要吵我……”

“殿下!”杜楚客一脸喜色,“‘黄犬’刚刚传回消息,内鬼现形了!”

李泰顿时清醒,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是谁?”

“您猜猜?”杜楚客笑着道。

李泰莫名火起,盯着他:“你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这楼阁上扔下去?”

杜楚客尴尬,赶紧道:“刘洎。”

“刘洎?!”李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正是这老小子!”杜楚客不无得意地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李泰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立即停止一切行动!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做!”

是日深夜,魏徵破天荒地主动把萧鹤年约到了忘川茶楼的雅室中,对他下了这个命令。

萧鹤年一脸懵懂,不知道为何今天上午刚刚给了太师一个喜报,他现在却如此脸色凝重地给了自己这么句话。

魏徵没等他发问,就把今日在东宫抓获“黄犬”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萧鹤年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么说,所谓圣上收回成命一事,纯粹是魏王故意放给我的假消息?”

“这还用说吗?假如不是太子机敏,察觉身边有细作,特意布了这个局,成功抓获‘黄犬’,你我二人这回就都栽了!”

萧鹤年一脸苦笑。若果如此,那可真叫阴沟里翻船了!

“那太师最后让‘黄犬’给魏王传回了什么消息?”萧鹤年问。

“这件事,今日我跟太子讨论了许久。”魏徵道,“由于并不知道魏王究竟给了几个人假情报,更不知道情报的具体内容,所以颇费踌躇。后来我想,既然魏王给你的消息是说圣上收回了成命,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黄犬’去禀报魏王,就说我今日告诉太子的,是圣上已决定公开下旨的消息。如果我猜得不错,此刻,刘洎或者别的什么人,已经当了你的替罪羊了。”

萧鹤年心有余悸:“先生,多亏您运筹帷幄,否则属下现在,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现在你暂时没有危险。不过,魏王生性多疑,且颇具谋略,我担心,他不会这么轻易上当,肯定会对你有所防范。所以,我才会让你在近期停止一切行动。”

萧鹤年想起上次在这里,魏徵下达给他的命令,就是尽一切可能获取辩才案的最新情报。这些天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虽然洛州方面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但他相信肯定就在这几日了。然而现在,魏徵为了保护他,却突然命他放弃行动,如此一来,岂不是就没办法阻止朝廷找到辩才了?

“先生,既然您已经把魏王的怀疑对象转嫁到了刘洎头上,那我应该就是安全的,所以……我不想就此放弃。”

“不行,绝对不行!”魏徵不容置疑道,“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也不能让你去赌这一把。”

“先生,据属下判断,辩才一案的最新情报很可能这几天就会呈上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手,属下心有不甘啊!”

“别说了。让你停止行动,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命令!”

“可是,您也说过,一旦辩才被找到,《兰亭序》的秘密就有可能被揭开,到时候朝野上下又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先生,只要能阻止这一切,纵然赌上属下这一条命,属下还是觉得千值万值……”

“住口!”魏徵蓦然变色,“你要是违抗命令,我明日便将你调出长安!”说着,魏徵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魏徵忽然止步,却没有回头:“还有,最近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跟你见面了。我会通知茶楼掌柜,这个联络通道暂时对你这条线关闭,何时重启,等我指令!”说完,魏徵的身影就从门口消失了。

萧鹤年知道,魏徵之所以如此“绝情”,甚至下达了关闭联络通道的死令,正是担心他会违抗命令冒险行动。换言之,这么做就是要让他彻底死心,放弃行动,说到底仍然是为了保护他。

萧鹤年心中大为感动。

然而,恰恰是出于这份感动,萧鹤年才更加坚定了继续行动、获取情报的决心。

士为知己者死。

从追随魏徵的那一天起,萧鹤年就已做好这个准备了。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薄雾还未散尽,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就从伊阙县城的主街上呼啸而过,把两旁的路人吓得纷纷躲闪。

马上的骑士一律身披黑甲、腰挎黑刀、骑着黑马,看上去就像一股黑色的洪流。

伊阙地面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黑甲骑士,路人无不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脸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惊讶和好奇。

当杂沓的马蹄声从长街那一头传来的时候,大壮刚刚卸下尔雅当铺的第一块门板。阳光从门洞中斜射进来,形成一道窄窄的光束,一些灰尘在光束中凌乱飞舞。吴庭轩掀开柜台后的门帘,像往常一样缓步走了出来。此时门板被一一卸下,明亮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洒满了整间当铺。

吴庭轩走到门外,闭着眼睛,深长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特有的新鲜空气。

他完全没想到街上的那队飞骑是冲着尔雅当铺来的,所以,当那些面无表情的黑甲骑士策马来到当铺门口,呈一个半月形将当铺围住的时候,吴庭轩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以为是过往的商旅正准备到对面的酒楼打尖歇脚。

一个身材挺拔的黑甲骑士翻身下马。

一双高筒乌皮靴稳稳地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朝吴庭轩走来。

直到脚步声逐渐迫近,吴庭轩才意识到什么,蓦然睁开了眼睛。由于面朝阳光,吴庭轩感觉有些刺眼,看不见来者是谁,只依稀觉得眼前的这个身影似曾相识。

黑甲骑士走到离吴庭轩大约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吴庭轩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周禄贵?!

这个身披黑甲、腰挎黑刀、脚踏黑靴的骑士,竟然是周禄贵!

吴庭轩完全反应不过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眼前这个身姿挺拔、英气逼人的骑士跟几天前那个贫困交加的落魄书生联系在一起。

“吴先生,别来无恙!”

骑士开口了,声音也是那样既熟悉又陌生。

直到此刻,吴庭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改头换面、临深履薄地躲了十六年,他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这个结局!

一个凄凉的笑容在吴庭轩的脸上缓缓绽开:“这位将军,不知吴某该称呼您什么?”

“称呼并不重要。一个人的称呼可以变来变去,但无论怎么变,他都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骑士微笑道,“我说得对吗,辩才法师?”

吴庭轩浑身一震。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被人这么称呼了,“吴庭轩”乍听之下,无数前尘往事就在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几乎令他难以自持。

“法师,虽然称呼不重要,但为了日后方便,咱们还是正式认识一下为好。在下姓萧,名君默,奉职于朝,忝为郎将。此次奉旨前来,只为一事,就是找到法师您,然后恭请您入京面圣。”

辩才闻言,这才想起,平日风闻朝廷有一支特殊部队,直接受命于皇帝,专门稽查重案特案,名为“玄甲卫”,朝野上下人人闻之色变。看来,眼前这个自称萧君默的通身黑甲的人,就是玄甲卫无疑了。

“萧将军,”辩才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您说的什么辩才法师,吴某从未听闻,更不认识,不知将军为何会把吴某跟他混为一谈?”

萧君默微微一笑:“法师,事到如今,您还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在下辛苦了这么些日子,岂不是白白忙活了?”

“将军的戏演得实在不错,只是吴某还是不明白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想还您的本来面目了!法师改头换面隐藏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辛苦吗?”

“吴某乃一介卑微商贾,青州北海人氏,继承先父家业,以经营当铺为生,武德九年迁居此地。所有这一切,在伊阙县廨的编户簿籍中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皆有据可查。所以,吴某实在听不懂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您的身份、籍贯、来历都是伪造的!”萧君默直视着吴庭轩,缓缓说道,“当然,青州北海确有吴庭轩这个人,此人也的确是开当铺的,并于武德九年因经营不善而关张,同年离开北海,打算前往陕州投亲。只可惜,吴庭轩时运不济,当年便染病死在了半途,并且死得极为凄凉,身边没有半个亲友,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死了。结果,在官府的簿籍里,吴庭轩便仍然是一个大活人,而法师您则借机冒名顶替,以吴庭轩的身份,让一个死人又多活了十六年!我说得对吗,辩才法师?”

玄甲卫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自己还是低估对手了。辩才苦笑了一下:“萧将军,即便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那也只能以伪造户籍的罪名拿我,却还是不能证明,我就是您口中所谓的辩才。”

“当然,仅凭这些,我肯定不能证明您就是辩才。也正因此,在下才不得不化身落魄书生周禄贵,在您面前演了这么多天的悲情戏,最后总算拿到了您的草书手迹。法师,现在我的戏已经落幕,而您这场演了十六年的改头换面的大戏,也该收场了吧?”

辩才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萧君默看着辩才,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愧疚。

事实上,从扮演周禄贵的那一刻起,这种愧疚之情就一直缠绕着他了。因为,用这种手段骗取“吴庭轩”的手迹,利用的是他的善良和同情心。这么做,说好听点叫作不择手段,说难听点就是卑劣下作!为此,当远在京城遥控的魏王李泰发出手令,命他依此计划行事时,萧君默的第一反应便是抗命。然而,身为玄甲卫郎将,肩负着皇帝和朝廷的重托,职责与使命感最终还是战胜了他的良心,迫使他不得不听命行事。可也正是从那天起,萧君默几乎每天都是在不安和自责中度过的……

“萧将军,”辩才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虽然您千方百计拿到了我的手迹,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天下善于摹写王羲之书法的人多了,凭什么我写得像,就可以认定我就是那个辩才?”

“对,法师说得没错。”萧君默点点头,“单凭这一点,我的确无法认定。可不知法师是否还记得,当年您在越州永欣寺跟随师父智永学习书法的时候,曾经留下了许多临摹王羲之草书的字纸,上面还有您的落款和图章 。”说到这儿,萧君默给了身后的手下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取出一沓泛黄的字纸递给他。

萧君默晃了晃手中的字纸:“法师,当年亲手写下的字迹,您总该还认得吧?这是前不久在下前往永欣寺调查时得到的。很可惜,数百年的古刹永欣寺,如今已破败凋零。在下原本是想找到您当年的师兄弟,带他们来指认,可惜当年那些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几个年轻和尚,都没见过您。所幸,他们在您当年住的那间禅房中,找到了我手上的这些东西。在下读过几年书,还算粗通文墨,对书法也有所涉猎,所以,当那天您把《十七帖》临本交给在下时,在下两相比对,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两种笔迹完全出自一人之手!法师,事已至此,您还有何言?”

辩才黯然无语。

“法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羲之的名作《兰亭序》,应该也在您手里吧?”

辩才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倒是见过几眼,只可惜,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难道不是您的师父智永临终前,把它交给你了吗?”

辩才苦笑:“我也希望如此,可惜没有。”

萧君默观察着辩才:“法师,我离京前,圣上特意交代,倘若您愿意交出《兰亭序》,就不必辛苦到长安走一趟了。”

辩才又沉默良久,才苍凉一笑:“萧将军,可否让在下进屋跟妻女道个别,再跟你走?”

萧君默无奈一笑,旋即颔首:“当然,您是朝廷的客人,不是囚犯。”

他很清楚,辩才隐姓埋名躲藏了十六年,肯定是为了守护《兰亭序》,如今又岂能轻易交出?

就在这时,当铺里忽然传出一声厉叱:“凭什么要跟他走?!”

随着话音,楚离桑大步走了出来,楚英娘和绿袖在身后想拉她,都被她用力甩开了。“你们别拉我!我就想跟这个卑鄙阴险的家伙问个清楚!”

方才萧君默他们一到,伙计大壮便认出了他,当即吓傻了,回过神后赶紧去通报了楚英娘。楚离桑在一旁听到,又惊又怒,操起一把剑就要冲出来,楚英娘等人慌忙拉住她,夺下了她的剑。刚才,萧君默跟辩才的一席话,楚离桑在里面听了大半,越听越怒不可遏,最后终于挣脱楚英娘的拉扯走了出来。

楚离桑走到萧君默和辩才中间站定,用一种悲愤莫名的目光死死盯着萧君默。

萧君默强抑着内疚之情,行了个礼:“楚姑娘……”

“姓萧的,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为什么使出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楚离桑怒视着他,双目几欲喷火。

几个玄甲卫骑士一听,立刻就要上前呵斥,被萧君默一伸手挡住了。

“职责所在,只能如此。”萧君默冷冷道,“况且玄甲卫办案,从来只求结果,不问良心。”

“好一个不问良心!”楚离桑大声冷笑,“那我问你,二月十九那天的事,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对吗?你故意装成好人给二赖子钱,还演了一场见义勇为的好戏给我看,就是想让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好让我在日后帮你说话,对不对?”

此时,在萧君默身后的玄甲卫骑士中,那天假扮成混混的络腮胡等人全都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