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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形胜,伊阙风流,萧某一路贪图春光山色,便走得慢了。”萧君默下马行礼,“有劳杨使君久候,萧某真是过意不去。”唐代称刺史为使君,称县令为明府,对其他各级官员通常也以职务相称,不像后世动不动便以“大人”称呼官员。

杨秉均闻言大笑:“将军要是喜欢这里,不妨逗留一两日,本官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多谢使君美意!”萧君默笑道,“萧某倒是很想逗留,只怕圣上不答应。”杨秉均干笑了几声:“将军恪尽职守,令人钦佩啊!”

二人寒暄着,一起走进了府廨。

宴席非常丰盛,杨秉均频频劝酒,萧君默只喝了一两杯,便以职责在身为由一再婉拒。宴罢,洛州府的相关书吏领着罗彪去办手续,杨秉均则与长史姚兴一起请萧君默到正堂后面的花厅喝茶。

“萧将军,本官听说,你今日一早抓获辩才后,却没查问《兰亭序》的下落,更没有查抄尔雅当铺,这是为何?”杨秉均才喝了两口茶,就迫不及待地问。

终于图穷匕见了!

萧君默在心里冷笑。前面那些盛大欢迎、热情款待的阵仗,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典型的先礼后兵的套路。

今日上午,当萧君默去伊阙县廨办理相关手续、顺便包扎伤口时,伊阙县令便提出要查抄尔雅当铺,萧君默断然否决,并严厉警告他,除非有皇上的旨意,否则任何人也不能动尔雅当铺。伊阙县令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蒙了半天才问道:“为什么?”

“这个案子由本官负责,你没有资格问为什么!”萧君默毫不客气道。

伊阙县令心中恼怒,却不敢发作。萧君默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即带着辩才上路了。

此刻,事情明摆着,伊阙县令一定是未能得逞,便暗中派快马飞报了杨秉均。由于辩才乘坐的是马车,萧君默一行走得慢,所以被他们赶在了前头。

“杨使君,你刚才那句话,有个小小的谬误,萧某想更正一下。”

杨秉均一愣:“谬误?什么谬误?”

“辩才法师是圣上的客人,不是朝廷钦犯。”萧君默不慌不忙道,“所以,不能用‘抓获’这个词,只能说是‘找到’。”

“话是这么说,但圣上之所以找辩才,目的也是要找到《兰亭序》。这一点,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审问辩才,也不查抄尔雅当铺?”

“因为我可以确定,《兰亭序》不在辩才身边,当然也不会藏在尔雅当铺。”萧君默道,“我相信,辩才没有那么蠢。”

后面这句话显然语带双关,杨秉均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萧将军,”旁边的长史姚兴发话了,“请你别忘了,你是在跟一位堂堂的三品大员说话,请注意你的口气。”

萧君默闻言一笑:“是啊,可辩才一案,圣上是命我办理的,而不是命我们的三品大员杨使君,不是吗?”

姚兴一下噎住了,只好悻悻闭嘴。

杨秉均强忍怒火,又道:“你说《兰亭序》肯定不在尔雅当铺,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不凭什么,就凭萧某一点小小的办案经验。”萧君默仍旧笑着道。

杨秉均冷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郎将,入职玄甲卫不过短短三年,哪来这么大的口气!”

“杨使君如果看不惯萧某,大可以请御史台参萧某一本,或者直接向圣上递密奏也行。要是您不方便跑这一趟,萧某愿意代劳,反正我正要回朝,顺带的事!”

“你!”杨秉均终于拍案而起,官威大发,“萧君默,你别以为你是玄甲卫就了不起!你有权向圣上递密奏,本官照样也可以,别以为本官不敢拿你怎么样!”

“杨使君消消气。”萧君默抿了一口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巧了,说到密奏,萧某现在身上就带着一份,杨使君想不想看看,这份密奏跟谁有关?”

杨秉均微微一震:“你什么意思?”

萧君默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对姚兴晃了晃:“姚长史,劳驾。”

姚兴一脸讶异,立刻走过来接过帛书,交给了杨秉均。杨秉均一屁股坐下来,当啷一下扫落了案几上的茶碗,把帛书摊在案上看了起来。

萧君默依然面带笑容,注视着他的脸色。

杨秉均看着帛书,一开始满面怒容,继而脸色铁青,最后却是一片惨白,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囊一样萎靡了下去。

萧君默的这份密奏,揭露了杨秉均及下辖洛阳、伊阙、偃师、阳翟、渑池、汜水等各县县令,这些年来打着为皇帝求购王羲之书法的幌子,对乡绅百姓巧取豪夺、敲诈勒索的种种罪行,连带他们几年来贪赃纳贿的斑斑劣迹,也都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可想而知,这样的密奏递上去,必将令皇帝震怒,也必将引发洛州官场的地震,而杨秉均作为一州刺史、封疆大吏,更是首当其冲,万死莫赎!

这件事情,是萧君默在扮演书生“周禄贵”期间干的。起初他只是暗中调查“吴庭轩”,偶闻民间的一些怨言,就想不如搂草打兔子,顺带查一查,不料一查下去,竟然一发不可收。当他耳闻目睹这些官员对百姓犯下的种种罪行时,心中大为愤慨,于是专门花心思搜集了大量罪证,最后写成了这道密奏。

“杨使君,”萧君默终于收起笑容,直视杨秉均,“如果你执意要抄尔雅当铺,我也没办法,只能在这份密奏上面再加一笔!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萧君默不让杨秉均等人查抄尔雅当铺,首先当然是因为他相信辩才不会把《兰亭序》藏在家里,其次是想阻止这些贪官借机侵吞民财,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在良心上对辩才一家人有所亏欠,所以不想再让他们受到伤害。尤其是那个叫楚离桑的女子,虽然与他仅有数面之缘,但不知为什么,萧君默心里总是惦记着她。

杨秉均颓唐良久,才抬起头:“萧君默,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萧君默朗声大笑:“杨秉均,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你真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用钱买吗?”

杨秉均冷哼一声:“少在这儿唱高调!千里做官只为财,自古皆然,我就不信你萧君默是个例外!”

这时,罗彪办好手续,刚好回到花厅,一看到气氛不对,赶紧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萧君默无声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罗队正,事情都办妥了?”

罗彪忙道:“回将军,都办妥了。”

萧君默走到杨秉均面前,收起帛书揣进怀里:“杨使君,多谢你的盛情款待,来日若回长安,不管你变成了什么身份,萧某定当做东!告辞。”说完拱了拱手,大踏步走出了花厅,带着罗彪扬长而去。

杨秉均睁着一双死鱼眼盯着萧君默远去的背影,猛然掀翻了案几,把愣在一旁的姚兴吓了一大跳。

姚兴战战兢兢地凑过来:“使君,这小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得给他点颜色了。”

杨秉均想着什么:“先生还有几天会到?”

“今日一早就把信鸽放出去了。前阵子我听韦左使说,先生最近在汴州一带活动,要是及时赶过来,顶多两天后就到了。”

“辩才乘的是马车,走不快。”杨秉均略加思索,“萧君默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到陕州,刚好出了咱们的地盘。先生要是及时赶到,咱们就三天后在陕州动手,把辩才交给先生,我亲手宰了萧君默!”

“对,事情做在陕州,到时候就算辩才被劫了,萧君默死了,也没咱的责任。”姚兴附和道。

“还有,你现在马上召集精干人手,去伊阙。”

姚兴没反应过来:“去伊阙?做什么?”

“这还用问?!”杨秉均咬牙切齿,“去把尔雅当铺给老子抄了!不管有没有《兰亭序》,所有字画珍玩一概抄没!”

姚兴恍然:“是,属下这就去。”说完转身要走。

“慢着。”杨秉均目光阴狠,然后命姚兴凑近,附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

姚兴咧嘴一笑:“使君高明!”

杨秉均狞笑。

日影西斜,家家户户的房顶上炊烟袅袅。

自从清早“吴庭轩”被带走之后,尔雅当铺便大门紧闭,不少街坊邻居一直在外面探头探脑,可当铺里却一片沉寂,始终听不见半点动静。

一整天,楚英娘和楚离桑都各自躲在卧房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绿袖跟这个说话也不搭理,跟那个说话也不回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中午,绿袖跟几个仆佣张罗了好些饭菜,盛到主母和娘子房里,好话说尽,她们却愣是不动筷子。现在眼看又到饭点了,绿袖也没心思再去做饭了,索性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生闷气。

楚离桑其实很想去找母亲把所有事情问个清楚,可又觉得母亲应该主动找她解释,所以就赌气不去。在房里闷坐了一天,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去找母亲,门忽然被推开,楚英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楚英娘在绣榻上坐下,看着她。

“不是应该您跟我解释吗?”楚离桑心里还有气,“从小到大,您和爹瞒了我多少事情,不应该一一跟我解释清楚吗?”

楚英娘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从你爹说起吧。那个萧君默说得没错,你爹本来就是个出家人,法名辩才,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娘当年带着你和他一起来到伊阙的时候,你才四五岁,不懂事,娘就让你喊他爹,然后就过了这么多年。桑儿,虽然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他待你,比亲生女儿不差半点,这些你都知道,对吧?”

楚离桑今天回想了很多往事,其实也隐约记起来了,小时候她第一次看见“爹”的时候,他还是光头,头上好像还有戒疤。“娘,虽然我不是爹亲生的,但他还是我的爹,永远都是!”

楚英娘欣慰:“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了。”

“那您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楚英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娘怀上你的时候,是在江陵,当时那儿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爹他……他没能活下来。”

楚离桑一震:“您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就死了?”

楚英娘沉重地点点头。

“那您后来是怎么遇上我爹的,你们又为什么到了这里?”

“娘离开江陵后,到越州投亲,不想亲戚也都离散了。娘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又带着年幼的你,日子过得很艰难。当时,你爹出家的永欣寺也破败了,他被迫还俗,然后就跟娘结识了,之后一直照顾咱们娘俩……”

“不对!爹肯定不是正常还俗!”楚离桑直视着母亲。

楚英娘微微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他要是正常还俗,就会有自己的俗家身份,完全不必假冒那个吴庭轩,不是吗?”

“当时到处都在打仗,哪儿还有官府会管还俗的事?吴庭轩是你爹年轻时的故交,二人打算搭伙做点生意,不料吴庭轩却染病死了。你爹一来是为了纪念他,二来自己也还没有俗家户籍,干脆就顶了他的身份……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

楚离桑狐疑地看着母亲:“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可爹他明明酷爱书法,为什么要发誓封笔?他不就是想隐藏真实身份吗?可他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就是辩才?”

楚英娘一怔,目光又躲闪了一下:“这……这是你爹的隐私,娘也不是很清楚。等过些日子他回来了,你再问他,如果他愿意说的话。”

“娘,您不必再隐瞒了。事情明摆着,爹之所以千方百计隐藏真实身份,都是因为王羲之的《兰亭序》,对不对?”

楚英娘一震,却不知该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

“娘,您告诉我,当今皇上,还有那个萧君默,为什么都认定爹手里有《兰亭序》?”

楚英娘想着往事,眼神有些邈远,片刻后才缓缓道:“你爹的剃度师父智永,是王羲之的七世孙,当初《兰亭序》就传到了他的手中。你爹年轻时也见过,不过后来永欣寺频遇乱兵,《兰亭序》就在战乱中遗失了。朝廷不知实情,才会认定《兰亭序》在你爹手里。”

楚离桑一直盯着母亲,凭直觉就知道她没说真话,可眼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问出真相,想了想只好作罢,道:“娘,您打算怎么把爹救回来?”

楚英娘一惊:“你爹现在在玄甲卫手里,就凭咱们,怎么救得回来?”

楚离桑急了:“您自小就练武,大壮他们也都有功夫,连我的身手也不算太差,凭什么救不回来?!”

“桑儿,你听我说,皇上请你爹入朝,只是想询问《兰亭序》的下落,你爹只要把实情告诉皇上,说《兰亭序》根本不在他手里,皇上就算不信,也不能把你爹怎么样,最后肯定会放他回来的……”

“娘!”楚离桑突然大声道,“可要是皇上一直不让他回来呢?”

楚英娘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会的,皇上也不能不讲道理……”

“娘,您要是不敢去,就让大壮他们跟我走,我去救!”

“不行!”楚英娘冷冷道,“你们谁也不能去!”

楚离桑愤怒地看着母亲,泪水忽然涌出,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猛然推开,绿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主母,娘子,不好了!玄甲卫他们……他们要来抄家了!”

楚英娘和楚离桑同时一震,惊骇地看着对方。

李世民得到李泰禀报,知辩才已经找到,不日将带回长安,顿时龙颜大悦,当即命赵德全赐给李泰帛三千段、钱一万缗。李泰忙不迭地跪地谢恩。李世民意犹未尽,又命赵德全传中书令岑文本上殿。李泰心中暗喜,知道这回肯定是要宣布武德殿之事了。

果不其然,岑文本到后,李世民命他立刻拟旨,特准魏王在三月初一后正式入居武德殿。李泰心中狂喜,再次跪地谢恩。在李泰看来,后天便是三月初一,一旦木已成舟,像魏徵这种太子党再想谏阻,恐怕也是难上加难了。

听到皇帝的旨意,岑文本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马上领命前去中书省拟旨。当天,诏书便由中书省发出,送到了门下省。时任侍中的长孙无忌看到诏书,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命黄门侍郎刘洎加盖门下省印,将诏书发往了尚书省。时任尚书左仆射的房玄龄接诏,丝毫不感讶异,立即将诏书颁布施行。稍后,朝廷六部长官如吏部尚书侯君集、民部尚书唐俭、礼部尚书李道宗、兵部尚书李世勣、工部尚书杜楚客等人,禁军方面如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敬德等人,也全都得到了消息。

一时间,大唐朝廷的这些高官重臣人人表情各异,个个心思不一。

贞观十六年二月末的这一天,这个重磅消息就仿佛一颗石头扔进一池春水,骤然掀起了阵阵涟漪……

就在朝中波澜乍起的同时,魏徵正坐在忘川茶楼二楼的那间雅室中,一边品着蒙顶茶,一边静静地等待一个人。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魏徵照例在案上敲了两下以示回应。

“望岩愧脱屣。”敲门者在门外吟道,同时咳嗽了几声。

听声音,来者并非萧鹤年,而是另有其人。

魏徵啜了一口香茗,照旧对了一句:“临川谢揭竿。”

门推开,一个四十开外、肤色泛青的精瘦男子走了进来,躬身一揖:“见过临川先生。”来者名李安俨,时任左屯卫中郎将,专门负责宫禁宿卫,是最接近皇帝的禁卫将领之一。当年,李安俨跟魏徵一样,也是李建成的属下,李建成败亡后才一起归顺了李世民。

魏徵招呼他入座,稍加寒暄,便开门见山道:“你召集一些人手,要最精干的,今日便出发,目标是玄甲卫郎将萧君默押送的辩才。事成后,把辩才送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任何人找到他!”

几日前魏徵便跟李安俨交了底,让他向皇帝托疾告假,并得到了允准。此时,李安俨已大致了解此次行动的内容,唯一让他心存顾虑的,便是萧君默。

“先生,萧君默若强力抵抗,属下该怎么做?”

魏徵闻言,不禁沉吟起来。说实话,他也知道,萧君默是此次行动中最大的难点,既要从他手中抢走辩才,又不能伤害到他,实在是两难。片刻后,魏徵才道:“你尽量设法引开他,不要跟他正面冲突。”

李安俨微微迟疑。玄甲卫个个是心思缜密、功夫了得的高手,萧君默更是此中翘楚,要想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当然,这个迟疑只是一瞬间的事,李安俨当即道:“是,属下遵命。”说着,又忍不住咳了一声。

魏徵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旧疾又犯了?”

李安俨苦笑了一下:“说来也巧,那天刚刚跟圣上托疾告假,当晚旧疾就复发了。这么看来也不算‘托疾’,是真的生病。”

魏徵也笑了笑:“世上还真有如此巧合之事。”旋即想着什么,又道,“你要是身体不适,我可以另行安排……”

李安俨赶紧道:“不必了先生,这两天我服了几服药,已好了许多,我没问题。”

魏徵想了想,没再说什么,然后两人又讨论了一些行动细节。临走之前,李安俨忽然想起什么,道:“先生,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到朝中传言,说圣上已正式下旨,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魏徵不语,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李安俨见他没说话,便起身告辞。魏徵忽然道:“安俨,最后,我想再给你一句话。”

李安俨看着他。

“如果萧君默强力阻拦,宁可放弃行动,也不可伤害他。”

“属下明白。”

姚兴带人强行闯入尔雅当铺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甲。

楚英娘、楚离桑带着绿袖、大壮等人,手上都拿了兵器,冲到前厅与他们对峙。姚兴声称他们是玄甲卫,奉萧君默之命前来查封当铺,命楚英娘等人放下武器,否则便以抗拒官府的罪名全部逮捕。楚离桑大怒,大声说萧君默自己怎么不敢来。姚兴冷笑,说萧将军公务繁忙,哪有闲工夫来处理这种小事。

楚离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剑直取姚兴。

双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楚英娘原本极力想控制局面,无奈一旦动了刀剑,事情便再也无法挽回。为保护女儿,她只好加入了战斗。

打斗中,有人撞倒了一盏烛台,火焰点着了柜台上的几卷字画,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楚离桑又惊又怒,砍倒了一个官兵,想冲到柜台那边救火,不料却被三个官兵死死缠住。她以一敌三,奋力厮杀,好不容易砍倒了两个,却有更多的官兵围了上来。

由于杨秉均志在必得,所以命姚兴足足带了三十多人过来,而且个个武功都不弱。楚英娘、楚离桑等人虽然武功比他们高,无奈寡不敌众。缠斗片刻,便有三四个当铺伙计躺在了血泊中,绿袖也被两个官兵逼到了墙角,发出声声尖叫。

楚离桑偷学武功的时候,也顺带教了绿袖一些,日常防身绰绰有余,但碰上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那点功夫连保命都难。楚离桑眼看绿袖危急,手中长剑一振,舞起一团剑花,逼退了两个官兵,然后从缺口处冲了出去,又纵身一跃,一剑刺入一个官兵的后心,把他刺了个对穿,紧接着左脚飞踢,把另一个官兵踹飞了出去。

方才绿袖已被逼得蹲在了墙角,见危险解除,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楚离桑怀里。楚离桑拍了拍她的后背,正待安抚,突觉背后有异,猛一转身,只见一个大块头官兵正挥着一把大刀劈头砍下。

此刻躲闪已经不及,绿袖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剑光飞速闪过,大块头官兵轻轻晃了一下,然后他的头和身躯瞬间分离开来,头颅往旁边掉落下去,高大的身躯重重扑倒在地上。

当他倒下之时,楚离桑惊愕地看见了母亲楚英娘收剑的姿势。

刚才那一剑,无声地削断了这个官兵的脖颈,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大火已经在整间当铺中熊熊燃起,浓烟四处弥漫。官兵死了十几个,尔雅当铺的伙计也都已倒下,只剩下大壮一人还在苦苦支撑。姚兴早就退到当铺门外,大声叫嚣,却丝毫不敢靠近。伊阙县廨又派来了一大队援兵,都围在外面鼓噪。

楚离桑大怒,挥剑就要冲出去,被楚英娘一把拉住。

“你和绿袖从后院走,快!”楚英娘大喊着,又砍倒了一个官兵。

楚离桑想和母亲争,可一张嘴就吸入了一大口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眼泪鼻涕直流。绿袖慌忙拉着她往后门跑去。楚英娘护在她们身后,抵挡着六七个官兵,且战且退。大壮杀红了眼,接连砍倒两个官兵后,也冲到了楚英娘身边,与她并肩御敌。

四个人很快退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口处。绿袖死命抱着楚离桑,把她拉进了后院。楚英娘刚想叫大壮先撤,突然被大壮拽住胳膊,用力一推,把她也推过了门洞。

“快走——”大壮嘶吼着,整个人堵在门洞处,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抵挡。他的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衣袍。

楚英娘含泪看了大壮最后一眼,拉起楚离桑的手:“走!”

楚离桑还想挣扎,却被母亲和绿袖一人一边架着急走,瞬间没入了后院的夜色之中。当她们翻墙而出的时候,大壮终于支撑不住,身上被同时刺入三把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暮色四合,旷野上风声呜咽。

楚英娘、楚离桑、绿袖相拥站在一片高岗上,远远望着伊阙城中那一束冲天而起的火光。

辩才十六年来收藏的所有名人字画和古董珍玩,就这样葬身火海、毁于一旦。

悲愤的泪水濡湿了这三个女人的眼。

一股仇恨的光芒连同远处的火焰,一起在她们的瞳孔中燃烧。

李世民正式下旨让李泰于三月初一入居武德殿,此事恰好与李泰数日前传给刘洎的假消息吻合,连时间都完全一致,既没早一天也没晚一天。如此歪打正着的巧合,着实让李泰和杜楚客一说起来就忍不住笑。

“殿下,您猜猜刘洎白天来找我时,那脸上是什么表情?”

此刻,在魏王府的书房里,杜楚客正对李泰说道。

李泰憋着笑:“还能是什么表情?那一定是感激得无以言表喽!”

“没错!”杜楚客一拍大腿,“这家伙表面装得沉稳,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心里头可是被殿下感动得一塌糊涂啊,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让我带来给殿下看!”

李泰笑了笑:“刘洎还说了什么?”

“还是那些老套的说辞,我觉得不听也罢。”

“听不听,得是我拿主意,”李泰冷眼一瞥,“而不是你觉得如何便如何。”

杜楚客心头微微一凛,忙道:“刘洎说,殿下入居武德殿后,一定要低调,而且从此在圣上面前,只要提及东宫,就必须说好话,一句坏话都不能提,就连圣上说太子不好,也要替太子辩解说情。如此,圣上自然会更加看重殿下,疏远太子。”

李泰闻言,不禁蹙眉沉吟。

“殿下,刘洎这个法子,过于保守,甚至可以说懦弱……”

“你错了,这个法子是以弱制强,以柔克刚。”李泰淡淡地打断了他,“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刘洎此言,颇得老子思想之精髓,我觉得未必不可采纳。”

“不争?”杜楚客冷笑,“自古以来,有人凭龟缩之术夺嫡成功吗?有人靠着‘不争’二字令对手俯首称臣吗?殿下,人人都说您最像圣上,到底哪一点最像,在属下看来,就是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设若圣上当年也不争,如今恐怕已是荒冢之中的一堆白骨了。”

“住口!”李泰低声喝道,“这种话也是臣子当说的吗?”

“殿下恕罪。”杜楚客却不惊惧,“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说这个了。”李泰缓了缓口气,“内鬼已经现形,说说吧,该怎么办?”

“萧鹤年这个浑蛋!”杜楚客恨恨道,“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和魏徵的狗!”

“说起这个,有件事得赶紧做。”

“殿下是指‘黄犬’?”

李泰点点头:“现在看来,事情很明显了,‘黄犬’肯定是在暴露之后,被太子和魏徵指使,对咱们使了反间计,结果害咱们差点把刘洎当成内鬼。所以,这条狗不能再留了,得赶紧除掉。”

“殿下放心,我明天就让她消失。”

“还有,萧鹤年盗取辩才情报这事,你怎么看?”

“这事有点蹊跷。”杜楚客思忖着,“暂且先不管太子和魏徵与此事有何关系,单说萧鹤年冒险偷取辩才情报,就足以说明,辩才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换句话说,圣上这些年费尽心力寻找辩才和《兰亭序》,肯定不只是喜爱王羲之书法那么简单。”

“辩才改头换面在伊阙躲藏了十六年,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而这也正是我的困惑。”李泰道,“这几年,我利用《括地志》帮父皇暗中寻找辩才,却一直弄不明白,辩才和《兰亭序》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以至让父皇如此牵肠挂肚、志在必得。”